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了這身萬無一失的巫之力的福,他一向不曾虧待自己,先天上對於危險及不利情勢的掌握,讓他無形中在生死關頭多了份優勢。

只是……這份優勢在遇到白彥海以後,似乎幫不上他什麼忙。

無趣的睞了眼一塊大岩石,席君逸真正想瞪的是岩石後頭方才堅持幫他警戒,又在他梳洗完畢以後躲到岩石後頭去打理自己的白彥海。

其實沒必要這麼做,在敵人逼近一百里時,巫之力就會有警示了。

要他多事……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會這麼覺得吧?

但在現在,卻出奇的感覺胸口有些發熱,只因為白彥海體諒他無法在絕對安全以外的情況下讓自身露出些許破綻。

他注意到自己的心態正在改變,逐漸在乎起白彥海這個人……這讓他感到有些迷惑和些許的抗拒。

甩甩頭擺脫不管他再怎麼想也想不出答案的迷惘,抓出懷裡的紫玉簫,晶瑩光潤的玉身顯示出價值連城,隨著微風吹撫而發出嗚嗚低鳴。

這是他父親唯一的遺物,當初村子被滅,紫玉蕭也被十大惡人所奪,在斬殺十大惡人後,他終於取回了唯一可以讓他追念父母的東西。

依稀記得,小時候,承襲一族天生冷漠個性的爹,常常把他抱在膝上,吹著紫玉簫,用美麗的簫音對正忙著家事的娘訴說無法說出口的情感,那時,內向的娘雖然沒有任何反應,但眼神卻很幸福滿足……

再過幾日,就是族人的忌日了,如果他沒有改變主意掉頭回來陪白彥海走這一遭,現在應該已經到達故鄉,面對著一座黃土孤墳──連各自安葬的權利也沒有,一村六十餘人的遺骸就這樣被人隨便挖個大坑埋了,在這亂世,這樣做也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輕扯唇角,席君逸將隱含嘲諷的唇移近玉簫,追尋記憶中古老的音色,從斷斷續續到綿延悠揚,不同於之前被風吹撫出的單調商音,醇厚溫柔的簫音飄蕩在山林間,替他訴說著內心的思念。

記憶中的音色,不該如此悲傷……

記憶中,寧靜醉人的音調,何時變得像現在這樣苦澀無奈……
  
低垂眼簾,席君逸面無表情的用他自己的方法追悼血族。
  
就算悲傷也表達不出來,他所有的哭喊已在十六年前染血的那一天用盡,聲嘶力竭的哀鳴吶喊已經哭到喉嚨出血,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拼命伸手,握到的只有冰冷的屍體,用盡全力想掙脫,卻只能看著親人在眼前被殺……
  
多少幸福寧靜,一夕間崩落。
  
命運這種東西,殘酷得可悲。
  
能預測命運的這一族,在死亡前的一段時間會喪失巫之力,所以全村只有命中注定不會死的他嘗到那種錐心刺痛,他預知到血海茫茫,卻提不出具體的警告,因為他看不出危險何在,因此沒人相信能力尚不純熟的他。
  
一直到十大惡人殺入村莊,在他面前殺盡一切,他才知道不是他看不清楚,而是事實如此──飄忽人影、鮮血地獄,這就是十大惡人所做的一切。
  
視線所及,遍地腥紅,斷落的屍塊分不出原本該屬於誰……
  
他們這一族不輕易殺生,除了過年慶典外一慣茹素,而他卻懼怕成為下一具被砍成兩半的屍體,因為不想死而手染鮮血,命喪他手下的生命無數。

到最後,他才知道命運所告知他的,不只族人的未來,還有他往後的沉淪……
  
是以他放棄抵抗,縱容自己照著十大惡人的要求斬殺,放縱自己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要聽,漠視一切,直到噩夢結束。
  
噩夢真的結束了嗎?!還是只是他在自我欺騙,真正的結束只怕是他……死亡之時……

岩石後,白彥海握緊拳,沒有出聲打擾。

藉由悠揚卻隱含淒涼的簫音,他接觸到了席君逸層層心防後的真心。

悲傷、無奈,卻又被捆伏在塵世,無法展翅飛去的鷹……

緩緩的,森林安靜下來了。

萬物具寂,只剩下微風和在風中飄揚的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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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叢裡,一隻灰兔子跳了出來,幾次蹦跳以後,靜靜窩到席君逸腳邊;三兩不同種類的鳥兒揮舞著翅膀停在樹枝上,兩隻黃鼠狼轉著眼珠子躲在樹木的另一端張望……

白彥海啞口無言的看著被動物包圍的席君逸,那是一種奇特聖潔的氣質,有些冷傲漠然,卻讓人不由自主的感到很安心……遲疑了一下,他乾脆爬上大岩石,也加入聆聽的一員。

沒有特別高昂或急促起伏的音律,只是溫柔清緩的流轉過每一個音符,混合著自然的風聲水聲,交雜著鳥鳴或樹葉摩擦的細音,紫玉簫的音色是彷彿能洗滌一切的天籟……

很久以後,席君逸才將簫音收尾。

白彥海也沒客氣,報以熱烈的掌聲。

抬頭,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爬到岩石上的白彥海,席君逸一點足,也躍上岩石。

「吹得真好。」

「基本指法而已,再困難的就不會了。」淡淡的陳述,席君逸用柔和的眼神注視著動物們慢慢離去。

簫是他們村莊每個小孩必學的樂器,但是當年滅村之時他才三歲多,學的也只是最基本的音律之學,取回紫玉簫以後,他花了四年找回當初的感覺,憑著記憶吹出往日的音調,卻不可能重現傳統的精湛絕音……

