一年後──

單人直升機的螺旋槳聲音明顯古怪起來,駕駛它的阿斯蘭˙薩拉發出低咒聲。

「塔台,這裡是編號XXXXXX,直升機發生故障,將在座標XXXXX的島嶼迫降……」

每個月抽出一定時間尋找煌已經變成慣例了,但是,一年過去了……雖然大家不說,也都或多或少心裡有了底……

那個他們熟悉的溫柔少年,擁有棕髮紫眸的摯友……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

畢竟那張紙條太絕情,憂柔寡斷的煌怎麼可能寫的出來?!

說什麼想過一個人的生活……要他拿自己的頭打賭都可以,愛哭愛撒嬌的煌只會害怕孤單,而不會享受孤單……但是一年來不定期推出的K.F程式又千真萬確的出於煌之手,他清楚煌的個人特色,確定那是煌親自設計的……

煌……你到底為什麼……到底發生什麼事……答案找不出來,心只能痛苦糾結。

「KUSO……」痛苦的咬牙,阿斯蘭不敢再去細想為什麼。

強迫自己收斂心神,在最近的島嶼找到一處可供迫降的空地。

因為是直升機可以垂直升降,需要的地方不大,還不難找。

正想慶幸自己好運,螺旋槳卻發出更難聽的聲音,然後宣告壽終正寢。

「唔!」就算直升機本來離地面也只有一公尺高,這樣跌跌撞撞版的迫降也讓阿斯蘭摔了個七葷八素。

踹開變形的艙門,掙扎著爬出駕駛艙,按照根深蒂固的訓練脫離直升機的爆炸半徑,半翻滾的承受熊熊燃燒的直升機四散的氣壓,才坐倒在地。

「痛……」多久沒有這麼狼狽的迫降了?

說到迫降,他也只記得上一次跟卡佳里在孤島的相遇而已……

那時候,只有尼可真心在尋找他……那時候,煌還跟他處在對立的立場……

為什麼轉眼間,他們兩個都消失了……?!

眼神一黯,無力的一把抹去臉上的悲傷。

沙!樹叢傳來聲響,阿斯蘭本能的從地上彈起來,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刀,飛快退到相反方向有掩蔽物的地方。

出現的是一名少女,才十四五歲,一頭淡金色短髮,滿臉被他嚇到的模樣。

「對不起。」他道歉,收起刀子。

「你……」少女一雙靈活的大眼睛在他身上繞了一圈。

「我的直升機故障迫降,請問這座島嶼有可以對外通訊的地方嗎?」他有禮貌的問,至於他的手機,在爆炸的火光裡。

「啊!你受傷了!」少女出聲了,卻不是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指著他的左手臂大叫。

「大概是剛剛爆炸時刮傷的,小姐,我……」

「我家就可以對外通訊了,先幫你處理包紮傷口吧!」她以不容反對的語氣道。

「不用麻煩了,小傷……」阿斯蘭喵一眼就評估出傷口的深淺了,一個死不了的小傷口,他反而比較急著跟卡佳里取得聯繫,以免她為他著急。

「不麻煩,我爺爺是醫生,所以我家醫療設備很多。」少女笑著指指方向,「走吧!」

阿斯蘭笑著道謝,沒有拒絕。

既然一定要到她家才能取得通訊設備,他現在說什麼都是浪費時間。

幸好自己有把頭髮染黑……不然的話殖民地的國防部部長在地球墜機……這新聞可精采了!

「對了,我叫麗芙,你叫什麼名字?」

「阿斯蘭。」

「跟殖民地的阿斯蘭˙薩拉同名?」

「是的,很湊巧。」阿斯蘭報以微笑。

本來想說是艾力克斯,但是借用兒子的名字不太好……卡佳里當初堅持把這名字給兒子以後,為什麼不好心點再幫他想個假名?!

「這裡很偏僻耶,你的直升機怎麼會經過?」

「我在找人,因為原訂目的地沒有找到人,在回程的途中發現直升機故障了,離我最近的島嶼就是這裡。」阿斯蘭解釋著。

「找人?」好怪的理由!少女,麗芙滿臉古怪。

「是的,我在找一個很重要的朋友。」煌……你把自己藏得真好……連迪安卡手上號稱全世界最萬能的情報網都挖不出你……

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著,走了將近二十分鐘,終於看見一個建築物,一個非常不顯眼,看起來最最簡單的獨棟兩層樓洋房,座落在森林中,有股說不出的靜謐和……不搭嘎。

