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動脈被砍斷,鮮血狂噴,灑落雜草黃土上沙沙作響的微音是死亡輓歌,也是死者唯一的憑悼。

甩刀將刀刃上附著的鮮血甩落,屍山血海中唯一站立的男子緩緩的,做出氣煞死人的舉動──伸懶腰活動筋骨,末了還發出意猶未盡的嘆息。

「這樣就沒了?」他還沒打夠啊!

不滿足的踢踢一顆人頭,人頭滾了幾步,猙獰的臉孔正對著兇手,兇手卻毫不在意的一腳將人頭踩扁。

僅存的右眼銳利的掃視四周,絕魂收起愛刀,開始搜刮錢財武器。

稱手的暗器難找,這個門派的柳葉鏢還不錯用,多弄點總是不會錯的!

東翻西找,銀票抓了好幾張,柳葉鏢更是搶了一大把。

「真不知道為什麼正道總是有用不完的銀兩……」

一文錢逼死一個好漢,雖然他不乏足以達成目的的各種手段,但總是讓死老百姓嚇得跪地求饒也挺煩的,在這種情況下,最好是身上有幾兩花花銀子。以此為前提,一個疑問就產生了──

邪道的錢財是搶來的,那正道的銀兩呢?難不成也是掠奪來的?!還是說他們有聚寶盆之類的寶物會生財?

窮極無聊的絕魂開始動歪腦筋想要挑翻某門某派見識見識他人是怎麼和氣生財的。

「天殺的我當初怎麼會贊成把十大惡人幹掉?弄得現在如此沒趣……」

生活中只知道打打殺殺,也只習慣舔刀口過日子,一下子天下太平,還真讓他渾身不對勁。

要知道絕魂在打架時頭腦跟實力都是一把罩,但在打架以外的時間,卻很懶得動腦,這要他主動找樂子,若非天時地利人和,還真是夠他傷腦筋的。

在完全沒辦法的情況下,他只好不分青紅皂白的到處走,走到哪打到哪,按著地圖跟行進路線挨家挨戶的拜訪各大門派和各大堂口,一年半載下來,還真得罪了不少人,從此每天都有人追著他跑,自動送上門給他當娛樂。

喀!

一枚玉珮在他拎起某個屍體的錢袋時掉落,摔在石頭上裂成兩半。

熟悉的情景讓絕魂的動作一僵。

「奇怪……」

在哪裡看過這一幕?好眼熟……

摔破的玉珮,散落的紅繩……摔破的玉珮……在哪裡、在何時……

蹲在地上,絕魂木然的直視掉落在血土中的玉珮,從日正當中思考到落日西下。

他看過這個場景,在很久很久以前……摔破的玉珮,飛散的流蘇紅繩……玉珮……翡翠玉珮……蝙蝠雕刻……對,雕刻了蝙蝠的翡翠玉珮,從中斷裂成兩半……

斷成兩半,一人一半……誰跟誰一人一半?!

很重要的東西被他忘記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幕……怎麼會忘了呢……

「天殺的!」

夜幕低垂,影響到他觀察的視線,絕魂咒罵著起身,修長的人影飛掠而去。

決定了,他要去城鎮,去買雕刻蝙蝠的玉珮,然後把它摔成兩半,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娘的!他啥也不記得了,又憑什麼認為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

一個月後,蘇州──

喀!低頭看著被自己摔破的第一百七十二塊蝙蝠玉珮,絕魂不禁感嘆自己的記憶力真的很糟糕。

不論橫著摔、直的摔、摔成兩半、摔成三塊、摔得四分五裂、摔得粉身碎骨……想不起來就是想不起來!

但如果說真的不需要在乎,他為什麼就是有種非要想起來的衝動?!

一定得想起來,否則他會寢食難安……

「摔完了,再去買吧……」或買或搶,總之,他要雕有蝙蝠的翡翠玉珮──然後摔碎它!

