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奇怪的東西叫做「風嵐」,是種很奇特的生物,可以從天地吸取靈氣練化,還會駕馭劍妖……奇怪的劍妖,明明有靈識,卻不曾自己行動過。
他還是不習慣待在那個叫做「房子」的東西裡頭,除非尾巴或耳朵被風嵐逮到,否則沒出多久就會奪門而出,偶爾沒測量好距離,還會不小心轟塌半邊牆。

除去開始的警戒後,他又開始懶洋洋的發呆。

看著天、看著樹、看著湖……偶爾,也看著風嵐。
風嵐總是跟他說話,剛開始聽不懂,後來逐漸明瞭,卻不願意開口學習。
他們各過各的生活,貼近,卻又各自獨立,毫無交集。

即便如此,本能戰勝理智的他還是破壞了無數次風嵐煉丹練氣的過程,不是因為氣味不對勁轟爆丹爐,就是打擾陣法崁入……一條條足以讓人氣煞的罪狀,一筆筆足以讓心痛到死的損失,風嵐都笑著接受了。
一直到三百年後,他才第一次開口說話,用這個世界的語言。

風嵐很高興,此後每天都抓著他說個不停,讓他後悔為什麼要按耐不住妖狐族天生的好奇心開口發問,弄得自己現在這麼狼狽。
他不喜歡說話,卻喜歡看書。但看書以前要先習字,他只好忍耐風嵐過多的聲音。那是與他的習慣完全迥異的相處方式,在妖冥界,聲音會暴露自己的位置,會造成風險,所以他們更喜歡沉默,用安靜隱藏處境,儘可能的讓自己融入環境中。
可是在這個世界,聲音很多,而且幾乎沒有任何攻擊性。他唯一需要適應的,只有如何學著回應。
風嵐的藏書很多,種類豐富,其中包含了近百種的語言文字,他都一一學會了,九尾妖狐天生的強大學習力在此展露無疑。

花了近十年把所有典籍看完弄懂,他終於知道像風嵐這副長相的人叫做人類,而且明白「人類」真的是一種很有創造力跟延續性的生物,雖然他們真的弱到一個不行。
簡單來說,他從生長的妖冥界來到了人間界,人間界主要的生靈有動植物,動物中又屬人類最有靈識,另外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眾生,魑魅魍魎、神鬼妖靈……無論是人類憑空想像的還是實際存在的,感覺混雜了各界的特色,卻又微妙的保持一個平衡,沒有像之前空間重疊時那樣,各界殺了個你死我活。

然後?

然後他開始對於風嵐總是可以憑空拿出各種東西的手法感覺到驚奇和感興趣──他對人類沒興趣、對風嵐沒感覺,但是這手在戰鬥中很有用的絕活,讓他非常心動。於是他一改之前巴不得風嵐別煩他的態度,成天到晚抓著風嵐在研究。
被他全身東摸西找,上下其手──還不只兩隻手,附帶九條尾巴鋪天蓋地的騷擾到怕,性格溫柔沉穩,只是偶爾有些頑皮,在修真界大名鼎鼎的修真天才風嵐第一次認輸了,把身上所有修真典籍和活了三千多年的知識抄錄出來,花了五十年把所有修真知識教給他,以免他不是拆丹爐,就是破壞陣法,外加差點把他全身上下剝光摸個透徹。

反正他們兩個一妖一修真,壽命上千近萬年,時間多得很,五十年晃眼即過,只要能保全自身清白,風嵐不介意把在修真界令人覬覦的修真寶典「混沌訣」和所有修真經驗談全部丟給他。
然後,他又不再理會風嵐了,獨自東晃西晃,最喜歡拿了書簡待在樹下看書曬太陽。

又過了十年,風嵐親眼看見他轉著一個手鐲,雖然外貿樸實到近乎粗陋沒特色,但還是可以看出那崁入得不是很完美的陣法,也就是修真界幾乎人人皆有的儲物法寶。

「那個……你做的?」他瞠目結舌,第一次發現活了三千多年的自己還是有暈倒的衝動。
不是種族歧視,實在是……一個沒有正統修真基礎的妖怪可以做出儲物法寶,太有違修真常識了!
不,那已經超出不合常識的階段,根本就是不合理、沒道理,應該根本沒可能的才對。

「嗯,還在研究。」
自尊與自我要求都很高的他非常不滿意這個作品,渾然不知道自己再度成了古往今來第一妖──第一個學會修真手法的妖怪。

風嵐在一陣錯愕後失笑,接著做出一個連他自己都感到荒唐的決定。
他決定教他修真!

