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藥蠱
他一直以為外頭的天空是圖片裡的湛藍，到了十三街以後才發現，原來天空是暗沉的灰。
「空氣污染，十三街是最髒亂的環境，工廠固定排放廢氣的日子還會起霧呢，想看藍色的天空要憑運氣。」難得有空閒在家，此刻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閻羅抽著菸，嗤笑著過度美好的幻想。
──用聽起來灑脫無所謂，卻又隱含著嘲諷的口氣。
所以說，他已經不期望能生活在隨時可以看見藍色天空的地方了嗎？
收回凝望窗外的視線，他對閻羅表示了他的疑問，閻羅則挑起了好看的眉。
「我生活的很自在，這樣就夠了……所謂的掙扎，也有分徒勞無功與成功逃脫吧？」
言下之意，不用問也能清楚分辨。
十三街……生長在這裡的他們，跟實驗室的那群伙伴一樣，都被困在相同的範圍，認了命。
這種心念在體內湧上，他感覺到自己的血液逐漸發熱……很陌生，又不陌生的感覺──他曾經因為一群人，知道自己必須要改變。
而他現在，同樣有那種無形的衝動。
不要認命，別去認命，向命運認了輸，就什麼也沒了。
「小子？」不懂他的突然安靜，看著他忽然低下頭的反應，以及握緊拳的雙手，閻羅以為他是在不甘心自己得留在十三街，於是出口安慰道，「不要緊，我有辦法可以讓你離開，我外頭有個朋友還欠我ㄧ份情，要找地方安置你不難的。」
回應他的是鮮明萬分的白眼，少年非常明白的用行動表示自己的不滿。
「……你也不用在意我們。」
基本上他不能明白，少年為何會有這樣的情緒波動，即使外界的人把十三街看得混亂骯髒無比，對於在這裡生活十幾年的他來說，這裡的一切都很「正常」。
人們總喜歡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外物的「正常」與否，不是嗎？
「……我不知道，我還不知道……」輕聲呢喃，他正視著閻羅，深遂黑瞳中坦率又迷濛的情感讓閰羅因此有些閃神。
敲門聲就在這時傳來。
「咳……不知道慢慢想就好了……我去開門。」
他在落荒而逃，還用這種彆腳的藉口……更蠢的是，這害他狼狽而逃的理由，竟然只是過度坦率的迷惘遲疑……
有多久，不曾有人如此坦率的思考著「他的」生活與未來，然後用真正困擾迷惘的語氣對他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為了他。
門打開了，定時來幫少年換藥的藥蠱面露詫異。
「怎麼了你……表情好像看到鬼。」或者該說，看到鬼也不該讓他露出這麼難以形容的奇特表情。
人類這種生物，比鬼可怕多了。
「……很怪嗎？」閻羅終於找回臉部神經的控制權，恢復以往的冷靜與微笑。
「非常奇怪。」
「也許……我是在高興吧……打從心底的高興。」視線緩緩停到某扇門後，「藥蠱，你喜歡那小子嗎？我剛剛才發現，從我有記憶以來，我第一次打從心底的有種愉快的情緒。」
面對他的問題，名喚藥蠱的少年用一腳踹開了房門作回答。
@@@@@@@@@@@@@@@
打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已經在這兒了，在這名為十三街的街道。
令人畏懼的毒蠱是他自幼的玩伴與守護者，也是如同家人一般的夥伴。牠們毒殺一切妄想傷害他的人，他則努力替他們尋得食物，並且以自身血液為供養。