拋下地上的「玉屍」,絕魂將重心放到右腳跟,原地一百八十度轉身,準備回去再找間玉店試試。

轉身沒走兩步,身後氣流變化,絕魂身影一頓,移形換位閃離原地,五指成爪,反身打算將來者斃命──

沒人?!

目光往下移了半人高,弓成爪狀的的五指緩緩放下。

一個狼狽的小乞丐抓著斷成兩半的玉珮,髒兮兮的臉上只有像野獸般謹慎又草木皆兵的雙眼黑得發亮,弓起身子擺出隨時可以閃躲逃竄的姿勢勾起絕魂記憶深處的回憶。

身邊的喧鬧彷彿在瞬間遠離他,他迫切的在記憶中尋找著,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麼。

突然,一個中年乞丐衝了上來,又打又踹的把小乞丐毒打了一遍,將玉珮搶了去,小心翼翼的護在懷裡跑走了。而縮著身體承受毒打的小乞丐這才吐出口中的鮮血,不甘心的嘗試活動被打得幾乎動彈不得的身體。

這一幕很熟悉,很熟悉……

那是他在遇到十大惡人以前的生活……

……

嬰兒是靠著週遭家人的反應來學習各種情緒,高興時要笑,悲傷時要哭……但,倘若週遭的人只有怒罵嘲笑,會變得如何呢?

人是群居動物,第一次被愛,才懂得愛人;第一次被關心,才學會付出……但,倘若沒有人願意付出一絲一毫的情感,又會如何呢?

答案是,將化作一隻披著人皮的野獸。

說著人的語言,眼神卻只有野性;穿著人的衣服,卻只會張牙武爪。

是的,他是野獸,是人而非人;似獸又非獸,無論哪一方,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從小跟著老乞丐乞討,他早看遍世間冷暖。

別以為跟著老乞丐就有東西吃,對那些可惡的叫化子而言,他只不過是被他們用來欺騙他人同情心,騙取施捨的工具。

有食物,他們吃飽了才有他的份;有衣服,他們穿暖了才丟一條破布給他,在他有記憶以前,就夾在生與死的縫隙間苟延殘喘……多少次,他期望有人來殺了他們。

憎恨,隱藏在心底,釀成魔。

魔在心底滋長,在生死間茁壯,在屈辱間吞噬一切情感。

原本,他將成為一個只曉得殺戮跟憎恨的惡鬼──如果說,那個人沒有將一顆名為關心的種子埋在他內心深處的話。

一塊小小甜甜的溫熱糕餅;一雙小小的手;一張柔弱卻充滿真誠關心的小臉;唯一的……一抹溫柔笑容……

冰封內心深處的種子,悄悄萌芽。

記憶中僅存的人情溫暖,在回憶中反覆灌溉蒼涼心中碩果僅存的幼苗,讓他憎恨一切卻不至於瘋狂;欲毀滅一切卻沒有迷失自我。

可是,後來他還是忘了那抹溫暖,打從他選擇了另一隻手遞來的刀柄的……那一瞬間。

……

回憶結束,絕魂輕輕嘆了一口氣。

對,他要找那雙小手的主人,找那張純真的笑臉,找那玉珮的原主……

他想找到那個人,那個用真誠的眼神關心他吃飽穿暖沒的小鬼,那個就算被僕人帶走仍頻頻回頭張望他的富家幼子……

一股欣喜剛從心底萌生,旋即念頭一轉,注意到現實。

該怎麼找呢?!

