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鴿組織機密檔案七】
資料:達利安˙帕雷斯,男,黑髮,藍紫異色雙眸。二十七歲,一百八十公分,白鴿主力研究人員兼戰鬥人員,專司爆破、改裝與武器研究,實驗室經歷十年,無正規軍作戰經驗,無現職。嗜好改裝與發明,在專業領域內是個無人能敵的天才,但除此之外所有能力不足,不擅長人際交往,更不會處理生活瑣事。
附註:請按時監督他睡覺、用餐和維持個人整潔,別讓他把自己改造成生化人(有前科)。
二樓,卡西亞靠著窗邊牆壁,看著院子裡相擁的兩人,仍帶著些許稚氣的臉上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
她知道阿斯蘭早就準備好求婚戒指了,只是苦於找不到適當的時機,每次與卡佳里見面時都把戒指帶在身上,卻又紋風不動的帶走,木訥得讓人生氣。
這回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第一時間連絡奧普的老狐狸金恩幫忙「設計陷害」,總算成功推上一把了!
「大功告成!」她笑瞇瞇的打了個響指。
靠坐在床上的萊瞇著眼,以一種平常絕對看不出來的成熟眼神打量著卡西亞。
審視了半天,最後只有隨性一笑。
他這次受傷不輕,但休養了二十多天,想再裝病弱也快裝得沒底氣了。
「我什麼時候可以下床?」
這幾天卡西亞動不動就拿他和達利安當藉口,害他們兩個也只能躺在床上當病號……喵喵的,不過就是肩膀和腹部開個會噴血的洞,有沒有那麼嚴重?!
想當初機體爆炸、全身大大小小的傷口超過百分之二十五的身體面積,他還不是休息三天就跑去喝酒抽菸打架了?
「明後天吧,等達利安能下床走動我們就離開。」卡西亞很爽快的道。
卡佳里畢竟是一國首長,能趕過來幫他們打掩護就該感動慶幸了,七到十天已是極限──她再想給阿斯蘭和卡佳里一個「不同以往」的假期,也不能無視卡佳里的安全考量。
若因為她的任性導致卡佳里出了意外,不論阿斯蘭和卡佳里是怎麼想的,她自己就無法原諒自己了。
結果大伙在這邊度假了十天半個月,甚至冒雪在屋旁的湖邊釣過魚,他卻只能在床上躺到發霉,等達利安能下床就要走了?
萊有種深切的無力感。
可他拿卡西亞沒輒,這古靈精怪的小丫頭除了對待阿斯蘭像隻會撒嬌的貓,根本就是個披著貓皮的小母豹,用強了像在欺負小孩子,弱了又會被整得哭笑不得、有苦難言……還是別跟她計較吧!
「回去就回去,我躺這麼多天骨頭都快懶了。」
「少來,卡佳里姊姊外出時你還不是到處跑,跟他們玩牌贏了不少吧?」卡西亞毫不客氣的吐槽。
說起玩牌賭博的手段,萊在白鴿裡也是數一數二的,這地聯出身的兵痞頭子別的不會,抽菸喝酒打架賭牌的能力可是一等一的強。
「嘿,那是額外收入。」萊毫不客氣的笑了,完全不否認這幾天他大賺特賺的事實。
卡西亞白了他一眼,將注意力轉移到一直悶不吭聲在掌上型電腦敲敲打打的達利安。
伸手拿走電腦,在達利安皺眉望向她時,才開口道:
「別在意了,是阿斯蘭哥哥不想被影響到警戒能力,自己把光線控制開關關掉了才會被閃光傷了眼,你改來改去改半天不累啊?」
天才也是有分領域的,像卡西亞就算是人體醫療和電子計算機方面的權威,達利安則專攻無生命體的研發,是白鴿中大名鼎鼎的機械狂和爆彈控,這次行動那精確無誤的爆破和他們使用的多功能護目鏡就是出自他的手。
這回阿斯蘭因強光傷了眼,最不好受的人除了卡佳里以外,大概就是達利安了──事關專業領域的尊嚴和他長年以來的心結,就算明白是阿斯蘭沒有使用阻光系統,也不能讓他滿心執著的情緒減緩半分。
所以明明身上中了三槍,卻不肯安分休息,天天一有精神就抱著電腦努力,試圖研究出更完美的護目鏡。
總算抽回注意力的達利安因為卡西亞的話而挑眉,一雙藍紫異色的特殊眼眸透出些許笑意,但他沒有回答。
在與專業領域無關的時候,達利安永遠是安靜且疏於與人交流的,就算對象是他視若知己兼研究夥伴的卡西亞也一樣。
「休息!」卡西亞雙手插腰恐嚇,「你不休息我就只好幫你注射鎮定劑了。看看你這樣子,萊三天兩頭的偷喝酒偷抽菸臉色都比你好得多,你每天有沒有睡足基本八小時啊?」
他還算是個傷患嗎?
「他昨天沒睡。」不等達利安困惑的回想自己昨天到底睡了多久,萊就在旁邊悠閒的打起小報告,「我看他三天睡足八小時還差不多。」
「達利安!」氣煞的卡西亞當場就撲上去掐人。
思緒仍徘徊在萊竟然沒義氣的出賣他和所謂的三天睡足八小時是從何而來的統計數字的達利安怎麼也沒想到卡西亞會整個人上演惡貓撲鼠,只能慘叫著被一陣狠掐──他可是胸腹中彈的正牌傷患,和萊那個冒牌貨不一樣啊!
萊在一旁大笑,他很樂意有人出面收拾這個跟他住同間房又夜夜敲鍵盤擾人清夢的傢伙。
也許是達利安的慘叫聲太淒涼了點,惹得外頭不時有人探頭進來看看是發生什麼慘絕人寰的慘案,等發現是卡西亞在教訓人,便無所謂的縮頭看好戲,反正兄弟愛和戰友情這種東西偶爾是可以沒存貨的!
