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十三街


天狼,你乖乖待著,我把人引開以後就回來找你,別動,你傷得太重了。
不行,我跟你一起……
別動,我一定會保護你的,這是我和冷霧的約定。
炎……虎……
……
……
他躺了多久?就像一隻倒在路邊沒人要的流浪狗一樣臥躺著,炎虎沒有回來。
打從實驗室爆炸以來,他們一直在逃。
連冷霧都為此犧牲明顯打擊了他們,身上的傷勢也比原本料想的嚴重,他的失誤,卻由他們以性命來承擔。
實驗室的勢力非同小可,追兵宛若附骨之蛆如影隨形,他們也沒有外界的正當身分,不能求醫、不能求救,連找個可以安穩休息一天的地方都是個奢望。
曾經立誓要守護他們的自己,反而成為炎虎的負擔。重傷的身軀,已經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一天……還是兩天前,他已經記不清楚時間了,只記得炎虎和他一樣都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用心電感應交談。
他一直試著要炎虎拋下他離去,如果只有炎虎一人,要逃脫並非不可能。可是炎虎怎麼也不肯,原本他跟冷霧最欣賞炎虎率直個性中的不屈與堅持,此時成為他無奈憤怒的理由。一直以來以他馬首是瞻,對他言聽計從的炎虎,只是咬緊牙悶聲不吭,固執的不肯離開。
見狀,他只能硬撐,直到雙腿再也撐不住自己的體重,氣竭倒地為止。
知道他已到了極限,炎虎為了引開恆星計畫殘餘者的追蹤,一去不復返。
最後,傳出去的呼喚,沒有人回應了……諷刺的是,追兵也消失了。
失去了他們,他一個人獲得自由,又有什麼意義呢?身為凶星的……最該消失的自己。
絕望的眼眸注視虛無,他無法思考。
雨一直在下,淋得他好冷,身體連動也動不了,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內臟都快流出來了,他身上可是開了四個不小的洞哪。
曾經他期望能跟他們一起親身體驗到雨水淋在身上的感覺,卻沒想過雨水是這樣的寒冷,冷到幾乎將一切都凍結。
沾滿他臉上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眼淚,目光沒有焦距,他將思緒放空,任憑空洞的心電感應在回聲中把靈魂淹沒。
雨聲……滴滴答答……聽起來好像記憶中的孩子的眼淚滴在實驗室地板上的聲音。
一雙黑亮的皮鞋停在他面前,他漠然的轉動視線,看向皮鞋的主人。
四目相交,然後,不在乎的閉上眼。
不是他,他在奢望的、等待的、期待的,都不是眼前這個人。
所以說,只剩下一個人了嗎……
看到濃密且長的眼睫毛緩緩闔上,青年嘆了口氣,蹲了下來。
「小子,給我一個理由要我弄髒我才四百九十元,穿了三年卻一點也沒破的外套,弄到血就只能丟了啊!」
那是他不曾聽過的口氣,實驗室中從未有人用這般口吻跟他說這種內容。
出於一種未知的困惑與好奇,他再度睜開眼,費盡全身力氣的回答:
「……你終於能換它了。」沙啞到不行,且虛弱得隨時可能掛掉的聲音。
「有道理。」青年笑了,一張性格的臉浮上一抹孩子氣。
那張同時混合了滄桑與率直的真心笑容意外的讓他安心,所以他閉上眼,沒有再用意志力去抗拒隨著失溫而來的黑暗。
見他昏過去了,青年脫下在路邊攤買的大陸手工業的奇蹟──穿了三年不起線頭的外套──小心的包住天狼,抱起他穩穩的走進一條正常人都不會靠近的街道。
──十三街。
十三街,一如這個代表惡魔的數字十三,這條街本身的存在就是地獄的象徵。
簡單明瞭的解釋就像是古龍筆下的惡人谷,龍蛇雜處,只有強者能生存。
殺人、被殺、打鬥、搶劫、強暴,甚至人吃人,身處十三街根本沒有什麼禮教道德或法令規範物,那裡是社會的最黑暗面,「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是唯一的生存守則。
然後隨著時光流逝,居住在那裡的人連同情心和思考能力都逐漸消失,只剩下求生本能在支配一切,踏著別人的屍體活下去對他們而言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
警察法令管不到十三街,公理正義根本就不存在,想活下去,就要比別人強!