他對那個小鬼唯一的印象,除了小小一隻以外,就只剩下半枚玉佩──

一枚雕工精細的翡翠玉佩,被他不小心打破了。

小鬼身後的家僕氣得想毒打他一頓,小鬼卻笑著撿起有紅繩繫住的那一半掛在他脖子上,自己撿了另一半走了。

當然,他得到的那半片玉佩早在小鬼離去的身影消失於街角時,就被那些老乞丐搶去換幾個銅錢買饅頭了……

是可悲還是可笑,他人生中值得回憶的,竟然只有半炷香不到的光景。自嘲的想著,絕魂掏出幾錠碎銀子,給被他剛才無意間釋放的殺氣嚇到的小乞丐。在小乞丐不解和渴望的目光中,將嘯龍刀扛上肩,準備往記憶中的地點前進。

他要去揚州城,就這麼一路殺過去!然後找出那個對他微笑的小鬼。

@@@@@@@@@@@

現實與理想總是有差距,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找得到才怪呢!絕魂咬著草根,理智在嘲笑他的異想天開,感情仍固執的不肯放下。

橫衝直撞的在江湖上砍殺了將近三個月,才踏入了年幼時待過的城鎮──

揚州城!

在熱鬧的市集逛了幾天,大街小巷盲目的遊走。挑了幾個場子,殺了幾個人,他終於找到了熟悉的景色……那間曾經是他乞討棲身、破到不能再破的破廟。

緊接著,在鬆一口氣後,現實的問題接踵而來。

姑且不論當初那個小鬼長大以後相貌變了多少,光是死了、舉家遷徙、家道中落……種種原因就不下二十五種,除非那小鬼將記憶中的翡翠玉珮當狗牌一樣掛在脖子上,成天在街上亂晃,又湊巧被他看見,否則找到人的機率大概跟海底撈針差不多!

這樣的自己,是傻了還是發蠢?!

彈開已經被自己咬得沒味道的草根,睜眼,映入眼簾的是長滿蜘蛛網的老舊屋樑,絕魂慢半拍的想起自己的處境。

他是因為要躲雨,才進入這廢棄的破廟暫避一下的,不然他根本無意重溫舊夢──這見鬼的惡夢!

他對於過去比野狗還低賤的乞討生活一點回憶的興趣都沒有!

他討厭這裡,在這裡的每個回憶都在宣示他曾經是個只能被人踩在腳底下的弱者……

「嘖!」

活動著因為下雨天而舊傷隱隱作痛的身軀,絕魂決定再出去晃個兩圈,如果真的找不到人,那麼就離開吧!

找不到又如何?找到了又怎樣?現在想想,像無頭蒼蠅一樣翻找幾十天的自己真的是愚蠢到家了。

隨意在雨幕中東晃西逛,一道道景色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熟悉的說不上懷念,陌生的稱不上新奇……說真格的,他還真的不知道除了打殺以外的日子要怎麼過呢!

雨水淋在身上,浸濕了一身勁裝,沿著肌膚滑落的涼水沁著透骨寒意,冷卻了他的心,也冷卻了他發熱的腦子。

幹嘛想這些呢?反正砍殺到最後,一定會有終點的嘛……

他的舊仇家遍布大江南北,新仇家不斷產生,總有一天他也會被人幹掉,一如十大惡人被他們幹掉那般。

「呵,又來了……」抿緊的唇邊綻開一抹冷笑,提刀的左手翻轉,右手握住刀柄──

十二道刀光閃爍,噹噹噹噹,金屬交接聲不斷。

待刀光消逝,數十支袖箭落地。

持刀鞘的左手扒開臉頰邊濕垂的頭髮,握緊嘯龍刀的指關節隱約泛白,森冷的右眼透出殺氣,掃過ㄧ個個敵人。

「絕魂,總算找到你了,你殺我五哥六哥,今天也得把命賠下!」率眾的男人虎目含淚的咬牙道,一把長刀當頭砍下。

「……誰把命留下……還說不準……」碩長的身影迅速劈腿壓地,伏身的同時反手旋刀,鏘!一聲,三把刀被擋在背脊上,透出的刀氣讓布料下的肌膚起了陣陣寒意。

有高手……

左手撐地,腿勁十足的突襲對方下盤,趁他們分神之際,使出「無影鬼」的腿上功夫,連環踢橫掃一排人,踢得對手東倒西歪的同時,右手持刀連揮,一道道鮮血噴出,一塊塊肉塊掉落。

擅使刀不代表他只能使刀,事實上,十大惡人傳授的每個成名招數都足以讓他們橫掃江湖,只看他們用或不用而已。

漠然的看著斷手、斷腳、斷頭,或被開膛剖肚的對手,有些死了,有些活著……最後的目光,鎖定一名藍衣男子。

「要來真的了?」

「在下是武當派陳冬雷。」藍衣男子報出姓名,赫然是武當派大名鼎鼎的「破邪劍」陳冬雷。

「說什麼廢話,要打就打!」絕魂不屑的哼道。死了的人不需要名字,活著的人說名字也沒人聽了!

