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75年,第二次戰爭結束,在返回殖民地替故友掃完墓以後,阿斯蘭消失在殖民地,只有少數人知道他的去向。

……

「阿斯蘭˙薩拉先生?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不可以談談呢?」

那是在一個閒適午後,正在逛書店的他,面前忽然多了一個約莫三十歲出頭的普通男人。

男人真的很普通,但誠懇堅定的眼神充斥著在戰後不易看見的寬容與溫和,所以,阿斯蘭闔上手中的書本,點頭。

「附近的咖啡店,可以嗎?」

……

咖啡廳內隱蔽的一個角落,在景觀樹後面,阿斯蘭靜靜重覆一次他所聽到的名詞:

「白鴿?」

「沒錯,以和平白鴿為旗幟,不屬於官方的民間組織。」男人微微一笑,「我們網羅了各行各業願意為和平努力,希望和平絕對要確立的人,暗中牽制所有非和平的活動,必要時也會從事破壞任務。」

「聽起來比較像非法活動。」阿斯蘭老實的說出自己的看法。

「的確,但不能否認的,這個世界需要立足第三點的組織來監督主戰與守和派之間的互動,等到戰爭爆發再來阻止,就太遲了。」

「請恕我不客氣的說明白一點,這樣的組織太容易變質了,一旦淪為私慾,就跟一般的恐怖組織沒什麼兩樣……不,甚至可以說,現在對於某些國家來講,就已經算是恐怖組織了。」阿斯蘭皺起眉,冷靜的眼瞳掃視著面前的男人,像是想看穿他背後的目的。

被前議長利用的事情他還心有餘悸,現在怎麼樣也不敢掉以輕心。

「……我明白,組織一成長起來,最害怕的就是沉淪,所以我們在篩選加入組織的人選時,都是細心考量過的,每個人的加入都需要經過嚴格的調查,包括心理分析、人格側寫與過往經歷,並且有超三分之二的成員同意,任何一個行動則需要過半成員同意,領導者沒有實權,只負責統籌與調度人手,另外還有監管部門,可以儘可能的杜絕某些弊病。」

一份資料放在桌上,推到阿斯蘭面前。

「……」那隻右手戴著黑皮手套,突兀的吸引了阿斯蘭的注意,但在男人的示意下,他還是拿起了那份文件翻讀。

說實話,在戰後他有點無所適從的感覺,卡佳里不需要他了,甚至開始避開他……他能明白她的顧忌,也能了解她的考量,放手,似乎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了。

一直沒有考慮那麼多,自以為是的認為,只要陪在她身邊就夠了。直到親眼看見她在議會上頻頻受挫,看著她困擾難受的強迫自己接受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未婚夫,他卻只能握緊拳頭,咬牙撇開眼時,才發現自己的無能為力。

所以,他想要力量,但追求了力量的結果,卻是踏上了跟她完全平行的道路。

目標是一樣的,可是怎麼樣都無法並肩行走。

她像是隻羽翼未豐的雛鷹,卻努力張開雙翼護住她所愛的國家,他應該為她擋風遮雨,然而在她最需要他的支持時,他成為那傷害她的狂風之一。等到她羽翼豐了,能夠獨立守護國家後,無論他是狂風或是守護者,也都不再重要了。

曾經,他想過希望她能趕快成長,希望她能壓制那些老頭,帶領奧普走上真正的和平之路,為世界和平盡一份心力,可是等到她真正成長起來以後,他才發現成長後的她目光所看的,已經不是他了……

但現在的他也不可能回到扎夫特,雖然拉克絲說如果他想,她可以給他Faith的職務,就跟伊扎克他們一樣,以她完全的信任為後盾,在殖民地努力。

他有種衝動想接受,最後卻仍說自己需要再想想,因為他理智上希望自己能貢獻一份心力,卻不希望自己與卡佳里的距離愈來愈遠。

有時候很羨慕煌,羨慕他可以分清楚立場,從頭到尾不曾偏移,所以能夠坦然待在拉克絲身邊,無論她是何種身分。

戰時受任奧普的軍職,是臨時的打算,但他清楚知道,在奧普軍人心目中,他是個複雜的存在。

奧普兩次受到攻擊,他都穿著侵略者的軍服,也殺了不少奧普的戰士,戰爭時只顧著服從命令,沒人會說什麼,戰爭結束後,一個有兩次叛逃紀錄的軍人,絕對是會被質疑忠誠度的……遞出退役申請,只是不希望她因為他為難,不加入扎夫特軍,也可能是因為這層顧忌。

但撇去身為軍人的自己後,他惶恐的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可以努力的方向了。因為除去軍人這個職務以外,他似乎沒有什麼求生本領,也沒有什麼專業技能。一空閑下來,只會更常胡思亂想,然後開始懊惱自己的無所事事,這樣只導致了惡性循環,所以他確信自己需要找點事做。

