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還愛著她的，可以這樣偷偷奢望嗎？他一定又在當他的小白鼠了，滿腦子只會認為自己沒資格守護她，可是她不敢直接面對他，因為怕自己會在無意間傷害他僅存的尊嚴。也許她該找機會告訴他，她已經決定了方向，就等他一句話……但她說不出口，再也無法自私的去要求他什麼了，只能一遍遍的在心底問──
誒，阿斯蘭，如果有一個新的方向，你願不願意……陪我走下去？
……
……
有時候看著煌跟拉克絲的相處，她總是很想問，為什麼他們似乎從來不吵架，也沒有互相責備的吼罵。
說不上羨慕，只是很想找出自己跟阿斯蘭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記憶中的回憶到了最後，都只剩下傷害和沉默？
是因為她太遲鈍，不像拉克絲那樣細心；還是她太愛逞強，沒有拉克絲那種溫柔……亦或者，是他太內斂，不像煌那般輕易將喜怒形於顏色；還是他太高傲，永遠不會表達出內心的受傷，不像煌在痛苦時會坦然哭泣……
「哪，拉克絲……妳跟煌，都從來不吵架的嗎？」
「啊啦？」
視訊那頭，拉克絲正經嚴肅的表情隨著那雙天藍色的眼睛睜大，而變得嬌憨迷惑──卡佳里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在兩國最高行政首長秘密視訊會議的途中。
「啊，抱歉，當我沒問，剛剛說到的是技術人員的交流……」慌忙的將話題導回來，卡佳里不用看也知道，佛列的臉色大概不會好看到哪裡去──視訊對面，拉克絲的心腹秘書想必也神情古怪吧？！
「嘻嘻，先生們，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讓我把原本安排的『彈性交流時間』往前挪呢？我們半個鐘頭後繼續會這個會議好嗎？」拉克絲溫柔微笑。
既然女士都這麼說了，兩名秘書沒有異議──事實上也不可能有什麼異議──的離開了房間。
「對不起……」卡佳里沮喪的道歉，「我最近狀況不太好。」
她很自責，但是因為阿斯蘭這兩週發病的頻率變高，讓她很是牽掛，更別提時常想盡辦法抽空到別墅去「守夜」，順便協助煌──因為美玲離開了，光是卡西亞一個人幫忙，煌忙不過來，因為卡西亞並沒有力氣壓制住阿斯蘭在痛苦到失神後產生的掙扎。
心很痛，尤其是每次聽到半昏迷的阿斯蘭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呢喃自己的名字，還有那依依不捨的依戀……卻不得不放手的道歉……都讓她不停的問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好，要怎麼做才能不要讓他這麼痛苦……
答案，找不到，他們依舊維持著虛假薄弱的平衡，假裝不曾見面，假裝仍然放手。
因為，或許她與他都在害怕……那層薄膜後的真實。
「累的話，就該休息一下啊。」拉克絲理所當然的道。
「……也對。」卡佳里終於卸下強裝的面具，露出疲倦的苦笑。
看著她，拉克絲如經制陶瓷娃娃般嬌美的臉龐上閃過疼惜與不捨，她跟卡佳里一路走來，兩個人其實沒什麼談心的機會，但除去個性不同外，兩個人身上背負的東西極為相似。
可是，也許是兩位父親採取的教育方式不同，也或許是她們倆個天生個性上的差異，導致卡佳里一路走來戰戰兢兢，跌跌撞撞弄得一身傷，很多在她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都對卡佳里造成了傷害……看在眼裡，心疼，卻也無可奈何。
因為，她力求獨立振作，他們也不好擅自作主。
但是這樣的心態，也許就是在戰爭結束兩年後的今天，造成這樣傷害的主因。
「卡佳里剛剛問，我跟煌會不會吵架嗎？」眨著漂亮溫柔的天藍色大眼，拉克絲柔聲問。
「啊……太突兀的話就當我沒問……」努力佯裝鎮定的下場是怎麼聽起來怎麼笨，卡佳里好洩氣的嘆口氣，惹來了拉克絲的輕笑。
「啊啦啊啦，煌的個性很難跟人家吵架啊。」
說這話的人也許才是全世界最不可能跟人吵架的人吧？卡佳里心頭浮上模糊的感想。
拉克絲從來不吵架，因為她把事情看得太透徹，透徹到連人心也一清二楚，所以不需要爭吵就能點出結果，對方不接受她也不會再多說什麼……只是，這個方法一點也不是用在她跟阿斯蘭身上，因為她沒那麼敏銳的洞悉力，阿斯蘭也不是一句兩句就講得通的人。
「煌跟卡佳里哭訴什麼了嗎？」拉克絲用好無辜的嗓音問。
「不……是我自己想知道……如果不吵架，你們是怎麼溝通的？什麼都不用講，就會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了嗎？」
她沒有什麼女性朋友，在個性上又比較晚熟，當初茱麗等人在討論男人時，她根本對感情沒有興趣；等到她需要朋友意見時，他們也已經都不在了。
這樣說來，她從小到大幾乎都沒有機會看見男女之間的相處，跟阿斯蘭在一起以後，也是笨頭笨腦的摸索，大部分都是他在主動……她只是接受。
所以，當他開始沉默逃避，她就只能在原地打轉，乾著急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明明應該以國家為重，卻讓私情影響了自己……
「卡佳里現在在想，奧普正需要我，我怎麼可以為了私人感情而猶豫掙扎，真的太不應該了……對不對？」甜美的嗓音挾帶著犀利神準的判斷差點把她嚇死。
「咦？很明顯嗎？」不由自主的摸摸自己的臉，卡佳里尷尬的看著拉克絲。
「因為，卡佳里之前說要結婚時、褪下戒指時、送我們上宇宙時……都是這個表情啊，這種事情，只要用心觀察，就可以知道了。」
用心……觀察……？
眨了眨眼，琥珀金的眼瞳開始迷濛。