「我也不懂音律,但是能夠讓人聽得舒服感動,就夠了,不是嗎?」白彥海笑道。

「……也對。」

順手收起紫玉簫,轉頭想問白彥海今晚在哪裡歇息,卻見他呆呆的看著自己。

「怎麼?」

「你把簫放在哪裡啊?」白彥海好奇的問。

那根紫玉簫可不短啊,怎麼隨便一放就完全看不出來東西是怎麼藏的了。

席君逸袖子一抖,莫名其妙的紫玉簫又出現在他手心。

「我可以喝采嗎?」非常認真的詢問。

「你敢把我當江湖藝人就完了。」毫不在意的警告。

「真的很厲害嘛!像我這把劍就難藏了。」白彥海無辜的指著藏在木匣裡的愛劍。

他為了不要引人注目,穿的可是文人服飾,絆手絆腳不打緊,最要命的是愛劍只能裝在木匣中,外頭還要裹層布,怎麼都不方便。

「身上要藏把長劍太難了。」席君逸皺眉。

他是不介意告訴他怎麼藏武器,但是……一把長劍?!

「也是沒錯,就當我在妄想好了……」白彥海聳聳肩。

他只是被近幾場惡鬥中,為了從木匣中取出長劍的那些許時間差造成的危險非常有意見。

遇到一般小雜魚還好,真正凶狠的場面還等你慢慢拆布條嗎?

席君逸搖搖頭,從他手中接過木匣。

「君逸?」

「我幫你看看,你去找吃的……?」交代化作疑問,因為白彥海脫了上衣就打算到溪裡抓魚。

「我今天不想吃獸肉,剛剛才一起聽過你吹的簫呢!」白彥海坦白道。

平常抓些小動物烤來吃他是沒什麼感覺,但是在剛才親眼看見兔子、小鳥溫順的聽著溫柔的旋律,現在卻要他剝了兔子皮烤兔肉……有些困難。

不想吃……席君逸像是想到什麼一樣的低下頭,沒有理會白彥海離去的身影。

他不提他都快忘了……很久以前的自己,一直把這些動物當朋友……

直到被十大惡人發現,強迫他拿動物朋友當活靶……強迫他吃下牠們的血肉……

最初他是吃一餐吐一餐,後來卻逐漸習慣了。

真正讓他心痛的,是他被迫殺死主動靠近自己想撒嬌的小動物……

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對這些動物付出感情了。

牠們不能喜歡他,因為他隨時會必須殺了牠們。

大石邊毛茸茸的灰影子還在,他愣愣的看著灰兔子,轉頭看著在附近徘徊的黃鼠狼,心下了然。

滑下岩石,伸出手指接近略為害怕的兔子,輕抓柔軟的兔毛,看著兔子從畏懼到舒服的瞇起紅色的眼睛,腦中卻不由自主的響起十大惡人的聲音──

還不動手殺了牠!你不殺牠我就殺你!

他的呼吸更輕了,清朗的眼神卻蒙上迷霧,修長的手指隱約透著指勁……

「君逸,你吃兩隻魚夠嗎?」

白彥海的聲音像道雷一樣的劈上他,陡然回神,及時收回要捏碎兔子脊椎的力道,改成溫柔的撫摸。

他被自己的反應嚇到了。

「君逸?你的臉色很差。」白彥海擔心的看著席君逸微喘的氣息跟冒著冷汗的慘白俊顏。

「沒事,只是這小傢伙被黃鼠狼嚇得不敢離開。」他剛剛……又想殺了這隻兔子嗎?

毛皮底下溫暖的脈動在很久以前應該是讓他安心的,此刻的他卻習慣性的評斷哪吋脊椎是要害……

就算他自以為擺脫了十大惡人的控制,其實還是被束縛著吧?

被十二年的血腥過去掌控著……

咬牙,渾然不覺自己的表情有多麼不甘心和無助哀傷,席君逸有片刻的混亂。

「嘿!」白彥海伸手捧住席君逸的臉頰,將他拉近自己,讓他靠在身上,能將表情隱藏在自己懷中。

席君逸因此回過神,有些尷尬的僵硬著身軀,卻沒有任何動作。

要讓他人靠在自己懷中是需要勇氣的,因為胸腹的要害會全落入他人掌控。

而海這個動作是做什麼?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你不用害怕什麼,已經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了……」白彥海低喃著,雙手卻規矩的放在身體兩側。

雖然他比較想拍拍君逸難得表現不安的肩膀啦,但那樣大概只會勾起君逸本能的警戒,他還是乖乖認命些好。

他沒有害怕,在胡說什麼……席君逸皺眉,緊繃的身體在發現白彥海只是喃喃說些沒什麼明確意義的低語後,慢慢放鬆下來。

「……不要緊的,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這小子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卻能這樣安慰他?

如果他知道他是因為發現自己內心的衝突以後,還會這樣安慰他嗎?