「很訝異嗎?沒辦法,我爺爺接了一個長達一年的委託,原本以為只要住滿一年就好,誰知道卻住了一年多了……」

一年?!極為敏感的時間讓阿斯蘭深邃的眼底閃過一道光芒。

可能嗎?他們左找右找,從沒想過搜查這種最偏僻的島嶼上的森林中的獨居洋房……

還來不及確定內心一閃而過的希冀,房屋的門突然打開了,跑出兩個更小的男孩子。

「姊姊,姊姊……紫不見了!」小男孩叫著。

「不見了?!」一直開朗歡笑的少女變臉尖叫,「渾蛋!我不是要你們看好他嗎?!你們做什麼去了!」

過於尖銳的斥罵讓阿斯蘭側目,兩名幼小的男孩嚇哭了。

「哭!哭什麼!紫如果出事了,我讓你們連哭都哭不出來!」麗芙跺跺腳,轉頭看阿斯蘭,「你自己進屋找醫藥箱,我要去找紫。」

慌張的交代完,她轉身拔腿就跑。

「等等!」阿斯蘭本能的追上去。

「我要找人!」麗芙焦急的邊跑邊叫。

「我知道,我幫妳找,特徵呢?他會去什麼地方?!」事分輕重緩急,手傷是小事,阿斯蘭看得出來這邊才嚴重──依照少女緊張的程度,搞不好是會出人命的大事!

「特徵?」麗芙一怔,「比你矮一點,棕髮,紫眼……身邊跟了一隻綠色的機械鳥……我不知道他會去什麼地方……但是不找到他會出事……」

她沒注意到,她每說一個特徵,她身旁的男人就更激動一分,聽到最後,一種只能用欣喜若狂來形容的情感出現在那動人的綠瞳深處。

「我知道怎麼找他……」阿斯蘭停下腳步,抬起左手,按著手錶已經不知道幾年沒用過的功能──搜尋托里的位置,因為有範圍限制,所以只能用在特定的近距離,一年來幫不上忙,此時卻可以派上用場。

「你知道……該不會……」

「是的,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他不叫紫,叫煌˙大和……」盯著手錶顯示的方位,阿斯蘭指著那個方向,「那是哪裡?」

他非常不喜歡少女刷白的臉色。

「海邊……」

麗芙差點昏倒,但在她回頭前,一陣風從她身旁掠過,她只來得及看見,阿斯蘭飛快遠去的背影。

「完蛋了……被發現了……」這下該怎麼說呢……

……

阿斯蘭遠遠的就看見讓他幾乎要激動落淚的機械鳥,也遠遠的看見,那已經走入海裡的熟悉身影。

「煌!」該死……

眼看柔軟的棕髮已經快沒入海中,阿斯蘭再次發揮他百米衝刺的極限,毫不猶豫的追入海中,一把扯回即將慘遭滅頂的人。

連拖帶拉的將人帶上岸,一口氣都沒喘過,他不敢置信的看著跌趴在自己身上的人。

「煌……」快哭出來的嗓音,輕聲呼喚著他曾經以為再也見不到面的摯友的名字,但是被呼喚的人,只是持續用空洞的眼望著沒有焦距的前方,自始至終沒有看他,也沒有動一下。

他怎麼了?!阿斯蘭緊張的檢查煌全身上下,嘴裡是心痛焦急的呼喚。

「煌……煌……你聽得見我說話嗎?煌……」

「呼……呼……」麗芙這時才跑到,喘著氣說不出話來。

「他怎麼了?」阿斯蘭悲傷不解的看著她,「煌為什麼對我的聲音沒反應?他為什麼對一切都沒反應……他怎麼了……」

望著阿斯蘭不顧自己冒血的傷口,心痛的抱著紫的慌亂詢問,麗芙紅了眼眶。

因為……答案注定是解不開的哀傷……

在阿斯蘭的詢問中,她沉默的牽起紫,不顧阿斯蘭的制止,輕輕帶動紫的身體。

一直不動的人,無聲無息的緩緩前進。

「他對什麼都沒反應,但是全身還剩下反射記憶,走路的記憶、吃飯的記憶……所以只要一帶他,他就會一直走下去,直到跌倒、被東西擋住才會停止,否則,剛才差點溺死的慘劇就是等待他的結果。」麗芙用比哭沒好看到哪裡去的表情承受阿斯蘭震驚的目光,「回去好嗎?我們回去讓爺爺替你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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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有人可以做到這種地步?麗芙縮在椅子上,靜靜的看著慘白著臉的阿斯蘭婉拒他們的幫忙,一個人幫助紫,或者該稱呼他為煌,梳洗更衣、擦髮上藥,前前後後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明明自己都還一身狼狽血汙,卻更在意煌身上被沙子磨出來的小擦傷……

而阿斯蘭對於自己,只用了三分鐘隨意梳洗,再花三十秒隨便包紮,就又回到煌身邊,專心注意他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都告訴他說……不可能有任何反應了啊……

太過自然的動作顯示阿斯蘭跟煌真的交情不淺;太過悲傷欣喜的複雜眼神表示煌對阿斯蘭真的很重要……既然是這麼重視他,為什麼讓他一個人接受治療?!

