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風颺第一眼看到從馬背上翻身下馬的人時,簡直不敢相信這人就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風默風子言,李亞等人也面露不忍。
猙獰的血色傷疤滿佈右半張臉,幾乎已經看不出來原本端正的長相,就連右眼也沒了。

雖然左臂看似沒事,但從他下馬的動作看來,大概是傷到筋脈,未來想必會影響到日常行動。

風默倒是不在意自己的毀容,逕自走到風颺面前就要屈膝下跪。

沒讓他跪下,風颺張開雙手緊緊抱住他。

「別一回來就下跪……子言,能再見到你真好。」

「……讓您擔心了,少爺,對不起,我沒保護好戲先生。」風默低聲道,在感覺到風颺摟住他的力道不自覺的加大後,安靜的閉上嘴。

「先不提那些了,我幫你檢查一下。」很快的控制住情緒,風颺拉著風默往屋裡走。

「我沒事,少爺忘了我也是個大夫嗎?」風默很平淡的道。

「你覺得自己診斷的準嗎?」風颺完全不聽他的意見,「小妖,過來幫忙!」

得到風颺允許的李亞馬上笑嘻嘻的湊上去扶住風默另一邊的手臂。

「子言,這是少爺的命令,你別怪我。」

他和風默一起跟著風颺超過十五年,許多舊人離去,新人補上,只有他們一直捨棄一切的留了下來,雖然個性相差極大,但說他們是性命相交的好兄弟也不為過。

知道風默失蹤後,他躲起來哭了一晚,但現在,他的好搭檔回來了!

「啊咧,看樣子你狠拼了一把才爬回來的啊!不錯不錯,把命留下來就好了,針灸一隻手也夠了,你努力了大半輩子的醫術還在!」

他嘻皮笑臉的跟風默打趣,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話是否戳到風默心中的痛處──他很清楚對風默而言,死或殘廢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無法再留在風颺身邊,所以刻意點出他還能為風颺效命的重要本事。

「子遙,你還是一樣聒噪。」被他哇啦哇啦說到無奈的風默瞪了他一眼。

「靠,我這是熱情,少爺最喜歡我的熱情。」

「小妖,我不喜歡男人的熱情。」風颺撇清關係。

「少爺,你怎麼這麼不給面子?」

他們一左一右的亂侃,扶著風默的手可沒鬆開半分。

無聲嘆了口氣,風默完全放棄抵抗的任由他們抓著自己先去浴室梳洗更衣,由著風颺用近乎嚴苛的標準檢視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更用一種可以說是包容的態度反覆回答風颺和李亞的關切詢問。

至於讓風颺親手伺候梳洗更衣吃藥什麼的,完全不會讓風默不自在,因為每個負傷的手下幾乎都可以得到風颺如此關切……他們會對風颺如此死心蹋地不是沒原因的。

等到風颺終於肯定了風默現在的身體狀況,他們才將根據地從風默的房間移到書房。

然後,在郭嘉和風颺的注視中,風默簡單的將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

那日他為了救戲志才主動投水,其實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水性一向極佳,甚至可以達到風颺曾舉例過的「水鬼」標準,那滔天大水雖然湍急,可他有自信救到人後能夠將人平安帶上岸。

只是他唯一漏算的是夾雜在大水中的砂石滾木。

在他剛抓住戲志才的領子,試圖順著水流將他拖往岸邊時,一根浮木在大水中以高速朝他們衝撞而來,根本反應不及的風默付出了毀容的代價,尖銳的樹枝插入右眼的瞬間,他只來得及奮力將戲志才推上浮木就昏過去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身處在一輛馬車上,救他的人是江東孫仁,也就是孫策的妹妹。

他從孫仁口中得知當他們獲救時,兩人都只剩一口氣。

可戲志才在獲救後的第三天就重病去世,他則在第七天自昏迷中醒來。

也許若當時他意識清醒,戲志才是有救的,但他自身難保,這世上也沒有那麼多也許。

他的左手手臂因為在亂流中緊緊護著戲志才,不知道何時被磨得血肉模糊,右臉的重傷除了奪走他的右眼視力外,連帶使他右耳失聰。

不過,至少他還活著。

等他能靠自己的力量下床行走時,已經過去一個月了,他被帶到江東,見到孫策。

「等等,孫策遇到刺殺該不會是你救的吧?」風颺頭大的問。

「是我,」風默很坦然的道,「我欠她一條命,用救她兄長來抵。」

就算瞎了一隻眼,一條手臂半廢,就憑他是在風颺的數千手下中脫穎出來的佼佼者,要幫助孫策應付完一場刺殺並不難──更何況那刺客用的毒藥湊巧是他學過的種類,解毒藥方很輕易的就配出來了。

「若少爺想讓孫策死,我再去殺。」也許是看風颺臉色古怪,風默靜靜的又補上一句。

「不用,我沒有刻意想要誰死。」風颺連忙擺擺手阻止他,和郭嘉相視苦笑。

……該死的蝴蝶效應!