一點也不是「沒事」啊!

他隨時有可能殺了靠近自己的任何生命,無論他們是善意或惡意……

但是……真的很溫暖……雖然他並不覺得冷,也不喜歡跟別人如此靠近,但他卻不討厭這種可以聆聽到心跳聲的溫暖。

白彥海訝異的看著難得溫順的席君逸乖乖靠著自己,嘴裡的安撫卻沒有停過,雖然說到最後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了。

無意間,發現從他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君逸微敞衣襟內的肩背,原本不覺得有什麼,卻在目光停在其中一道傷痕時愣了愣。

那道傷……他是不是看過啊?!

怎麼隱約記得那道傷不只是視線所及的範圍,而是一直劃到後腰的……可是他為什麼會知道?是之前在晴霧峰看過的嗎?!

席君逸在他怔愣時退出他懷中,看著他有些疑惑的面孔,輕輕開口。

「海。」

「啊?」

「魚。」悠悠的目光釘在同一點。

「什麼魚?」

「你抓的魚快跳回水裡了。」唇角微彎。

「啊!」跳了起來衝到溪邊,三兩下挽救回晚餐,剛才有些溫馨的氣氛卻已消失了。

真的是個冒冒失失的人啊!也幸虧他的迷糊,讓他得以用這樣的方法帶過剛才的心動。

席君逸嘆息,抱起灰兔子,往樹林走去。

「君逸,順便檢枯枝回來。」白彥海很自然的要求。

他是愈來愈不把席君逸當作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魔星來看。

太過理所當然的語氣讓席君逸一頓,然後應道:

「知道。」

走進樹林,揮出幾片樹葉趕走死纏不放的黃鼠狼,席君逸將兔子放回地面,然後蹲下來:

「我不可能帶你走,自己保重。」溫柔低聲呢喃的同時,彷彿回到了孩提時什麼都不懂的自己,可以跟森林裡的動物朋友玩,可以放任自己跟牠們親近……

但那只是過去的回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渾身血腥味已經使他喪失了親近這些動物們的機會,就連這隻兔子,也是被簫音吸引,才敢靠近他的。

灰兔子抖抖長耳朵,一蹦一跳的鑽入草堆不見了。

席君逸仍是蹲在原地沒有動,看著兔子消失的地方,沉默。

半晌,感覺到身後的氣息,說不出是什麼感情驅使下,他輕道:

「以前有一隻灰藍色的兔子,被我偷拿家裡的果糧養得肥到不像野兔,喜歡賴在我身上懶洋洋的曬太陽,有點迷糊,遇到危險卻跑得很快,總是跟在我身後跳來跳去……十大惡人血洗故鄉的那天,牠被嚇跑了,但是牠卻追尋我的氣味一路跟到十大惡人藏身的地方找我……牠變得瘦瘦小小,只有那雙紅眼睛還是跟以前一樣……我想抱牠,想替牠療傷,但是……我卻在牠接近我,想像以前一樣跟我撒嬌的時候,把牠殺了……」

手指沿著最喜歡的軟毛刺入脊椎,骨頭斷裂聲和驚慌的哀鳴像是夢魘般的迴繞耳畔,永遠不曾消失;他屈從於十大惡人的威脅,將一路辛苦追尋自己而來的兔子殺了。

剝下血淋淋又傷痕累累的皮毛,生飲兔血,生吞兔肉……

最心愛的玩伴在他手下、在他口中變成白骨,那是他最後一次哭泣。

十大惡人卻仍然不肯放過他,他們知道他喜歡小動物,所以三餐強迫他獵殺森林中主動因為他身上的「巫之氣息」而接近他的弱小動物,強迫他生飲獸血,強迫他赤手剝下一張張溫熱的獸皮──直到他能夠面不改色的用慘無人道的暗器手法虐殺跟童年玩伴幾乎一模一樣的兔子,十大惡人才結束了那場可笑的遊戲。