眼前這個男人的提議讓他心動,是因為這樣他總算有事情可以做了──為了這個世界。

「讓我來介紹一下我們的宗旨,」男人看出來了他的猶豫,用溫和的嗓音道,「我們成員的前身多半是克萊因派或者是導師的信仰者,而且有很多成員都在戰爭中失去了所愛與家園。可能因為這樣,我們無法像拉克絲小姐與導師那樣,採取消極的宣導,直到逼不得已後,才開始採取戰爭手段,我們想更積極的,在事情醞釀出悲劇前,就先將可能的悲劇抹煞。我們之間不分自然人或調整者,只要志同道合,就是盟友,目前我們的成員約莫三百人,分散各國,正努力融入各個機構。」

「……」身為前克萊因派,的確把克萊因那種人脈無孔不入的潛在勢力學的很好啊……阿斯蘭忽然冒出了奇怪的感嘆。

「我們有一個夢想,如果願意加入我們的人愈來愈多,在未來,或許我們就可以成為獨立政權以外,監督各國政府的力量,牽制軍備發展,抑止戰爭的發生。」

說這話時,男人冷靜的臉上出現一種悲傷與期盼混雜的複雜表情,讓阿斯蘭不由得一愣。

「啊……失禮了,我的妻女都死在柏林,只有出門幫女兒買禮物的我逃過一劫,整棟公寓都被夷平了,連為她們收屍都做不到……那已經不只是戰爭了,而是屠殺……」注意到阿斯蘭的詫異,男人苦澀的笑了笑,「地球軍進攻殖民地的城鎮,殖民地反擊,然後又攻擊中立國奧普,接著變成鎮魂曲摧毀殖民地,等到換一個人握有武器,雖然阻止自己同胞慘遭殺害,卻轉而毀滅敵人的國民……報復的手段只會產生更多悲傷,想遏止這樣的瘋狂就需要力量,如果你認同我們的理念,就請你幫助我們。」

眼前的男人,如果沒有經歷過戰爭,會是個好父親、好丈夫吧?每天規律的上下班,最擔心的也不過是學校有沒有男孩子要追愈來愈美麗的女兒……

「……請讓我考慮看看。」

他還是無法立即答應,因為怎麼樣都感覺,這樣的組織萬一獲得太強大的勢力,又遭人利用的話,會很危險。

「我等你的消息,這是我的聯絡方式,戰爭是結束了,但戰爭的火焰還沒完全平息,我們需要你的力量,阿斯蘭先生。」男人堅定的伸出手,與他交握。

「……能不能問一句,」阿斯蘭在男人起身時開口,「為什麼會想找我?我是阿斯蘭˙薩拉,而且我不認為我過去的紀錄有多光彩。」

為了追尋自己心中真正的道路而左右搖擺,無論哪方都不是他的歸宿……忽然想起小時候聽見的故事,關於蝙蝠在禽纇與獸纇之間立場搖擺,最後不容與兩邊的故事……跟自己好像……

男人伸手去拿帳單的手微微一抖,認真的眼看向阿斯蘭。

「因為你是個不斷思考該怎麼樣才能讓世界更好的男人,當我們組織留不住你時,大概白鴿的羽翼也被慾望弄髒了,到時候為了那些因為戰爭死去的人,為了祈求和平的心,希望你能毀掉它。」

「……」他預想過各種答案,但沒有料到男人會說得這麼明白。

「你是我們選出來的監督者。」

沉默的看著男人離開,帶著黑皮手套的右手隱約露出藏在袖子底下的肌膚,那是被烈火灼傷的痕跡。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認為那道傷痕,是男人試圖搶救妻女而留下的。

靜靜的看著桌上的咖啡杯,以及男人沒有帶走的文件,他一直待到午夜十二點,店員要關店為止。

……

……

一個月後,一通突兀的電話正式將還在考慮的阿斯蘭推向白鴿組織的道路。

「阿斯蘭先生?」

認出電話裡的聲音,阿斯蘭關上電視,將注意力投注在電話那頭。

「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你現在有空嗎?我開車去接你?」男人的聲音有著急迫與不安,因此阿斯蘭猶豫了兩秒,就跟對方約了地方見面。

他這種容易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的舉動真要不得啊……看著掛上的話筒,阿斯蘭苦笑起來,起身換了外出服裝。

