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線堆

夜晚，風中飄揚著溫柔細緻，卻蘊含無盡意志與情感的歌聲，彷彿用生命在歌唱，唱盡全心全意的期許，唱透所有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音域婉轉，有時像是愛語細喃，有時又恍若天使聖歌……



近乎童話中人魚或妖精的歌聲，讓人們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心痛、心醉的回憶，徘徊在擁上的回憶中，無法忘懷的幸福或期待……



陽臺上，阿斯蘭靠著精緻雕工的扶手，雙手撐著冰冷的大理石柱子，仰頭看著模擬出星光閃爍的夜空，蔚藍的髮在風中飄揚，翡翠綠的眼眸中複雜的情緒不斷流轉。



……



喲，阿斯蘭！夕陽底下，靦腆的微笑，含淚的澄澈紫瞳，被火紅夕日披上一層紅紗。



能夠這樣跟你好好談一談，我很高興，謝謝你，阿斯蘭……



……可是，卡佳里在哭啊！為什麼你不懂呢──



我們……到底是為什麼被生在這個世界上呢？



……



我曾經……想要殺了你……



我也是啊……



……



我們一起走吧……雖然還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走，但是可以一起尋找啊！



……



阿斯蘭，我……我……



等等，你先別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拉克絲懷孕了！



噗……咳咳……咳，你……你剛剛說什麼？！



你做什麼嗆到啊！該被嚇到的是我吧？！



煌˙大和！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就是……拉克絲懷孕了，所以我們要結婚。



……臭小子，你這傢伙……



嘿嘿……



嘿什麼啊？！問題大了……嘛，恭喜。



我就是在等你這句話啊！



……



……



還記得，電話那頭說著平常的對話，澄澈中帶著些許孩子氣的沙啞的嗓音笑著，最後……只剩下永遠的沉默……



他記得自己說，「去吧，我等你」，然後低頭辦公，卻沒有想過摯友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過……



真的離去，不曾回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記憶中的笑容與堅強的眼神，總是用澄澈率直的目光注視自己的好友，如今，在哪裡？



昔日的對話，昔日的相處，無論敵對或並肩作戰，不管事純真的孩提時代還是爾後的艱辛掙扎，都還清清楚楚，心痛後悔是真的，哀傷遺憾是真的，流淚歡笑刻畫在心靈深處……但一起留下這些回憶的人，已經不在了。



……



煌，如果那時我在你身邊，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多少次自問，註定……得不到答案，因為這已經不是他在不在的問題了……費盡心力，不擇手段，自責低吼，喚不回最重要的人……



「啊啦，阿斯蘭？又一個人在這裡想事情嗎？」溫柔嬌嫩的嗓音，身穿一襲紫藍色禮服的拉克絲款款走近，裙襬搖曳，美得夢幻──



看著她微笑的臉龐，阿斯蘭回以一個笑容。



她生命中屬於一個女人的某些部份或許隨著煌的凶多吉少而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必須站立於人群頂端，統帥眾人意志的……和平歌姬。



他們都在慶幸，慶幸至少還有希莉亞，因為有這個女兒在，拉克絲多少保留了為人母的真情，沒有全面抹煞自己屬於一個女人的所有天性與情感。



「演唱結束了？」



「是啊，在這裡……聽得見我的歌嗎？」



「聽得見，而且很清楚。」清楚到讓他想起當初以為自己殺了煌，又奉命來逮捕她的時候，她坐在舞臺上歌唱，他在門後回想起自己殺了煌的心痛……的那個時候……



那時，她用堅強溫柔又犀利的口吻刺破了他的自我欺騙，告訴他煌還活著的消息；這次，他沒有自我欺騙，卻沒有人跟他說著安慰的謊言，說煌回來了……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不敢在拉克絲面前提起煌，因為他們看出她已經忍得太辛苦，沒有人希望給了她期盼，又一次次殘忍剝奪……



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其他人在談話間也少了煌，但是每個人看得出來彼此還沒有放棄，都在找他，並且品嚐同樣的失望悲傷……



卡佳里每次都會用受不了的表情說那小子「很愛哭、讓人放心不下，不趕快找到他，怎麼可以」，用哽咽的嗓音，努力鞭策自己，告訴自己說，「如果煌回來了，我怎麼可以讓他看到一個沒用的姊姊」，在政治上努力，不輸給任何人……只有在沒有人的時候，才可以看見她跑到大天使號上，待在塵封已久的自由鋼彈腳邊，蜷曲著身子放聲大哭……



……



……



後來，有一天，拉克絲忽然打電話給他，說「希莉亞想聽爸爸的事情，可是我和沃爾菲德先生已經把我們知道的煌講完了，阿斯蘭可以幫忙嗎」……



他不知道她是用什麼樣的心情抱著跟煌擁有同樣髮色與眼瞳的女兒，訴說曾經存在的點點滴滴，他只能答應，然後跟眾人輪流訴說著屬於煌的每一個回憶……從那時起，他們才學著強忍心痛也要開始漸漸提起煌的名字。