不想改變現況，也無力改變現況，多活過一天也只是多爭取與這些「夥伴」相處的時間，多一天。
那天，閻羅問說，喜歡他嗎？那個擁有過腰黑長髮，以及一雙蘊含矛盾複雜情感的雙瞳的少年。他沒說實話。
為什麼會有點心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內心抗拒的是改變後的未知，還是會使人軟弱的溫情，也無從分辨。
只是在某一天，聽見自家寵物有異狀，從棲身的巨大水管鑽出來，便看到少年站在空地上，仰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完全無視盤據在身旁蓄勢待發的巨大蟒蛇，表情是他在十三街從未看過的。
聽見他製造出來的聲響，少年轉頭看著他，微笑。
雨水沾濕了他全身，濕淋淋的黑髮貼在臉上，削瘦的身形看似弱不禁風，卻又找不到可以攻擊的一絲空隙。
「他媽的你傷還沒好來這裡淋雨做什麼？死了就不要找我救！」
該死的冬天，禦寒衣物已經夠少了，雨還下個不停，如果只有下雨也就算了，偏偏還有人害他必須跟著淋雨，現在他的心情怎麼想怎麼差。
「閻羅不在家。」少年靜静的陳述一件事實。
「那關我什麼事？」十三街生存的第一鐵則就是自掃門前雪……而這傢伙，來的路上八成為了自保打架了……瞧他腳邊被雨水沖刷下來的血跡，也不知道是扯裂傷口流的，還是敵人身上的。
惡狠狠的瞇起眼，藥蠱沒好氣的轉身就想回到水管中避雨。
「哪，藥蠱，你不覺得雨聲聽起來，很像誰在哭泣的聲音嗎？」
平板的詢問，從身後傳來。
他震驚，強忍住想回頭的衝動。
安安靜靜的孤獨中，只有雨聲淅瀝瀝，他討厭下雨，也討厭夜晚……明明無法接受陽光，卻難以忍受黑暗，這或許就是他悲哀的地方。而與他擁有相同的感覺，是巧合還是故意試探？
「那是因為你自己想哭吧？」粗聲粗氣的回覆，他將自己關進水管窄小的空間。
那是自從閻羅把少年帶回家後第一次晚上沒回家，少年淋著雨，在空地上站了一整晚，而他獨處在水管中，心卻無法像過去那般平靜沉澱。
又過了幾天，當少年再次出現在空地，他嘆息，鬼打牆般的側過身，讓少年進入一向只屬於他的小空間。
兩個人讓水管內部變得更窄小，連動腿換姿勢都會不經意觸碰到對方的身體。
懊惱的看著將全部注意力都投注在蟒蛇與各種蠱物身上的少年，他氣惱又帶著一種莫名的無奈。
真的不知道他來是幹嘛的，就只是想跟蛇玩？！
撇過頭，看向水管外頭的空地，沉默不語。
仍然是雨天，但敲打在水管上的雨聲，在兩人的呼吸聲中，似乎沒有那麼清晰了。
@@@@@@@@@@@@@@@
這世界上，有一種人是縱容不得的。
如果沒有一竿子打死他，馬上就可以體驗到打蛇上棍、得寸進尺、給三分顏色開起染坊……等等的真諦。
其中，長髮少年無疑是最佳代表。
……
「藥蠱，在家嗎？」
老舊的廢棄空地上，長髮少年正持續著他進行了一個上午的催魂聲。
清清朗朗的嗓音聽起來很悅耳，少了那種沉靜無聲的哀傷，多了點帶動氣氛的愉快，聽見他的聲音應該是件很舒服的事情──但也僅止於正常情況下。至少被疲勞轟炸了三天的藥蠱就一點也不覺得他的呼喚很好聽，修養與忍耐的美德也因此耗盡庫存量。
不，他不在……他去挖墳找蠱去了……
一抹臉，看著同樣被吵到頭昏的蠱寶寶，終於忍不住開罵：
「吵死了，再囉唆我讓你三天說不出話！」這對專精用蠱的他絕非難事。