「就跟卡佳里知道阿斯蘭的表情是一樣的啊，只是跟煌難過時就是一臉難過的表情不同，阿斯蘭的心情比較難猜，但應該還是有機可循吧？」拉克絲用輕快的說法不著痕跡的開導卡佳里。
她知道？！
對，她知道。
她知道他賭氣的時候是什麼模樣，也知道他生悶氣的時候會撇開臉，害羞尷尬的時候只會發出單音節，鬱悶不滿的時候會皺眉，提高音量與真正罵人時完全不同，責任感重，一不小心沒看好他，他就會鑽牛角尖把自己逼死……
她都知道啊……可是，等她真的能夠明白，卻已經來不及了……他已經受傷了，而她必須選擇另一條路……
「卡佳里，妳跟阿斯蘭都幫彼此想太多了，感情的事情，要做決定，是需要溝通商量的，而不是想著『為對方好』就自己下決定。」拉克絲輕聲道。
她昨天才剛剛接了煌的電話，電話那頭，她最喜歡的溫柔嗓音聽起來像是懊惱又想哭，更多的是因為自己無能為力所產生的自責與挫敗。
他問，為什麼都只期望對方幸福的兩個人，都只能偷偷看著彼此的背影哭泣？
她說，因為他們都使祈求對方幸福，忘了讓自己幸福，偏偏對方想要的幸福……就是那份被遺棄的幸福。
幸福兩個字，可以很簡單，也可以非常困難。
……
他問，為什麼明明都知道對方的心意了，卻只能放手迴避？
她說，那是因為他們幫對方考慮太多，所以反而不敢輕易伸手。
曾經因為幫對方考慮太少的兩個人，在重來一遍以後，開始裹足不前，開始踟躕猶豫，只因為心底那道傷──深深記得自己曾經做出的傷害舉動。
……
他問，身分差異懸殊的兩個人，真的不能在一起嗎？
她說，只要堅定意志，道路是人走出來的。
路，不是沒有，只是他們倆人都在思索間，將一條條通往未來的可能性抹煞了。
……
電話中，他沉默了好久。
一直到掛上電話前，他才低聲問，難道，真的什麼也不能做嗎？
她則回答──想做什麼的時候，就要去嘗試努力啊。
……
……
所以，一天後的現在，她特地以開會之名，保留了秘密交流時間，不過沒想到的是，卡佳里先自己提出來了。
既然如此，她的計畫應該沒有錯。
彎出一抹聰穎溫柔的笑容，拉克絲問道：
「卡佳里，如果能讓妳知道阿斯蘭現在到底在想什麼，妳就能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嗎？」
「……」
真的能知道嗎？國家的責任，愛他的心……
……
下定決心就去做，沒什麼不好的，敢照著自己的意志去選擇，才是我烏茲米˙那拉˙阿斯哈的女兒。
……
「是的，如果能知道該怎麼樣才能不讓他受傷，我會找出自己該走的路，然後再也不猶豫。」
無論是要放手或……擁抱他。
安靜五秒鐘，在沉默中確認她的決心後，拉克絲徐徐揚起一抹隱含狡詐的乖巧微笑：
「那麼，妳準備好要結婚了嗎？」
「啊？」
──結婚？！跟誰？
@@@@@@@@@@
「誒，煌，暴風雨季結束後，我們可以離開嗎？」
已經不止一次的這麼問了，而煌總是無奈的看著他，點頭。
──「如果你希望的話。」
他討厭這句話，但他也知道這是煌唯一能表示對於他的烏龜心態的感到不滿的方法，所以他只有沉默回應。
要他怎麼跟煌說，他已經再也無法忍受自己每次發病的模樣都被卡佳里看見了？
身為一個男人，卻讓發誓要一輩子守護的女人看見自己最軟弱無力的模樣，看見自己失控的醜態，那種在清醒後深深的自我厭惡與挫敗不停的折磨他的理智……
終於，他傷到她了，在上次感覺到熟悉的病痛再度吞噬神志的時候，他咬破舌尖，拒絕再像之前那樣失神，而嘶吼著抗拒她的擁抱，堅持要她離開房間。
他已經無暇顧及她羷上驚慌的表情是因為什麼，只知道不能再讓她看見這樣沒用的一面……
她不該在這裡照顧他，也不應該為了他放慢腳步，既然她已經決定了未來，就該前進，而不是被他拖累，用同情不捨的目光看他。
他不想要她的同情，也不要她為此遲疑……
從一開始再會就是個錯誤，他應該離開她的世界，因為她的未來他根本無法守護……
……
雷歐，當時的你，把自己那份疫苗給我時，在想什麼？
當時如果不是我心軟了，同意回實驗中心找疫苗，也許根本不會有那麼多人被感染喪命。你們可以說是被我害死的，又為什麼願意犧牲性命救我？
……
而因為他的指揮錯誤染病的人，又是用什麼心態把疫苗給他的……？
他身邊的戰友，為何總是為了保護他而死？
在心底無數次問為什麼，卻沒有人給他答案。
「該死的……是我吧……」自嘲的嘆息，他注意到門外的交談聲逐漸變大，有些憂心的看向半掩的門板。
煌跟拉克絲……怎麼可能起衝突？！
印象中的拉克絲是個「根本吵不起來」的女性，她就是有那個氣質讓每個想對她動怒的男人感覺自己只要對她大聲講話就罪該萬死……而煌就更不用說了，他怎麼也不相信煌會用這樣的音量跟拉克絲起爭執。
皺起眉，想下床卻發現三個小時前才發作過的身體有些無力，只好抬手撐著床櫃，勉強拖著沉重的身體走了幾步。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諷刺的？他竟然連路都走不好了……
如今的他，已經沒了戰士的資格，更讓他惶恐的，胸口那股燃燒的意志，在病痛中逐漸微弱。等到那抹火焰熄滅，就算這條命還在，他也不是「阿斯蘭」了吧？！
疲倦的閉上眼，靠著牆壁，靜靜聆聽外頭的對話。
──他不想探人隱私，可是很害怕是因為自己的關係才讓他們起衝突，畢竟煌照顧了他會一年半，連帶的他們也幾乎一年半沒見面了，要見面還要公務繁忙的拉克絲抽空偷偷摸摸的過來，煌是半步也無法離開他。
……
……
「……不行！我絕對不答應，那樣對阿斯蘭來說太殘忍了！」
「可是……煌，這樣對卡佳里來說也很殘酷啊，不是說要拆散，而是阿斯蘭根本沒有意念要復合……」
「那是因為他又認為自己沒資格了！我說什麼也不答應！竟然要阿斯蘭幫卡佳里挑選適婚人選名單？不可能！」
「煌，你認為現在奧普的局勢，容得了卡佳里繼續獨身嗎？」
「為什麼不可以……」
