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起居室依舊燈火通明。



三兩瓶空酒瓶或放或倒的擱置桌面上,地上也零零散散的放著幾個空瓶子,沙發上幾個人各自喝酒,冰塊碰撞玻璃杯的清脆聲響幾乎算是沉默空氣中唯一的聲音。



「……還要繼續喝嗎?」因為身上有傷而只被「賞賜」一杯葡萄酒的阿斯蘭應該是裡頭為一一個血液酒精濃度含量正常的人了。



「喝啊,為什麼不喝?」穆晃晃腦袋,癱在單人沙發上,晃著杯中金色液體,與燈光一起眩惑視線。



「可是,穆大哥,我覺得你有些醉意了。」阿斯蘭委婉的點出他已經開始大舌頭的事實。



「廢話,因為我有點醉了。」穆眨眨眼,拎起威士忌精美的酒瓶,又替煌倒了滿滿一杯。



自稱認為喝咖啡比喝酒好的沃爾菲德難得也喝著馬丁尼,但看起來他的興趣更著重在於各式下酒配料。



義大利煙燻起司、鵝肝醬鹹餅、黑橄欖、檸檬片、鹽巴、糖……零零總總的十二碟放在桌上。



那雙清醒犀利的紫瞳也有些迷濛了,他安安靜靜的喝酒,一杯接著一杯,從來不拒絕穆或沃爾菲德的「好意」斟酒。



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開始說自己記起哪些事情,說起在地聯的生活,還有那些紊亂的記憶,以及死去的史戴拉等人。



而他只是靜靜聆聽,垂著眼沒有任何表情,安靜的模樣根本看不出之前的狂躁,惹得阿斯蘭幾次擔憂的看著他。



最後,當穆狀似隨意的開始問他問題以後,他喝了幾口酒,第一次開口正面回答。



「煌,你記得你這幾年,待在哪裡嗎?」



「……實驗室,廢棄殖民地的秘密實驗室,後來的住家被炸了。」



實驗室?!他們難掩震驚的交換視線。



這麼說,當年綁架煌的人,是科學家?!



仰頭乾盡杯中物,將杯子重重放在桌上,他嘲諷的低笑,壓抑的語氣中有著難掩的憎恨與厭惡:



「我的記憶中全部都是當實驗體的經過,管他真的假的……管子插滿全身,注射藥物或用電流刺激腦部,抽血、取脊髓、活體實驗……還有配種,附帶殺光所有得知實驗室存在的外來者,利用電腦幫他們竊取情報資料,那就是我的存在理由……」



框!玻璃碎裂聲,他瞥過一眼,眼底的冷酷稍退,眼角的殘忍浮現一抹溫柔,猙獰的表情漸漸變成另一種輕鬆。



「你如果再把自己弄傷,是希望誰幫你洗澡?三樓主臥房的某人?」



一時情緒失控捏破酒杯的阿斯蘭狼狽的瞪了他一眼,幸好他一杯酒喝了大半夜,早就沒剩幾滴,才沒弄髒衣服。



隨手丟了裂開的玻璃杯,阿斯蘭抽了衛生紙擦乾手,看著他,低聲問:



「所以,你逃了?」



逃?他輕笑一聲,扯高唇角。那或許是煌˙大和……那個已經消失在虛無中的過往靈魂會做的事,但不是他的格調。



「不,我殺了他們……在我確定自己的記憶被竄改以後。」將上百條人命說得毫不關心,他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了一口,「不論是對我下暗示說絕對不能忤逆他的博士,還是在人造子宮內的胎兒,一個不留,整個實驗室的人都殺光了……殺人真的很容易,脆弱的頸子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扭斷了,刀刃插入人體也不需要費多少力氣,真的太簡單了。」



說完,自顧自的喝著酒,不理會四周陷入詭異的沉默,陷入自我沉思。



殺人……真的好容易,容易到他根本沒想過生命有多寶貴,也不覺得生命有什麼珍貴,直到遇見希莉亞,在開始學會愛人與被愛後,才偶爾會想起,那些被他親手扼殺的小生命中,有幾個會用圓滾滾的眼睛看他,用軟軟的嗓音叫他爸爸……



可是,說什麼什麼複製人、基因改良品種、後代繁衍……全都是廢話,身為實驗體,就只是實驗體,就算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是背負原罪。既然如此,就殺了吧……罪由他來背,祈望他們來生能夠當個被期待的孩子。