這時候出來仗義執言的是從院子裡談情說愛回來的阿斯蘭和卡佳里。
「卡西亞!」
「住手!」
兩聲有默契的制止聲從門口傳來,卡西亞動作一頓,還沒回頭,就被阿斯蘭從達利安身上拎了下來。
「老大,謝了!」再不來他真的會被這跨騎在他傷口上的小惡魔折騰死!達利安發現自己這輩子還沒用這麼感情豐沛的口氣說過話。
「你們這是在搞什麼?」阿斯蘭啼笑皆非的讓卡西亞站好後,上前替達利安檢查傷口有沒有裂開。
他對於卡西亞的行為模式在某種程度上有向當年的卡佳里靠攏的趨勢有深深的感觸。
「他三天才睡八小時!」卡西亞被卡佳里摟在懷裡,不能上前再踹兩腳,只能咬牙切齒的告狀,「有這麼當傷患的嗎?」
話語方落,達利安還沒開口,卡佳里就危險的瞇起眼睛。
「達利安,真的嗎?」
她對於這種阿斯蘭和煌曾經幹過的「惡行」是深惡痛絕,堅決不能姑息!
想起卡佳里曾經怒氣沖沖的扯著萊的領子怒斥他傷患抽菸的模樣,達利安表情一僵,下意識的將求救的目光望向阿斯蘭。
別看我,我開口絕對是第一個被批鬥!
阿斯蘭摸摸鼻子,苦笑。他現在可沒有當年兩光,早就從卡佳里磨牙的口吻中聽出危險的意味,才不去自找死路。
看達利安這心虛模樣,卡佳里二話不說的開罵,而且首長當久了,罵人的魄力比起當年是不減反增。
聽她這一連串罵下來,還真說不出是阿斯蘭的冷面眼刀厲害,還是她的氣勢強悍。
果然,老大的老大不是浪得虛名啊!
本來就不擅長與人溝通的達利安在卡佳里的責罵聲中只能節節敗退,天知道他寧可頂著生命危險去拆除各種炸彈也不想被這樣砲轟。
同樣對於機械有高度熱愛,並且也是一投入繁忙事務就會忘記注意身體健康的阿斯蘭當真有種心有戚戚焉的感受,看看達利安有苦難言只能低頭挨罵的模樣,實在是滿心同情。
不能開口,就只好搬援兵了。
小丫頭,妳惹的禍妳收尾!阿斯蘭不著痕跡的給了卡西亞一個眼神。
一向奉行阿斯蘭為最高指導原則的卡西亞露出淘氣的笑容朝阿斯蘭扮個鬼臉。
「哥哥,你該去洗熱水澡了,你的抵抗力弱,在屋外待了那麼久,不趕快泡熱水澡會受涼的。」真真是有夠沒情調,她都快對這兩人絕望了,剛求婚成功的有情人不該忙著教訓誰吧──卡西亞完全不去想她才是造成如此局面的黑手。
話一出口,卡佳里果然一秒轉移了目標。
「啊,說的也是,」卡佳里懊惱的拍拍額頭,她總是一卯起來就疏忽了別的事,「達利安,你現在就睡,身體不養好怎麼做想做的事啊?別逼我每天找人放倒你!」
這是她對付阿斯蘭和煌的方法,用在比這兩人還不擅長應對變通的達利安身上同樣可以有很好的效果。
阿斯蘭無奈的看著卡西亞,後者回他一個燦爛到有些可惡的笑容,擺明了就吃定他在這方面完全無法反駁卡佳里的氣勢。
說完,卡佳里二話不說的把阿斯蘭拉回房間洗澡,待房間終於恢復安靜,達利安有種劫後餘生的感嘆。
然後,他看見卡西亞那雙藍綠色眼眸帶著威脅朝他掃來。
無聲嘆息,默默躺下,拉起被子蓋住頭,假裝自己睡著了。
既然無法溝通,就只能順從,力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復他習慣的生活──達利安的人生哲學非常簡單。
卡西亞哼笑兩聲,上前像摸小狗一樣摸摸達利安的黑髮。
「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把你的電腦還你。」
「為什麼人類一定要睡覺呢?」他茫然的抱怨。
「你怎麼不問為什麼機械還要能源呢?」卡西亞反問。
「……人類真遜。」
「你就當自己待機保養的頻率高了些吧,故障的精密儀器修理時間總是比較長的。」卡西亞換個他比較容易認同的說法。
好吧,這個說法他能接受。
撇撇嘴,達利安終於同意閉眼安分的睡上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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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利安是個很簡單的人,對他而言,全世界他在意的只有研究項目和研究經費,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關心。
是的,什麼都不關心,無論是世界局勢還是親人朋友,甚至連他自己,都不能吸引他分毫的注意力。
他的世界中只有機械與發明,能跟他交談的只有思緒跟得上他的思考邏輯的對象,那些人絕大部分是調整者,但也有少數的自然人──當然,種族問題也不是達利安會去關心的事情。
他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也許在其他方面有些缺憾不足,但在他願意投入心力的範圍內,他是個貨真價實的驚世奇才。
這是達利安的老師,一位權威的MS研究開發教授給達利安的評語。
達利安很喜歡這位教授。
比起總是困擾的看著他的父母、把他當自閉患者的醫生、跟他毫無接觸的同學,這位學識豐富、經驗十足,並且能夠理解他在想什麼、教導他超過十年的教授,無疑是他第一個知己。
他第二個知己是在網路世界認識的研究夥伴,那時他正試圖製作一個機械胃袋取代餓過頭就會抽痛的器官,而對方對人體醫學十分擅長,他們花了半年成功製作出可以取代胃部的機械器官,只要補充一次足量的營養劑便能支撐他半年所需的消耗……只可惜沒有人願意幫他動手術把天然胃換成機械胃。
他試著跟實驗夥伴聯絡,想找對方操刀,沒想到對方是個自然人女生,而且年紀只有七歲。
結果,這個原本可以讓他在未來三十年不用浪費時間去吃飯的偉大發明就這樣告吹了,他還被教授狠狠罵了一頓。
也許是為了移轉他對改造自己身體的可怕熱情,教授力排眾議將年紀輕輕的達利安拉入研究團隊,投入MS的開發研究中。
費時數年的研究讓他的天賦開始被旁人注意到,在研究項目快要完成的時候,政府派人找上他,要他負責帶領另一批研究人員開發別的武器研究計畫,而且全面開放資金與授權,只要他的武器能達到領導人要求的標準。
當時,達利安想都沒想的就拋下已經琢磨透了的MS製作,轉而投入武器研發,一直到一年多後他才知道,依照當初研究團隊的構想,融合了從地球軍奪來的機體的系統資料,搭載了反中子干擾器的機體被成功研發出來,一架被命名為自由,一架則叫做正義。
他只分了十秒鐘去看教授傳來的影片,接著就繼續投入大規模殺傷武器的研發。
戰爭愈演愈激烈,由上層直接下命將被命名為創世紀的武器投入生產階段。