「卡佳里跟我一開始打出來的形象就不一樣，我的形象是歌姬，在年紀真的到了以前，人們是不會把我跟婚姻扯上邊的；卡佳里的形象是奧普領導人，加上之前賽蘭家有意渲染，人民都把這位國家領導人的婚姻放在眼中，除了安定民心外，還有其他政治考量……」
「拉克絲，不能連我們也把卡佳里當成政治籌碼……這樣做對她來說太過分了……」
「但這是為了在戰場上犧牲的戰士所必須的回報，我們以意志推動了時代的走向，就必須以身來守護時代，無論是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或做出什麼樣的犧牲，卡佳里也已經有此覺悟了，你也能懂的，不是嗎？」
「……我說過……要跟她一起找出一條路的……為什麼她還是必須陪上一輩子的幸福……還有阿斯蘭……為什麼……」
「這跟那時不一樣，煌，我們所能做的，只有幫她選擇一個可以愛護、守護她一輩子的男人。至於阿斯蘭，也該掙脫出來了。」
「我……如果妳跟我沒相遇，如今的妳，也會為了國家選擇伴侶嗎？」
「我是拉克絲˙克萊因……克萊因是超脫政治立場的存在，但我會以信念來選擇一個能夠支持我的人，而放棄與我信念相違背的人，即使我對他有好感。」
「是這樣嗎……拉克絲，幸福……真的那麼困難嗎……」
「……幸福的定義……又該怎麼去定義呢？」
……
……
他好久沒聽見煌哭了，但是低喊到最後的沙啞嗓音卻很像自責悲傷的嗚咽……
阿斯蘭緊閉雙眼，口中嘗到鮮血的腥鹹味，那是他咬破自己的舌尖造成的──為了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卡佳里該結婚了？！
也對，一國首長怎麼樣也不該跟他這樣耗在一起。
因為即使他們都還活著，他卻跟死了也沒兩樣，甚至跟糟糕，只會拖累她……
更別提……他應該活不久了。
「由我來選嗎……」苦澀的握緊胸前的守護石，阿斯蘭用細不可聞的沙啞聲音低喃，「也好，這是我最後能為她做的事情了……」
無力的順著牆壁滑坐到地上，任憑頭髮凌亂的掩蓋住表情，痛苦的喉結隱約滑動，但這次，他沒有哭泣──
早就習慣了，在真正絕望的時候，反而無淚可流的感覺。
「雷歐……我該怎麼告訴煌他們……下一個死的很可能是我……」
……
……謝謝妳教會我愛人的勇氣，讓我體會愛戀的衝動，手牽手走過與後的草地，雨後總會出現刻畫一生幸福的彩虹……愛上妳讓我學會珍惜，第一次知道深刻的愛戀……黑暗中有妳的溫暖，我將不畏懼任何未來的挑戰，只為了張開雙臂擁抱珍惜的妳……
想念一個人，需要衝動的感覺，
思念一個人，需要深刻的烙印，
接近一個人，需要滿懷的誠意，
愛上一個人，需要十足的勇氣，
放棄一個人，談何容易……
……
放棄一個人……談何容易……
不得不放手時……是無法言語的無奈與……心痛……
@@@@@@@@@@
幾個小時後，面色極為不自然的煌和依舊表情平靜的拉克絲先後走進房間。
阿斯蘭臉色似乎更顯蒼白，但他卻先露出一抹微笑，伸手。
「名單。」
「什麼？」煌一愣。
「卡佳里未婚夫候選人的名單，我還要他們每個人從出生到大的背景資料與性格側寫。」真的把話說出口，好像也不難嘛？！
或者，他的心已經先死了？
「阿、阿斯蘭？！」煌滿臉驚慌。
「阿斯蘭，你真的不想跟卡佳里在一起嗎？只要你願意，我們……」拉克絲蹙眉，似乎想勸他什麼。
「不用了，給我名單。」堅定的拒絕，阿斯蘭從拉克絲手上拿來了那張讓他想折斷弄碎再丟到王水裡去毀屍滅跡的光碟。
明明是那麼輕的重量，為什麼覺得手臂幾乎要抬不起來了？
垂下眼，盯著電腦螢幕，阿斯蘭緩緩的將光碟放入。
「如果沒事的話，你們再去聊聊吧……我最近不太舒服，這份資料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僵硬的語氣，他用盡力氣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些，但結果卻稱不上平順，甚至可以說是帶有某種殺氣。
傻了嗎？阿斯蘭˙薩拉……現在的你，還憑什麼介意？
你能留給她的，只有一個守護者……能夠守護她，讓她露出笑容的……代替你守護她一生一世幸福笑容的守護者。
只要她能幸福，就夠了！
看著阿斯蘭在停頓兩秒繼續動作，煌跟拉克絲偷偷退出房間，下樓。
……
……
「拉克絲，如果阿斯蘭知道我們在騙他，他會不會抓狂？」他想笑，可是卻先感覺到鼻酸。
那個心高氣傲的好友，是怎麼默默忍下這種感覺的？
「……如果會抓狂，就表示他恢復得差不多了呢，煌。」拉克絲溫柔的擁抱他，把難過的表情埋入他懷中，也給了他溫暖。
默默的抱緊她，煌強忍著沒有落淚。
就算阿斯蘭沒說，透過克萊因的情報網，他也已經知道了──
感染後僥倖生還的五個人，在這一年多內，又陸續去世了三個，剩下的，只有阿斯蘭跟另外一位戰士……而他們的發作也陸續嚴重，還能撐多久，沒人能知道。
卡西亞為了這件事，已經不顧一切的一頭埋入拉克絲帶回來的資料中，整整一個禮拜除了要陪阿斯蘭吃飯以外，沒有踏出過偌大庭院中那輛宛若小型實驗室的箱型車一步。
而他，瞞著卡佳里，只能裝作毫不知情的……繼續對阿斯蘭微笑……
必須微笑，因為阿斯蘭決對不會希望他們為此難過或同情，他這好友，總是這樣的倔強又高傲，頑固又愛逞強……
……最重要的……好朋友……
@@@@@@@@
──如果再也無法守護她，會希望什麼樣的人能取代自己待在她身旁？
他不停的自問，一而再、再而三的問著自己，在心痛絕望中尋找答案，按耐心痛，盡所能的想給她一個可能通往幸福的方向。
……
……
冷眼看著阿斯蘭慘白的臉色與逞強的表情，煌忍住想掐住他脖子的衝動，敲敲電腦，叫出一份資料。
「阿斯蘭，我不明白，這個人……克里墨˙提恩，二十三歲，斯堪地那維亞王國的貴族，軍校優議成績畢業，容貌出色，極富正義感……不好嗎？」