又是一杯喝盡,他重新在杯子裡加了冰塊,再倒了一杯。



「我不知道煌˙大和該是怎麼樣的人,我只知道……想要操縱我的人都該死。」杯中的冰塊碰撞著酒杯,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雙手有些發抖,於是更用力握緊酒杯,「你們知道你們在我眼中是什麼模樣嗎?全部都像是刻意放慢的影片,只要我集中注意力以後,全都是慢動作……聽可以聽見隔壁屋子裡的聲音,看的視野也超出常人,感官知覺更是常人的五倍以上,復原力是七倍,腦域開發程度高達百分之七十,看過一眼的東西就不可能忘記……應該已經不能算是人了吧?」



他的目光褪去了所有的自我保護防備,痛苦的看向門口靜靜佇立,因為他的話無聲流淚的女人。



「我不是妳在等的人,超越了人類極限後,象徵進步的我同時也是個怪物……噬血、兇殘、冷酷理智,當大腦下判斷以後,感情將被拋棄。」所以,他喜歡發呆,就這樣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我分析了你們口中的那個人,根本找不出一點相似之處,他擁有可以原諒一切的溫柔,但我做不到,我恨他們,恨到不摧毀一切就不能釋懷……所以,我殺了所有研究人員,還把實驗室炸毀了,資料都沒了,不然的話,就可以知道他們到底對我做了什麼,可以分析那些資料,……」還可以……試著為了他們找回曾經的自己……



真可笑,他竟然後悔了……後悔自己的大意,後悔那時候沒有仔細的將實驗室仔細清查,而是隨便急迫的想銷毀一切。



當初的他只想報復,只想殺戮,報復他們奪走了他的記憶與施加在他身上的折磨,殺盡妄想掌控玩弄他的人,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在乎。



充滿壓抑的嗓音,強裝的平靜中充滿痛苦自嘲與無能為力,但他依舊是冷靜的,因為太多感情已被抹煞,就算情緒激動,大腦仍然能有足夠的能力下理智判斷。



拉克絲緩緩走向他,淚水順著她白皙的臉頰滴落,但她渾然不覺。



溫柔的手撫上他的臉龐,她輕輕搖頭。



「沒關係……不記得也……沒關係啊……」她想給他微笑,但心痛到幾乎無法呼吸的淚讓她只能用哽咽的語氣呢喃著破碎的話語,「是我錯了……沒有顧慮到你的心情,你不用勉強自己……」



只要看著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尋找心愛的人的輪廓,不由自主的想摸索出熟悉的那個靈魂,不能克制的想期待曾經的愛……因此忽略了被期待的人的心情。



他仍然纖細敏感,只是用武裝的外表掩飾住無能為力的焦慮,並且默默承受他們的期望,獨自嘗試找出一個平衡點……



凝視她哭泣的臉龐,他眼中有著不捨,胸口幾乎要滿溢出來的陌生暖意驅使他繼續說道:



「或許可以解釋為,我的身體記得你們,所以自從遇見你們開始,我一直在失控,無法克制的流淚,沒有預警的心痛,夜夜流淚驚醒,卻什麼也不記得……可是,要依靠虛幻不實的本能與夢境行動,對我來說本來就是一件很出軌的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們相處,怎麼做好像都錯,錯了身體又開始產生排斥感,理智控制不了身體行動,我受不了這樣,有誰可以容忍自己這種可笑瘋狂的狀況……」



剩下的話語,被溫暖顫抖的擁抱打斷,拉克絲抱緊他,手中的酒杯因此摔落在地。



聆聽著她的心跳,靜靜感受柔軟的香甜氣息包圍自己,他嘆了口氣,原先逐漸煩躁狂亂的語氣又恢復平靜。



「妳知道嗎?我甚至想過殺了你們……猜想那樣的話,是否就不會再心痛、再失控了?又或者,繼續嘗試去想起來,再崩潰一次,是不是可以找回知道該怎麼回應你們的自己?我不想逃避,但無法自我欺騙的是,我確實一直在考慮重新將自己洗腦,把實驗室跟你們都徹底忘了,再也不要因此哭著在半夜醒來,呆坐到天明,獨自臆測自己到底是什麼東西,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那份空虛到底是因為遺忘了什麼……可是,無法鬆手,是這個軀體不想放手,還是我在留戀?!」



疲倦的閉上眼,按照過去這段時間養成的習慣,她的懷抱與體溫令他安心,安心後……就是睡意湧上。



儘管他對酒精的抗體比一般人強,但大部分的酒都進了他的胃,說沒醉,是騙人的──或許正因為那些醉意,才讓他能把這些話說出口。



「如果能……變成鳥就好了……當人類,太悲哀……」不管怎麼掙扎,都沒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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