十分鐘後,男人的車出現在他家大門口。

開門上車,沒有一句招呼,一個牛皮紙袋已經放到眼前。

抽出資料,一張張圖表與密密麻麻的解說,看起來很像……

「生物基因工程?」

「你再看仔細點。」男人沙啞的聲音是緊繃的苦澀。

阿斯蘭蹙眉,仔細的將資料看了一遍,然後,臉色變得比男人還糟糕。

「什麼時候拿到資料的?」

「昨晚,情報一傳回來就立刻開會,半個小時內就決定行動了,這種東西一旦爆發出來,調整者就完蛋了……所以我們需要你,現在的人手根本不足,你的經驗與能力對這次行動來說非常重要。」

雖然不是自己的專門科,但是光憑著附註資料與解說,也大概可以清楚明白內容。

一場實驗,目的是研發專門對付調整者的生化病毒,在第一次戰爭期間產生的計畫,原本要在第二次戰爭後期投入作戰,卻沒有想過蔚藍宇宙派先一步被殲滅,實驗因此停頓。戰爭結束了一個月後,實驗室又悄悄的開始運作,但因為戰爭時人力流失,在人才調度時被發現這個機密。

「實驗已經快完成了嗎?」阿斯蘭沉聲問。

宇宙殖民地是密閉空間,如果病毒爆發,就只能做出區域隔離,若是控制不住疫情,死亡人數絕不僅僅是成百上千……

「已經投入實驗階段了。」

「……人?」

「戰俘,之前的戰爭,有很多扎夫特是兵被俘虜,然後被用來從事活體實驗。」男人咬牙道。

阿斯蘭反射性的握緊手,一時間無法反應。

好半晌,他收斂了心神,正色看著男人。

「要不要加入你們,我還在考慮,可是這件事情,我一定會幫忙。」

為了曾經穿在身上的紅衣,為了殖民地,也為了這還不夠穩定的和平,他必須阻止!

「加不加入以後再談,現在最要緊的是確保實驗紀錄摧毀與救出被實驗的人。」男人在這點跟他有志一同。

那一瞬間,阿斯蘭忽然有種或許自己跟眼前這個人可以合得來的感覺。

一起行動的半個月後,他同意加入白鴿,同時被授予監督組織行動方針,以及可以瀏覽所有人事資料的權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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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洲──

「我聯絡過克萊因派,但是戰爭剛結束的敏感時期,軍方不能動員,只能從資金與情報上給我們協助。」

「實驗室的位置確定,我們的人給了一份配置圖,他可以幫我們開門,但時間只有三分鐘。」

「電腦設備方面……我入侵了他們主機,拿到巡班時間表,可是關於實驗紀錄是獨立線路,無法從外界侵入。」

……

……

一個個報告完,阿斯蘭看了眼最後報告的少女──美玲˙霍克,眼底有些無奈。

他真的沒想過這些人不只接觸他,還網羅了美玲……

「情報組下午撤離,後援組待命,行動組由我率領,記牢撤退路徑與工作分配,後援組支援要調度好,做最壞的打算,我們救出的人以『戰時重傷者』的身分估計,所有需要的醫療與協助都必須備妥,另外因為是病毒……最壞打算必須連救援目標一起殲滅,行動組的人記得別受傷,連絡本部,我們需要的醫療空間必須與外界隔絕……晚上行動!」阿斯蘭畢竟曾是扎夫特菁英,指揮作戰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只是說到要連救援目標一起殲滅時,房間內的氣氛忽然低了下去,他自己也是眼角抽搐,聲音中有些壓抑的顫抖。

可是,他們都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所以沒有人反駁這個決定。

「遵命。」

……

「阿斯蘭……那個,」會議結束,美玲關心的走向阿斯蘭,「請小心……」

「謝謝,妳也趕快撤離……啊,可以幫我寄兩張明信片嗎?」阿斯蘭從自己的文件夾中取出兩張宇宙景色的明信片,遞給美玲。

過兩天就是煌和卡佳里的生日,看樣子他今年沒有辦法送禮物了,整整十幾天都在忙這邊的事情。

「好的。」

看著美玲離去,阿斯蘭自己也準備去收拾裝備了。

「阿斯蘭。」

男人……不,在合作後他終於說出自己名字。

「雷歐。」阿斯蘭看著他,「你也要一起行動對吧?真的可以嗎?」

「……你們需要有人幫忙破解實驗室的電腦密碼,你不想讓霍克小姐涉險吧?所以身為優秀電腦工程師的我是個好選擇。」雷歐正經的道,「阿斯蘭,你聽我說,資料帶不出來沒關係,只要確定完全摧毀就好。」需要資料,是為了開發抗體與疫苗,但若因此損失了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他絕對會良心不安的。