……



「阿斯蘭？」關心的輕喚拉回了他的神智，轉動視線，入眼的是關心疑惑的表情。



「抱歉，最近工作有點累……」連忙露出微笑，他護著拉克絲往室內走。



「你在殖民地太累的話，我無法跟卡佳里交代啊！」輕笑著，拉克絲稍微歪頭，用促狹的語氣取笑他，又像是再正經也不過的陳述，讓他只能苦笑。



他現在是以奧普外交人員的身分往返於奧普與殖民地間，因為他跟卡佳里都認為拉克絲母女需要他們的多加照顧，而希莉亞的童年裡也需要一份父愛──失去了親生父親，父愛只好由他來盡力填補。



經過狹長的走廊，回到休息室，拉克絲走了進去，阿斯蘭很順的就想靠在門口等。



「進來啊，阿斯蘭，我拿個東西就可以準備走了。」注意到他的禮貌避嫌，拉克絲輕笑。



啊……後知後覺的想到她還要出席一個和平晚宴，所以身上的禮服還不能換下，阿斯蘭搖搖頭，像在嘲笑自己的記憶，跟了進去。



「希莉亞呢？」怎麼沒看到小女孩在休息室……



「去買糖了，剛剛我才回到後台就被好諂媚的親了兩下，然後她問我可不可以去買糖，我猜她大概是想吃星星糖吧？所以就讓瑪麗亞帶她去啦。」



希莉亞在撒嬌方面的模式跟煌小時候一模一樣，加以臉上總帶著神似拉克絲的嬌憨表情，還有甜甜的笑容……換言之，很難讓人拒絕……阿斯蘭想起小傢伙近乎「戰無不勝」的撒嬌攻擊，只能無奈寵溺的笑著。



拉克絲拿起跟禮服成套的手提包，開始尋找女兒把哈囉玩到哪裡去了。



「阿斯蘭，幫我找一下小粉紅，希莉亞把它的電源關掉了……」所以哈囉才會安安靜靜的鬧失蹤。



「確定在房間裡嗎？」阿斯蘭也開始彎腰找尋那不過手掌大小的圓球。



「希莉亞剛剛沒有拿在手上啊……」意思是她也不確定是不是在房裡了，「被人撿到的話，會送回來的。」因為每個人都知道，粉紅色的哈囉是拉克絲˙克萊因的心愛機械寵物。



找來找去，敲門聲在這時響起。



「有事嗎？」拉克絲柔聲詢問，因為如果是女兒回來了，是會直接開門衝進來的。



「拉克絲小姐，我想，我撿到您的東西了。」低沉沙啞的嗓音，屬於男人的音調，平靜而理性。



與記憶中溫柔語調相似的音頻讓兩人同時抬頭，但旋即取笑自己太敏感，因為那個聲音更沙啞，少了煌聲音中的澄澈，多了一份夜幕般的神祕感。



「啊，請進，門沒有鎖。」



門，打開了，一顆蹦蹦跳的粉紅色圓球飛舞著往主人撲去。



「小粉紅！」拉克絲露出愉快的笑容。



『哈囉，拉克絲……』



就在視線本能的集中到會移動的哈囉上時，耳邊忽然傳來哈囉未講完的話……



『……危險！』



危險……



阿斯蘭本能的轉頭看向門口的人，飄揚的棕色長髮與……滅音槍！



呼吸一窒，他想也沒想的撲身護住拉克絲──



咻！滅音槍發出讓空氣顫動的細小聲音。



左後肩傳來一陣灼熱，但他沒時間喊痛，迅速轉身應敵，抽出隨身手槍比向來者……



時間，在這一瞬間凝結！



棕髮仍在飄揚，略長的瀏海下，是一雙黯紫色的眼眸……孩子氣的臉龐──熟悉的……只屬於記憶中的長相……



是他嗎……那為什麼……要殺拉克絲？！不敢置信的瞪著門口的男人，阿斯蘭痛苦的喘息，視線停在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顏上，無法移開半吋。



他也在疑惑，因為在看見那蔚藍髮絲染血的瞬間，扣板機的食指竟然有些僵硬的無法在用力，他因此錯失了槍殺礙事者的最佳時機……



阿斯蘭˙薩拉……為什麼要用這麼悲傷的眼神看著他？



對了，因為他長得跟煌˙大和很像，而阿斯蘭˙薩拉與煌˙大和是好友……



……



總是在命運捉弄下互相舉槍的摯友，再度面臨了同樣的窘境。



這次不同的是，阿斯蘭怎麼也無法瞄準，他卻稍微調整心神，眼神一凝，就準備再開槍──



「煌……」拉克絲失神的輕喚，打破了僵局，也將他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



利用這個機會，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必須留下他的阿斯蘭用力朝他擲出槍，緊跟著揉身撲上，既然開不了槍，那就用近身戰掠倒他！