「創世紀根本還未完善!」
他追求完美的邏輯觀念無法接受一種耗費無數金錢與能源開發出來的武器擁有這麼多的攻擊死角。
「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只是當權者的態度很強硬也很明確。
事實證明,當權者和研究者的差別就在於當權者有權決定一切,研究者完成研究後就沒用了。
面對這樣的情況,達利安也不多話,只是默默獨自研究如何完善創世紀。
而後,發生了很多事情,殖民地最高評議會主戰派的議員在戰爭中被監禁,他身為創世紀的主要研發者,也遭到了拘禁和審問。
對方問了他很多問題,像是為什麼要研發創世紀這種大規模的遠距離殺傷武器、為什麼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這樣的結果等等,讓他很是困惑。
「按照你的標準,武器還分大小嗎?我研發了二十七種軍用武器;十七種MS武裝;三種要塞武裝……創世紀只不過大了一點罷了。至於在戰爭中死去的人們,為什麼我該感到悲傷呢?他們跟我沒有任何關係,而且人類本來就很容易死的,不是嗎?」
他只是單純的提出疑問,對方的反應卻很奇怪,好像他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一樣瞪著他,最後生氣的撫袖而去。
他又說錯話了吧?跟人類溝通真累……
最後,他被列入重點觀察對象,調入軍部後勤研發部門,接受政治監督。
「為什麼開發大範圍殺傷武器的我很危險,研究改裝MS武裝的我就可以被認可呢?人類太奇怪了。」他一面確認機體調整狀況,一面喃喃自語。
「不,我完全同意軍部對你的監控,你這傢伙太危險了!」攀在駕駛艙外的金髮駕駛員反駁他。
「我哪裡危險啊?」他連正統的軍事訓練都沒完成好嗎?
「你把我的黛拉推進能力增強了一倍、攻擊火力增幅兩倍,還加上四種不同的攻擊手段,全部改裝完外觀還沒更動,你想害死我嗎?!我只有叫你幫我調整機體吧?!」
「是只有調整啊!還按照你的要求外觀都沒改動!如果讓我從頭改造的話,推進至少可以再提升一點七倍,變動武器和零件,攻擊火力和覆蓋打擊範圍都還可以提升零點八倍,再去掉機體多餘的部份,你承受的負擔則會減輕零點六倍……」
「閉嘴!你連自爆裝置的威力都幫我改大了!」
「都已經要自爆了,當然是爆愈大愈好啊!」
打斷兩人爭執的,是開朗的笑聲。
同時轉頭,擁有一頭紅髮的少女正雙手搭在欄杆處,笑著看他們爭辯。
「蕾娜。」
「老哥,你別再和達利安爭辯了,坦白說你也很高興愛機變強吧?」
「我……」
不理會自家老哥,她對達利安道:
「達利安,你昨晚又睡機庫了對吧?看起來臉色很差喔!」
輕巧的翻過欄杆,飄盪到他們身旁的少女拋給他們一人一包營養果凍飲料。
達利安從來不覺得睡機庫或研究室有什麼不好,可原本和他鬥嘴鬥得不亦樂乎的雷米聞言,卻沒好氣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直接把他拖出機庫。
「等……」他還沒完成最終調整!
「等啥?肚子餓死了!」雷米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電腦板扔給維修人員,扯著他往外走,「蕾娜,去吃飯!吃完飯把這頭牛拎回宿舍關起來!」
「哈哈,老哥,你跟我想的一樣耶。」
面對這強勢的兄妹二人組,達利安抗議無效的被拖去餐廳吃飯,再被押回雷米的宿舍睡覺。
一直到模模糊糊快睡著以前,達利安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牽著鼻子走。
雷米和蕾娜,也算是扎夫特頂頂有名的兄妹駕駛員搭檔,他們完全不同於達利安過往認識的人,沒有疏遠、沒有異樣眼光,也沒有崇拜或排斥。
但這並不表示這兩兄妹是個能理解他在想什麼的天才。
不理解,卻願意接受。
每當他熱衷的向他們闡述他的設計理念和一堆武器原理時,哥哥雷米會很乾脆的跟他說:「你說半天我也聽不懂,反正你要改就改,改完我用,就這麼簡單」;妹妹蕾娜則會笑吟吟的等他說完後,才很坦白的道:「你說那麼多我都聽不太懂耶,不過好像很厲害,在你開工前我們先去吃飯吧」。
他們不是知己,卻也不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也許,他們算是朋友……一個陌生而難以理解的名詞。
他們會跟他聊天,儘管他的態度冷漠且從不加入;他們會盯他的飲食起居,即使他冷漠疏離的抗議無數次;他們會因為袒護他跟其他人對立爭執,就算他對那些冷言冷語完全沒感覺……不知不覺中,在他發現以前,他多了一個女朋友,和一個好兄弟。
第一次,眼前的世界除了冰冷的無機物以外,增添了另一抹絢爛的顏色。
從出生至今未曾明白過的感情,在與他們的相處中漸漸清晰。
他們的生活空間開始重疊,逐漸分不清彼此,他開始習慣隨著他們的生活作息行動,浪費時間在一些沒有意義的生活調劑上,放緩腳步,在夜裡倚著他或她入睡。
「達利安,這是什麼?」
蕾娜的聲音將達利安從設計圖稿中喚醒。
隨意看了眼蕾娜在看的東西,達利安平靜的道:
「創世紀改良版的草圖,原本的創世紀攻擊模式和範圍太過單一,若按照這樣改良後,可以攻擊宇宙中任何目標。」
蕾娜皺起眉。
「達利安,這種大規模殺傷武器,還是不要留著吧?萬一落入當權者手中,不知道又會有什麼影響。」
雖然他不在意那些當權者想做什麼,也不在乎戰爭爆發與否或為此會死多少人,但看著蕾娜和雷米的臉色,達利安罕見的有些遲疑的問道:
「你們不希望我做這個?」
「不希望。」兩兄妹很明確的回答他,「雖然對你來說只是個遊戲和挑戰,但對其他人而言,那是殺戮的凶器。」
是的,凶器,甚至不能算是自保和守護家園必須的武器。
「喔,那刪了吧。」
他很平靜的同意蕾娜將他電腦中的資料刪除,又去自己的資料架取出備份檔案毀去,動作俐落到彷彿被摧毀的不是他的心血結晶。
「不過草稿不見了,半年前我弄丟了一本草稿筆記本。」
對於達利安隨手記事的習慣非常了解的兩人根本不覺得有什麼──在他們看來,達利安的隨手筆記簡直跟外星人的塗鴉沒什麼兩樣。
「不見了就別管了,我們去吃飯吧。」雷米很灑脫的聳肩。
「謝謝。」蕾娜笑著親吻他的唇角。
「……為什麼要道謝?」
「因為你接受我們的想法並同意毀去你的心血,我很高興。」
……高興為什麼是說謝謝?