「他的個性太急躁，卡佳里已經夠衝動了，不需要在緊要關頭會跟她一樣衝動的人。」
「……」好吧，算他考慮得有道理。刪。
……
「那，尤里安˙佛倫斯˙馬諦，地聯主和派二代繼承人，二十二歲，擁有兩個博士學位，政治能力出眾，協調性高，大力支持和平，外表俊秀……也不行？」
「一個軍校都沒讀過的男人，連卡佳里都打不贏，怎麼保護她？」
「……」好吧，這也是個問題。拉克絲合作的把那份檔案從名單中刪掉。
……
「亞特蘭˙歐迦，殖民地主和派年輕一輩的佼佼者，二十五歲，扎夫特紅衣畢業，父親是殖民地最高評議會議員……」
「煌，資料往下跳兩頁，」阿斯蘭的聲音有點冷，「人格側寫，高傲、強勢、冷靜犀利，你認為他跟卡佳里合得來嗎？卡佳里討厭貴族子弟，而且他在扎夫特有兩次違紀紀錄，其中一次疑似跟女軍官調情，不行。」
「……抱歉。」竟然連軍校違紀的原因都查了……這個阿斯蘭……罷了，刪掉。
文的不行、武的不行，文武兼備的也不行……這個人選還真難挑……
……
「修亞˙金恩，奧普代表之一，二十五歲，經濟博士，曾任軍校少校，手腕圓滑，主和派，正治眼光敏銳，家族在奧普頗有勢力，外貌出眾，潔身自愛，冷靜理智、談吐風趣幽默……這個呢？」
「聽起來不錯，可是，拉克絲，妳少唸了一項。」
「啊啦？」
「他還是白鴿高層幹部之一，我不確定在必要時，他會選擇卡佳里還是白鴿。」
「……這樣啊……」
凝視著他冷靜到幾乎沒有表情的側臉，拉克絲低喃，然後刪除了那個檔案。
她想問，問他──阿斯蘭，除了你自己以外，在你心中，真的有更適合守護卡佳里的男人嗎？
細心的幫她考慮到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仔細的思索她可能會有的想法與反應……這樣做的阿斯蘭，是否在安排後事？
視線移動，不意外看見煌藉著轉身倒咖啡掩飾心痛表情的動作。
無聲的嘆息，拉克絲繼續陪他們討論，期間，不著痕跡的撇了眼半掩的門板。
……
……
門外，卡佳里坐在牆角，雙手環著雙腿，把臉埋入膝蓋，無聲的淚水沾濕了她難得穿著的天藍色牛仔長裙。
渾蛋小白鼠！為什麼老是一個人想東想西……又不是不知道她遲鈍，還堅持把所有問題都一個人一肩扛，又自己一個人做決定……
他竟然幫她選結婚對象！
一個會用那樣深情心碎的語氣呼喚她名字的男人，是用什麼心情在替她選對象的？
就好像……她親手把他託付給美玲時，一樣的心痛……痛到心都麻木了一樣嗎？
麻木後……就是絕望的自我放棄……傻瓜！
他們都一樣傻……還有什麼選擇會比這樣讓彼此絕望心碎更糟糕的？為什麼就是沒有勇氣選擇另一條路呢？
……
「卡佳里總是充滿勇氣的樣子呢……」
「啊？」
瞪著三秒鐘前忽然發出莫名感嘆的男人，她莫名奇妙。
勇氣？！這算是誇獎還是損她啊？
翡翠綠的眼瞳掃了過來，看著她，原本溫和微笑的青年忽然輕笑起來，在她滿頭霧水的伸手掐他脖子後，低笑著舉起雙手，討饒道歉，在她不滿的咕噥時，揉亂她的髮。
「阿斯蘭˙薩拉！信不信我掐死你！」威脅的揮著拳頭，她憤憤不平的恐嚇著。
勇氣？！她在他面前曾經「像個女人」一樣膽小的尖叫，曾經又哭又罵又鬧脾氣，這哪裡跟勇敢扯得上邊了？！
他在諷刺她嗎……呃，假設他那直線思考到很頑固的腦袋知道怎麼樣拐彎抹角諷刺人。
「抱歉……是真的覺得妳很勇敢……至少，比我勇敢多了……」討饒不成的他乾脆不理會她撘在頸上的「兇手」，伸手摟著她，把求和的腦袋靠到她肩膀上，用低沉的嗓音呢喃，害她背脊一麻，也沒力氣掐他了。
「我則覺得你很狡猾！」鼓起臉頰，她賭氣的道，不服輸的也探出爪子抓亂他的髮。
明明頭髮一樣的不聽話，他是怎麼讓那頭髮絲看起來如此整齊的？不甘心……要亂一起亂！
結果，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開臉，符合年紀的開懷笑容，有些惡作劇和更多愉快輕鬆，褪去了一絲不苟的外表，不帶一絲陰霾的純真笑容──那模樣比平時的秀氣看來更像女人！
懊惱的在心裡想著，卻還是跟他一起笑了。
……
勇敢……？
她的勇氣，到哪裡去了？！
既然每個人都說愛會讓人堅強，那為什麼她反而變膽小了？！
……
──卡佳里，妳想要的，是什麼呢？
夢中，父親大人看著她的眼神複雜深邃，其中的憐愛和慈祥是記憶中最後的離別，但無奈與疼惜卻像是在悲傷……
悲傷？因為她嗎？
她好想跟父親大人說，請他不用擔心，說她會守護好奧普與奧普的信念……但聲音哽在喉嚨中，她更想撲到父親懷中，告訴他自己好懦弱，把事情弄得一團亂，告訴他她好愛阿斯蘭，卻不得不放手的痛……她想念父親的懷抱，想聽聽他的意見……
但夢中的她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似遠而近，又似近非近的父親，無法前進，也無法微笑。
──卡佳里，妳還在猶豫什麼呢？
──父親，我……阿斯蘭……
話說不清楚，只感覺到眼淚一直流淌，感覺自己好丟臉，好沒用，一點也不堅強……
但摸上腦袋的大手，一如記憶中最後的父愛，慈祥堅定而溫柔。
……
……
她一直在想，阿斯蘭為什麼會迷惑踟躕，找不到自我定位與方向，一直在尋找與錯誤中受傷？
花了很多時間，在很久以後才明白──
或許是因為，他一直希望獲得父親的肯定，但是最後卻走上父子反目的道路，一直到生死離別，他父親眼中，都沒有他……雖然他什麼也不說，但那種不被肯定的不安一定困擾著他，讓他在極為重視尊嚴的自傲背後，又有著對於自己定位的懷疑與不確定……
想盡一份心力，卻對自我的所作所為感到懷疑，他以為自己可以不需要外人的肯定，但他人的不肯定偏偏深深影響著他……
多讓人放心不下的男人……一不好好抓著，就會一頭栽入不知道哪冒出來的老鼠洞，然後被同化成地鼠的遠親，開始繞著滾輪一直跑到累死為止……