阿斯蘭對少女的注視渾然無所覺,他全心全意都繫在失而復得的好友身上。

在無奈的確定煌真的毫無反應後,他只好抓了薄被子,替煌蓋得紮紮實實,然後把他塞到沙發上,確定他靠好坐好,才滿臉沉重的將注意力放到一直坐在單人座的白髮醫生身上。

「您好,煌承蒙您這一年多以來的照顧了,謝謝您。」恭敬的道謝,雖然震驚打擊過大,他仍然端守禮儀。

老醫生傾身回了一禮,繼續沉默。

「醫生,請告訴我煌的病情,以及我們該怎麼做。」沒有問過去的事,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煌的未來。

「……」

「醫生,請您告訴我……我需要知道煌的狀況,才能做出最有利於他的安排。」說話的口氣很大,但若有必要,阿斯蘭會動用他所有能動用的關係。

「……」

就在阿斯蘭以為醫生一輩子都不會開口時,老醫生才淡淡的道:

「他曾經哀求我,要我消毀他的病歷,毀滅他的存在,別讓任何人找到他,別讓任何人為他哭泣……我無法狠心動手,卻反而讓你找到他……你說,我該怎麼做?!他希望你們不要因為他而悲傷,卻被我一個老頭子的優柔寡斷破壞了他全部的犧牲……」

煌他……要消滅掉自己一切的存在……只為了……不讓他們因為他而悲傷難過……?

阿斯蘭挺直的身軀晃了晃,踉蹌退後幾步,像是害怕失去似的,他坐到煌旁邊,出手摟住呆坐的人的肩膀,將他往自己的懷裡壓──那是在遙遠的過去,幼年的煌哭泣不已時,他最常做的動作。

懷裡的人很安分,甚至稍微動了一下,調整成最舒服的姿勢……

「你還記得嗎,煌……我一直都是這樣哄你的……」阿斯蘭低喃,輕扯唇角,眼眶發熱。

那麼愛撒嬌的煌,為了他們不要悲傷……一個人連後事都安排好了?這要他們情何以堪……他們在他身邊,卻什麼都沒發現……

「他……到底是……」從喉嚨中壓擠出的聲音,破碎得幾欲窒息。

「用最淺顯易懂的話來說,就是腦部慢性全方位內出血。」醫生道。

腦!阿斯蘭的瞳孔急速收縮,就算對醫學不專精也沒什麼特別認識,但好歹有常識也接受過急救訓練的他當然知道腦部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

「他在三年多以前,因為頭部會不定時的劇痛而求診,用的是假名……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他原來叫做煌˙大和。」醫生苦笑,繼續道,「X光片顯示,他腦部有不下十處的出血點,而且出血緩慢卻嚴重……」

「不可能!」阿斯蘭低叫,「煌他幾次受傷都有做過檢查……只有腦震盪,沒有顱內出血……」

「你們的儀器是最精密的斷層掃描嗎?是最專業的磁波共震嗎?是最專業的腦科醫生嗎?慢性出血又全方位的深層出血,一般的檢查根本檢查不出來……況且,只有一兩次的輕微撞擊不可能造成這種程度的慢性內出血,他一定在短時間內多次承受腦部嚴重撞擊過。」醫生的聲音一次次的將阿斯蘭打回現實。

「多次?」阿斯蘭喃喃道。

如果從他用神盾以自爆毀了攻擊鋼彈算起來,不算煌後來一人單挑地連那三架MS被打來打去,加上雅金戰役自由鋼彈被毀……以及之後被爆破掉的那次,還有接下來馬不停蹄的激戰……