撕裂空氣的刀鳴直取陳冬雷咽喉要害──

絕魂的打鬥一向帶有一股狠勁,那種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凶狠在他心情不佳時更為明顯。

鏘!刺耳的金屬斷裂聲。

陳冬雷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斷裂的長劍,不規則的切面好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一般……

無法接受的瞪大眼,鮮血這才從喉嚨噴出,帶著破裂氣管所發出的嘶嘶聲,不甘心的倒地。絕魂也付出了代價,斷裂的那截長劍劃過他左手臂,留下一道不淺的口子。

隨手點了穴道止血,他開始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洗劫一干屍體。

開玩笑,動不動就強迫別人跟他們做生死戰,這點損失也是應該的。他才不像正道人士那樣故作清高的不齒為之,反正錢財死人也用不到了,還不如給他用去。

「接下來……去哪裡好呢……」既然確定是揚州城,就再多待一陣子吧!只是有些累了,找個地方好好歇息倒是真的。

疲憊與神經持續緊繃是武者的大忌,那樣會使反應力下降……

「聽雨樓的本店好像在這裡……」秤秤手中的錢袋,絕魂嘀咕。

就去聽雨樓吧!

聽雨樓,江湖上情報最靈通的組織,號稱隨便一個乞丐身上有幾隻跳蚤都能查清楚,而聽雨樓的眼線散佈最多的,不是客棧酒樓,就是妓院賭場。

位在揚州城的聽雨樓本店,則是以經營一家高級妓院作為掩護,黑白兩道的客人都接,並且聰明的為這些客人提供了極隱蔽的服務。

正好他現在想找個地方洗去滿身血腥味,又想發洩一下幾日來的鬱悶,如果不想跟酒鬼賭客起衝突殺人,最好的地方就是標榜「付錢的是大爺」的高級妓院,雖然貴得幾乎像是一磚一瓦都是用金子砌起來似的,但一間間房間獨立分開,倒也省去了他可能看人不爽想殺人的麻煩。

殺人這檔子事……也是要看心情的!

再試一次,如果連聽雨樓都找不到當年的小鬼,就當是他在作夢,夢醒就該學會認命了。

確認了方向,絕魂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殘破的廟宇外,只剩下一具具混亂的屍塊在證明曾經有過的殘酷。

@@@@@@@@@@@@

談到揚州城,幾乎每個人都會想到柳家。

柳家八代定居揚州城,歷代似乎都有經商奇才,最初以紡織業起家,從一間小小的紡紗廠開始,三代內迅速攀昇至江南首富,不但佔了全國近二分之一的市場,連皇室的衣物都是由柳家一手包辦的。

而柳家最受百姓津津樂道的不是他們財多勢大,而是他們幾乎成為遺傳特徵的好脾氣和善心。

柳家歷代的主人都樂善好施,從修繕堤防到鋪整道路;發米賑災到幫助生活有困難的窮人或孤苦無依的老弱婦孺,他們大筆大筆的灑下銀兩黃金絕不皺一下眉頭,因此成為揚州百姓們愛戴的對象。