「不過孫家的人為什麼會在那裡?」郭嘉皺眉。

冀州跟江東相隔太遠了吧?孫策的軍隊是怎麼穿過曹操治下到達冀州的?!

「以商人身分從荊州北上,并州那時還沒實行保甲條例和屯田制,所以輕而易舉的穿過并州入冀州。」風默將自己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

在江東的這些日子,他著實打探了不少有用的情報。

若沒救孫策,也許他一句話也不會多說,但既然孫策救回來了,救命之恩已經兩清,對他而言,就沒有比替風颺辦事更重要的事情了。

郭嘉又細細詢問了一些事情,再問了戲志才安葬的地點後,就準備起身去府衙找曹操。

這麼重要的事情與情報,得趕緊上報才行。

風颺差人將郭嘉送去府衙,自己則看著風默道:

「子言,接下來的日子,你想怎麼過?」

風默面色一肅。

「你為我付出一切,而我想給你你最想要的生活。」

風默僅存的左眼眼角微抽,他自知身體狀況已經不容許他繼續當風颺的護衛,否則只會在關鍵危急時刻拖累其他人。

但是……

「我想留在少爺身邊,就像子遙所言,我的醫術還在。」

「好,」風颺根本沒有多做考慮就同意了,早在他得知風默的情況後,就已經有了計較,「我讓小妖把總管的職位給你,從今以後,我府上大大小小裡裡外外的事情都歸你管了,只是你身體狀況不如從前,還是選兩三個能輔助你的助手出來,別把自己累壞了。」

平心而論,李亞八面玲瓏又心思細膩,反應敏捷且能說會道,的確是個萬能管家人選,只是心太軟,偶爾會做出讓人想掐他脖子搖晃的行為。

而風默雖然沉默寡言,可辦事能力同樣不錯,也夠細心,想想他家也不需要時常應酬啥的,將這個很重要又不需要上戰場拼殺的職務給了風默是正好。

「謝謝少爺,請少爺決定副手人選。」風默很順從的道。

他對自己是什麼職務沒有太多關心,反正風颺需要,他照做就對了。

聽到他的反問,風颺軒眉一挑。

「是你決定不是我決定,他們是要跟著你辦事的,當然選跟你搭檔起來感覺好、效率好的,這些你去管,不要問我,只要你選的人自己願意就好,其他的我相信你處理得來。」

……是什麼樣的信任才能給予他這個失蹤了大半年歸來,還被敵軍救了的手下這樣大的權力?!

風默低下頭,壓抑住湧上的熱意,深深鞠躬。

「子言,你妹妹寫信來說她有了身孕,所以你失蹤的消息我還隱瞞著,只去信說你去執行我的任務,要晚些才會回來,你記得回封信讓她安心。」

「是,少爺。」

「舟車勞頓,你先去休息吧,晚飯時我會正式宣布這項人事調動的。」

等風默退下後,風颺又回到桌案前,寫下一個又一個計畫。

烏桓、西涼、荊州、蜀川、江東、海南……他在紙上寫下一個個曹操接下來的目標。

水軍沒個三五年訓練難以大成,所以江東勢必會擺在最後,荊州、西涼與烏桓異族就是首要目標。

收編了袁紹敗兵后的五萬降兵,將新得的青、冀、幽、并四州重新造冊規劃,曹操的兵力現在高達三十萬大軍,可其中真正的精銳戰力只有原本的九萬兵馬,其餘的二十一萬還需要好好調教,要成精兵還需要兩年左右的時間──要成為狼虎之師則至少需要四年。

曹操可能等四年才發兵嗎?那是作夢!

荊州的事情簡單,劉表是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了曹營眾多謀士出謀規劃的謀策,異族有他疾風蒼狼多年經營掃蕩的基礎,也不難辦,剩下的只有一個──西涼馬家!