而救了天狼的青年,正是稱霸十三街的頭號打手──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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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前──
啪!
夾帶凌厲風壓的一拳成功的把人揍倒在地,蕭露出笑容,稍微活動筋骨,拋下一地狼藉,轉身走到對街一家咖啡廳,推開門走了進去。
溫暖的空氣瀰漫著咖啡香迎面撲來,他不為所動的筆直走到盆栽樹後面的位子坐下。
「完成了。」他看著委託人。
「是的,謝謝你,這是約定好的三十萬。」一個年輕的貴婦人將一個白信封放到桌上,推了過去。
「工作就是工作,不必謝我。倒是為了妳兒子好,別再讓他靠近十三街,不然會屍骨無存的。」他清點一下數目,然後把信封放入口袋。
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少爺,還搞不懂真正的優勝劣敗學。
那與金錢、血統、身分地位、文化道德價值觀都無關聯,純粹由強悍血腥構築的殘酷世界。
「我知道,我要把他送到美國去了。」女人笑道,「這回多虧了你,我不會再寵他了。」
這個小兔崽子,若非她人面夠廣,請得到這個男人,十三街的人對到手的肥羊獵物怎麼可能放手。
「跟妳交易很愉快,雖然這麼說可能不太對,但妳兒子讓我賺了不少錢。」他露出一口白牙。
一年半載下來,一百多萬是少不了的。
所謂的打手,就是在收了錢以後,替人出手教訓人與擺平麻煩的人。
「你是在提醒我要剝他一層皮嗎?!」要不是那臭小子是「他」的兒子,若不是為了對自己有恩,幫助自己拖離十三街的先生,她哪會聯絡上眼前的人?!
「豈敢?!」嗤笑,從容的喝著剛點好的熱咖啡。
望著他不變的笑容,女人輕問:
「你……最近好嗎?」
少了刻意偽裝出的,屬於貴婦的高貴矜持和淡漠,語氣中有著遲疑和關心。
「生意興隆啊!」打手這種生活,只要成名了,就是財源不斷。
「你知道我不是問這個。」她只是想知道,在她離開十三街後,他過得怎麼樣。
畢竟,他們曾經是夥伴。
曾經,夥伴關係維持到她離開十三街為止。
「唐,不要回頭,妳必須走下去,十三街與妳無關,妳現在是龍升企業的總裁夫人,而不是當年染血的蝴蝶,若沒有麻煩就別再找我了。」
她選擇了離開十三街,並且拿到了她想要的,所以已經結束了。
縱使豪門有豪門的壓力黑暗,但他相信她足以應付解決,畢竟,她的堅強與反應魄力是在生與死之間淬練出來的。
聽他這麼說,女人的表情動了動,但很快又恢復自信,然後帶上墨鏡,讓別人看不出她眼底的思緒。
「你還是一樣可惡,看樣子是不需要我擔心了。」她笑,知道他們的交情已變淡了。
「而妳也一樣堅強,但這不表示妳有麻煩時不能找我,妳懂嗎?!」起身,他拿起帳單打算去結帳,「這杯咖啡當我請客,保重。」
沒有回頭,他不是會在乎過去的人。
人一旦做出選擇,就不該留連猶豫,也別去想什麼或許假如,做過的選擇就宛如潑出的水,時間永遠不會倒流,人生也不可能重來。
回頭眷戀過去,再不捨也只是徒增困擾。
生長在十三街的人的壽命,平均只有三十五歲,只有平均壽命一半的年歲,並沒有長到可以緬懷過去。
看著一樣的背影,仍穿著那老舊的外套,女人美麗的臉頰上滑下一行淚。
她選擇了現在的生活,因為她不想過著打打殺殺,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所以她放下高傲,放棄極度的自由,試著融入所謂「正常」的社會,捨棄他們都熟悉的自己。可是他寧可活得自我,成天打鬥,也不肯被所謂的道德規範束縛。
所以,那件外套不會再在雨天裡替她擋風遮雨。當然,她也不再需要那件外套,因為現在的生活中,她不必為吃住擔憂。
靜靜的坐在位子上,喝著冷卻的咖啡,許久以後,紅唇勾勒出一抹微笑:
「再見。」她對著已經沒有人在的空位說道,「再見了,我的過去。」
看著窗外不知何時下起的細雨,女人沒有遲疑的掏出手機──
下雨,有司機開車接送……
……
……
她不知道的是,街角有抹身影,一直到看見她坐上自家高級轎車後,才緩緩舉步離開。
@@@@@@@@
有時候會在想,到底是做出選擇的那個人要背負自責,還是被選擇遺棄的人要承受傷痛。
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夠灑脫了,但直到親眼面對才發現,口口聲聲說著灑脫的自己,還是看不開、想不透。
明明人都只能擁有自己,又為何要被別人影響,同時影響他人?