他的靈魂早就隨著妻女而去,留在這個世界上的軀體只是為了一份承諾與誓言──他在她們的墓前起誓,要為了和平奮戰致死。

可是阿斯蘭還年輕,世界還需要他,也還有人在等著他回家……如果不是自己真的沒有能力主導全局,他絕對不會拜託阿斯蘭來出這個任務。

「我知道了,別擔心我。」

能不擔心嗎?這個十九歲的青年根本就是那種會被責任壓死的類型,不時時刻刻叮嚀他,他為了大局寧可賠上性命也要達成他認定的目的。

看出雷歐的無奈,阿斯蘭微笑,憑著一種奇特的衝動,朝雷歐伸出手。

兩隻手再度交握,那時的他們,都沒想過這是最後一次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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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計畫很簡單,潛入、刺殺、兵分兩路去救人與獲取實驗資料,最後將整個實驗是爆破掉,用特殊炸彈產生的瞬間高溫殺死那種病毒原種,然後在附近地球軍趕來以前撤離。

救人,說得簡單,真的要下判斷捨棄他們時,卻是煎熬。

要怎麼對這些被折磨得骨瘦嶙峋,臉上有著期盼、欣喜與感激的人說,必須殺了他們或捨棄他們?!

他們都是戰士!是為了殖民地而戰的年輕人……

……

「三號,我們這邊作業完畢,你們太慢了。」雷歐朝對講機道,他與他的夥伴正在網電腦主機上潑汽油與安裝炸彈,抽出的硬碟被他小心收藏著。

「二號,我們這邊發生狀況,你們能幫忙到B區實驗中心找尋臨時疫苗嗎?」對方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已經失真了,但是壓抑與痛苦卻很難掩飾。

「……」

「我要帶他們出去!」同樣是在戰後被網羅的鐵血士兵語帶哽咽,他在其中發現了當初同一隊,已經被判定MIA的戰友。

「……你只有十分鐘,十分鐘後在圓環碰頭,再多所有人都必須陪葬!」阿斯蘭一咬牙,同意了他們的作法,「雷歐,你們先撤出去,我去一趟實驗中心。」

「我跟你一起去,忽然想到實驗中心的文書資料還沒篩檢。」雷歐聳肩,不給阿斯蘭拒絕的機會,自己已經往實驗中心跑去。

「二號小隊跟我來,一號小隊確定撤退路徑的暢通。」阿斯蘭飛快下命,自己追了過去,「你這是抗命!」

他咬牙罵雷歐。

「回去用軍法審判我吧……我是怕你勞碌命!」雷歐微笑。

「……」他這指揮當得真窩囊!

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阿斯蘭開始指揮對員警戒與搜索冷凍櫃與每一瓶藥劑,雷歐則帶了兩個人翻找出手稿文書資料,用掃描機掃進微型電腦。

手電筒的光線掃過每一瓶藥劑,冷凍庫裡的藥瓶也被翻來翻去。

「該死,小心點,打破一瓶大家都要陪葬了!」雷歐低罵著心急如焚的夥伴,被罵的人趕忙扶好被自己隨手撥開的試管。

……

「到手了。」阿斯蘭低聲道,「都在這裡,全部帶走,消毒針管也拿著,撤退。」

總算!雷歐鬆了一口氣,身旁的夥伴才稍微抬起頭,離開了櫥櫃的掩蔽,馬上被一槍打爆頭,除此之外,實驗中心很多瓶瓶罐罐與玻璃也一起化成碎片。

敵人!臥倒在地的阿斯蘭低咒,判斷清楚敵人位置,把收好的藥劑在地上滑給雷歐,自己衝出櫃子掩蔽,吸引對方狙擊手的注意,在地上翻滾兩圈後,就著肩膀著地的姿勢連續開槍射擊,先後擊斃五名敵人。

砰!槍聲過後,一切又安靜下來了。

「……我看,」雷歐沙啞的聲音無奈懊惱的響起,「這些疫苗還是我們自己也注射吧。」

沒有人有意見,因為天知道剛才被打破的瓶子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也沒有人知道這個病毒到底是怎麼傳染的。

「撤退,去會合,情況有變,必須儘早摧毀實驗室。」否則隨著空氣讓病毒流出,後果可不堪設想,自己真的太大意了。阿斯蘭面色陰沉的按下對講機,「五號,停止這個實驗室的空調系統,我們馬上撤離了,報告地球軍的位置。」

「空調停止,你們還有三分鐘的時間,地球軍正在西南方五十哩外,預計十分鐘後會到達。」

……

……

C.E.75年五月十七號凌晨兩點,火光吞噬了地球軍秘密實驗基地。白鴿組織完成了第三次的遏止戰爭行動,因此名震世界。

但是,完成這個秘密行動的人員,在回返途中陸續病倒,其中又以在撤離途中為了掩護夥伴而受傷的阿斯蘭等人更為嚴重,因為傷口提供的病毒更好的入侵媒介。

調整者很優秀,但這次的優秀卻要了他們的命。

就拿阿斯蘭來說,除去被某個沒神經的好友氣到胃痛以外,他從小到大感冒或腸胃炎的次數加起來大概也沒有超過五次,就算感冒了,絕佳的免疫系統也可以讓他在三天內康復,但相對的,他體內也少了那些雜七雜八的抗體與病毒,少了那層抵抗作用,這類生化病毒入體以後,沒幾天就摧毀他體內最後的免疫機能。