天殺的閻羅，看個人都做不好，一天到晚讓他跑到這裡來吵他做什麼？！
「可是我想你。」長髮少年很認真的道，不忘換上無辜討好的笑容。
「管、你、去、死！才動完大手術的人不要一天兩頭往我這兒跑好不好？你不是住閻羅那裡嗎？不要以為我不會毒死你……」他的吼聲到最後化作無奈的嘆息。
打從這混小子有體力下床以來，就每天往他這裡跑，破壞了他安寧的生活不說，還嚴重影響他的心情。
偏偏他用盡了趕人招數，全都被這小子忍過去了，最後一招──永絕後患又遲遲下不了手，落得他現在進退兩難的局面，就連這奇怪的稱呼在不知不覺間也定案了。
果然他當初不該開先例的讓他進入水管中避雨嗎？！
無視他語氣中的千金難買早知道，少年直接坐在地上，靠著水管，抬頭看那一成不變的灰色天空。
「滾開！」藥蠱不高興的推開他想走進被他擋住的水管入口，意外觸碰到滿手濕黏。
舉起手，掌心是刺目的腥紅。
他一身黑衣，若沒有用手觸碰，根本不可能發現他受傷。
──理智斷線！
「你他媽的想死不會閃邊啊！天殺的我才會再幫你療傷！」粗魯的話語砲轟隆隆，但他的手卻扯開少年的上衣，解開繃帶，觀察一下傷口，懊惱的看見好不容易快癒合的傷口又有被扯開的跡象。
該死，三天兩頭扯裂傷口，這小子會不會死在愚蠢的傷口感染啊？！
他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氣什麼了，只知道大腦瀕臨自燃邊緣。
「啊，又裂開了嗎？」「狀似」很驚訝的無辜口吻。
冷靜，冷靜，要殺他的話何必花心血救他……要冷靜，不能動手……藥蠱死命在內心做心理建設，並且努力忽視長髮少年的噪音污染。
「你過來的時候又打架了？」若非如此，他的縫線哪有被扯裂的道理。
「是他們打過來的。」
「那不是一樣……」藥蠱語結。
「不一樣，之前我答應過你傷好前不打架，所以我只有躲沒有還手……好痛！」他錯愕的看著藥蠱，像是沒料到自己會被打。
為什麼要打他呢？！毫無攻擊性與敵意的舉動，害他根本沒料到自己會被打……
「白痴、蠢蛋、瘋子！哪有人這樣守承諾的，你是欠罵欠打還是欠踹啊？！」他的表情充分顯示出他很樂意代勞。
「……我下次知道了。」長髮少年眨眨眼，露出淡笑。
早就了解藥蠱罵歸罵，卻很少動手的個性了。就算這幾天被他煩到瘋了，也只對他灑點赤蝎粉之類的東西以示警告。
「廢話！再有下次我絕對揍你揍到連你媽都認不得你！」重新將傷口縫合，用力打好結，藥蠱臉色其差無比。
唔？好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他究竟有沒有生母啊？長髮少年挑起好看的眉。
「閻羅那傢伙咧？我不是警告過他不准讓你一個人出來了？」當然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麼的藥蠱繼續罵道。
之所以妥協的叫蕭「閻羅」，是因為發現長髮少年會自動忽略「蕭」這個字──一如閻羅無奈的稱呼他為藥蠱的原因。
呿！任性！
「他不知道。」長髮少年笑道，隨手抓了一隻小蛇在手上玩。
「你又偷跑……」藥蠱簡直想掐死這宛若泥鰍或跳蚤的傢伙！要他安安靜靜的待在床上很難嗎？
真是上輩子欠他的，打從認識他這幾天以來，他發火的次數比以往一年加起來的次數還要多。
但是，不行掐死他，掐死他之前不就做白工了……他默默的鬆開幾乎要爬上少年頸項的十指。