困惑的看著蕾娜的笑容,他有種微醺的溫暖感覺,不由自主的,唇角輕揚。
第一次,他打從心底露出除去客套以外的,真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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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慢慢流逝,世界局勢依然不明,蕾娜和雷米開始面色凝重的看著新聞報導,達利安只是默默的替他們改良機體和武器。
──若非當權者不允許,他還真想給他們一人設計一架鋼彈呢!
這段勉強可以稱之為和平的日子,是達利安生平第一次感覺到身為人類是件幸福的事情。
可以擁抱、可以歡笑、可以喝酒聊天、可以愛人與被愛……也可以被捉姦在床。
別人被女朋友的哥哥撞見這樣的場景會有什麼反應,達利安不知道;別的哥哥發現妹妹被吃掉了會有什麼反應,達利安同樣不知道。
但是,他總覺得雷米的反應怪怪的。
「天,你終於開竅了!我一直以為蕾娜在你眼裡是根木頭。」站在床前的雷米看起來是興奮多於惱怒。
「……他在感嘆嗎?」達利安不確定的側頭看向身後拿他的身體遮掩春光的女朋友。
「對啊,誰讓你之前那麼不解風情。」蕾娜笑瞇瞇的道。
說真的,達利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糊裡糊塗的就跟蕾娜上床了。
不過,按照往例,這對兄妹的反應遠比他像正常人,所以,這才是正常的……嗎?
看著他們的笑容,他也懶得去深究了。
反正,他喜歡他們的笑容,也喜歡擁抱她的感覺。
「好啦,為了達利安的失身,我們今天要好好慶祝慶祝」。
慶祝?達利安挑眉。
「吃紅豆飯?」他記得之前雷米開玩笑的時候好像說過要慶祝什麼就要吃紅豆飯。
噗!
「啊哈哈哈哈!」蕾娜趴在他的背後大笑。
雷米好氣又好笑的瞪他。
「小子,滾下床來,我要跟你決鬥!」
「……所以你不想吃紅豆飯?」才不要下床,他空手根本打不過雷米。
這一次,蕾娜的笑聲又起,雷米也跟著笑了起來。
當天,他們去逛街、吃大餐,然後買了一個大大的雙人床回來。
雷米和蕾娜搬進他家,不同的是雷米睡客房,蕾娜則正大光明的佔據了雙人床的其中一側。
一個人的生活中,開始留下三個人的痕跡。
直到戰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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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開始後,雷米和蕾娜再次投入戰場,目送他們離開,達利安的心情很不好。
他第一次被「心情」這種東西影響思緒,一直到再次與兩兄妹見面,他們才告訴他那種感情叫作牽掛與思念。
為了不被那種感覺困擾,他乾脆直接請調他們的部隊,以維修人員的身分和他們待在同一艘艦上,親自負責兄妹兩人的機體維修與調整──雖然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大材小用。
「帕雷斯博士,議長命令……」
「我拒絕。」不耐煩的趕走在自己身旁嗡嗡嗡吵個不停的人,達利安繼續專注而安靜的計算一堆精密的數字。
新議長上位後,曾經找過他幾次,說了一堆他聽不懂的話,描繪了許多他不懂的遠景,但他無意改變現在的生活。
那些頭銜與光環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他從不曾為了理想或希望之類的偉大目標研究實驗,會這麼專注的投入研究,只是因為機械簡單又好懂,而且也是他唯一會做的事情。
但現在他有了朋友和愛人,他只想跟他們待在一起,至於那些人類麻煩的理念,與他無關。
他才不在乎人類世界令人困擾的是是非非,相比那些麻煩的東西,他更介意的是要怎麼修改這項數據,讓蕾娜下次上戰場時可以節省掉零點七秒的迴避時間。
「達利安,你又隨便把人趕走了!」從機體上跳下來的雷米無奈的站到他身旁。
這時就可以看出完全的差別待遇,原本把身旁所有人當蒼蠅蚊子的達利安露出很淡的笑容,問道:
「這次怎麼樣?」
「很棒!」雷米笑呵呵的給了他一個大拇指,隻手搭到他肩膀上,探頭看著他手中的電腦,「在幫蕾娜修改數據?」
「嗯,蕾娜受了點傷,我要她先回去休息,戰後機體維修和調整交給我負責。」
「嘛……剛剛那是艦長的副官吧?你又做了什麼要被約談了?」
「沒有。」
「……又是來轉達議長想把你調回去開發新武器?」達利安從不隱瞞他們任何事情,只要他們問,他就一定會說,可若他們不問,他就會因為認為不重要而將很重要的事情拋諸腦後。
「我拒絕了。」那口氣平淡到彷彿在敘述今天天氣概況。
「達利安!」
這可是升官啊!之前政變的時候達利安遭到牽連,連帶的從頂尖的國家研究人員降職到軍隊研發部門,好不容易有了升遷的機會……
「我不想去沒有你們的地方,我對他口中的世界沒有興趣。」達利安平靜的道,視線還是停留在電腦上。
「即使你錯失了無條件供給你資金和人力物力來研究的機會?」
「我現在的興趣是幫你們改裝機體。」沒有他們的世界何其無趣,他喜歡的機械無所不在,根本沒有必要為了實驗而離開他們。
更何況……
「離開你和蕾娜,我睡不著。」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重疊的呼吸、重疊的心跳,習慣了枕頭上的髮香和睡前的親吻,也習慣了肩膀上的重量和關心的叮嚀……一直到最近他才發現,若他們出戰了,他就會無意識的一直待在機庫等待,直到他們的機體出現在老位子,才會感覺到累、感覺到安心。