亦或者,會這樣想的他,還是太軟弱了?
……
「喂!回神啦!」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用手肘拐拐很明顯在發呆的人。
「啊?你救好了?!」回過神的蕭看著醫生。
呃,勉強來說,算醫生啦。
只是沒有讀過醫學院,沒有執照,沒有良好的醫療器材,也沒有什麼消毒後的無菌空間。
但,他是十三街裡的醫生沒錯!
「沒有。」被問的人有些心虛。
「沒有?!」他雙眼一瞪,右手一撈就抓緊醫生的領子,「我帶他來已經快兩個小時了,你竟然說沒有?!」
他以為他是來這裡發呆順便數數天花板上有幾塊水漬的嗎?!
轉頭看看被麻醉躺在手術台上的人,他臉上的表情陰蟄到非常危險。
蕭不滿的語氣當場刺激到男人,讓他憤憤不平的揮舞起手術刀。
「我沒看過這種傷勢啊,老天,你知不知道我連幫五區的『鬣狗』把腸子消毒一下塞回去都沒現在這小子那麼棘手!他身上有四個洞,不是小彈孔,是大洞,最大的足足夠把你的拳頭塞進去,其中還有兩個應該是被不知道什麼高溫雷射之類的武器貫穿搞出來的,周圍的細胞組織都碳化了要我怎麼縫啊?!還有,他的內臟竟然還有流出來的,整個腹腔都是雨水,又失血過多,還嚴重失溫,偏偏我不知道他是什麼血型,他還能活著簡直是奇蹟……你去哪裡?!」還沒抱怨完,他連忙喊住打算離開的人,「我這裡不放死人的,把他帶走啊!」
「操!敢讓他死你就完了!」他頭也不回的比了一根手指,用國際通用語言問候有些歇斯底里的醫生的祖宗八代。
救活的機率比十三街漂白的機率還低吧?!他邊走邊想。
可是,他不想讓那個少年死,說不上來的感覺,他只記得在零亂的黑髮覆蓋下,那一雙傲視一切又漠視所有的瞳眸。
那不像是要死的人的眼睛,他知道少年並沒有放棄,只是絕望。但,這裡本來就是絕望之地啊!
在絕望與失望中掙扎出來的求生意志,就是十三街的最基礎夠成要件。
邊想邊走,頭號打手的頭銜非常盡責的替他排除了暗巷中潛藏的危機,讓他得以最短的時間內來到目的地──一個空地。
空地,空曠的五十坪左右的空地,悽涼長滿雜草的空地上只有矗立一個簡陋的鐵皮屋,一片片不知道怎麼固定的屋簷在冷風中上下拍動著,勉強達到身為屋頂必須擋風遮雨的職責,也順便充當故障風鈴,匡噹噹的持續折磨聽者的爾麗與大腦神經。
蕭眼皮眨也不眨的直接繞過屋子,走到屋後的小空地,踏過ㄧ堆古裏古怪的草叢,忽視竄過腳邊的異種希裔和蛞蝓,然後停在一個廢棄大水管邊。
「嘿,有人在嗎?!」修長的手指勾起,敲敲大水管邊緣,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水管的回聲中聽起來逐漸失真。
沉默,只有沉默。
依照正常判斷,這裡沒有任何應該會回應的生物存在。但蕭毫不介意的繼續輕叩大水管,回音慢慢震盪,最後,兩隻碗口粗的大蛇被震到頭昏眼花的爬出來。
「去死!」接著傳出來的是未變聲的童音,咬牙切齒又盈滿很濃的警告。
聽到他的聲音,蕭立刻鬆了一口氣。
「嘿,是我。」
「所以叫你去死,不准把麻煩丟給我!」
「我曾經把麻煩丟給你嗎?!」他聳肩問道。
「加上你自己那次,一共三次,事不過三,想都別想。」聲音依舊從水管裡傳出,聽起來有些冷酷的威脅與惱怒。
「別這樣,看在我犧牲了我的寶貝外套的份上,幫點忙吧。」他一手搭在水管邊緣,笑著攀交情。