「我想找你啊，一起去逛逛如何？」忽略他的殺氣，長髮少年漾出一貫的魅惑笑容。
「哼！」藥蠱撇開頭。
「嘛，藥蠱，我想跟你做朋友。」長髮少年放鬆身軀，輕道。
「……」不稀罕三個字梗在喉嚨中，藥蠱沉默了。
「在這罪惡之地，我想找到能信任的朋友，就算背對他們也不必怕被砍。」少年繼續訴說著，因為重傷的疲憊讓他閉上眼，近乎歎息的呼出一口氣。
「你想信任我？！」藥蠱問，「不怕我拿你養蠱？」
「不怕……你會的話早就這麼幹了。」少年慵懶卻自信的笑道。
全十三街都知道藥蠱能三秒殺人於無形，而且死狀甚慘。
「你想做什麼？」他側臉看著不知何時把頭枕上他肩膀的人，重疊的體溫有些燙人，卻很溫暖。
可是，身處十三街卻仍妄想交朋友的人，到底在想什麼？
「交朋友。」
「然後？」
「我要爬上去。」長髮少年睜眼，用一雙深遂眼眸凝望遠方，「我要跟他們一起活下去，總有一天要站到頂端。」
曾經失敗的承諾，曾經的自我放棄，在遇見閻羅和藥蠱後，心底又燃起了不死心的火燄。
他……還是不願意對命運低頭。
就算是垂死掙扎也好，這一次，他要憑自己的力量，和朋友一起活下去。
「這麼有自信？」藥蠱嗤笑，他們處在地獄，要掙脫出去談何容易？
不是沒有想過逃離這鬼地方，但在無數次失敗與失望中，在這裡生存的人都已經學會了絕望與放棄。
「沒什麼好怕的，藥蠱，還是你不願意去嘗試？」
藥蠱沒有回答，只是沉默著。
長髮少年也不追問，反而拍拍悠悠滑到腳邊的巨蟒。
「小黑，好久不見了。」他修長的手指滑過光滑的鱗片，親親小黑昂起的頭。
這傢伙不是天才就是有勇無謀的白痴，竟然敢跟一條隨時可以把他吞下肚的巨蟒玩成這樣……藥蠱暗道。
可是不能否認，他的確喜歡這傢伙，不然這些孩子們不會親近他的……牠們一向了解他的心意。
嘆息，任長髮少年笑著和一堆蠱寶寶玩在一起，藥蠱撇過頭，淺淺揚起無奈又縱容的笑容。
也許，他該學著賭一次……反正橫豎就一條命，人遲早都會死……
如果是這個人的話，可以賭賭看。
@@@@@@@@@@@@
又過了幾天後──
閻羅從一大早被長髮少年從溫暖的被窩挖起來後，就只能呆呆的看著他新來的房客，整整一兩個小時無法反應過來。
好半晌，在藥蠱因為他擋在路中間而抬腳踹他以後，他終於擠出一句話：
「怎麼，你肯搬啦？」他不是堅持住他的廢棄水管嗎？
「不然要讓那小子每天往我那裡跑嗎？！」全怪他一時心軟。一聽就是懊惱又無奈加三嘆的口氣，「你是怎麼看著他的，他的傷口還沒好，走太多路會裂開的。」
他都快被煩死了！
天沒亮就有人在敲鑼打鼓的問好，一直到天黑了還死不肯走，更過分的是不知何時帶壞了他的寵物，說什麼為了寵物好，早晚要散步……
真是活見鬼！找碴找到姥姥家去了！
他養的是蛇耶！連腳都沒有的蛇散什麼步？！
「我不是保母，工作一接就有的忙了。」閻羅笑道。
「去死！閃邊，我的蠱要上架了。」他把一盅盅的蠱放到架子上。
「嘴真壞，真懷疑我幹嘛吃撐了找事做。」他是瘋了才收養了兩個食客和一堆食量比食客大很多的蠱。
「相信我，我比你更懷疑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種決定。」他也很委屈好不好，誰想辛辛苦苦搬離他住了兩年的家啊？！
他們咕咕噥噥個沒完，直到長髮少年拎著三隻「小」動物進門。
「藥蠱，你掉在路上的，差點被野貓吃掉了。」還是野貓差點被牠們吃了？！
「啥？該死的，小黑，我說過要跟好你是聽不懂啊？！」他掐著蛇脖子大吼。