「我怎麼會愛上一個這麼笨的齧齒類哺乳動物……」自暴自棄的低喃，她摸著耳環，破涕而笑，琥珀金的眼瞳中，閃耀著某種決心。
誒，阿斯蘭，如果有一個新的方向，你願不願意……陪我走下去？
……
……
有時候看著煌跟拉克絲的相處，她總是很想問，為什麼他們似乎從來不吵架，也沒有互相責備的吼罵。
說不上羨慕，只是很想找出自己跟阿斯蘭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記憶中的回憶到了最後，都只剩下傷害和沉默？
是因為她太遲鈍，不像拉克絲那樣細心；還是她太愛逞強，沒有拉克絲那種溫柔……亦或者，是他太內斂，不像煌那般輕易將喜怒形於顏色；還是他太高傲，永遠不會表達出內心的受傷，不像煌在痛苦時會坦然哭泣……
「哪，拉克絲……妳跟煌，都從來不吵架的嗎？」
「啊啦？」
視訊那頭，拉克絲正經嚴肅的表情隨著那雙天藍色的眼睛睜大，而變得嬌憨迷惑──卡佳里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在兩國最高行政首長秘密視訊會議的途中。
「啊，抱歉，當我沒問，剛剛說到的是技術人員的交流……」慌忙的將話題導回來，卡佳里不用看也知道，佛列的臉色大概不會好看到哪裡去──視訊對面，拉克絲的心腹秘書想必也神情古怪吧？！
「嘻嘻，先生們，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讓我把原本安排的『彈性交流時間』往前挪呢？我們半個鐘頭後繼續會這個會議好嗎？」拉克絲溫柔微笑。
既然女士都這麼說了，兩名秘書沒有異議──事實上也不可能有什麼異議──的離開了房間。
「對不起……」卡佳里沮喪的道歉，「我最近狀況不太好。」
她很自責，但是因為阿斯蘭這兩週發病的頻率變高，讓她很是牽掛，更別提時常想盡辦法抽空到別墅去「守夜」，順便協助煌──因為美玲離開了，光是卡西亞一個人幫忙，煌忙不過來，因為卡西亞並沒有力氣壓制住阿斯蘭在痛苦到失神後產生的掙扎。
心很痛，尤其是每次聽到半昏迷的阿斯蘭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呢喃自己的名字，還有那依依不捨的依戀……卻不得不放手的道歉……都讓她不停的問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好，要怎麼做才能不要讓他這麼痛苦……
答案，找不到，他們依舊維持著虛假薄弱的平衡，假裝不曾見面，假裝仍然放手。
因為，或許她與他都在害怕……那層薄膜後的真實。
「累的話，就該休息一下啊。」拉克絲理所當然的道。
「……也對。」卡佳里終於卸下強裝的面具，露出疲倦的苦笑。
看著她，拉克絲如經制陶瓷娃娃般嬌美的臉龐上閃過疼惜與不捨，她跟卡佳里一路走來，兩個人其實沒什麼談心的機會，但除去個性不同外，兩個人身上背負的東西極為相似。
可是，也許是兩位父親採取的教育方式不同，也或許是她們倆個天生個性上的差異，導致卡佳里一路走來戰戰兢兢，跌跌撞撞弄得一身傷，很多在她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都對卡佳里造成了傷害……看在眼裡，心疼，卻也無可奈何。
因為，她力求獨立振作，他們也不好擅自作主。
但是這樣的心態，也許就是在戰爭結束兩年後的今天，造成這樣傷害的主因。
「卡佳里剛剛問，我跟煌會不會吵架嗎？」眨著漂亮溫柔的天藍色大眼，拉克絲柔聲問。
「啊……太突兀的話就當我沒問……」努力佯裝鎮定的下場是怎麼聽起來怎麼笨，卡佳里好洩氣的嘆口氣，惹來了拉克絲的輕笑。
「啊啦啊啦，煌的個性很難跟人家吵架啊。」
說這話的人也許才是全世界最不可能跟人吵架的人吧？卡佳里心頭浮上模糊的感想。
拉克絲從來不吵架，因為她把事情看得太透徹，透徹到連人心也一清二楚，所以不需要爭吵就能點出結果，對方不接受她也不會再多說什麼……只是，這個方法一點也不是用在她跟阿斯蘭身上，因為她沒那麼敏銳的洞悉力，阿斯蘭也不是一句兩句就講得通的人。
「煌跟卡佳里哭訴什麼了嗎？」拉克絲用好無辜的嗓音問。
「不……是我自己想知道……如果不吵架，你們是怎麼溝通的？什麼都不用講，就會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了嗎？」
她沒有什麼女性朋友，在個性上又比較晚熟，當初茱麗等人在討論男人時，她根本對感情沒有興趣；等到她需要朋友意見時，他們也已經都不在了。
這樣說來，她從小到大幾乎都沒有機會看見男女之間的相處，跟阿斯蘭在一起以後，也是笨頭笨腦的摸索，大部分都是他在主動……她只是接受。
所以，當他開始沉默逃避，她就只能在原地打轉，乾著急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明明應該以國家為重，卻讓私情影響了自己……
「卡佳里現在在想，奧普正需要我，我怎麼可以為了私人感情而猶豫掙扎，真的太不應該了……對不對？」甜美的嗓音挾帶著犀利神準的判斷差點把她嚇死。
「咦？很明顯嗎？」不由自主的摸摸自己的臉，卡佳里尷尬的看著拉克絲。
「因為，卡佳里之前說要結婚時、褪下戒指時、送我們上宇宙時……都是這個表情啊，這種事情，只要用心觀察，就可以知道了。」
用心……觀察……？
眨了眨眼，琥珀金的眼瞳開始迷濛。
「就跟卡佳里知道阿斯蘭的表情是一樣的啊，只是跟煌難過時就是一臉難過的表情不同，阿斯蘭的心情比較難猜，但應該還是有機可循吧？」拉克絲用輕快的說法不著痕跡的開導卡佳里。
她知道？！
對，她知道。
她知道他賭氣的時候是什麼模樣，也知道他生悶氣的時候會撇開臉，害羞尷尬的時候只會發出單音節，鬱悶不滿的時候會皺眉，提高音量與真正罵人時完全不同，責任感重，一不小心沒看好他，他就會鑽牛角尖把自己逼死……