這一代柳家當家主育有三子,長子柳煜霖在五年前高中狀元,一年後被皇上賜婚,將宮中最得寵的梓星公主指婚給他,後來先皇崩殂,太子殿下登基後更命其為右丞相,如今在朝中聲勢如日中天,挾帶駙馬和皇上最信任的寵臣雙重身分,當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柳家次子柳煜颺,年少時即離家行走江湖,在江湖上也是人人樂道的俠士,享有極高的聲譽,曾經有惡幫意圖找柳家穢氣,消息一出,上百名江湖好手自動自發的趕往揚州,將有眼不識泰山的區域性幫派圍剿於城外。

相較於長子、次子的耀眼,甫出生即大病一場,因而失去聽覺,連帶不會講話的三男柳煜歆,在成就上似乎就相形失色了。

可是,揚州城的人,可以認不出當朝宰相的容貌,可以記不得江湖俠士的長相,但一定認得體弱多病卻生得一張花容月貌的柳三少。因為柳煜歆天生就有一股惹人憐愛的氣質,加上他自幼因體質纖弱而被柳家層層保護,無形中給人一種弱不禁風又楚楚可憐的感覺。

傳聞他眼眶一紅,可以惹得一街子人馬跟著眼紅;他掉一滴淚,無數的人願意拼命為他消除惹他難過的因素,畢竟他是如此的需要照顧疼愛呢!

……

真的是如此嗎?

在柳家有個核心人員皆知的秘密,那就是真正在管理柳家生意的其實早就不是當家的柳老爺,而是傳聞中風一吹就不得了的柳三少。

就連半年前拓展到造船與船運的計畫聽說也是柳煜歆所規劃,除去外表不談,他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商場悍將,就算基於先天因素而無法在檯面上掌局,暗地裡操縱整體柳家營運的手段可不簡單。

扮豬吃老虎,既然表現得柔弱一點就有人會自願幫忙打點一切,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柳煜歆最喜歡的一句話就叫做,「商人,凡事唯利是圖」;最常盤算的則是,「代價跟對價怎麼算」。

相較於父母兄長的缺乏金錢概念,他也許可以算是基因突變。

但,縱使他工於心計,將家中所有生意掌握於股掌之間,他畢竟被柳家重重保護了十八年。在商場上,他可以輕易算計天下所有人,商場以外卻只是個比實際年齡更為單純的孩子。

純真與城府深……柳煜歆就是個這麼矛盾的人。

……

髒亂陰暗的巷子中,一個慌亂的人影像飽受驚嚇的兔子似的逃竄著。驚慌失措中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有縫就鑽,有路就轉。

痛!捂著胸口難受的喘息,柳煜歆根本不敢停下零亂的腳步。

好奇心害死一隻貓!他以後絕對不再被好奇心拖著跑了。他在心裡懺悔。

自幼生長在這做繁華美麗的城市,全揚州城只有一個地方沒去過,那就是花街,一個充滿吵雜賭博、各種戲班子和風花雪月的地方。如果說揚州城有哪些人沒看過柳家三少,大概也就只有花街的人了。

所以說,他因為一時好奇,同意兩個家僕偷偷摸摸的帶他出來「見世面」,無疑是把自己往虎口推。剛開始還挺好玩的,各種稀奇的玩意兒讓他愈來愈往花街內走。等到他發現氣氛不對勁,才注意到兩個家僕不知道消失到那兒去了。

然後?

然後一切都非常悲哀的亂了套。

喝醉酒的莽夫、隨便伸手抓他的姑娘,還有用詭異眼神看他,甚至還意圖綁架他的幾個奇怪男人……

「咳咳……」嗆咳得難過,柳煜歆非常想念他的貼身侍女小瑛,好歹小瑛機伶,又會點功夫,有她在身邊,他絕不至於逃得如此狼狽。

回去一定要道歉,然後再也不讓小瑛離開自己半呎以上──如果他回得去的話。

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有些無措,花街一條條用老舊木板隔出來的錯綜巷道跟他熟悉的井然有序的街道不同,東拐西跑以後,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那兒了。