但比成人手臂還粗的黑蛇只是吐著蛇信用無辜的眼看著他。
牠該聽得懂嗎？
「你該不會像溜狗一樣的溜蛇，讓牠們跟在你身後爬來我家吧？」閻羅悶笑。
「廢話，長那麼大還要我抱，門都沒有，我肯替牠們搬小孩就不錯了。」
「小、小孩？」閻羅性格的臉一青。
「諾，看那邊。」長髮少年指向他身後，他心生不妙的轉頭，看到一個紙箱子，走近一看，差點嚇破膽。
「這是什麼？！」他生硬的問。
「蛇。」藥蠱冷冷的回道。
「那起碼有一百隻！」閻羅憤憤不平的道。
「九十七隻。」藥蠱糾正。
「加這三隻就一百了，閻羅猜得好準喔。」長髮少年笑著鼓掌。
這小子在興災樂禍！閻羅氣在心底口難開，誰叫他曾經一口答應藥蠱把寵物都搬進他家。而他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重承諾倒可以排第一，自然不可能出爾反爾或死不認帳。
「你養那麼多是幹嘛？賣錢嗎？」看著一根根吐出的蛇信，他感覺頭在痛。
「牠們很會生。」藥蠱淡道。
「把牠們結紮。」閻羅想也不想的說道。
「你有聽過有人幫蛇蠱結紮嗎？」藥蠱嫌惡的皺眉。
「慢著，牠們不但是蛇還是蠱？！」
「對呀。」
「把、牠、們、丟、出、去！」他一定會瘋掉！
「不要！」
「你……」
「而且牠們還是很有營養的食物，我在書上看過說有人吃蛇膽跟蛇肉……」長髮少年笑著打斷閻羅未出口的咒罵。
「別想！」吃他的寶貝蛇？！
「不吃！」要他吃這些蛇？！
兩人同時轉頭罵道，然後心有戚戚焉的互看一眼，頓時興起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感。
「可是牠們很補耶，聽說可以壯陽。」長髮少年笑得很無辜，不懷好意的看著那一箱「食物」。
他今年也不過十四歲，需要壯什麼陽？！藥蠱直接丟白眼給他。
「不成，牠們是寵物。」
「對，牠們是寵物。」同樣瞪著眼的閻羅表情十分古怪。
「真的嗎？不能吃喔？我肚子餓了。」他好可惜的看著牠們。他一直很想吃吃看的說，在實驗室三餐都是精準計算營養後的健康食品……
「別看了，牠們只、能、是寵物。」
「可是……」
「我說了算。」閻羅只想搶救自己的胃。
「好吧。藥蠱，你快收你的寵物吧，我去找別的東西吃。」長髮少年好生遺憾的走出去。
「廢話……」話沒說完，兩人互看一眼，同時咒罵連連。
該死的小惡魔，他吃定了他們，害他們一個保證不把蛇丟出去，一個保證會把蛇收好……可惡！
那小子簡直是魔王！
就在他們怨氣沖天的問候長髮少年祖宗十八代的同時，一種奇特的預感在兩人心中竄起──
十三街，一定會有所改變，因為這個帶有奇特魅力的魔王，將要顛覆一切……理由就是，因為他，他們兩人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打破了數年來築成的籬笆，而他明顯的，還不滿足。
他一直以為外頭的天空是圖片裡的湛藍，到了十三街以後才發現，原來天空是暗沉的灰。
「空氣污染，十三街是最髒亂的環境，工廠固定排放廢氣的日子還會起霧呢，想看藍色的天空要憑運氣。」難得有空閒在家，此刻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閻羅抽著菸，嗤笑著過度美好的幻想。
──用聽起來灑脫無所謂，卻又隱含著嘲諷的口氣。
所以說，他已經不期望能生活在隨時可以看見藍色天空的地方了嗎？