教妖怪修真,他八成腦袋有問題,不知道這消息一出,有多少舊識會從飛劍上摔下來,然後隱居近千年的老友會在跌斷頸子之前衝過來掐死他。
但風嵐本來就是自己獨自摸索踏上修真之路的,所以也就沒有諸多忌諱和顧忌。在他的觀念中,既然他隨便試、隨便摸索都可以修練出個元嬰,一個本來就可以活個千萬年的大妖怪要修真,應該也不成問題吧?!

人神、妖神,不都是神!反正混沌訣性屬天地混沌,沒有神魔分野,頂多就是注意一下種族差異,應該是練不死人……練不死妖!
所以說,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最離譜的修真師徒出現了──
一個運氣好到意外獲得混沌訣,獨自摸索摸到修真界大名鼎鼎的天才修真者風嵐,跟一個來自妖冥界,擁有三千多年道行的九尾妖狐,血妖狐,就這樣一頭栽進瘋狂詭異的師徒關係中。

又過了二十年,風嵐才想起來自己忘了問徒弟叫什麼名字。
「哪,你的名字呢?」這不能怪他,因為一直以來都只有兩個人(勉強算),開口自然是跟對方說話,加上他生性隨意,一不小心就延遲了一百年才問姓名。
現在開口問,還真是小小給他心虛一下。

正忙著煉丹藥的妖狐媚惑動人的狐眸掃了他一眼,眼中沒有人間狐妖的挑逗妖冶,反而清冷默然得更甚仙靈。
「九尾妖狐。」

「那是種族,就跟我是人類的道理一樣,但是身為人類的我的名字叫做風嵐,我問的是名字。」風嵐耐心的解釋著。

就算看遍他所有藏書,這隻九尾大妖在很多方面還是很嫩。
像是發現風嵐的問題沒有這麼容易擺平,他停下手邊的動作,將所有注意力放到風嵐身上。

雖然有時候覺得風嵐有點煩人,但對於這個教導他很多耗費千年也學不到的知識的人類,他仍是有種無法言語的尊敬與喜愛。所以,他願意偶爾容忍風嵐的騷擾,並且拿出埋伏數個月等待獵物的耐心與他對話。
「……血妖狐?」他不是很確定的回答。
「那應該是稱號吧?」
「……」皺緊一雙好看的眉,金紅色的眼瞳微微瞇起,他其實不是很懂「姓名」這種東西是拿來做什麼用的,「我要姓名幹嘛?」
「稱呼啊,例如你叫我風嵐……」
「我沒叫過你風嵐。」他記得很清楚。
「這只是打比方……假如我跟很多人站在一起,你想跟我說話,就要加上我的名字,跟其他人提起我,也會講到我的名字……別人怎麼呼喚你的?」
在耐性這方面,風嵐有著連大羅金先都望塵莫及的好修養,完全沒有一點挫折和不耐的解釋。

「妖狐或血妖狐。」
「你怎麼跟別人說話?」
「不用說話。」
「可是你會妖族的語言。」
「我拿來唸咒用。」會不一定要用,不用也不見得不會用。

……

風嵐眨眨眼,忽然有點心疼面前這依舊面無表情的狐妖。
「你有夥伴嗎?夥伴或家人,你們怎麼稱呼彼此的?」放柔語氣,他問道。
夥伴……
眼前閃過那白白軟軟的身形,他瞇起眼,想起了那全心全意信賴他的小傢伙,但馬上被理智驅逐。
妖族,不需要留戀過去。

「沒有,我沒有名字。」他很肯定的回答。
妖族的語言,是力量;姓名,則是束縛。如果承認了那個由語言構築的稱謂,就代表著心甘情願被那個名字所拘束,進而無法違抗呼喚真名的人,所以,他不需要名字,也不曾想過替她或自己取名字。
「那麼,你希望我怎麼稱呼你呢?」風嵐認真的問。
「……隨你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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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嵐稱呼他為「雲浪」,理由是他金色的九尾舒展開來,很像旭日東昇時,閃爍耀眼光芒的雲海,所以叫做雲浪。
他對這詩情畫意的解釋沒有意見,反正只要他不「承認」就不會對他構成拘束力,此時的他最感興趣的,是煉丹。他甚至還開始種植妖冥界的植物──用他身上原本用來當作武器或輔助作戰用的種子,把每一分光陰都投注在藥性研究上面,才不想理會風嵐是要修練還是要外出。
風嵐也拿他沒辦法,乾脆各過各的生活,反正修真到這種境界,風嵐也很清楚「期待」本來就是一種自我傷害。