她都知道啊……可是，等她真的能夠明白，卻已經來不及了……他已經受傷了，而她必須選擇另一條路……
「卡佳里，妳跟阿斯蘭都幫彼此想太多了，感情的事情，要做決定，是需要溝通商量的，而不是想著『為對方好』就自己下決定。」拉克絲輕聲道。
她昨天才剛剛接了煌的電話，電話那頭，她最喜歡的溫柔嗓音聽起來像是懊惱又想哭，更多的是因為自己無能為力所產生的自責與挫敗。
他問，為什麼都只期望對方幸福的兩個人，都只能偷偷看著彼此的背影哭泣？
她說，因為他們都使祈求對方幸福，忘了讓自己幸福，偏偏對方想要的幸福……就是那份被遺棄的幸福。
幸福兩個字，可以很簡單，也可以非常困難。
……
他問，為什麼明明都知道對方的心意了，卻只能放手迴避？
她說，那是因為他們幫對方考慮太多，所以反而不敢輕易伸手。
曾經因為幫對方考慮太少的兩個人，在重來一遍以後，開始裹足不前，開始踟躕猶豫，只因為心底那道傷──深深記得自己曾經做出的傷害舉動。
……
他問，身分差異懸殊的兩個人，真的不能在一起嗎？
她說，只要堅定意志，道路是人走出來的。
路，不是沒有，只是他們倆人都在思索間，將一條條通往未來的可能性抹煞了。
……
電話中，他沉默了好久。
一直到掛上電話前，他才低聲問，難道，真的什麼也不能做嗎？
她則回答──想做什麼的時候，就要去嘗試努力啊。
……
……
所以，一天後的現在，她特地以開會之名，保留了秘密交流時間，不過沒想到的是，卡佳里先自己提出來了。
既然如此，她的計畫應該沒有錯。
彎出一抹聰穎溫柔的笑容，拉克絲問道：
「卡佳里，如果能讓妳知道阿斯蘭現在到底在想什麼，妳就能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嗎？」
「……」
真的能知道嗎？國家的責任，愛他的心……
……
下定決心就去做，沒什麼不好的，敢照著自己的意志去選擇，才是我烏茲米˙那拉˙阿斯哈的女兒。
……
「是的，如果能知道該怎麼樣才能不讓他受傷，我會找出自己該走的路，然後再也不猶豫。」
無論是要放手或……擁抱他。
安靜五秒鐘，在沉默中確認她的決心後，拉克絲徐徐揚起一抹隱含狡詐的乖巧微笑：
「那麼，妳準備好要結婚了嗎？」
「啊？」
──結婚？！跟誰？
@@@@@@@@@@
「誒，煌，暴風雨季結束後，我們可以離開嗎？」
已經不止一次的這麼問了，而煌總是無奈的看著他，點頭。
──「如果你希望的話。」
他討厭這句話，但他也知道這是煌唯一能表示對於他的烏龜心態的感到不滿的方法，所以他只有沉默回應。
要他怎麼跟煌說，他已經再也無法忍受自己每次發病的模樣都被卡佳里看見了？
身為一個男人，卻讓發誓要一輩子守護的女人看見自己最軟弱無力的模樣，看見自己失控的醜態，那種在清醒後深深的自我厭惡與挫敗不停的折磨他的理智……
終於，他傷到她了，在上次感覺到熟悉的病痛再度吞噬神志的時候，他咬破舌尖，拒絕再像之前那樣失神，而嘶吼著抗拒她的擁抱，堅持要她離開房間。
他已經無暇顧及她羷上驚慌的表情是因為什麼，只知道不能再讓她看見這樣沒用的一面……
她不該在這裡照顧他，也不應該為了他放慢腳步，既然她已經決定了未來，就該前進，而不是被他拖累，用同情不捨的目光看他。
他不想要她的同情，也不要她為此遲疑……
從一開始再會就是個錯誤，他應該離開她的世界，因為她的未來他根本無法守護……
……
雷歐，當時的你，把自己那份疫苗給我時，在想什麼？
當時如果不是我心軟了，同意回實驗中心找疫苗，也許根本不會有那麼多人被感染喪命。你們可以說是被我害死的，又為什麼願意犧牲性命救我？
……
而因為他的指揮錯誤染病的人，又是用什麼心態把疫苗給他的……？
他身邊的戰友，為何總是為了保護他而死？
在心底無數次問為什麼，卻沒有人給他答案。
「該死的……是我吧……」自嘲的嘆息，他注意到門外的交談聲逐漸變大，有些憂心的看向半掩的門板。
煌跟拉克絲……怎麼可能起衝突？！
印象中的拉克絲是個「根本吵不起來」的女性，她就是有那個氣質讓每個想對她動怒的男人感覺自己只要對她大聲講話就罪該萬死……而煌就更不用說了，他怎麼也不相信煌會用這樣的音量跟拉克絲起爭執。
皺起眉，想下床卻發現三個小時前才發作過的身體有些無力，只好抬手撐著床櫃，勉強拖著沉重的身體走了幾步。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諷刺的？他竟然連路都走不好了……
如今的他，已經沒了戰士的資格，更讓他惶恐的，胸口那股燃燒的意志，在病痛中逐漸微弱。等到那抹火焰熄滅，就算這條命還在，他也不是「阿斯蘭」了吧？！
疲倦的閉上眼，靠著牆壁，靜靜聆聽外頭的對話。
──他不想探人隱私，可是很害怕是因為自己的關係才讓他們起衝突，畢竟煌照顧了他會一年半，連帶的他們也幾乎一年半沒見面了，要見面還要公務繁忙的拉克絲抽空偷偷摸摸的過來，煌是半步也無法離開他。
……
……
「……不行！我絕對不答應，那樣對阿斯蘭來說太殘忍了！」
「可是……煌，這樣對卡佳里來說也很殘酷啊，不是說要拆散，而是阿斯蘭根本沒有意念要復合……」
「那是因為他又認為自己沒資格了！我說什麼也不答應！竟然要阿斯蘭幫卡佳里挑選適婚人選名單？不可能！」
「煌，你認為現在奧普的局勢，容得了卡佳里繼續獨身嗎？」
「為什麼不可以……」
「卡佳里跟我一開始打出來的形象就不一樣，我的形象是歌姬，在年紀真的到了以前，人們是不會把我跟婚姻扯上邊的；卡佳里的形象是奧普領導人，加上之前賽蘭家有意渲染，人民都把這位國家領導人的婚姻放在眼中，除了安定民心外，還有其他政治考量……」
「拉克絲，不能連我們也把卡佳里當成政治籌碼……這樣做對她來說太過分了……」