握著手中剛剛發配下來,從實驗中心搜出來的第二劑疫苗,雷歐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馬上為自己施打,而是看著已經陷入昏迷狀態的阿斯蘭,發楞。

他比自己女兒大不了幾歲,就已經學會為了戰友與理念捨棄性命……如果不是要掩護他們,憑著他的實力,要慢慢磨掉那些對手,不是不可能。

結果他不但受傷,還不怕感染的去攙扶被救出來的實驗體,憑藉受過正規訓練,高人一等的體能將腿部受傷與無力行走的兩個人連拖帶扶的帶出實驗室……

一直到出來了他們才知道,阿斯蘭在實驗中心時,已經被破碎的玻璃割傷,而那些玻璃也不知道是哪瓶冷凍試管或藥劑的瓶子碎片。而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要求多施打一劑疫苗,反而忙著分配疫苗給那些被當作實驗體的戰俘。

接著他沒有停歇的指揮撤離,先後跟組織與拉克絲說明現在的狀況,伏擊地球軍的追兵,避開追蹤與反追蹤,並且要求醫療協助。等到事情都處理完,進入了安全地區,他才表示疲倦,獨自回到車廂小睡。

可這一睡,就沒有清醒過了。

高燒的體溫,冷汗寒顫,這些都是發病第二期的徵兆──他拖著不舒服的身體忙碌了三十個小時。

真是個固執的倔強脾氣,愈想愈覺得他跟死去的女兒好像,同樣的責任感強,又死不示弱,愛把責任往身上攬,不怕忙不過來,最怕沒有人需要他幫忙……

「你不能死……這個世界少了你,就太可惜了……」雷歐微笑,把自己那份疫苗打入阿斯蘭手臂。

他知道他們帶出來的疫苗沒有那麼多,不可能足夠再分給所有人第二劑疫苗,能夠每個人都給一根,多半是參了葡萄糖什麼的其他東西調開來給每個人使用,因為他們在賭,賭調整者天生的免疫群能即時發生作用。

所以,多打一份,就可以增加阿斯蘭血液中的抗體數目。

看見他的舉動,其他人都愣住了。

……

靜靜的,另外有一只疫苗遞了過來。

躺在病床上的,是那個被阿斯蘭半扛出來的獲救戰俘。

年輕的臉龐含淚卻帶著堅定的笑,他知道自己就算施打疫苗也沒有什麼用了,還不如給這個扎夫特軍中大名鼎鼎,並且捨命救了自己的人用。

這個舉動就像是骨牌效應一樣,更多的疫苗遞了過來。

「給他用吧,我的狀況也還好。」

「對啊,我只是有點頭昏。」

「就他一個情況最糟,沒有他我早死了……」

「靠,毛孩子,你們年紀小,疫苗留著自己用,我的給他,連毛都沒長齊的小鬼別跟我爭……」

其實他們一個個也沒好到哪裡去,高燒昏迷的人已經無法開口,剩下清醒的也已經視線模糊,頭昏眼花,逞強的話語,是他們最後的血性。

雷歐眼眶一熱,顫抖的接過,將每個人的希望與心意,注入阿斯蘭體內。

冰冷的手掌搭上阿斯蘭冒著冷汗的額頭,知道溫度又上升了。

之前幫他量的時候是多少?四十點八度?半天前斷氣的那個人,是高燒到四十六、七度,那幾乎已經不像是人類可以承受的高燒了……阿斯蘭還能撐多久?!