他已經習慣他的世界中只有安靜,但此刻寂靜就像一隻看不見的手一樣掐著他的脖子,讓他呼吸困難;陌生的環境和充滿惡意的氣氛彷彿一雙無形的腳在他身後追趕著……

慌,很慌,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什麼也沒辦法掌握,隨時都會有危險的處境。

他從下午逃到日落,體力用盡以後,他覺得自己隨時可能昏倒。

似乎……又發燒了……冰涼的手摸摸自己的額頭,抹去冷汗,從小衰弱到大的藥罐子體質讓他不用猜都知道自己現在有多慘。

背靠著一道圍牆稍作休息,恢復一下體力。注意到不遠處的大宅後門開了又關,有人走進,也有人走出。

那是一間很大的房子,很大的圍牆,視線所及的屋簷精美華麗,與他所在的簡陋暗巷隔隔不入。

穿過這間房子,也許可以通到大街上?

在這樣的想法慫恿下,柳煜歆怯怯的推開門,發現庭院同樣富麗堂皇,三五俊美男女散佈在院子裡,並沒有阻攔他或者是迎上前的意思。

這樣應該表示他可以進來吧……算了,別考慮那麼多了……

想起之前要抓自己的人可能還在附近,柳煜歆趕忙躲入院子,將後門關緊,左顧右盼的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沿著圍牆朝著「疑似」大門的方向走去。

等到有人阻攔自己再解釋吧,如果能什麼都不發生就好了……

老天爺,四方神靈,保佑我能夠安全回家,今年一定奉送三百牲口祭祀……柳煜歆胡亂在心裡嘀咕著壯膽。

命運就是這麼奇妙的東西,聽不見任何聲音的他當然不知道身後院子裡男女的交談,如果聽見了,他大概寧可在外面亂逛繼續疲於奔命的逃跑,也不肯進來喘一口氣吧?

「那傢伙……新來的?!」

「應該是吧?聽說雷廳來了個大爺,太上特別交代不准得罪他的。」

「我還聽說那位爺要叫小倌,還指定要雛兒,咱們彩伶樓哪來的雛兒?八成是總管要人去買回來的。」

「看也是,緊張成這樣。」

「不管他緊不緊張,好歹走對方向了,雷廳是在那裡沒錯。」

彩伶樓,揚州最大的妓院,提供男伶或女伶從事各種服務,服從客人各項要求,深得各方王公貴族或商人富賈的喜愛,算是聽雨樓旗下最大的資產之一,年收入不可計量。

正當他們說著風涼話閒扯時,柳煜歆正驚恐的看著迴廊那頭走來的兩名黑衣人──那兩個要抓他的人,此時正抓了另一個看起來年紀比他稍小的少年往這邊走來。

他緊張的背脊寒毛都豎直了,踱了跺腳,轉身往一個獨立的小別院衝了進去,沒有考慮的就推開廳門,纖弱的身子一閃而入,然後,還來不及栓上門閂,一隻手就搭上了他柔弱的頸項,沒有來由的,他的背脊傳過一陣戰慄。

@@@@@@@@@@@@@@

雷廳是彩伶樓最偏遠的獨立廂房,這也正是絕魂所要的。

自從左眼被毀,刻意鍛鍊的結果讓他的耳力愈來愈好,進而導致他非常厭惡吵雜聲。

而他來彩伶樓的目的是讓自己發洩一下,對別人的閨房事或性癖好一點興趣也沒有,因此特別要了一間與其他廂房完全不相鄰的獨門別院。

對於標榜「客人的要求就是需要完全遵守的鐵律」的彩伶樓來說,當然是二話不說的就提供了這足以住上一大家子的高級別院。

既然彩伶樓專門招待王公貴族和富賈,其房屋格局擺設的品味自然完美到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挑情的薰香冉冉從精緻的香爐冒出,搭配著窗外美景,顯得閒適又令人放鬆。

絕魂花了半個時辰跟聽雨樓的人協調好打聽當年那塊玉佩主人行蹤的事宜後,就直接來到雷廳,舒服的洗了澡,開始等待他要的人到來。

打發走自動送上門要求要服侍他打發時間的男寵,隨便吃著桌上一盤盤精美的小點心,絕魂唯一不滿的就是這裡總管的辦事效率。

說要去找個雛兒來給他,找了將近半個時辰,他是下陰曹地府找鬼去了是不是?