「但這是為了在戰場上犧牲的戰士所必須的回報，我們以意志推動了時代的走向，就必須以身來守護時代，無論是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或做出什麼樣的犧牲，卡佳里也已經有此覺悟了，你也能懂的，不是嗎？」
「……我說過……要跟她一起找出一條路的……為什麼她還是必須陪上一輩子的幸福……還有阿斯蘭……為什麼……」
「這跟那時不一樣，煌，我們所能做的，只有幫她選擇一個可以愛護、守護她一輩子的男人。至於阿斯蘭，也該掙脫出來了。」
「我……如果妳跟我沒相遇，如今的妳，也會為了國家選擇伴侶嗎？」
「我是拉克絲˙克萊因……克萊因是超脫政治立場的存在，但我會以信念來選擇一個能夠支持我的人，而放棄與我信念相違背的人，即使我對他有好感。」
「是這樣嗎……拉克絲，幸福……真的那麼困難嗎……」
「……幸福的定義……又該怎麼去定義呢？」
……
……
他好久沒聽見煌哭了，但是低喊到最後的沙啞嗓音卻很像自責悲傷的嗚咽……
阿斯蘭緊閉雙眼，口中嘗到鮮血的腥鹹味，那是他咬破自己的舌尖造成的──為了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卡佳里該結婚了？！
也對，一國首長怎麼樣也不該跟他這樣耗在一起。
因為即使他們都還活著，他卻跟死了也沒兩樣，甚至跟糟糕，只會拖累她……
更別提……他應該活不久了。
「由我來選嗎……」苦澀的握緊胸前的守護石，阿斯蘭用細不可聞的沙啞聲音低喃，「也好，這是我最後能為她做的事情了……」
無力的順著牆壁滑坐到地上，任憑頭髮凌亂的掩蓋住表情，痛苦的喉結隱約滑動，但這次，他沒有哭泣──
早就習慣了，在真正絕望的時候，反而無淚可流的感覺。
「雷歐……我該怎麼告訴煌他們……下一個死的很可能是我……」
……
……謝謝妳教會我愛人的勇氣，讓我體會愛戀的衝動，手牽手走過與後的草地，雨後總會出現刻畫一生幸福的彩虹……愛上妳讓我學會珍惜，第一次知道深刻的愛戀……黑暗中有妳的溫暖，我將不畏懼任何未來的挑戰，只為了張開雙臂擁抱珍惜的妳……
想念一個人，需要衝動的感覺，
思念一個人，需要深刻的烙印，
接近一個人，需要滿懷的誠意，
愛上一個人，需要十足的勇氣，
放棄一個人，談何容易……
……
放棄一個人……談何容易……
不得不放手時……是無法言語的無奈與……心痛……
@@@@@@@@@@
幾個小時後，面色極為不自然的煌和依舊表情平靜的拉克絲先後走進房間。
阿斯蘭臉色似乎更顯蒼白，但他卻先露出一抹微笑，伸手。
「名單。」
「什麼？」煌一愣。
「卡佳里未婚夫候選人的名單，我還要他們每個人從出生到大的背景資料與性格側寫。」真的把話說出口，好像也不難嘛？！
或者，他的心已經先死了？
「阿、阿斯蘭？！」煌滿臉驚慌。
「阿斯蘭，你真的不想跟卡佳里在一起嗎？只要你願意，我們……」拉克絲蹙眉，似乎想勸他什麼。
「不用了，給我名單。」堅定的拒絕，阿斯蘭從拉克絲手上拿來了那張讓他想折斷弄碎再丟到王水裡去毀屍滅跡的光碟。
明明是那麼輕的重量，為什麼覺得手臂幾乎要抬不起來了？
垂下眼，盯著電腦螢幕，阿斯蘭緩緩的將光碟放入。
「如果沒事的話，你們再去聊聊吧……我最近不太舒服，這份資料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僵硬的語氣，他用盡力氣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些，但結果卻稱不上平順，甚至可以說是帶有某種殺氣。
傻了嗎？阿斯蘭˙薩拉……現在的你，還憑什麼介意？
你能留給她的，只有一個守護者……能夠守護她，讓她露出笑容的……代替你守護她一生一世幸福笑容的守護者。
只要她能幸福，就夠了！
看著阿斯蘭在停頓兩秒繼續動作，煌跟拉克絲偷偷退出房間，下樓。
……
……
「拉克絲，如果阿斯蘭知道我們在騙他，他會不會抓狂？」他想笑，可是卻先感覺到鼻酸。
那個心高氣傲的好友，是怎麼默默忍下這種感覺的？
「……如果會抓狂，就表示他恢復得差不多了呢，煌。」拉克絲溫柔的擁抱他，把難過的表情埋入他懷中，也給了他溫暖。
默默的抱緊她，煌強忍著沒有落淚。
就算阿斯蘭沒說，透過克萊因的情報網，他也已經知道了──
感染後僥倖生還的五個人，在這一年多內，又陸續去世了三個，剩下的，只有阿斯蘭跟另外一位戰士……而他們的發作也陸續嚴重，還能撐多久，沒人能知道。
卡西亞為了這件事，已經不顧一切的一頭埋入拉克絲帶回來的資料中，整整一個禮拜除了要陪阿斯蘭吃飯以外，沒有踏出過偌大庭院中那輛宛若小型實驗室的箱型車一步。
而他，瞞著卡佳里，只能裝作毫不知情的……繼續對阿斯蘭微笑……
必須微笑，因為阿斯蘭決對不會希望他們為此難過或同情，他這好友，總是這樣的倔強又高傲，頑固又愛逞強……
……最重要的……好朋友……
@@@@@@@@
──如果再也無法守護她，會希望什麼樣的人能取代自己待在她身旁？
他不停的自問，一而再、再而三的問著自己，在心痛絕望中尋找答案，按耐心痛，盡所能的想給她一個可能通往幸福的方向。
……
……
冷眼看著阿斯蘭慘白的臉色與逞強的表情，煌忍住想掐住他脖子的衝動，敲敲電腦，叫出一份資料。
「阿斯蘭，我不明白，這個人……克里墨˙提恩，二十三歲，斯堪地那維亞王國的貴族，軍校優議成績畢業，容貌出色，極富正義感……不好嗎？」
「他的個性太急躁，卡佳里已經夠衝動了，不需要在緊要關頭會跟她一樣衝動的人。」
「……」好吧，算他考慮得有道理。刪。
……
「那，尤里安˙佛倫斯˙馬諦，地聯主和派二代繼承人，二十二歲，擁有兩個博士學位，政治能力出眾，協調性高，大力支持和平，外表俊秀……也不行？」
「一個軍校都沒讀過的男人，連卡佳里都打不贏，怎麼保護她？」