收回凝望窗外的視線，他對閻羅表示了他的疑問，閻羅則挑起了好看的眉。
「我生活的很自在，這樣就夠了……所謂的掙扎，也有分徒勞無功與成功逃脫吧？」
言下之意，不用問也能清楚分辨。
十三街……生長在這裡的他們，跟實驗室的那群伙伴一樣，都被困在相同的範圍，認了命。
這種心念在體內湧上，他感覺到自己的血液逐漸發熱……很陌生，又不陌生的感覺──他曾經因為一群人，知道自己必須要改變。
而他現在，同樣有那種無形的衝動。
不要認命，別去認命，向命運認了輸，就什麼也沒了。
「小子？」不懂他的突然安靜，看著他忽然低下頭的反應，以及握緊拳的雙手，閻羅以為他是在不甘心自己得留在十三街，於是出口安慰道，「不要緊，我有辦法可以讓你離開，我外頭有個朋友還欠我ㄧ份情，要找地方安置你不難的。」
回應他的是鮮明萬分的白眼，少年非常明白的用行動表示自己的不滿。
「……你也不用在意我們。」
基本上他不能明白，少年為何會有這樣的情緒波動，即使外界的人把十三街看得混亂骯髒無比，對於在這裡生活十幾年的他來說，這裡的一切都很「正常」。
人們總喜歡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外物的「正常」與否，不是嗎？
「……我不知道，我還不知道……」輕聲呢喃，他正視著閻羅，深遂黑瞳中坦率又迷濛的情感讓閰羅因此有些閃神。
敲門聲就在這時傳來。
「咳……不知道慢慢想就好了……我去開門。」
他在落荒而逃，還用這種彆腳的藉口……更蠢的是，這害他狼狽而逃的理由，竟然只是過度坦率的迷惘遲疑……
有多久，不曾有人如此坦率的思考著「他的」生活與未來，然後用真正困擾迷惘的語氣對他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為了他。
門打開了，定時來幫少年換藥的藥蠱面露詫異。
「怎麼了你……表情好像看到鬼。」或者該說，看到鬼也不該讓他露出這麼難以形容的奇特表情。
人類這種生物，比鬼可怕多了。
「……很怪嗎？」閻羅終於找回臉部神經的控制權，恢復以往的冷靜與微笑。
「非常奇怪。」
「也許……我是在高興吧……打從心底的高興。」視線緩緩停到某扇門後，「藥蠱，你喜歡那小子嗎？我剛剛才發現，從我有記憶以來，我第一次打從心底的有種愉快的情緒。」
面對他的問題，名喚藥蠱的少年用一腳踹開了房門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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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已經在這兒了，在這名為十三街的街道。
令人畏懼的毒蠱是他自幼的玩伴與守護者，也是如同家人一般的夥伴。牠們毒殺一切妄想傷害他的人，他則努力替他們尋得食物，並且以自身血液為供養。
不想改變現況，也無力改變現況，多活過一天也只是多爭取與這些「夥伴」相處的時間，多一天。
那天，閻羅問說，喜歡他嗎？那個擁有過腰黑長髮，以及一雙蘊含矛盾複雜情感的雙瞳的少年。他沒說實話。
為什麼會有點心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內心抗拒的是改變後的未知，還是會使人軟弱的溫情，也無從分辨。