「……嘖,你的破外套早該換了。」
「你不好奇是誰讓我放棄舊外套嗎?!」那件簡直成為他的註冊商標的外套。
他好奇,但不想惹麻煩。
又是一陣沉默,他開始猶豫。
「別這樣,過來看看嘛,不然,我幫你出這個月的寵物伙食費如何?」
他非常清楚這傢伙為了這些「寵物」的大食量傷透腦筋,非但要餵飽自己的肚子,還要搞定這群依賴他而生存的奇怪寵物是個十分龐大的現實壓力。
「真的?」他開始有興趣了。
「當然,我不想讓他死。」
「……女人?」
「男孩。」一個界在少年與男孩之間年紀的男生,讓蕭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評斷他的稱呼。
「喔。」
一陣悉窣聲,一個人影抓了一個背包飛快鑽了出來,「走吧。」
@@@@@@@@@@@@
「他……是誰啊?」小小聲的詢問,醫生看著俐落處理消毒傷口的少年俐落的動作,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他的年紀真的很輕,個子還像個孩子,眼神卻已經滄桑老練。
這在十三街並不稀奇,能靠自己生存下來的就是受人認可的「成年人」,拳頭大的就是老大。
「醫術比你高的人。」不客氣的回答,蕭揚高嘴角。
按照他的認知,這小子願意救的人,還沒有一個真的掛得掉。只是遇到令他願意出手相救的人的機會,大概是比釣魚釣到腔棘魚的機率還低。
所以說,在看見他研究「目標物」五分鐘,終於開始著手救治後,蕭心底的大石已經放下一半。
「最好是這樣。」醫生咕噥。
就在此時,打從踏進屋子,一腳踹開醫生後就一直未發一語,埋首手術台的少年嘴裡忽然迸出一連串飽含中西方國粹精華的咒罵。
「怎麼了?」被嚇了一跳的蕭詢問,醫生也是一臉驚魂未定。
「你是怎麼做麻醉的啊?!」少年狠狠掃了醫生一眼,如果不是物資不足,任何一個器材都彌足珍貴,他差點把手中的手術刀射過去。
「啊?就像平常那樣啊。出狀況啦?!我藥量下太重了嗎?!」醫生直覺以為是因為傷患身體過度虛弱而造成麻醉劑量太重的情況。
「你藥量下太重,這傢伙還會、睜、眼、看、我、嗎?」少年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擠出來,頗有想咬他的肉、啃他的骨的氣勢。
最好是藥量下得重!
這傢伙沒有因為緊張吃痛而反射性用力掙扎讓腹腔的內臟全部噴出來,他就想誇他有種了!
「什麼?!不可能!」醫生尖叫。
「原本應該是不可能的,但是你滾過來自己看!」
少年沒好氣的往旁邊一站,他們同時雙目大睜,只因為那受傷的長髮少年不知何時醒了,此時正用一雙黑瞳看著他們的拙樣。
那雙流轉複雜情緒的深遂漆黑眼瞳有些空洞,有絲迷濛,更多的是似笑非笑的嘲弄,像是自嘲,又像無奈促狹。他有一雙美麗到幾乎會訴說情感的眼睛。
「你……」醫生傻眼。
「痛嗎?」聽見醫生的聲音,蕭立即反應過來,走到手術台邊輕問。
黑髮少年蒼白無血色的唇動了動,似乎想回答,馬上被打斷。
「別用力,我不想你的內臟噴出來。」
「才……不會……我已經忍三天了,再說些話也沒事啦……」之前短暫的昏睡讓他恢復了點力氣,總算有力氣開口說話。
「三天?!」他們同時狂吼,「你是不是人啊?!」
這種狀態活三天?!莫非是外星人入侵?!