「三次……」阿斯蘭苦澀的道,「他承受過三次MS的爆炸,其中一次是我做的……」另外兩次是威力強勁的自由鋼彈的爆炸……

怎麼會這樣……不該是這樣的……雙手抓著頭髮,阿斯蘭花了好久才稍微平復激動的心情。

「對不起……請您繼續……」

「……他如果不接受治療的話,只能活不到兩年……接受治療,手術成功率也不到百分之十……」看了眼像是完全石化,又像仔細聆聽的阿斯蘭,醫生決定一口氣說完,「他一開始沒有再接受檢查,直到一年多以後,突然跑來要求當初的診治醫生說要再活一年,不計任何代價,所以我們建議他開始接受治療,服用特殊藥物,雖然會很難受,但是可以穩定腦部的出血量和腦壓,儘管如此,他的求生意志堅強到出乎我們預料,竟然真的又撐過一年,然後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跑來找我們接受手術……直到我們接受他的拜託,被遷移到這裡,看見這裡有最充足的醫療設備,我們才知道他從來都沒有放棄,只是有太多放不下的事情,他需要先處理完,才來跟死亡搏鬥……」

「至於手術結果,你也看見了,他的大腦處在一種完全無法思考記憶的狀態,全身都只靠肌肉記憶,也就是神經反射記憶……這跟植物人不同,我無法按照約定讓他人道死亡……卻也無能為力……你們考慮看看吧,如果他還有家人,考慮看看要怎麼處理他……」

醫生招來孫女,兩人靜靜的離開房間,給阿斯蘭一個私人空間。

聽到一半就低下頭的阿斯蘭在聽到關門聲後,終於忍不住哭了。

短短幾分鐘的話,說盡了多少煌說不出口的沉重難過?!

「煌……對不起……對不起……我竟然沒有發現……」根本抑制不住的哭聲挾帶著道歉,從阿斯蘭顫抖的唇流瀉。

他有機會發現的……一直都有機會……

……

「阿斯蘭,你跟卡佳里……幸福嗎?」飄忽的聲音裡有著渴求,那是煌不安時的慣用口吻……

「……我們很幸福。」

「喔……」

……

「阿斯蘭……」緊抓著衣服的手是煌想撒嬌的警訊,他卻忽略了……

……

他到底在做什麼……看著煌,陪著煌,卻讓他自己承受這一切……

……

「我曾經……想要殺了你……」

「……我也是啊,阿斯蘭……」

……面帶憂傷卻溫柔的回以這句話,他該知道煌只是想讓他好過一點……

煌從來就沒有真的想跟他作戰,都是他在逼迫他、在強迫他做選擇,因為他固執的認為煌就應該支持他……導致後來尼可死了……導致他也殺了煌的朋友……導致……戰後看似和好如初的友誼,其實生疏又陌生。

他跟煌在和平中力持平衡,雙方都沒有跨越那個平衡點,因為背在身上的傷口太沉重、太哀傷……

他們的交談僅止於日常生活的關心,僅止於暗中互相推對方一把……除此之外,談笑間,講的是對方過去的習慣,說的是彼此記憶中的懷念……他們未曾真正認識,相隔三年歲月後的彼此……

是他主動疏離,還是煌因為害怕而迴避?!

煌沒有再找他撒嬌,他……也不再對煌傾吐心事……就算交換內心沉重的感想與迷惘,也只是陳述著兩人都知道的同樣傷痛,而不是為了依靠彼此……

明明是……那麼重要的朋友……為什麼……

如果他還像小時候在月球那樣真心真意的看著煌,不可能沒有發現煌隱藏的思緒的……

阿斯蘭˙薩拉……你到底在做什麼?!最了解煌的你,最知道煌愛哭愛撒嬌又怕寂寞的你……為什麼沒有察覺煌的小心翼翼,為什麼沒有察覺這一切……

「煌……對不起……」嗚咽著痛哭失聲,阿斯蘭不知道如何發洩心中的痛。

抱著煌,在喉嚨中打轉的是哀慟自責的話語,淚水流個不停……

他不是愛哭的人,甚至可以說他從小到大哭成這樣的次數不超過十次,因為他總是認為有比哭泣更重要的事情該去做,但這次他除了哭著道歉外,想不到別的方法可以稍微平息心頭的悲傷難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被打開了,阿斯蘭正想隨手抹去臉上的淚,就被麗芙驚訝的抽氣嚇到。

「他……他……」門口的少女滿臉震驚的指著他身邊的人。

阿斯蘭輕抬煌的臉,才止住的淚水又滑落……

回應他注視的,是同樣止不住淚水的紫水晶雙眸,空洞卻哀傷……右手袖子上,有著輕微拉扯的力道……

「煌……我又讓你擔心了嗎?小時候我想哭的時候……你也是抓著我的袖子替我哭……」想微笑卻只能哽咽的低語,他緊緊抱住煌,「我們回家,煌,我們回去……有卡佳里、有拉克絲……有大家在的……那個家……」