憂心的視線不經意間看見阿斯蘭垂在胸口的手中,那個連昏迷中都沒鬆開手中緊握的項墜,雷歐不捨的嘆息……

……

「看不出來你會掛飾品,那是……護身符嗎?」

一次偶然,他看見被深藏在衣領底下的鮮紅項墜。

「守護石,哈烏梅亞女神的守護石……別人送我的。」說這話時,那雙冷靜的綠瞳化作兩潭溫柔的湖水,打從心底傳出的思戀軟化了他堅毅的表情。

「女朋友?」

「……前未婚妻。」朝他露出有點苦澀的笑容,阿斯蘭珍惜的收起那顆石頭,拉攏衣領。

知道他不想談,卻仍然忍不住想追問,因為不忍心看見他臉上難掩的痛苦,想要多少幫助他一點,即使只有聽他訴苦也好。

「為了什麼分手?」

阿斯蘭看著那顆鮮紅的石頭,眼神有些迷惘,他不確定透過美麗的紅光,那雙深邃的綠瞳是否正看著記憶中的女孩。

「責任……她背負了太重的責任,讓無能為力又身分敏感的我成為她的負擔,放手,對兩個人都好。」

責任兩字,可以輕如鴻毛,也可以重如泰山。

是什麼樣的責任,讓眼前的青年寧可露出這樣的表情,也無法去追求那份希望……

「沒這回事,只要你們都還活著,路就還沒走絕。責任與牽絆並不是不可以共存的,牽絆是心靈上的聯繫,別讓那份感情成了束縛,你們只是沒有找對方法而已。阿斯蘭,你要絕望還太早了。」

聽到他這麼說,阿斯蘭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歉疚自責與無助混雜的表情,雖然他極力隱藏,還是不難看出他心底的脆弱與悲傷。

一直用責任壓迫著自己,所以無法找人訴苦,也無從聽別人開導,即使聽了他的話很有感觸,更先反應過來的卻是對他的歉疚,因為想起他所愛的妻女早已消逝在戰火中……真是溫柔又耿直的個性啊!

他跟阿斯蘭就這樣在書店捧著書待了一整晚,不過兩個人都沒看書。

等到次日清晨他要離開去上班時,阿斯蘭才露出笑容。

「雷歐,謝謝你,我會記得寄生日卡片給她的,等這次任務結束,再去看她。」

「我會記得幫你想禮物的。」

等到……這次任務結束……

……

「撐著點,阿斯蘭,還有人在等你回去……想想送你守護石的女孩,你不是已經決定不要放棄了?別讓她嘗到跟我一樣的心痛與後悔……」

自從妻女死後,他沒有一天不活在自責與心碎中,這樣的心情不想再讓任何人承受了。

用冰冷的手在幫阿斯蘭降低體溫的雷歐低啞的呢喃,聲音隨著意識飄散而逐漸遠去。

……

……

──雷歐,我想吃蛋糕,你去幫忙買好不好?

──好,米娜要吃什麼?

──在她趕完報告前都不會理你的,你幫她帶她喜歡的千層派回來吧。等你把蛋糕帶回來了,米娜就可以休息啦!

……

──麗芙,我回來了,米娜呢?

──在廚房,雷歐,你真貼心,我最喜歡黑森林了。

──父親,別忙著抱母親,先告訴我你要喝紅茶還是咖啡?

──都可以,米娜,過來讓我抱妳,我總算到家了……

終於……又見到她們了……

……

……

C.E.75年五月二十三號,白鴿組織中心人物,雷歐˙巴頓辭世,死亡原因是生化病毒感染後的呼吸道器官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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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在這篇文描寫人性描寫的好高興XD
在這段,
我想描寫的是那種阿斯蘭對於本身定位在內心所受到的衝突,
以及雷歐這位大叔(毆)
如果他能活久一點,
或許可以跟阿斯蘭成為不錯的朋友,
可是他死了,
死前卻曾經給過阿斯蘭在迷惘過程中一個可以努力與希望的方向。

一直覺得阿斯蘭就是那種不怕累死,
只怕沒有人需要他的類型,
而且他的個性很吃虧在於說他是那種什麼也不講的悶燒脾氣,
等到真的壓抑不住爆發時,
他已經傷痕累累,
而承受他爆發怒火的人也會鮮血淋漓(冏)
可是就人與人的相處之間,
無論是不說的人或沒察覺的人都有一部分責任.......

最喜歡的一句話是,
「牽絆是心靈上的,不應該成為拘束」
但是說與做之間,
距離似乎愈來愈遙遠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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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知道人命有多脆弱,只要稍微不加珍惜,重要的人就會永遠離去,而留給自己的,只有傷痛。但從來沒有想過他也是這般脆弱,因為他總是滿身傷的回到她身邊,可是,這次卻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差點丟了性命。

……

……

接受了美玲的道歉,沒把煌的話聽完,卡佳里臉色僵硬的喊了暫停。

「先等等,我需要去看看阿斯蘭,現在。」她有種頭昏目眩到忘記呼吸的窒息難過。

她現在只想去觸碰那個在煌口中差點魂歸西天的小白鼠,確定他的體溫還在……

搖搖晃晃的從沙地上站起來,深吸一口氣,拋下煌跟美玲,沒有去在意他們憂心忡忡又蘊含悲傷的眼神,踏步走上樓。

這是她這兩年以來聽到最好笑的笑話,扎夫特軍中的傳奇,那個實力從不讓人懷疑的阿斯蘭,就因為一個生化病毒感染,在床上休養了一年。

而她竟然因為一封信沒寄出去,因為不知道哪來的錯誤沒收到明信片,就放他一個人痛苦這麼久……

說要斷的人,是她;如今心疼不捨的,也是她……假若拼命握住他的手就可以把他拖離危險與傷痛,假若因此受傷的只有自己一個人,絕對不會有任何猶豫的吧?!