在他的認知中，煌近身戰的能力不高，所以這個判斷也合情合理。



只是……眼前的人已非昔日好友了。



他靜靜的看著視線內彷彿慢動作的對手，依照他的能力，他有辦法瞬間轉動槍口擊斃他，卻不知道為什麼，動也不動的站立原地，反手接住那把槍，左腿同時劃出犀利的弧度，往阿斯蘭身上踹去！



沒有想過會被瞬間反擊，半空中反攻為守，阿斯蘭硬生生的擋住，被這股力道踢退好幾步，撞上梳妝台，碰倒了上面的化妝品，瓶瓶罐罐在地上砸個粉碎，他卻只是難掩驚愕的看著他。



不可能……這種反應能力……在接槍的瞬間反擊？！



現在的局勢更危急了，因為他手上有兩把槍，一把指著阿斯蘭，另一把指向拉克絲……



「你到底在想什麼？煌！她是拉克絲啊！」鮮血順著手臂流下，阿斯蘭氣憤的低吼，與其說是氣他，不如說是悲傷。



剛才的攻擊可沒有任何念在昔日舊情的份上手下留情的跡象，他下不了手，連傷他都無法，他卻想殺了他，殺了深愛的女人……



煌……



「我跟那傢伙，那麼像嗎？」像到這個男人連手槍的保險栓都不願意開？



忽然發現自己拿到一把沒用的武器，他扔開阿斯蘭的槍，靜聲問。



他的問題讓拉克絲和阿斯蘭迷惑了，他們兩個都是非常理智的人，但眼前的這個人卻讓他們喪失了平時的判斷力。



耳邊聽見倉卒的腳步聲，他瞬間陷入了兩難的局面。



是現在殺了她，然後離去；還是……等待下次機會呢……



「煌，你不記得我了？」看著他的沉默，拉克絲輕聲問，竟然往前走了一兩步。



嬌嫩的臉龐上還沾有一絲阿斯蘭的血跡，就好像……記憶深處染血的……染血的什麼呢……？



「我不是煌˙大和，拉克絲˙克萊因，想活命的話，就在我再來以前，找出煌˙大和吧！」腦中的疑問沒有答案，面無表情的沉聲道，像是想抗拒什麼，他在拋下這句話後，轉身就跑。



「慢著！」阿斯蘭想也沒想的追上去。



「煌！」破碎的聲音中蘊含的悲痛思戀，是什麼樣的感情，能讓人發出那樣的呼喚……



他不明白，也無法明白，更沒時間細想，除了阿斯蘭˙薩拉外，趕來的護衛和士兵可沒有遲疑的朝他猛開槍。



因為這是尋常人等止步的後台，所以幾乎沒有什麼人，他們的開槍也就沒顧忌了。



「別打要害！」阿斯蘭低吼，但他的叮嚀有些多餘，因為根本沒有人能打到他。



以自身超越常人水平的運動能力飛快的穿越走廊，甚至在兩側牆壁藉由高速衝刺力與跳躍力彈跳避開子彈，完全無視於物理原則與引力的動作讓人懷疑起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人還是怪物……



快到樓梯口了，靈敏的耳力聽見有小孩輕快的唱著歌曲，嫩緻的童音唱的是拉克絲˙克萊因的《靜夜》……



就在他衝到樓梯口時，另一頭走廊的追兵也剛好趕到，持槍就要射擊！



只有他跟阿斯蘭的角度能注意到正好在此時到達樓梯小小身影……



希莉亞！



「不要開槍！」判斷出的那一瞬間，阿斯蘭撕裂心肺的急喊──萬一他閃過的話，希莉亞會被槍殺的……



但是，槍聲還是在他喊出的同時響起了。



他可以立刻翻身跳下樓，這種高度對他來講輕而易舉……可是，在面對面的那一瞬間，小女孩的臉龐出乎預料的吸引住他的視線，澄澈純真又好奇的紫瞳，撥動了他心底的某根弦。



硬聲聲的頓住正要起跳的腳步，衝刺力道煞車不及，整個人失去平衡，撞上那小小的身子……身上幾處劇痛隨著槍聲傳遞到大腦，但最吸引他的竟然是小女孩身上軟軟甜甜的奶香……



「嗚……」咬牙，半空中變換姿勢，拿自己已經受傷的背部去承受摔落樓梯的撞擊，一手護住小女孩，一手持槍朝樓梯間的窗戶射擊。



重重摔落地面，顧不得疼痛，修長的雙腿再度躍起，帶著小女孩破窗而出──



……



……



這驚人的變故讓眾人呆住了。



殺手……拼死救了小女孩……？！還從殺手變成綁架犯？！



阿斯蘭愣在當場，原本以為希莉亞會因為這個失誤而死，沒想到……他救了她……



他有遲疑，有震驚，卻停下動作，就算因此受傷，仍然護著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煌要殺拉克絲；完全不記得他們了，說什麼要交出煌˙大和；在亂槍中救了希莉亞，卻又帶走了她……



渾亂的思緒找不到一點頭緒，他唯一能肯定的，只有煌回來了──並且帶走了希莉亞！



現在……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