這一次,他會牽好煌的手……不會再失去……

「所以……你不可以拋下我們離開……」

@@@@@@@@@@@@@@@@

或許,她已經隱約注意到,自己沒有機會再見到煌了,所以,在這一年內她封起自己的內心,繼續溫柔微笑。

因此,當阿斯蘭打電話說找到煌,並且解釋煌現在的狀況,她內心充斥著說不清的複雜感情,繼而湧上強烈的欣喜。

直升機降落了,帶起的風吹亂了她的裙襬跟長髮,狂沙讓她無法睜眼,但她沒有後退,抬手擋去風砂,一雙渴望的雙眼直直望著艙門,在終於看見在心底期盼一年的身影後,緩緩走上前。

「拉克絲……」阿斯蘭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她搖頭表示沒關係。

面帶微笑的走到煌身前,注意到他空洞的表情與眼神,心很痛,卻更高興。

「煌……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輕輕靠入他懷中,比記憶中更加單薄的胸膛還是不變的溫暖,醞釀了一年多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衫。

她好想他……好怕他真的死了……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她只要他回到她身邊就好……什麼都不求,什麼都不要,只要他還活著……只求……他回到她身邊……

懷中顫抖的身軀,溼熱的淚,抓緊自己衣服的修長手指……靈魂共鳴的哀傷……

熟悉的香味,熟悉的溫柔,熟悉的……聲音……

哭……哭聲……誰在哭……不要哭……

旁觀的阿斯蘭清楚看見煌臉上的空茫表情閃過一絲痛苦哀傷,接著是淚水跟著流,輕輕拍拍在自己懷裡無聲流淚的卡佳里。

「卡佳里,別哭……煌他……還記得我們……」

是的,醫生他們說,只要在會出現她跟卡佳里的節目播放時,無論煌原本反射性在做什麼,都會停下任何動作,直到電視中他跟卡佳里消失為止;煌有時候會突然流淚或失控,那個時候播放拉克絲的歌會讓他平靜……他還記得他們……他將他們深深記在體內每一個細胞內……

「唔,」卡佳里抹去臉上的淚,看著也淚流不止的煌,開始努力重振低落的心情,「阿斯蘭,你見到煌時,他也哭了嗎?」

「……我哭了,所以他也哭了……他還記得小時候是怎麼陪我哭的……」扯出一抹悲傷的笑容,阿斯蘭道。

「那麼,如果我們每個人都抱著他哭,他又那麼愛哭,不是哭不完了?」

「……」

「對吧?」

真的有這種可能,如果說對他們都是根深蒂固的記憶,那流淚幾乎可以說是煌的本能之一了。

「我們先進去,跟大家說,不要圍在他身邊哭好了……」

正要轉身,卻被卡佳里抓回來,領子被一抓,本能的往前傾,一隻手在他腦袋上又拍又揉。

「卡佳里?」

「不要自責,阿斯蘭,這不是任何人的錯,要說有責任,也是大家都有責任,你不要把事情全往自己身上攬,如果說兩三個月才跟他見一次面的你沒注意到,那我這一個月見好幾次面都沒有發現的姊姊不是更失職,又要讓拉克絲他們這些住在一起的人怎麼想……不要逼我們陪你一起自責,知道嗎?」

大家都想哭,為了煌心痛的想哭;大家都會自責,自責自己什麼都沒發現……但是,這其實不是任何一個人的責任……因為誰都沒想過,煌隱瞞的竟然是這麼嚴重的事情……

因為幸福跟和平得來不易,所以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在維持,唯恐一不小心再度失去,也因此……沒有注意到,在背後不痕跡幫助自己的那雙手……若說錯,是大家都錯了,一個個疏失的環節造成今日這種局面,不該由一個人揹負起全部的沉重哀傷……

她說得或許粗率又言詞簡單,但是阿斯蘭理解她要表達的意思。

這不是安慰,而是他們給一個人都必須這麼想,否則的話,自責與哀傷將吞沒他們每一顆心。

「我知道了,卡佳里……」

「知道就好!總算找到人了,人沒死就有希望嘛!」認真的與阿斯蘭四目相交,琥珀金的眼瞳堅定而溫柔,接著,念頭一轉,「等他恢復了我一定要揍他一頓,煌這臭小子……」卡佳里嘀咕。

這一年來她哭過、自責過、絕望過……這筆帳不算清楚,她不虧死了?!

她沒注意到的是,聽見她低語的阿斯蘭,唇邊那抹釋懷的微笑。

卡佳里總是這麼堅強又耀眼……不過,每次聽她這麼說,就會覺得好像真的是這樣子……也因為如此,他才沒有在一次次的鑽牛角尖中將自己勒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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