要不是他不想胡亂接觸那些不知道因為接客成百上千而染有什麼莫名宿疾的小倌,他又何必大費周章的指定要雛兒?!

聽雨樓啊聽雨樓,就最好不要把他惹毛了,不然就別怪他不給面子的拔刀砍人。

指尖輕撫擱置桌上的嘯龍刀,絕魂將視線頭向門口,精湛的耳力已經聽出有個不會武功的凌亂腳步聲在門口躊躇不前,最後終於跑了進來。

「終於來了。」再等下去,他本來有什麼興致也耗沒了。

踏進屋內的人兒看起來非常嬌小,纖弱的身體大概被巴一掌就會飛得老遠,讓絕魂懷疑起他承不承受得了自己的慾望。

但人是彩伶樓的總管找的,怎麼也不干他的事。

一掌搭上少年後頸,纖細的頸子幾乎可以被他單手折斷,這個發現讓絕魂的眼神更沉了。

習慣殺戮的人都有個通病,他們喜歡證實自己的強悍,體驗到自我的強勁與對手的柔弱,可以產生一種潛意識的征服感,滿足那抹嗜血的兇殘……

這與本人意識無關,純粹是種在生死關頭磨出來的本能反應。

@@@@@@@@@@@@@

後頸的手掌有力且炙熱,柳煜歆直覺的想轉身,但手掌的主人馬上加強力道,讓他動彈不得,近乎可以說是被拎到床邊的。

好失禮!誰啊?!

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如此無禮的押著他走路……他忍不住開始掙扎。

「怎麼?」絕魂鬆開手,讓他可以轉身,入眼的精緻秀美面容輕而易舉的勾起他的慾火,「就算是新手,也該被吩咐過別忤逆我吧?」

柳煜歆一轉身就看見絕魂臉上的眼罩,那是一張幾乎遮住半邊臉的黑色皮革,邊沿切割著絕魂野性狂傲的面容,另一隻眼則透出他從未見過的危險氣息。

好像……小時候看見獵戶活逮的猛獸……

還沒回神,絕魂的手就已經扯開他的衣襟。

做什麼?柳煜歆迷惑的看著絕魂,一時間沒反應要掙扎。

就算生氣他偷跑進屋子裡,也沒必要脫他衣衫啊!還是……他想搶錢財?這衣衫質料是好,但應該沒有錢袋裡的銀兩值錢吧?莫非他在找錢票?茫然思索中,衣衫半褪。

等到絕魂的手預備要扯去他下身長褲,魂飛天外的柳煜歆才又驚又羞的察覺這男人的意圖。

臉頰被羞怯和怒氣漲得通紅,他想也沒想的就動手去推絕魂。

但他的力道對於絕魂而言,只怕沒比小貓的掙扎強上多少。

「安分點!」絕魂不悅的嘶吼。花銀兩買個一夜情還得覺得自己像個強暴犯,只怕誰都會非常不爽。

安分?!柳煜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讀到的唇語。

他是看錯了還是眼花了?他竟然說……要他安分?!這種事情哪能安分啊!

他拍開絕魂再度探向下身的手,接著右手一巴掌就揮過去──

左邊!