「……」好吧，這也是個問題。拉克絲合作的把那份檔案從名單中刪掉。
……
「亞特蘭˙歐迦，殖民地主和派年輕一輩的佼佼者，二十五歲，扎夫特紅衣畢業，父親是殖民地最高評議會議員……」
「煌，資料往下跳兩頁，」阿斯蘭的聲音有點冷，「人格側寫，高傲、強勢、冷靜犀利，你認為他跟卡佳里合得來嗎？卡佳里討厭貴族子弟，而且他在扎夫特有兩次違紀紀錄，其中一次疑似跟女軍官調情，不行。」
「……抱歉。」竟然連軍校違紀的原因都查了……這個阿斯蘭……罷了，刪掉。
文的不行、武的不行，文武兼備的也不行……這個人選還真難挑……
……
「修亞˙金恩，奧普代表之一，二十五歲，經濟博士，曾任軍校少校，手腕圓滑，主和派，正治眼光敏銳，家族在奧普頗有勢力，外貌出眾，潔身自愛，冷靜理智、談吐風趣幽默……這個呢？」
「聽起來不錯，可是，拉克絲，妳少唸了一項。」
「啊啦？」
「他還是白鴿高層幹部之一，我不確定在必要時，他會選擇卡佳里還是白鴿。」
「……這樣啊……」
凝視著他冷靜到幾乎沒有表情的側臉，拉克絲低喃，然後刪除了那個檔案。
她想問，問他──阿斯蘭，除了你自己以外，在你心中，真的有更適合守護卡佳里的男人嗎？
細心的幫她考慮到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仔細的思索她可能會有的想法與反應……這樣做的阿斯蘭，是否在安排後事？
視線移動，不意外看見煌藉著轉身倒咖啡掩飾心痛表情的動作。
無聲的嘆息，拉克絲繼續陪他們討論，期間，不著痕跡的撇了眼半掩的門板。
……
……
門外，卡佳里坐在牆角，雙手環著雙腿，把臉埋入膝蓋，無聲的淚水沾濕了她難得穿著的天藍色牛仔長裙。
渾蛋小白鼠！為什麼老是一個人想東想西……又不是不知道她遲鈍，還堅持把所有問題都一個人一肩扛，又自己一個人做決定……
他竟然幫她選結婚對象！
一個會用那樣深情心碎的語氣呼喚她名字的男人，是用什麼心情在替她選對象的？
就好像……她親手把他託付給美玲時，一樣的心痛……痛到心都麻木了一樣嗎？
麻木後……就是絕望的自我放棄……傻瓜！
他們都一樣傻……還有什麼選擇會比這樣讓彼此絕望心碎更糟糕的？為什麼就是沒有勇氣選擇另一條路呢？
……
「卡佳里總是充滿勇氣的樣子呢……」
「啊？」
瞪著三秒鐘前忽然發出莫名感嘆的男人，她莫名奇妙。
勇氣？！這算是誇獎還是損她啊？
翡翠綠的眼瞳掃了過來，看著她，原本溫和微笑的青年忽然輕笑起來，在她滿頭霧水的伸手掐他脖子後，低笑著舉起雙手，討饒道歉，在她不滿的咕噥時，揉亂她的髮。
「阿斯蘭˙薩拉！信不信我掐死你！」威脅的揮著拳頭，她憤憤不平的恐嚇著。
勇氣？！她在他面前曾經「像個女人」一樣膽小的尖叫，曾經又哭又罵又鬧脾氣，這哪裡跟勇敢扯得上邊了？！
他在諷刺她嗎……呃，假設他那直線思考到很頑固的腦袋知道怎麼樣拐彎抹角諷刺人。
「抱歉……是真的覺得妳很勇敢……至少，比我勇敢多了……」討饒不成的他乾脆不理會她撘在頸上的「兇手」，伸手摟著她，把求和的腦袋靠到她肩膀上，用低沉的嗓音呢喃，害她背脊一麻，也沒力氣掐他了。
「我則覺得你很狡猾！」鼓起臉頰，她賭氣的道，不服輸的也探出爪子抓亂他的髮。
明明頭髮一樣的不聽話，他是怎麼讓那頭髮絲看起來如此整齊的？不甘心……要亂一起亂！
結果，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開臉，符合年紀的開懷笑容，有些惡作劇和更多愉快輕鬆，褪去了一絲不苟的外表，不帶一絲陰霾的純真笑容──那模樣比平時的秀氣看來更像女人！
懊惱的在心裡想著，卻還是跟他一起笑了。
……
勇敢……？
她的勇氣，到哪裡去了？！
既然每個人都說愛會讓人堅強，那為什麼她反而變膽小了？！
……
──卡佳里，妳想要的，是什麼呢？
夢中，父親大人看著她的眼神複雜深邃，其中的憐愛和慈祥是記憶中最後的離別，但無奈與疼惜卻像是在悲傷……
悲傷？因為她嗎？
她好想跟父親大人說，請他不用擔心，說她會守護好奧普與奧普的信念……但聲音哽在喉嚨中，她更想撲到父親懷中，告訴他自己好懦弱，把事情弄得一團亂，告訴他她好愛阿斯蘭，卻不得不放手的痛……她想念父親的懷抱，想聽聽他的意見……
但夢中的她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似遠而近，又似近非近的父親，無法前進，也無法微笑。
──卡佳里，妳還在猶豫什麼呢？
──父親，我……阿斯蘭……
話說不清楚，只感覺到眼淚一直流淌，感覺自己好丟臉，好沒用，一點也不堅強……
但摸上腦袋的大手，一如記憶中最後的父愛，慈祥堅定而溫柔。
……
……
她一直在想，阿斯蘭為什麼會迷惑踟躕，找不到自我定位與方向，一直在尋找與錯誤中受傷？
花了很多時間，在很久以後才明白──
或許是因為，他一直希望獲得父親的肯定，但是最後卻走上父子反目的道路，一直到生死離別，他父親眼中，都沒有他……雖然他什麼也不說，但那種不被肯定的不安一定困擾著他，讓他在極為重視尊嚴的自傲背後，又有著對於自己定位的懷疑與不確定……
想盡一份心力，卻對自我的所作所為感到懷疑，他以為自己可以不需要外人的肯定，但他人的不肯定偏偏深深影響著他……
多讓人放心不下的男人……一不好好抓著，就會一頭栽入不知道哪冒出來的老鼠洞，然後被同化成地鼠的遠親，開始繞著滾輪一直跑到累死為止……
「我怎麼會愛上一個這麼笨的齧齒類哺乳動物……」自暴自棄的低喃，她摸著耳環，破涕而笑，琥珀金的眼瞳中，閃耀著某種決心。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seed同人文(正常向)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