那一瞬間,聽著十大惡人滿意的狂笑,他知道自己的心死了……

殺人與被殺……他只想要一個解脫……一個可以讓他忘記心死的感覺的方法,無論那是多麼殘酷血腥……

殺殺殺,用更多的鮮血蓋過兔子留在手上的血。

殺殺殺,用更多慘叫蓋過兔子臨死的哀鳴。

殺殺殺,用無數熱血掩蓋記憶中兔子的溫暖。

殺殺殺……

可笑的是,他連自己替那隻兔子取什麼名字都忘了,卻無法忘記那雙信任機伶又帶點迷濛的眼……

在無盡的殺戮中,溫柔的紅色雙眼,在記憶深處望著他,看著他……

冷靜平穩的陳述,就好像在敘述別人的事情一樣。

白彥海卻眼眶泛紅,只為了席君逸乍聽無所謂卻隱含莫名情感的口氣。

「那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

錯的是十大惡人、錯的是無情的亂世、錯的是命運……但就算他清楚知道,還是無法釋懷……很多事情,不會因為不是自己的錯就可以獲得解脫……

他依舊動也不動的蹲著,凝視著兔子消失的方向。

「難過的話,可以哭啊……」白彥海的聲音聽起來比他還難過。

聽著白彥海彷彿快哭出來的聲音,席君逸反而感到茫然。

「……怎麼哭?」他有些苦澀的笑了。

他已經遺忘所有情感,就算和羅煞生活了三年,也只是偶爾會感覺到生氣或無奈……

很多時候,他知道自己該有什麼反應,但是平靜的心湖,依舊波瀾不興。

身為天生淡泊的巫之一族,在徹底心死後,將一切遺忘了……

忘了歡樂,忘了悲傷……

忘了怎麼哭泣,忘了怎麼生氣……

被迫遺忘七情六慾,對什麼都沒有感覺了……

他是活在這世上,卻也不算是活著……

「……」

白彥海的安靜讓席君逸不解,按照他對白彥海的認識,這小子應該已經又開始唸他,要他不可以這個樣子……

站起來,才轉過身,就震驚得楞在當場。

白彥海看著他,眼神是一貫的坦率和關心,不同於以往的,是沒有絲毫掩飾的淚。

「海?」

若那是莫名其妙的同情,他還不至於感受到這麼強烈的震撼,但那不是同情,在盈滿淚水的清澈眼瞳中,除了心疼和悲傷以外,他什麼也找不到。

呼吸有些窒悶, 席君逸抿緊的雙唇微微顫抖,終究沒有發出一個字。

白彥海臉上的表情,是席君逸一輩子也沒有看過的,更別提是為了他而露出這種表情了。

不捨和憐惜……難過和悲傷……只為了他……

這傻子……他都不在意了,他哭什麼?

「為什麼哭……」

他的聲音很輕,漠然平靜的,就好像……不關他的事一樣。

語氣中僅有的無奈和疑惑是因為白彥海的淚,而不是因為自己的過去。

白彥海搖頭,沒有開口,只是坦率的直視席君逸,望著他而淌著無法止住的淚水。

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覺,只知道聽見席君逸的話,讓他第一次感覺到心疼到無法呼吸。

他問,怎麼哭……

一個人要承受多少傷痛才會忘了哭泣?

他問,為什麼哭……

一個人要經歷過多少沉重才會喪失情感?

他的語氣毫無波瀾,他的眼神只有茫然迷惑……但這卻是他僅能表達的傷痛……他知道。

因為他了解眼前的男人,他一向都是內斂的,若非真的無法忍受,哪會露出這種表情、這種眼神……更不會用理性到毫無情感的聲音陳述過去給他聽……

但是他什麼也無法做,想說什麼卻哽在喉嚨無法出聲,只能夠讓淚水直流。

幾度僵持過後,席君逸率先迴避了白彥海的注視。

低下頭,走近,抬起左手用掌心捂住白彥海的雙眼,在風中被吹涼的淚和剛落下的熱淚混雜在一起,燙得他心頭發熱。

近距離的接觸讓他清楚感覺到白彥海激動得發抖,不斷上下滑動的喉結似乎努力想說話,而他,找不到除了沉默以外更好的應對方法。

靜默維持了很久,直到白彥海用沙啞哽咽的聲音打破兩人間奇特的安靜──

「我會替你哭……所以,以後難過的時候來找我……讓我替你哭……你不要一個人硬忍著……然後說服自己沒關係……」

@@@@@@@@@@@@@@@@@@

去,還說要替他哭呢!

講出這麼感性的話,自己卻害羞尷尬得好幾天不敢正視他的眼!

席君逸無奈看著前頭故意領先自己幾步的白彥海,隨手彈開青草,說不出內心是感動還是好笑。

左手握緊又鬆開,鬆開再握緊,只覺得之前白彥海淚水的熱度還停留在肌膚上。

不像以往那種無法抹去的鮮血沉重冰冷卻炙熱的溫度,而是溫暖和……依戀?!

低下頭用像在研究什麼怪物般的眼神打量著自己的左手掌心,席君逸疑惑自己為什麼會想用那兩個字來形容這種忘不了的體溫。

但是他的迷惑沒有持續多久,巫之力的警訊無聲無息的湧上心頭。

似乎……有些不對勁……

席君逸警戒心一起,猛然加快速度走上前,而走在前面的白彥海也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放慢腳步,和他並肩而行。

「君逸。」

「嗯。」

被包圍了,大概十六、七個人……

多日相處和席君逸慣常的少言已經讓他們彼此能用最精簡的話語了解彼此的意思了。

「傷腦筋,還是被發現了嗎……」白彥海嘆息。

「文人不會走山路。」更別提那種連獸徑都沒有的荒山野嶺。一針見血的點出破綻,席君逸在無奈自己的功虧一簣。

他跟白彥海相處慣了,壓根忘了他現在是在「裝扮」一個書生,所以拖著他鑽小道避風頭的從雲南走到四川。

而這就是問題,一個書生再怎麼樣也不會從深山裡面冒出來,更何況還跟一身勁裝的他走在一起……

可惜了他們才脫離崎嶇不平的山路走上官道,這麼快就被找上了。

雖說他從不在意有人找碴,但次數太多就有種厭煩感……

猶在心頭懊惱,卻發現身旁的人開始緊繃。

「怎麼?」白彥海好歹是個老江湖了,不該這麼容易緊張才對。

「君逸,我們能在這裡把人解決掉嗎?」白彥海的聲音裡透著緊張和無奈。

「別開玩笑了。」左右兩側都是無法在短時間內衝上去的陡峭山坡,敵人居高隱身樹林,容易被從上方攻擊,又不易掌握敵人位置,要打也要等到前方地形較平緩的地方。

「不,我們必須在這裡動手。」白彥海按住席君逸的手腕。

沉默的看著異常堅持的人,聽覺範圍內傳來的細小音量讓席君逸頭疼的看了眼滿臉歉然的白彥海。

茶棚,就為了怕牽連到十哩外的小茶棚,這小子竟然不肯讓他們找個性命安全比較有保障的地方開戰。

羅煞那小子是怎麼容忍他那善人師父柳煜颺無數次為了救人而讓自己身處險境的?