「你真是糟糕啊!」雷米笑呵呵的摟住他的脖子,把他連拉帶扯的拽走,「我們會好好看著你的,現在,先去休息一下吧。」
「為什麼你總是要我休息?」搶在最後一秒完成最後機體校正的達利安皺眉抗議,卻沒有認真反抗。
「因為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我記得一個禮拜前我們出任務時你就是穿著這件衣服跟我們道別的,為了怕失手錯殺你,我決定不要問你這個禮拜吃了多少東西和睡了多少覺。」雷米用眼角瞪他,「現在不休息,等蕾娜醒了,你就自己看著辦。」
「……」達利安閉嘴了。
是的,他的世界很簡單,不需要名聲也不需要威望;不需要金錢也不需要地位;不需要親人也不需要朋友,他只要這對兄妹和他的實驗,其他的什麼都可以不要。
而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請假回殖民地探訪重病母親的蕾娜時,她笑得好開心,用力捶了他一拳,又撲上來親吻他,然後要他乖乖等她回來,要記得定時睡覺和吃飯。
「聽話的話,會早點回來嗎?」
「聽話的話,我會盡快回來,然後告訴你我愛你。」
那是不管聽幾次都會胸口燙熱到想哭的三個字,所以他微笑目送她離開,聽話的恢復正常生活起居,無論雷米有沒有出任務。
可是,她沒有回來。
在休息室看著橫掃過殖民地的光束,達利安生平第一次感覺到連靈魂都凍結的冰冷。
從月球背面發射的巨大能量,經由中轉衛星折射,進而摧毀了殖民地──地聯稱呼它為鎮魂曲,而他,稱呼它為創世紀二代。
遺失的筆記本、被地聯利用的大規模殺傷武器、為此死去的人、被顛覆的世界……他只能臉色慘白的看著螢幕上的影像,直到無法呼吸的昏眩感逼得他雙手掐住自己脖子,在肌膚上留下血淋淋的抓痕。
「達利安!」同樣臉色青白交加的雷米用力扯開他的手,對他咆哮,「給我振作一點!聽好了,我們要出動去摧毀那些中轉衛星,不能再讓殖民地遭到攻擊了,你要幫我!告訴我怎麼樣才能以最短的時間摧毀那該死的東西!」
「雷米,蕾娜她……」他渾身發冷的看著雷米蒼白的臉龐,「對不起,我……」
「不是你的錯!」他用力捏著他的肩膀,試著給他支持,指尖卻顫抖的傳遞了心痛與恐懼,「我們不能再讓它發射一次了,我要出擊,而你必須幫我!」
「……好。」
雷米放開他的肩膀,轉身就跑。
達利安抓著頭髮,試著回想自己設計的中轉衛星的功能,卻悲慘的發現,若地聯真的得到了他那本筆記,想摧毀那些中轉衛星,絕對不是一時半刻可以做得到的。
至少,不是雷米的小隊現在的機體與武器做得到的。要快速摧毀擁有獨立防禦系統的中轉衛星,至少需要出動擁有極端破壞力的鋼彈,僅是靠現在的人力物力,耗時太久……可他無能為力。
蕾娜死於鎮魂曲的事實讓他根本無法思考,就算理智知道他必須幫助雷米,可一片混亂的大腦無法想起設計圖的細節──更何況他根本無從確認地聯到底有沒有更動他的設計圖!
他拼命思考,混亂中感覺不到時間流逝,只是無意識的用手指在地上計算各種公式,從磨破的指尖流出的鮮血濕了又乾、乾了又濕……
直到艦內廣播說作戰結束,他才撐著無力的身體走向機庫,留下滿地的鮮血圖案。
一架架滿是傷痕的機體一一停好,可他眼前的停機位依然空蕩蕩。
雷米沒有回來。
急於摧毀中轉衛星的他因為疏忽死於地聯的攻擊,而他最後的機體自爆,摧毀了中轉衛星的防禦系統。
他的設計,害死了蕾娜。
他的設計,讓雷米屍骨無存。
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因為他的設計而死去。
那他,為什麼還活著?
……
他獨自待在房間,不吃不喝不睡,只剩下昔日的相處片段閃過腦海。
『為什麼我該在乎因為我發明的武器死了多少人呢?』
『你不用在乎啊,因為那不是你的錯。』
『但他們卻希望我為此感到痛苦……死去的人跟我沒關係,我毫無感覺就表示我不正常,該被監督觀察嗎?』
『你不用去管別人怎麼想,決定將武器投入生產並在戰場上使用的是當權者,跟你沒有關係,你也沒有錯,你只是不懂為什麼要去感受那些,但這絕對不表示你不正常。』
……
『……為什麼你們會想認識我?』
『因為你有雙很乾淨的眼睛,達利安,我好奇你眼中的世界。』
……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達利安。』
……
『達利安,我愛你。』
我愛你……
「不──」
痛苦的悲鳴迴盪在狹小的房間內,由三個人構築的世界,開始崩塌。
曾經想過他的世界只要他們和機械,可在失去他們後,他才發現,他寧可失去機械,也不想失去他們。
可是,已經太遲了。
他的發明,抹煞了他們曾經的存在,也毀去了世上唯一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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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如行屍走肉般過著日子,他數不出日子流逝,也沒有進食或睡覺的欲望,只是日日坐在床上,看著他們的照片,發呆。
雷米很愛拍照,蕾娜則習慣了當雷米的模特兒。認識他後,他們兄妹的嗜好就是拉著他拍照,以前覺得無聊,現在看著數千張的照片,只感覺心痛。
他不在乎政府派人看管他,也沒興趣接觸各方派來的人手,他只是發呆,並且無數次昏倒後在醫院醒來。
果然,人靠著輸入營養液也是可以活的嘛!