可是正因為貪心的結果還會傷了他,還會傷害最重要的國民,所以……不能奢望……

推開房門,卡西亞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趴在阿斯蘭手邊,沉睡。

輕輕伸手摸摸她的,在她驚醒,露出滿臉戒備神色後,扯出一抹無奈的笑。

「我會在他醒來以前離開……讓我陪他,好嗎?」

卡西亞警戒的眼神迷惑了,不解的看著她,仍然讓出位子,自己退到旁邊去。

卡佳里在椅子上坐下,藉著月色用目光描繪清瘦了不少的臉龐,顫抖冰涼的手,輕輕握住他同樣沒有溫度的掌心。

那隻手是記憶中的大小,粗糙的厚繭也沒有變,只是骨感更甚,幾乎沒有肉了。

淚水,無聲的落在他青筋血管一清二楚的手背上。

「……為什麼一年都不連絡?」卡西亞低聲問。

她一直都不是真的恨卡佳里,只是因為喜歡、因為有所期待,所以更無法原諒那種近乎背叛的絕情。就連去找卡佳里也一樣,就算只是解釋也好,她希望能夠知道她的想法,卻不料卡佳里用那樣的笑容在說話,因此感到受傷與憤怒,所以出言傷人,滿腦子想的都是阿斯蘭發病時的痛苦,以及還心存奢望的自己有多愚蠢,於是也不希望她好過。

現在看見卡佳里的淚,滿腔的怨懟忽然失去了責怪的對象,開始感覺迷惑,所以她按耐下心中的火氣,試著再給彼此一個溝通的機會。

「因為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他很好……只是我膽小不敢詢問他的狀況……」

陰錯陽差,機會就這麼在每次通信中錯過了。

可是這怪不得誰,如果不是她膽小絕情,主動疏離他們,逃避有關阿斯蘭的話題與她們的關心,能夠知道阿斯蘭出事的機會其實很多……

擁有異常早熟眼瞳的卡西亞看著她,最後選擇相信這有點牽強的理由。

「……哥哥他作夢的時候都會叫著妳的名字,如果妳再傷害他,我絕對不會原諒妳的……」低聲說完,卡西亞轉身就走。

門口,煌表情溫和的站在那裡等她。

「你以為我會在罵她嗎?」卡西亞輕聲問。

「是很擔心,不過,妳能忍住真的太好了。」煌坦白的微笑,就算是面對孩子,他也從不給敷衍虛偽的答案,也許就是這樣的坦率,讓卡西亞接納了他。

「……我不明白他們的感情。」

「因為他們背負的不只有感情,還有太多的責任與理想,會驅使他們把自己的私情拋下……」

「……所以說,阿斯蘭哥哥醒來以前,她就要走了嗎?」

「她知道阿斯蘭不會希望她看見他這個模樣的。」

或者該說,如果不是醫生強烈否決了阿斯蘭打算自己居住的提議,並且堅持至少要有兩個人照顧他,他們又沒有拖延的趕到阿斯蘭身邊,現在的阿斯蘭很可能已經自己不知道逃避到哪裡等死了,因為他是那樣的高傲,骨子裡的傲氣與自尊不容許他接受自己這二十四小時都需要他人幫助的模樣……

房間到了,煌溫柔的拍拍卡西亞,跟她說晚安。

……

阿斯蘭的房間內,卡佳里輕輕用手指順著他的乾燥的。

就說他有偷偷護吧?一年沒有辦法打理自己,就連頭髮都開始失去光澤了。

想著想著,唇角微微上揚,淚卻落得更厲害。

真沒用,阿斯蘭˙薩拉!才分開多久啊?就把自己弄得一身傷,痛了也不告訴她,又一個人逞強……他八成又認為這是他該做的事情,所以莽莽撞撞的一頭栽進去,壓根兒忘了他這條命並沒有比別人的命硬,少了那架無限正義,挨到子彈一樣會死,被刀割到一樣會痛……

一定很痛苦吧……被救出來的人、一起行動的夥伴……只剩下五個人存活,依照阿斯蘭的個性,他一定會責怪自己做出的任務計畫有問題,又自責任務當時下了錯誤判斷……反正他就是會把所有錯都一肩扛,又把所有功勞都推給別人的傻個性。

自尊心那麼強的他,怎麼能忍受這隨時隨地需要人照顧的模樣?病痛是否摧折了他眼底的傲氣?