「你的正道堅持一定要出現在這麼奇怪的地方嗎?不過是幾個人……」他再次感覺到彼此認知差異所在。

十大惡人說,寧可犧牲所有人,也要確保自己的生命安全,因為這個世界人吃人,再也沒有任何動物可以比人更對自己生命造成威脅。

他雖然厭惡十大惡人,卻認同這個說法,偏偏眼前的人固執得十匹馬都拉不動。

「我也只能幫助我看得見的地方,既然知道了怎麼可以讓武林紛爭扯上不相干的人呢?那裡還有小孩耶!」白彥海在席君逸銳利的目光下有些愧疚,卻沒有絲毫退縮。

「……上面的人交給我。」席君逸退讓一步,妥協的說道。

敵暗我明,他是吃錯了什麼藥才會同意跟白彥海一起當個活靶子討打?

「謝謝。」白彥海笑了。

「不必,先祈禱八年以後不會也當個被別人保護的幼兒吧。」現在死了,如果不必下十八層地獄,八年後也差不多是個笨小孩。

手腕一震,幾枚轟天雷脫手射出,緊跟著揮銀針直接在半空中引爆轟天雷,錐形的奪命鏢在隱身暗處的敵人慌張躲避的瞬間,快速將幾個倒楣鬼了了帳。

同一時間,白彥海背上被白布包裹的長匣被丟上天,擋住了上方射來的箭雨,白彥海躍起身,半空中一拍長匣,利劍彈射而出──這個方便迅速的取劍法當然是來自擅長機關設計的席君逸之手。

他凌空接劍,落地時剛好迎上衝過來的敵人。

席君逸花了瞬息間判斷白彥海的腿傷好的差不多了,便專心仰頭看著像雨點般落下的箭雨和暗器。

「瞧不起人。」

有他在還敢用暗器?放眼當今武林,有誰的暗器能傷他一根寒毛?

輕哼一聲,同樣射出滿天星雨,銳芒在空中交錯,擦出火花,然後紛紛墜落。

來襲者咒罵著,這個光是揮揮雙手就射出無數暗器逼得他們狼狽不堪的礙事者,將辛苦準備的伏擊計畫給破壞了。

是哪個渾蛋回報說白彥海只有一個人上路的?看他回去不扒了他的皮……

最過分的是,這個半路冒出的程咬金怎麼看也不像是正道人士──邪門的暗器手法、詭譎的身形、狠辣的氣勢……跟華山派的白彥海搭在一起怎麼樣都不順,卻偏偏默契好到讓他們咬牙切齒。

「你是什麼來路?要跟唐門為敵嗎?」為首一名大漢向席君逸吼道。

「哼!」直接賞一枚追魂金針,席君逸根本懶得回答,繼續打落滿天飛的武器。

不是沒有人想偷襲他,但是靠近他的人都中了彈射的冰冷金屬,死得莫名其妙。

另一邊,白彥海非常信任席君逸,所以根本不去在意漫天散佈的凶險,專心的將面前的對手幹掉。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席君逸確實在照應他,無論他的身影晃到哪,出自席君逸手中的暗器就會分秒不差的到達,替他打掉山坡上飛來的暗器箭雨。

更甚者,連他腳下落在地上的暗器,若是他不小心快踏到,也會被席君逸早一步清出一塊安全空地。

沒幾下子,偷襲者死的死、傷的傷。

為首的人遲疑著要不要撤退,但一想起唐門長老震怒的表情,心一橫,決定拼死一搏。

「兄弟們,拼了!」

一聲招呼,剩餘的五六人不怕死的朝白彥海進攻。

就算死也要達成任務才行!

「嘖!」看出他們的視死如歸,白彥海一咬牙,也打算硬拼了。

但是他們以命搏命、不成功便成仁的英勇氣勢在一旁的席君逸眼中什麼也不是。

一見他們把目標注意力全部放到白彥海身上,他趁機愉快的大發利市──輕輕鬆鬆的從死角和背後將他們解決掉。

看著滿眼不甘心的對手倒下,白彥海吞了吞唾液,驚疑不定的將視線調向後方的席君逸。

「君逸。」

「嗯?」打量著倒地的敵手,他忙著每個人再補上一針,確定再也無危險以後,便開始搜括戰利品,將一切的毒藥和狠毒暗器據為己有。

「當對手賭上性命的時候,不是應該給他們一點尊重嗎?」白彥海看著連死人荷包都取走的席君逸,覺得口中的苦澀更甚。

君逸有窮到要拿死人財的地步嗎?他怎麼覺得他們像是山匪頭子?