有期待才會有失望,有失望才會有受傷……這是人性中無法避免的一部份,因為人很脆弱,總是害怕孤獨,對自我沒有足夠的肯定與信心,也因此對於其他人事物或者是未來抱有著過多期待。
有些事情,過多的期待與強求都只會傷害自己與重要的人。

若要問雲浪對風嵐有什麼感覺,大概就是一個「隨時都會在那裡的人類」,就算偶爾需要等待,也絕對不會找不到人。
不是那麼重要,卻也從沒想過風嵐會消失不見。因為雖然他跟風嵐拼命可以拼個不分上下,但在接觸到風嵐會的術法以後,才發現真要殺了他,風嵐有太多可以不需要拼命的方法了。
跟妖族憑本能戰鬥的方式不一樣,人間界的戰鬥簡直像是用智慧在作戰……妖族的能力隨著殺戮和年齡在成長,像這樣可以不用拼命就能增長實力的修練,令雲浪不由自主的就像吸毒患者碰上純度百分百的海洛因般的沉醉其中。

瘋狂修練的結果,就是在他滿四千歲的那天,修為已經直追風嵐。
「真是奇才,世人皆說我得天獨厚,兩百年即修得嬰元,我用去一千五百年從聚星境界到混沌境界,你卻只花六百年就修至混沌初期……真的是人比妖氣死人啊……」
試探了一下雲浪的進度,風嵐笑嘆,語氣中的歡愉欣喜根本沒有掩飾。

雲浪金紅色的眸子興味盎然的彎起,他在修真後個性逐漸沒有那麼冷漠。
「我之前還有三千多年的歷練,可能是之前打底吧。」

喝著風嵐釀的酒,他決定要把風嵐其他雜學也全部學到家。
「我想學。」
「唔?學什麼?」風嵐隨手抓過一條毛茸茸的狐尾,品酒問道。
「都想學。」看著風嵐抓住自己狐尾的手,雲浪很困惑。
他喜歡抓他的狐尾,用手指順著狐毛,可是他的狐尾從沒打結的困擾,他為什麼喜歡這麼做?

「都想學就都學啊……唔,有客人來了,你先把尾巴跟耳朵收好,到聚靈陣裡頭去修練好嗎?」
狐耳抖了抖,雲浪也早就聽見那飛劍破空聲了。
「我出去逛逛。」金光一閃,他妖族的特徵已經消失無蹤。
「不,你去修練,哪,魁儡術、釀酒法、搜魂術、陰陽五行、八卦占卜、奇門遁甲、史書、兵法、道德經……全都拿去,你慢慢玩,只要記住,沒有我陪伴你不准去騷擾普通百姓!」風嵐臉色一青,馬上丟了一堆玉簡給他,「無量道尊在上,我絕對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到城鎮了!」

之前他從來不想拘束雲浪什麼,所以在雲浪獨自外出時,他也沒理會。豈料這隻空學了他上千年知識的妖狐,竟然沒有常識到了極限,連人類的男女都分不出來。
結果……異想天開的妖狐非常有求知慾的抓了三五名人類,弄昏了剝光研究──還沒有把狐耳跟狐尾藏起來,整個閃閃發亮到囂張。
等風嵐找到他時,大錯已經鑄成了。

那是雲浪第一次看見好脾氣的風嵐震驚到臉色慘白發青,抖著手指指著他,哆嗦的說不出話。
接著就是瘋狂的善後,又封印無辜百姓的記憶,又將雲浪造成的一切破壞粉飾太平,最後抓著狐尾一路拖回木屋,花了三百年將世俗常識塞到雲浪的腦子裡。
從此以後,外出若會見到其他人類,風嵐定會陪著他。

「你還記得啊?」無辜的聳肩,雲浪慢吞吞的起身往聚靈陣走去,「人快來了,臉色別這麼差。」
「我臉色差是誰害的?」小聲嘀咕,確定雲浪進入聚靈陣後,風嵐揚起和煦的笑容,「何方道友來訪,請進屋一敘。」
敏銳的耳力聽見風嵐的聲音,雲浪躺在聚靈陣陣心,輕嗤一聲。
「好假……人類真喜歡修飾表面功夫……」
抓起其中一只玉簡,他又沉入那浩瀚無邊的學識之海。
多學總沒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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