「帕雷斯先生,你太不愛惜身體了!」
年輕的護士總是責備的看著他,可他已經毫無感覺了。
「無所謂吧……」
反正,已經沒有人會因為他的不愛惜身體揍他,也沒有人會因為他乖乖聽話而親吻他,告訴他我愛你……
他自暴自棄的生活持續了一兩年,直到某一天,已經失去聯繫很久很久的自然人知己,在網路上找他求救。
她說,她發明的病毒會害死她最重要的哥哥,她需要他的幫忙,需要他幫助她操縱改製那些精密的醫療設備。
那似曾相似的哀慟隱約觸動了他已經宛若灰燼的心。
而他,終於願意動了。
……
「達利安,謝謝你趕來幫忙。」
面對身前喜極而泣的少女,他依然心如止水,卻有絲羨慕、有絲遺憾。
「他能獲救,真的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她不用體驗到跟他一樣的絕望心痛。
在卡西亞的「哥哥」脫離危險期後,達利安準備離開。
他該回去了,回去有他們照片的房子,發呆。
但他們阻止了他,卡西亞問他願不願意加入白鴿,這成立沒兩年的和平組織有很多地方需要借重他的機械天賦,可是他拒絕了。
「我再也不發明東西了。」
「咦?為什麼?達利安,你是個天才!」
「沒什麼,」他很平靜的道,事實上除了剛失去雷米和蕾娜的那個月,他這輩子還沒有不冷靜的時候,「只是我發明的武器害死了我唯一的摯友和未婚妻。」
比比自己的腦子,他平靜的垂下眼。
「不能發明也沒什麼,只是沒靈感了。」什麼都沒有了。
依然身體虛弱的阿斯蘭和煌互看一眼,最後,棕髮紫眸的青年有些哀傷的道:
「那不是你的錯。」
「我從來不覺得是我的錯,是什麼人、怎麼使用我發明的武器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達利安聲音平穩的道。
真的不覺得是自己的錯,只是想到殖民地被鎮魂曲摧毀的景象,想到雷米機體爆炸的瞬間,就讓他難以呼吸到幾欲窒息的地步。
他可以不在乎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為此悲傷難過,但他無法漠視誕生自他的雙手的武器,成了殺害雷米和蕾娜的途徑。
他不想尋死,不想用自己的軟弱抹滅他們的付出;他無法若無其事的過自己的日子,少了他們的陪伴,他睡不著也吃不下……所以,只能空蕩蕩的活著,無法思考,也不想動彈。
「人類真的是很麻煩的生物,太容易習慣,卻無法習慣遺忘。」
太容易習慣有人陪伴、有人關愛、有人說話的日子,太容易習慣他們的拉扯摟抱和親吻撫摸,卻無法習慣失去他們的日子裡,那種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寂靜。
「謝謝你們的邀請,但我已經不想發明東西了。」
不想發明、不想思考,不想吃飯,不想睡覺……只是空洞的看著他們的照片,發呆,任憑時光流逝。
因為一去想,就會被窒息般的痛苦淹沒。
人類,真的太麻煩了!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妨礙思考!』
『哈哈,我令你臉紅心跳嗎?達利安。』
『妳的聲音害我分心算錯最簡單的公式。』
『嗯哼,如果你拋下那張設計圖過來這邊陪我看電視,我就教你怎麼不被影響。』
『……』
『呵。』
『蕾娜,妳騙我。』
『答對了,我騙你的,你愛我,已經逃不掉啦!』
無法遺忘的香氣,無法遺忘的甜蜜親吻,無法遺忘惡作劇的笑顏,無法遺忘肌膚相親的感覺……他因為認識他們才活得像個人,也同樣因為認識他們,讓他再也回不去什麼都不在乎的日子。
並不會遺憾或討厭,只是很想苦笑。
以前不懂可以問他們,但現在,卻只能發呆,因為他連哭泣都不會。
低下頭,他轉身離開,將與他無關的人事物全部拋到腦後。
回到家裡,繼續看著雷米和蕾娜的照片,重複著發呆、昏倒、送醫、出院、再繼續發呆的日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永無止盡的寧靜空虛中,被人狠狠的賞了一巴掌。
「……什麼時候來的?」抬頭,看著滿臉憤怒的卡西亞,他平靜如昔的問。
「剛才。」
「怎麼進來的?」
「找外頭的士兵幫忙開鎖。」卡西亞甩甩剛剛打人的手,理直氣壯的道。
達利安點頭表示理解,因為他的精神狀況太糟糕,早就被列入重點看護對象了。
一陣沉默過後,達利安慢了很多拍的想起來家裡多了客人要招待。
「請坐,要喝水嗎?」
「你家有水嗎?」卡西亞瞇眼。
「水龍頭打開就有了,按照設計理念,水龍頭流出來的水是可以直接喝的。」
他漠然的看著卡西亞,不明白為什麼她看起來像是想再賞他一巴掌。
「對了,妳剛剛為什麼打我?」
「因為我叫了你三十次你都沒反應。」
「……喔。」
達利安又安靜了一下,冷靜的看著站在身前的卡西亞和在一旁坐下的阿斯蘭,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來找他。
卡西亞轉頭看向阿斯蘭,後者臉色蒼白依舊,但比起上回達利安見到時,氣色已經好了不少。
「找我什麼事?」他試著從地板上爬起來,卻有些力不從心。
好吧,他好像又因為太久沒進食導致血壓太低了。
「達利安,你究竟在想什麼?」卡西亞跪坐在他身前,擔心的看著只能用形銷骨立來形容的他。
「我沒有在想什麼。」達利安不懂她到底想問什麼,也不明白為什麼她看起來那樣難過。
「你把自己搞成這模樣還說沒有在想什麼!」
「我只是什麼都沒想。」
為什麼她要生氣呢?