「為什麼?」撿拾地上暗器的動作一頓,席君逸不解的抬頭看白彥海。

「因為……好歹給他們一點尊嚴嘛!」他是很認真的要陪他們一戰的,卻發現對手在碰到自己的劍刃以前就先一步嗚呼哀哉。

「不管死法,他們早在來偷襲時就該覺悟會死了吧?有必要因為他們想死得轟轟烈烈,就讓自己陷於危險成全他們嗎?」難得說了長一點的話,只因為席君逸很擔心白彥海腦子裡的天真思想會不會讓他在下一場作戰中死於非命。

白彥海撇撇嘴,沒有說話。

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但就是……有些無法接受……

「再說,」見他還是沉默,席君逸走上前,將一條白布遞給他拭去手上跟劍刃上的鮮血,「如果我們運氣差一點,死得不甘不願的就是我們了。」

白彥海詫異的看著擺明了在安慰自己的席君逸,後者瞪了他一眼,轉身去將屍體上自己的武器回收。

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白彥海乖乖站在一旁等席君逸搜括到滿意為止。

低頭見手中握著的染血白布,先是疑惑席君逸什麼時候有帶手絹的習慣了,然後發現白布邊角的不規則,顯然是被扯裂的……

笑意浮上他的眼,蓋過了些許的鬱悶。

「再撕中衣給我擦手,你會沒衣衫的。」

雖是低喃,卻逃不過席君逸的耳力。

只見他手指一顫,剛抽起的銀針又刺入屍體的眼珠子。

還好人已經掛了,不然就是被無辜殃及的池魚,白受這個無妄之災。白彥海滿臉無辜的在內心替死者慶幸著。

突然,遠方茶棚傳出紛鬧。

白彥海一怔,抬頭望去,一輛破爛的柴車被一頭發狂的驢子在道路上拖出一條煙塵,柴車上只有一個女童哇哇大哭,更後方有兩名村姑和老人家在追趕著……

無暇細想,他運起輕功,迎上柴車,抓著韁繩翻上柴車。

席君逸一點也不在意,反正這對白彥海來說是小意思。

但是──

一抹不祥從心頭掠過。

唐門啊,上有八十歲老翁,下有牙牙學語的娃兒,全是一等一的使毒好手,太過輕敵,什麼時候會被暗地裡捅一刀都不知道……

很久以前,十大惡人閒聊時的話語猛然閃過腦海。

身影風馳電掣般的衝向白彥海,沒空閒出聲提醒。

剛抱起小女孩的白彥海也注意到席君逸的反常,因此放棄操縱發狂的驢子,抱著小女孩就打算跳下柴車。

懷中的柔軟軀體仍在啜泣,但在白彥海穩穩的落地前,胸口卻一陣刺痛,紫黑色瞬間覆蓋了他的視線。

「嗚……」身體一震,來不及反應,席君逸已經趕到,一爪將小女孩扯開──孩童小小的手掌心,握著一把泛著紫光的匕首,此時利刃正滴著白彥海的血。

席君逸眼紅了,那是極度的憤怒造成的。

迅速點了白彥海胸口所有穴道,確保毒素不會散佈,他左手抱起已經神智不清的白彥海,右手兇殘的抓斷女孩的咽喉。

飄忽的身影沒有遲疑的迎向原本茶棚內該是普通人,現在卻是唐門的伏兵的幾個人。

交錯而過,村姑和老翁同樣被抓斷咽喉和胸口。

後來的幾人滿臉驚懼,想逃卻已經被冷酷的貫穿胸口……

「唐門……老子要滅了你。」無情的低語,右手被黏稠血液沾惹上的感覺令他臉色更加陰沉──他就是討厭雙手沾上血腥的感覺,才鑽研暗器的……

看了看白彥海胸口的劍傷周圍已經膿腫泛紫,印堂更是隱約發黑,席君逸頓了頓,迅速帶著他消失在官道上。

@@@@@@@@@@@@@@@@@

逸兒,你到外頭去,這個你不要看。記憶中溫柔嫻靜的母親,只有一次對他嚴肅的命令。

娘,讓我幫忙,我會很聽話的。他不肯讓步,只因為受傷的人是他們最重要的人,她的丈夫、他的父親。

那是……發生在十大惡人血洗村落的幾個月前,才剛過完年。

如果不是印象太過鮮明,很可能跟著其他記憶在時間流逝中磨滅了……

娘嬌弱的身軀在空地上走著,擺下一個奇怪的陣法。

一顆顆樸素無奇的石頭,卻在陣法一點一滴的完成中,開始瀰漫著莊嚴肅穆的氣氛。

他聽娘的話靜靜待在房間角落,看著娘將重傷的父親放在陣眼,然後開始念著虔誠的古老語言……

那是巫之一族只有在祭典時才會使用的文字,是傳說中最接近天地的一種語言……

只見父親傷口一直止不住的鮮血慢慢停了,呼吸也逐漸穩定,娘這才慢慢唸完最後一個音節,然後開門讓屋外的村人幫忙替父親處理傷口。

接著,娘昏了過去。

……

逸兒,嚇到了嗎?四天後,母親才醒過來,卻虛弱的無法下床。

嗯。

你記下來了?祈巫之語。她說這話時的表情他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虛弱的語調飄邈得讓人掛心。

那是什麼?