「我也很懷疑……」喃喃自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算不算人類,長髮少年平靜的看向正在替他醫治的人,「可以嗎?不行請幫我拿鏡子讓我自己來。」
用意志力控制腹部肌肉不要因為疼痛收縮而使內臟噴出,對正常人而言是不可能的,對他這個天狼星來說,卻非常簡單。
再一次的,他體驗到自己與眾不同的怪物一般的能力。
「閉嘴,我救得好!」狠狠的瞪他一眼,「醒了就好辦事,什麼血型的?」
他沒那個鬼時間去驗血,而這裡也沒有驗血儀器。
生死聽天命,這裡頂多提供幫忙把肚子上的洞縫合的幫助,其他的就只能靠動物本能的生命力。
他們總算想起來他該輸血了嗎?就算他的血小板威力十足,骨髓製血量高,傷口又因碳化而減少出血量,但,他還是失血過多好不好?!
少年看了他一眼,又轉回視線看著正上方的照明燈,想起還在實驗室的日子。不管怎麼跑,他好像都不能擺脫被人動刀動剪的命運……
「都可以。我的體質可以接受任何血型的血液,也可以當任何血型的血液用,所以只要給我乾淨的血袋就行了……」一口氣說了一串話,他臉色更加蒼白,有些喘。
這可以說嗎?!會不會等一下就被賣到實驗室啊?!他在心底自嘲的想著,內心卻已經喪失情緒起伏的感覺。
像是失去一切的不在乎和自暴自棄,又像是信任眼前的人所以無所謂,但他無力在此時去深究自我的情感失序。
「你……有趣。」少年笑了,接著粗魯的吆喝醫生去拿輸血管,直接從蕭身上取血用,手上原本因為驚愕而停下的動作開始繼續進行。
「不痛嗎?」為了輸血給他而坐在床邊的蕭安靜了一會兒,觀察他不曾改變過的表情,忍不住問。
「……救命恩人,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比較會忍。」這次才認出蕭的聲音,長髮少年忍痛扯動唇角笑道。
被他這麼一說,蕭才注意到他身上因為劇痛而滲出的冷汗。
「為什麼麻醉沒用?」他開始說話引開他對疼痛的注意力。
「我的體質對於免疫系統非常有心得,用過一次的麻醉就不能用第二次了。」他有問必答,「你有名字嗎?」
「蕭。」他都快忘了有人會叫他了。
名字這種東西,只不過是一種束縛與制約,代表自身存在的同時,也無形中在期待有人能呼喚自己……有時候,還不如沒有名字,別去期待,就這樣靜靜的享受孤單……
凝視他瞬間有些失神的表情,少年忽然開口:
「那我叫你閻羅。」
「你叫我蕭不就好了?!」傻眼,不明白為什麼這少年會風馬牛不相及的說上這一句。
「不要,我要叫你閻羅。」
「為什麼?」
「因為我想這樣叫你。」他微笑。
「嘎?」真的錯愕,然後蕭也笑了,「隨你的便,你呢,什麼名字?」
「還沒想到,我想把之前的名字留給犧牲的同伴,所以現在沒有名字。」長髮少年的眼中一閃而過陰鬱,臉上卻是不在乎的笑容。
面對這樣過份灑脫的回應,蕭……閻羅無所謂的道:
「那等你想到再告訴我。」
十三街多的是沒有名字或拋棄名字的人,早就見怪不怪了。
「好啊。」完成了與閰羅的交談,他愉快的把目標轉到還在對自己的內臟毛手毛腳的人身上,「你呢?」
「我什麼?」該死,這根神經的另一段跑到哪去了?他不耐煩的回應。
「名字。」
「沒有。」很好,找到了,開始縫合。
「那我叫你藥蠱好不好?!」長髮少年提議。
「不好,別吵我。」他們要聊天就聊天,扯上他做什麼?!
他到底是在縫誰的血管啊?!少年心中浮上一抹不確定。
「為什麼?你有養蠱吧?不覺得很貼切嗎?」
「你怎麼知道我有養蠱?」少年瞇起眼。
「你想知道?」長髮少年笑了。
「想!」這聲三人合奏包括了醫生和閻羅!