他應該沒有惹到她吧?
人類真的好難懂,現在回想起來,除了雷米和蕾娜外,沒有人會替他解釋為什麼他們會有某種情緒或感情,並且總是因為他毫無反應而生氣。
看穿他的心神根本不在這裡,卡西亞又想說什麼,卻被阿斯蘭制止了。
臉色蒼白的藍髮青年從椅子上起身,走到他身邊,慢慢坐下。
「達利安,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嗯。」名字沒有任何意義,他從來不介意別人叫他的名字,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喜歡叫他博士或帕雷斯先生。
「那麼,達利安,你對未來的生活有什麼打算嗎?」阿斯蘭以和達利安同樣的角度看去,發現這個位置可以輕而易舉的將整間屋子納入眼中,再配合散落在達利安身前的相簿,他隱約感覺到達利安在想什麼了。
「沒有。」他的人生一直都只有研究發明,但現在,他完全沒有想做的事情。
「想做的,該做的,應該做的,一樣都沒有嗎?」
「沒有。」
「只是留在這裡發呆,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小命給丟了?」依照煌從拉克絲那裡得到的資料,達利安的身體已經被他搞得糟糕到不能再糟的地步了,若繼續這樣下去,他絕對活不過三十歲。
「不想動就待著,很奇怪嗎?」
依然是平靜到毫無感情的聲音。
「不會奇怪,沒有人有資格評斷他人的生活方式,只是,若你是我朋友,看到你這樣,我會很難過,也許還會自責自己為什麼拋下你一個人留在痛苦中窒息。」
就像過去,看著日日在海邊發呆沉思的煌,他內心有種說不出的痛。
這句話總算讓達利安有了反應。
握緊雙手,達利安異色的雙眸望向阿斯蘭,沉聲道:
「他們沒有任何錯誤。」
「是的,就跟他們知道發生這些事情不是你的錯一樣,但所謂的好友,總是會因為無法幫助彼此而痛苦難過,不是嗎?」
不是嗎?無法幫助他們的自己,讓他們就這樣死去的自己,創造出害死他們武器的自己……
「我沒有痛苦難過。」因為不是他的錯,沒有什麼好在意的。
「對,你只是用發呆來自我放逐,把大腦淨空,這樣就可以不用去想,不用心痛。」
就好比當初他以為自己殺了煌的時候,因為是敵人,所以不能哭、不該難過、甚至不允許心痛,只能在發呆中,任憑胸口的破洞愈來愈大,直到被卡佳里罵醒,眼淚才能落下。
「這樣的你,只會讓他們看得心痛!因為若我死了,我會希望我所愛的人能幸福快樂,而不是像你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等死!」
直視著達利安的雙眼,阿斯蘭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就算當初我死於卡西亞研發的病毒,她依然是我重要的妹妹,我不會怪她怨她,只會祈禱她不要被自責吞沒,不要被悲傷打垮,要能一個人走向明天,並在未來獲得幸福。而你的好朋友和你心愛的女人會希望你擁有什麼樣的未來?達利安,問問你自己的心,現在的你,能坦白的請他們別擔心你、別為你悲傷嗎?」
痛失了摯友與愛人的達利安是怎麼如行屍走肉般度過這幾年的?
悲傷在心底壓抑久了,反而更不容易痊癒,因為心底的傷口早已化膿,椎心的疼痛也變成了令人窒息的鈍痛。
偏偏達利安又是個有情感缺陷的男人,只能拼命用理智判斷說自己不會難過,連痛苦流淚都做不到,只能用發呆逃避絕望空洞……
可是,為了死去的人與活著的人,已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話若是出自其他人之口,只怕達利安也沒那麼容易聽進去,可說這話的是阿斯蘭,由於卡西亞和他幾乎擁有的同樣的錯誤,由倖存的阿斯蘭口中說出這樣的話,就好像雷米和蕾娜正悲傷的看著他、擔心他……
「我……」又是令人窒息的痛苦,達利安緊緊掐著自己的頸項,也不知道究竟是渴望氧氣,還是無法原諒自己,寧可就這樣在痛苦中溺斃。
看著達利安痛苦的神情與空茫無措的眼神,阿斯蘭很懷疑這個被卡西亞說是空有一副好樣貌,卻擁有嚴重的感情缺憾、巴不得自己是個機器人的男人究竟明不明白他表現出來的痛苦絕望有多令人擔心。
看了眼同樣表情難過到快哭出來的卡西亞,阿斯蘭伸手勾住達利安的脖子,使力將他拉過來,然後摟住他顫抖的肩膀。
「如果是你的朋友,這時候是會打你呢,還是像這樣告訴你難過的時候是可以哭泣的呢……」
達利安驚訝的睜大眼,陌生的體溫和心跳都讓他錯愕萬分。
但隨著阿斯蘭低沉中帶著某種他不能理解的傷感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似乎有某種東西在胸口翻騰,呼吸也愈來愈困難。
雷米和蕾娜,是會罵他,還是擁抱他呢……
達利安僵硬的任由阿斯蘭摟著,在目光中映入地上的照片時,視線忽然模糊了。
他真的好想他們,就算努力告訴自己不是他的錯,卻仍忍不住的自問,若他沒有在完成研究後還不放棄的鑽研更完美的創世紀;若他沒有不小心遺失筆記本,是不是雷米和蕾娜就不會死了?