我們巫之一族最強大的力量,能跟閻王爺搶人的力量。

娘……

逸兒,答應娘,除非有人比你的性命還重要,否則,不要用祈巫之術,因為逆天而行,一定會有報應的……除非真有一人,讓你失去他就活不了、讓你非救他不可……否則,不要逆天……我們一族順應天地自然法則,一但忤逆命運,因果只能自己來承擔……若沒有愛他愛到願意替他承擔一切輪迴,就不要用祈巫之術……

席君逸面無表情的排著石陣,將一個個石頭擺出陣法──這是巫之一族特有的天份,看過一次的陣法無論多複雜也記得起來。

他愛白彥海嗎?

不知道。

否定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只承認自己在意白彥海,並不想失去這個願意替他難過悲傷的人,而現在,他無法化解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種類的蠱毒,也沒有時間去找遠在天邊的羅煞了……

唯一可以靠的,只有他自己;唯一能用的,只剩下這個祈巫之術。

「娘……」

記憶中……娘死在「邪皇」殷羅手下,腹部的傷口,跟爹當年受的傷幾乎一樣──因果輪迴,代價由施術者來承擔。

是他比較死心眼嗎?為什麼就是放不下白彥海?

他都已經提醒過了,此行會有性命之虞……明明就是白彥海自己記不得他每每的叮嚀,又愛管閒事才會落得如此田地,是自找罪受,自己找死……那為什麼,他就是無法狠心不管呢?

半年多前,為了替海解淫藥,他抱了海……但是那只不過是個將被遺忘的插曲,海根本什麼也不記得,因為當初的他被藥效和內傷弄得昏昏醒醒,事後又昏迷了好幾天,會記得才怪!

既然只不過是簡單的肌膚之親,彼此又都是男人,也沒有什麼吃不吃虧……他還有什麼好負責的?

跟他跟了半年也該仁至義盡,更何況吃虧的還是不喜歡跟人有肢體接觸的他──為了替海逼毒,他花了四分之一的內力,全都血本無歸的留在海體內了……

他不想死,一點也不想……

可是……

「反正活著也沒事做。」

海跟他不一樣,海有理想、有需要他的人、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而他,只是一個人靜靜的看著可笑的塵世……

將昏迷不醒又氣若游絲的白彥海抱到陣眼,席君逸回想了一下,輕輕張口,呢喃出最古老的語言。

溫柔眷戀、低沉平穩的語調,隨著轉折逐漸近似歌聲。

古老的音調,那是失傳的祈禱文。

不是向神佛祈禱,而是向大自然祈求……

風鳴水流逐漸形成一種規律的節奏,回應著最誠心誠意的祈禱。

當然,席君逸也不敢妄想這樣就能救得了白彥海,要不然當年為何還要族人幫忙替他爹處理傷勢。

口中音色沒有停頓,他盤腿坐下,將臉色稍微好轉的白彥海扶起身,讓他同樣盤腿背對自己坐著,雙手抵上他背心。

真是上輩子欠他的,每次好不容易才調回來的內力沒多久又要送他了……

有過前兩次替白彥海調理內力的經驗,席君逸很順利的將自己的內力導入白彥海體內,開始替他逼毒。

時間慢慢流逝,一顆顆黑色的汗珠從白彥海身上滑落,席君逸的臉色也愈來愈慘白。

當白彥海恢復意識時,第一個感覺到的就是紊亂的內息。

心頭一驚,緊接著感覺到一股讓他安心的內力正在協助他逼毒,不用想也知道是不知第幾次幫他一把的席君逸了。

這小子還有空分心!席君逸暗暗苦笑,他該不會真的這麼信任自己,認為有他在就沒問題了吧?!

想歸想,他還是用殺人般的視線瞪了白彥海的後腦勺一眼。

白彥海感覺到背後那股殺氣,不敢再亂想,趕忙試著驅動還能運用的內力去配合席君逸。

就像一場拉距戰似的,兩道內力開始配合著夾殺逼退每個穴道裡的劇毒,席君逸順便盡可能的替他修復受損的經脈。

等到席君逸開始覺得自己快透不過氣來的時候,也大概知道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也是最不能出錯的一關。

看來……祈巫之術比他以為的更耗力,除了數年前血戰十大惡人那次以外,他很久沒有感受到意識不清只憑感覺反應的狀況了。

白彥海也很急,因為他感覺到席君逸傳入體內的內力開始有些不穩了。

他不知道席君逸怎麼了,但是在他的認知內,除非是受重傷,不然席君逸不該會有這種反應。

現在毒素被逼到胸前傷口,順利的話可以一舉逼出,有任何差池,在胸口爆發的劇毒瞬間就可以要了他小命,然後席君逸也會因為反震的內力導致經脈俱裂而亡……

若說白彥海現在是不安,席君逸就是焦急了。

只有他知道現在這個療傷地點有多不可靠,若非當時白彥海的傷勢不容許他尋找更安全的地點,打死他他都不會選擇這種樹林裡的隱密處。

他的祈禱語可沒斷過,隱密不隱密根本沒差,循著聲音就可以找到他們了。

無論是善意惡意,只要有哪個傢伙輕輕拍他們其中一人一下,就可以輕而易舉的解決掉他們。

然而現在他已經騎虎難下,心頭的不安卻逐漸擴大──有種保護自己的本能衝動要他立刻捨棄白彥海離去……

心緒迴轉,他持續輸出內力,開始將祈禱語結束。

等到他停下似歌似咒的呢喃,他與白彥海均是一震。

剛才被他的聲音掩蓋住的細小音量開始傳入兩人耳中。

混帳!席君逸還是第一次懊惱自己的巫之力提醒太慢,雖然他明白方才所有的巫之力都被他拿去當祈巫之術了,當然沒反應,能夠有一些提醒已經是他這些年鍛鍊出來對危險的直覺所幫的忙了。