就算難受也不會哭……如果沒有人抱著他哭,如果沒有人罵醒他,他就只會默默忍受,用冷靜平常的表情偽裝自己的內心……可是現在的她,沒有資格擁抱他……

「笨蛋……」哽咽的嗓音沙啞的低罵,也不知道到底在罵誰。

床上的人眉頭微蹙,喉嚨發出細微的嗚咽,嚇得以為他醒來的她直覺的抽回雙手,跳起來彈到門邊,緊張的打算隨時開門就跑。

「……卡佳里……別……」

模糊的囈語在黑夜裡聽不清晰,但已足夠讓她分辨出自己的名字。

注意那被自己鬆開的那隻手下意識想抓回什麼的不安舉動,卡佳里心疼的坐回位子,重新握住他的手。

「我會陪你到天亮,所以你別多想了,小白鼠,連作夢都在跑滾輪,能不能不要別人給你幾只滾輪你就照單全收的全部接下來亂跑啊……」雖然這次的滾輪製造者好像是她……

但是事到如今又有什麼辦法呢?她還有能力握住這隻手嗎?!

輕率的嘗試,只會傷害他罷了,那卻是她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

咕噥的抱怨當然沒辦法讓再度沉睡的人聽見,她就這麼靜坐到天明,才不捨的抽回自己的手,幫他把少了她體溫溫暖的手塞回被子裡。

「我不想讓你失望,阿斯蘭……所以,我必須回去守護奧普,國家將會提供我維繫和平的力量,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指尖輕輕觸碰他蒼白無血色的臉頰,在同樣蒼白的唇上落下一吻,她沒有流淚,只是微笑。

只要她清楚認知到自己是卡佳里˙由拉˙阿斯哈,笑著哭……真的不難。

所以……她必須鬆開這隻需要自己的手,轉身離開,回去奧普開會。在那個一年四季都充滿海風氣息的島國,有她所愛的國民與信念。

……

……

「要走了?阿斯蘭哥哥大概會睡到十點多,妳不多留一下嗎?」卡西亞跟煌、美玲已經在客廳了,見到她出來,卡西亞忍不住問。

「……我還要開會,而且,我不能跟他見面,我很抱歉,卡西亞……」卡佳里再一次的說服自己,接著轉頭對煌道,「這裡畢竟離奧普比較近,有什麼需要的,直接告訴我。」

「嗯,我知道了。」

琥珀金的眼瞳最後停在美玲身上,看著她低下頭不敢直視自己的模樣,在心底嘆息,走上前牽起她的手:

「阿斯蘭就拜託妳照顧了。」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反覆說幾次這樣的話,但是除了這樣的拜託,她還能說什麼?!

即使有些怨她的欺瞞,但想了一晚,這樣的舉動只是顯示出她對阿斯蘭的感情……所以她實在無法責怪她。

看著驚愕抬頭,雙眼含淚的紅少女,卡佳里給了她一個微笑。

再次抬頭看了眼二樓緊閉的房門一眼,沒有遲疑的離開。

……

……

「卡西亞。」

聽起來感覺有點虛弱的男音在安靜的房間內響起,驚醒了在一旁打瞌睡的女孩。

「啊,阿斯蘭哥哥,你有胃口吃飯了嗎?」

可惡,昨晚怕卡佳里一個人偷偷跑掉,她幾乎是熬夜到天亮的,結果現在開始神智不清打瞌睡了吧……

「妳想睡回房去睡啊。」阿斯蘭好笑的摸摸她的頭,「我只是看書而已,出不了什麼事的。」

看她這個模樣,他有點心疼和難過。

「我只是想待在哥哥房間而已,不然你床分我睡一半。」卡西亞皺皺鼻子,敏感的她當然察覺了阿斯蘭的歉意,所以馬上開始撒嬌。

「都是大女孩了,還要睡哥哥的床嗎?」綠眼珠充滿寵溺,他把身體往床鋪內側移動,拍了拍身旁空出來的空位,「上來吧。」

讓卡西亞在身邊躺好,阿斯蘭一面幫她蓋好被子,忽然問:

「卡西亞,昨天晚上,是妳陪我的嗎?」

「……嗯,怎麼了嗎?」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幫卡佳里與煌圓謊,卡西亞點點頭。

「……沒什麼,睡吧。」阿斯蘭微笑掩飾稍微的失望。

他只是……夢見了卡佳里。

在夢中,卡佳里握著他的手,哭了……罵他小白鼠,說他傻,最後卻仍然決定放開他的手……

這樣究竟算是回憶的美夢,還是分離的惡夢?!

他只知道,在夢中,她吻了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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