「一,你身上有蠱的氣味,雖然很多是我分辨不出來的;二,你領口那隻正在用渴望的小眼睛看著我的血的好像是隻蠱,請不要讓牠跳進我的肚子裡;三,你在用不是手術用縫線的絲縫合我的傷口。」長髮少年一項項數給他看。
「嘖!」原來是自己露了餡。少年滿臉不甘心,手上的動作依舊俐落迅速。
好了,這條肌腱縫合了。
「那,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在用什麼東西縫我的肚子?」他第一次遇上未知的東西。
「銀絲蠱和醫玉蠱吐的絲揉和後做的。」他不是很專心的給了解答,主要心思依然放在血肉模糊的傷口。
那,接下來處理這邊的血管好了。
「那你脖子邊的小東西叫啥?」
「落蠱。」嗯,把碳化的組織切除……
「做什麼的?」
「毒死人用的。」然後縫合,不足的部份用蛋白組織補上……
「我可以玩嗎?」
啥?一直答得漫不經心的少年總算分了一點心給他。
「你想玩牠?」
「不行嗎?」
「想被牠毒死我就不用救你了。」他輕哼。
「牠長得一臉和善,挺可愛的。」
此話一出,屋內較年長的兩個人開始懷疑起他的審美觀,而少年則是白了他一眼。
「什麼叫可愛,牠是帥氣好嗎?!」
砰!這廂醫生滿頭黑線的左腳絆到右腳,狼狽的倒地。
「好吧,下次介紹個可愛的來看看。」
「那你可以看看蝶蠱和碧落蛇……」
那廂仍然進行友善又興致勃勃的交談。
這樣像話嗎?!閻羅笑了出來,哪有醫生和病人在手術中討論這些的?!
「你帶來的人還真怪異。」更正,竟然可以因此笑得很開心的他也一樣奇怪。醫生苦笑著從地板上爬起來。
「很有趣不是嗎?!」閻羅露出笑容。
也許,以後的日子也許不會再是一成不變的灰色。
「最好是有趣。」
為了讓自己的神志保持在正常人的思考邏輯,醫生搖著頭躲到後院去了。而閻羅就坐在一旁和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偶爾發出笑聲。
氣氛異常的融洽,直到少年處理完他的傷口,打下最後一個結。
「這樣就好了,記得別扯裂傷口。」
就因為這被取名為藥蠱的少年一時的好心,在未來日子裡成為十三街為非作歹的惡魔頭子的少年,就這樣從地獄繞了一圈回來。
風起雲湧。
@@@@@@@@@@@@@@@@
冰冷的玻璃窗上是雨水點點滴滴,在寧靜中敲打出清冷的音調。
他,一個人在這裡,在這瀰漫奇怪墮落氣息的地區,冷眼旁觀這一切……
身邊少了那群同伴,心電感應再也聯絡不到任何人,更是讓他充分感受到陌生的孤單。
披散著長髮,坐在窗邊躺椅上的少年臉上少了一慣的笑容,面色平和卻毫無生氣的看著窗外的景色。
實驗室日子沒有什麼值得他感受到快樂的事情,但他還是喜歡笑,因為他明白他的笑容可以讓他們感到心滿意足,而他們的滿足對他而言,就是唯一。
他笑,是因為他們喜歡他的笑。
他怒,是因為他在乎他們。
他說話,因為他們聽見他的聲音就會安心。
他的喜怒哀樂,他的一切情感起伏,都只為了他們。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他做出任何情緒反應。
空虛,就是空虛……心底空蕩蕩的,對什麼也沒興趣……
就在他冷眼旁觀樓下第三場群毆打發時間之時,房門被推開了。
「我不是要你乖乖睡覺嗎?」被強迫接受閻羅這個稱謂的蕭抱怨著,似乎非常不滿他的表現。
長髮少年有如大夢初醒般的茫然回頭,看著門口那個被自己強迫命名,又將他帶回家照顧的人,露出笑容。
「少給我傻笑,你到底有沒有睡覺啊?怎麼我每次進來,你都是醒著的?」閻羅沒好氣的啐道,卻只是更加深長髮少年臉上的笑容。
睡覺?他需要嗎?他在心底自問,然後無聲苦笑。
他當然不需要,身為恆星計畫的最終完成體,他可以自由操控腦波,達到休息的目的,睡眠對他而言,並不是絕對必要的。
而為了提防研究所的博士他們對他動什麼手腳,他已經習慣了能不睡就不睡。
他……也許根本不能算是個人吧?!
因此,面對閻羅的報怨,他只能微笑以對。
「少呆,那養蠱的小子……」閻羅說到一半,就被打斷。
「誰?」那是誰?