沒有遲疑的,兩人先後加快了逼毒的速度,耳邊的聲音愈來愈清晰。

「……裴師兄,別走了。」這個聲音白彥海認出來了,卻更加不安。

清脆的女音帶著天真,顯然是他那個天真胡鬧的師妹吳曲恩,他可不想因為她的毛躁性急而死在這裡啊……

「吳師妹,你先回去通知前輩們,我去看看,說不得是邪教在施什麼邪咒呢!」

年輕氣盛的音調,赫然是裴駿。

天要亡他,為什麼既然師父他們來了,卻讓兩個小鬼找到他……好歹前輩們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們在療傷,不可有任何驚動,這兩個小鬼他可不敢保證了。白彥海心緒一亂,差點失誤岔了氣,好在席君逸及時替他挽救回來。

「可是這樣你就只有一個人了嘛!好歹人家……」吳曲恩張著小嘴,啞口無言的看著樹叢後的兩個人,「大師兄!」

她驚叫,想撲上前卻被裴駿一手拉回。

白彥海才想鬆口氣,誇獎嵩山派師弟還是比自家小師妹有見識,就被裴駿接下來的話害得差點一口氣接不上來。

「慢著,另一人是襲風!白師兄中毒了,這是什麼邪異法門?」

什麼邪異法門……是療傷!

白彥海暗暗發誓如果可以活過今天,他一定要抓著五嶽劍派的小師弟小師妹惡補江湖武學的常識。

「那怎麼辦?快救我大師兄啊!」吳曲恩哪知道白彥海此刻的想法,她焦急的看著白彥海滿身黑紫色的汗水和慘白的臉色,遲疑的不知道怎麼上前。

裴駿自己也很沒把握,若說連白彥海都被襲風制住還施以邪術,他哪裡是對手?!

但是在號稱江湖第一美人的吳曲恩用含淚的眼神注視的情況下,他無法抗拒她的哀求。

抽出劍,裴駿提上內力,知道想要救人活命,就必須一招得手。

「吳師妹,你退後些。」

將兵刃出鞘聲聽得一清二楚的席君逸開始冒冷汗。

若對方想用掌法,他還可以不顧內傷的危險借力一舉逼出白彥海體內的毒,但是用劍……他去哪裡多生隻手來接劍啊?

兩個白痴!他若真有閒情逸致用邪術傷人,他第一個就把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給咒殺了!

心火一起,席君逸猛然睜眼,用殺意無限的眼神瞪著裴駿,在放出殺氣的同時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所有內力往白彥海體內逼去,力求能在最短時間內把毒素逼出。

裴駿本能的退後一步,在無情殺氣之下感覺到毛骨悚然。

局勢就這麼僵持住,直到白彥海吐出一口黑血,吳曲恩尖叫出聲。

「師兄!」

「可惡!」裴駿惱火的叫著,直接使出嵩山派的落燕歸巢,劍光劃出一道完美的彎月形砍向席君逸。

冰冷的金屬急速逼近肌膚,席君逸全身寒毛都豎直了,但他卻做出與反擊本能完全相反的動作。

雙掌吐勁,替白彥海逼出最後一股毒,自己借力往反方向退開。

在保命與救白彥海之間,他選擇了在完全沒有收回內力的情況下,硬挨這一刀──

唰!

沙!

利刃劃裂肌肉和鮮血飛散的聲音讓裴駿跟吳曲恩呆了呆。

一直到鮮紅的血液灑上落葉黃土跟不知道在擺設什麼陣法的石頭,他們才怔愣的發現,他們似乎……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白彥海吐出毒血,來不及順過一口氣,赤裸的後背已經感覺到噴灑的熱血。

想也沒想的回身撲向中劍倒地的席君逸,不管自己現在有多狼狽。

「君逸……老天……」從左肩胛橫劃整的胸腹到右復側的劍傷讓他雙眼一紅。

鮮血從破裂的衣衫流出,更多的卻是將衣服染紅,皮肉外翻的傷口隱約可見白骨……

天啊!白彥海迅速點了幾處要穴止血。

……還能叫他啊……看來似乎沒事了……席君逸吃力的喘息,勉強順過一口氣,張口卻發現自己已經無力說話。

「還呆著什麼!把傷藥拿出來!」顧不得自己渾身狼狽,白彥海第一次朝五嶽劍派的師弟妹怒吼,意識不清的席君逸卻反常的開始有胡思亂想的閒情逸致。

哦喔……生氣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海生氣……可惜他現在卻看不清楚那張總是掛著無辜表情的娃娃臉現在是什麼模樣了……

這報應……來得還真快……

自嘲的想著,黑暗逐漸吞噬他的知覺,想反抗卻徒勞無功,只能屈服的任憑黑暗中的痛苦心碎回憶將他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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