在他的感覺中,馬超像匹狼,只欣賞強者,只服從比他強的人,坦率、奔放、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與渴望。

就連不接受曹操的徵召,也可能只是因為寧為雞首、不為牛後的心態,加以西涼氐族、羌族等異族一直不太安定,馬超身為馬家主要戰力自然不願上京求取功名留下幼弟與屬下獨自奮戰。

據他了解,馬超雖然不馴,對馬騰卻也甚是敬重,若沒發生什麼嚴重的事情,馬超可能起兵反曹害全家老小被曹操砍頭嗎?

答案是否定的。

歷史上馬超會起兵反曹,是因為曹操不聽高柔諫議,堅持派遣鍾繇、夏侯淵率領軍隊,試圖經過馬超等涼州軍閥的領地進攻漢中的張魯。馬超等人都懷疑這是針對自己用兵,於是他與韓遂等多位軍閥起兵反曹,率領十萬人馬進逼至潼關,最後敗於曹操的離間計。

只能說歷史上的曹操從北伐烏桓得勝後,似乎就腦袋發熱了。

但現在不同了,在因急功近利的大意之下失去了戲志才又差點失去曹昂,曹操已經得到了深刻的教訓……

「戲先生,你用自己的性命給曹操上了一課,應該滿足了吧?」

聽風默所言,當日曹操要帶戲志才出征,風默是反對的,因為戲志才的身體根本不適合行軍勞頓,但戲志才說了,若穩紮穩打,他自性命無礙,但若曹操自得意滿的忘形疏忽,他更當為曹操拾遺補缺,並用自己的性命給曹操最後的勸諫。

『我出身微寒,蒙主公不嫌棄,今體弱多病,只恐不能為主公謀劃天下,既然如此,就讓我為主公做最後一件事……若主公因此能成就霸業,則此生無憾。』

戲志才的決心,風默無力阻止,只能跟隨。

而風颺,是滿心佩服。

與郭嘉等人的光環相比,戲志才顯得更加沉默,歷史上也因為他的早逝對他記載不多,可這體弱多病的男人用盡一生追隨曹操,將曹操的優點缺點都看在眼裡。他清楚知道曹操帳下傑出謀士甚多,有他無他影響已經不大,可同樣的,當曹操一意孤行時,有多少謀士勸諫,影響也不大。於是,他打定主意要以自己的犧牲為代價,讓曹操重情的性格成為曹操自己的枷鎖。

別的謀士替明主謀劃天下,戲志才卻是謀劃明主,以時勢為局,以自身為引,得到的戰果就是這個悲慟的明主再也不會勝則忘形……

風颺輕扯唇角,閉上眼忍下悲傷。

「如你所願,戲先生,我們一起將曹操推往明主之路吧……」

時勢造英雄,也只能造英雄,真正的明主,哪是這麼好塑造出來的?

如今天下群雄誰不是英雄?卻只有那一人,能夠成長為明主。

他和戲志才要的是明主,不是霸主,霸主可以在屍山血海中踩著屍骸血淚稱王,明主卻畢生致力減少世間的哀號與慟哭。

他也不求曹操曾建立什麼快樂和諧、四民平等的大同世界,這時代的老百姓也不奢望能有什麼監察制度還是立法制度,很多思想是在歷史演進中慢慢成長成熟的,揠苗助長沒有任何幫助。

但至少,他希望百姓有個能安居樂業的生活環境,不用害怕打仗,不用擔心生離死別、骨肉離散,這樣,也就夠了。

真奇怪,原本只想護著親人朋友過一生的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會憂心這些天下百姓之事了呢?難道努力改變曹操的同時,連他也不小心有所改變了嗎?

自嘲一笑,風颺闔上手中書冊,起身走出書房。

天色已經暗了,但他知道去府衙討論事情的郭嘉不可能那麼快回來。

去廚房熟練的取出大鍋,一次炒了二十人份的菜餚,裝上燉煮了一天的羊肉湯,除了郭嘉只能吃他特製的養身藥粥外,其他人的晚飯皆是晶瑩的白米飯、充滿彈性的麵條和爽口的沙河粉三選一。

要李亞把碗飯給府衙眾人送去後,風颺邊洗澡邊下定決心。

──再等幾天,等風默的身體調養好了,他就準備出去跑一陣子吧!

西涼馬家,也許,有機會可以不要走上家破人亡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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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今天晚上努力看看,
如果明天上午趕得出來大家就有得看,
趕不出來就讓我斷更吧(泣)
明天晚上輪我要去醫院守病房,
晚上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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