揮來的掌力不強,但是卻觸怒了絕魂。

他非常憎恨有人企圖從他看不見的左邊接近或攻擊他,這對他而言就彷彿龍的逆鱗,湧上的怒氣令他滿臉狠戾之色。

抓住柳煜歆來不及揮上臉頰的右手手腕,力道大到柳煜歆幾乎以為他要折斷他的手。

「啊!」好痛!還能自由活動的左手拼命的想扳開絕魂扣住自己手腕的手掌,柳煜歆疼得臉色蒼白,淚水在眼眶打轉。

未曾遭遇過的暴力行為讓他感到恐懼驚慌。如果說之前是茫然和慌張,那他現在就是懼怕。

好痛……好痛喔……好可怕……從小被人捧在手心呵護長大的柳煜歆連冷風都沒吹過幾次,哪禁得住這種對待,一開始還能用力掙扎抗拒,沒多久就痛得縮成一團,害怕又難受的眼淚一直不停的掉出眼眶。

見身下的人兒屈服了,絕魂才放鬆箝制的力道。

他的手剛鬆開,柳煜歆就飛快的將手抱回胸前,雪白的皓腕被留下紅腫的指痕,已經可預見過一陣子就會開始淤血烏青。

「你乖一點,可以少吃點苦,懂嗎?」絕魂壓低聲音警告著,「再敢造次,我就一刀殺了你。」

含淚的雙眼仍然看懂得絕魂的意思,柳煜歆無助的搖頭。

「你沒有拒絕的權利,收了銀兩就給我乖一點!」

重點是我沒有收銀兩啊!

柳煜歆努力比著手勢,慌亂間忘了這手勢除了家中親人和老僕外,沒一個人看得懂。

絕魂褪去自己的外衫,上床伸手將不停往床內縮的嬌小身軀拉回來。

不要!你誤會了……

柳煜歆發出驚慌的喘息,想推拒覆蓋上來的身軀,又害怕再被傷害,左右為難間,只有淚水拼命的沾濕臉頰和枕邊床單。

他再抖得厲害一點,大概就可以把一身骨頭都抖散了。

非自願……是被家人賣來或被抓來的嗎?那也不干他的事!絕魂冷哼。

要怨要恨……就憎惡這瘋狂的世界吧……

強迫柳煜歆翻身趴在床上,絕魂一手扯下柳煜歆的長褲。

這是他習慣的體位,起碼這個姿勢能確保身下的人無法在他發洩時暗中刺他一刀。

入眼的肌膚如同白玉般雪白滑嫩,破碎的嗚咽恐懼又無助,絕魂有瞬間的遲疑。

一般窮到要賣女賣子的家庭可以養出這種一點傷痕也找不到的無暇肌膚嗎?!但要說他是彩伶樓培養出來的高級男寵,哭成這樣又說不過去……

感覺到絕魂的動作有所停頓,柳煜歆趕忙想從他身下爬開。

不要……他想回家……好可怕……他是第一次體會到哭救無門的絕望。

他的動作將絕魂的注意吸引回來。

「管他的……這小子是被綁架或偷來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喃喃自語,絕魂輕而易舉的抓住柳煜歆的腳踝將他扯回身下。

舔濕自己手指,一手抓住冰冷而顫抖的臀瓣,濕潤的食指沒有絲毫留情的直接刺入雪白雙丘間的禁地。

「啊!」柳煜歆本能的發出自己聽不見的痛叫,極度驚懼的承受他想都沒想過的侵犯。

好痛……什麼……不要……

深入體內的手指強悍而有力的挖弄,侵犯著他每一吋的私密,疼得他渾身顫抖得有如風中殘燭,一張芙蓉臉蛋哭得極端狼狽悽慘。

討厭……好疼啊……

不要動……好痛……

痛苦的慘哼嗚咽被哭到模糊不清,柳煜歆害怕的抓著身下的被褥,彷彿那是溺水時的最後一塊浮板──儘管他也清楚抱著棉被並不能減輕他的疼痛或免去接下來的噩夢。

一根手指,兩根手指……柳煜歆已經被肉體上的痛楚和崩潰的哭泣逼到心力交瘁,虛弱的身軀開始異常的冰涼,哭泣慘叫也低弱了下去。

痛,很痛……身體像是要被撕裂的痛……

好可怕……霖跟颺在哪裡……為什麼不救他……

他好怕……身體好痛……他想回家……

好痛……好痛啊……

似乎在永無止盡的疼痛中,他終於陷入一片黑暗,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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