若他沒有發明那種大規模的殺傷武器,是不是她依然會親吻他說愛他;他依然會搭著他的肩膀一起去喝酒;他們現在還會在他身邊,因為他每次生活作息不正常而罵人……他該死的懷念他們呼喚他的聲音。
淚水終於滑落,懂事以來第一次哭泣,止不住的淚水沾濕了阿斯蘭的衣服。
就像是壓抑已久的痛苦找到了宣洩口,他從一開始的無聲哭泣,到後來緊緊抓住阿斯蘭的衣服發出絕望的悲鳴。
他從來都不是不難過,也許,只是試著告訴自己,不會難過。
阿斯蘭一邊任由達利安靠著自己哭泣,一邊朝獨自站在一旁流淚的卡西亞招招手,讓她過來倚著他的肩膀無聲哭泣。
然後,他注意到站在門口的煌,臉上理解、哀傷卻又堅定的神情,也回以一個悲傷卻堅強的微笑。
殺人、被殺、失去、絕望……他們每個人都有悲傷的過去與回憶,卻仍然必須抬頭挺胸的走向未來。
因為,他們還活著──而這,就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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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利安依然是個很簡單的人,加入白鴿,不是信念認同,純粹是沒事幹,卻不敢再發呆。
不過,阿斯蘭他們誰也沒想到,達利安會在加入白鴿投遞的審核資料中,坦白的寫出他與創世記和鎮魂曲的關係。
也許,他比卡西亞有勇氣面對;也許,他潛意識中希望有人代替那對兄妹來審判他的罪;也許,他下意識的在尋求一個可以不被他們責怪,卻能回到他們身邊的方法……也或許,他根本完全不在乎所謂的仇恨與原諒。
白鴿的回覆也很簡單,他們尋找的是擁有同樣和平理念的同伴,無論過去是誰、在戰爭中殺過多少人,都不是他們擔心與考量的事情。
白鴿的旗幟飄揚向明天,而不該被哀傷仇恨困在昨日,這是活人所應背負的責任,為了在戰爭中死去的同伴。
沒有任務的閒暇時間,達利安有時候替白鴿成員發明改裝些東西,有時候則會拿著相機去旅行,那是那對兄妹曾經的夢想。
他房內各種各樣的照片愈來愈多,只有偶爾,他會獨自待在房裡發呆一下午,看著照片,沉默回想昔日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和記憶力驚人的卡西亞不一樣,他的天賦只有在機械相關的領域,若不這麼做,他恐懼自己將遺忘過去。
大概是因為他有前科的關係,他的住所可能是白鴿中最常有人造訪的地方,不只阿斯蘭和卡西亞,就連時常一起出任務的同伴也會有事沒事的過來晃晃。
有時候帶些想要他幫忙改造的東西,有時候只是端著飲料陪他坐一下午。
幾年下來,生活中已經找不到空蕩蕩的痕跡,只剩下內心不曾消失的傷痕,能證明曾經的幸福與失去。
『達利安,後勤部有個小妞跟你告白了吧?為什麼拒絕?』
『……我不想惹蕾娜不高興。』
那個曾經說著愛他,並熱情擁抱他的女人,曾經凶巴巴的警告他不准因為無所謂就亂搞男女關係,雖然當初的他一點也沒興趣在別的女人那裡浪費時間,但他很喜歡蕾娜在聽見他的保證後露出的笑容。
擁有和那一頭紅髮同樣熱情的女人一點也不謙讓,更不會和別人一樣說什麼「若我戰死了你要另外找個人」之類的話,只會惡狠狠的磨牙說「若被我發現你趁我出戰時跟誰有不清不楚的關係你就完了」,卻又在擁抱時更加溫柔的包容了他的一切。
只有一次,她因為隊友戰死喝醉時,曾經抓著他的衣領道:
『我不會死的,達利安,不會留下你一個人……可是,若有一天我們分開了,若未來還有個人願意包容你的一切、走進你的內心,我希望你能主動去抓住幸福。』
這樣說的蕾娜,卻又在他懷裡哭得好傷心,讓他跟著難受起來……
他並不是一個害怕或討厭孤單的人,相反的,長處於實驗室的他更喜歡孤獨帶來的安靜,所以就算沒有人陪伴也無所謂,他只是不想讓她再那樣哭泣。
……
「喂!達利安!」
拍打在肩膀上的力道將他從睡夢中驚醒。
轉頭,睡在隔壁床的萊正坐在他床邊。
「怎麼?」他茫然的問。
「你在呻吟,是做惡夢了,還是傷口痛?」
萊是個擁有跟娃娃臉外表迥然不同的暴力舉止和與暴力手段迥異的溫柔的男人。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萊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的臉,達利安回想起卡西亞曾經說過的話。
「是嗎?」坐起身,反問了沒什麼意義的兩個字。
「不然老子半夜不睡覺是專門叫你起床打牌嗎?」萊回了他一個大白眼。
達利安眼中透出笑意。
白鴿最讓他喜歡的地方就在於這個因為信念而成立的鬆散組織裡,沒有人特別尊敬他或把他當異類看待,就算他的反應與應對都與正常人不一樣,他們也無所謂。
見他完全沒反應,萊又嘟嘟噥噥的說了些話,才爬回自個兒的床上。
「萊,我曾以為你們會想殺了我。」
創世紀和鎮魂曲,令他們多少人夢碎?
「那我還不如先掏把槍自殺或跟夥伴裡那些前扎夫特的軍人互殘!」萊沒好氣的道,「加入白鴿是為了不讓同樣的事情再次上演,而不是以仇恨增加更多仇恨。」
他們這些當軍人和傭兵的,有幾個人手上沒染過鮮血?!
「……是這樣嗎?」
「難道你不是因為這樣才加入白鴿的?」
「以前不是。」雖說「為了不讓重複的悲哀上演」這樣的生存理念好像也不錯,但,他從來都不是個為了大義而活的人。
他只是單純的喜歡白鴿,不希望他們死去,所以想再盡一份心力。
達利安的想法,從來都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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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貼同人文的衍生文好像有點糟糕(滅)
(更糟糕的還是悲劇(被打出去)
但我手邊存稿不多QAQ
大家將就吧(毆打)
祝大家聖誕節快樂~~
- Dec 25 Fri 2009 20:36
【SEED】白鴿組織機密檔案七(聖誕節賀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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