「就是藥蠱。」閻羅無奈的換上長髮少年根深蒂固認定的稱呼。
「喔,藥蠱怎麼啦?」長髮少年笑嘻嘻的收起臉上裝出來的迷惑。
「他說你的身體太容易產生抗體,所以少吃西藥,你吃他的獨門秘方就好。」閻羅邊說邊將手上的藥丸遞給長髮少年,臉上是難掩的嫌惡。
「為什麼你那種表情?」長髮少年接過那粒藥丸,聞了聞,跟著皺眉。
那味道,的確沒有多促進食慾。
「他家什麼都沒有,就是蟲多。」
對於那粒藥丸,閻羅是這樣評價的。
「……」蠱寶寶的血肉嗎?
長髮少年首次對於未知的事物產生遲疑。
他……該不會被下蠱吧?!
如果是自己把蠱吃進去,那就真的是糗大了。
嗯……
吃了!
將藥丸往口中一拋,吞了下去。
……沉默。
……再沉默。
「……我們還在想你不敢吃要怎麼辦呢。」閻羅詫異的倒杯水給他喝。
「好奇害死一隻貓,我挺好奇吃起來是什麼味道。」長髮少年笑道。
他的好膽量和不怕死再次引來閻羅的側目。
「那麼,食用過後的感想呢?」
「跟聞起來差不多。」不好吃,就是他唯一的想法。
他忙著喝水沖掉嘴巴裡的怪味。
「哈!」略帶嘲諷的笑聲是閻羅給他的回應。
把喝完水的杯子放到床頭櫃上,長髮少年拍拍躺椅旁的空位,讓閻羅坐下來。
「你今天去哪裡了?」他笑問,語氣是閒話家常。
「接了個工作,出去打人。」閻羅簡潔的回答。
打手打手,拿了錢就負責動手打人,還能做什麼?
但是,每次聽見長髮少年用平靜含笑的嗓音問他,他就會感覺很安心。
是錯覺,還是真的一個人太寂寞了?
自從和唐拆夥後,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也不曾想過要再找個房客,因為有過期待後的失望,太難熬了。
但是在幾天前,他卻很自然的把長髮少年帶回家,然後非常不對勁的,每天非要坐在房間內陪他聊天,不然就會感覺若有所失。
真是吃錯藥了他!
「出去打人賺得錢多嗎?」
像是沒注意到他的沉思,長髮少年又問。
「看情況吧,有傷害程度和困難度的差別。」
「這樣啊……有受傷嗎?」側著頭凝望他的表情是似笑非笑的關心,長髮垂落俊美的臉頰,那是長髮少年最常露出的表情,或許也是他最吸引人的神情。
什麼樣的環境才能讓他留了這一頭過腰的長髮,還能擁有這般媚惑又不顯娘娘腔的氣質?他承認自己好奇,但不曾想過要問。
「沒有,我沒受傷。」
「那就好。」
輕描淡寫的話語卻引出閻羅的怔愣。
生存在十三街,他還不曾被這樣關心,就連之前和唐成為最親密的戰友時,兩人對彼此也沒有這樣的在乎,反正只要知道對方沒死就好了……他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閻羅?為什麼這樣看我?藥蠱的藥讓我的皮膚變成藍色的嗎?」長髮少年好笑的問。
他像是知道什麼,又像是什麼也不明白的用開玩笑的話語帶過一秒前的凝滯感。
「搞不好你的頭上會長出觸角什麼的。」閻羅順著他的話語擺脫瞬間的失神與尷尬。
「唔,如果可以選擇的話,長個惡魔角吧,但是我不要綿羊角。」長髮少年以很正經的表情許願。
「……」失笑,卻無言以對。
就知道這小子愛搞笑,
見自己成功的把閻羅逗笑了,長髮少年心滿意足的窩回躺椅上,乖乖閉上眼,準備休息一下。
有閻羅在的空間,他可以放空思緒小歇片刻。
他的身體需要休息,他們都了解這一點。
他是為了等他才一直醒著的。閻羅近乎反射性的了解這一點。
複雜的笑容出現在他唇角,眼神卻出乎預料的柔和。
伸手拉過被移到一旁的薄被替少年蓋好,看了眼窗外灰濛濛的景色,再將視現調到少年沉睡的臉上,一抹溫柔的色彩悄悄出現在眼底。
終於,他的世界……有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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