只是在某一天，聽見自家寵物有異狀，從棲身的巨大水管鑽出來，便看到少年站在空地上，仰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完全無視盤據在身旁蓄勢待發的巨大蟒蛇，表情是他在十三街從未看過的。
聽見他製造出來的聲響，少年轉頭看著他，微笑。
雨水沾濕了他全身，濕淋淋的黑髮貼在臉上，削瘦的身形看似弱不禁風，卻又找不到可以攻擊的一絲空隙。
「他媽的你傷還沒好來這裡淋雨做什麼？死了就不要找我救！」
該死的冬天，禦寒衣物已經夠少了，雨還下個不停，如果只有下雨也就算了，偏偏還有人害他必須跟著淋雨，現在他的心情怎麼想怎麼差。
「閻羅不在家。」少年靜静的陳述一件事實。
「那關我什麼事？」十三街生存的第一鐵則就是自掃門前雪……而這傢伙，來的路上八成為了自保打架了……瞧他腳邊被雨水沖刷下來的血跡，也不知道是扯裂傷口流的，還是敵人身上的。
惡狠狠的瞇起眼，藥蠱沒好氣的轉身就想回到水管中避雨。
「哪，藥蠱，你不覺得雨聲聽起來，很像誰在哭泣的聲音嗎？」
平板的詢問，從身後傳來。
他震驚，強忍住想回頭的衝動。
安安靜靜的孤獨中，只有雨聲淅瀝瀝，他討厭下雨，也討厭夜晚……明明無法接受陽光，卻難以忍受黑暗，這或許就是他悲哀的地方。而與他擁有相同的感覺，是巧合還是故意試探？
「那是因為你自己想哭吧？」粗聲粗氣的回覆，他將自己關進水管窄小的空間。
那是自從閻羅把少年帶回家後第一次晚上沒回家，少年淋著雨，在空地上站了一整晚，而他獨處在水管中，心卻無法像過去那般平靜沉澱。
又過了幾天，當少年再次出現在空地，他嘆息，鬼打牆般的側過身，讓少年進入一向只屬於他的小空間。
兩個人讓水管內部變得更窄小，連動腿換姿勢都會不經意觸碰到對方的身體。
懊惱的看著將全部注意力都投注在蟒蛇與各種蠱物身上的少年，他氣惱又帶著一種莫名的無奈。
真的不知道他來是幹嘛的，就只是想跟蛇玩？！
撇過頭，看向水管外頭的空地，沉默不語。
仍然是雨天，但敲打在水管上的雨聲，在兩人的呼吸聲中，似乎沒有那麼清晰了。
@@@@@@@@@@@@@@@
這世界上，有一種人是縱容不得的。
如果沒有一竿子打死他，馬上就可以體驗到打蛇上棍、得寸進尺、給三分顏色開起染坊……等等的真諦。
其中，長髮少年無疑是最佳代表。
……
「藥蠱，在家嗎？」
老舊的廢棄空地上，長髮少年正持續著他進行了一個上午的催魂聲。
清清朗朗的嗓音聽起來很悅耳，少了那種沉靜無聲的哀傷，多了點帶動氣氛的愉快，聽見他的聲音應該是件很舒服的事情──但也僅止於正常情況下。至少被疲勞轟炸了三天的藥蠱就一點也不覺得他的呼喚很好聽，修養與忍耐的美德也因此耗盡庫存量。
不，他不在……他去挖墳找蠱去了……
一抹臉，看著同樣被吵到頭昏的蠱寶寶，終於忍不住開罵：
「吵死了，再囉唆我讓你三天說不出話！」這對專精用蠱的他絕非難事。
天殺的閻羅，看個人都做不好，一天到晚讓他跑到這裡來吵他做什麼？！
「可是我想你。」長髮少年很認真的道，不忘換上無辜討好的笑容。
「管、你、去、死！才動完大手術的人不要一天兩頭往我這兒跑好不好？你不是住閻羅那裡嗎？不要以為我不會毒死你……」他的吼聲到最後化作無奈的嘆息。
打從這混小子有體力下床以來，就每天往他這裡跑，破壞了他安寧的生活不說，還嚴重影響他的心情。
偏偏他用盡了趕人招數，全都被這小子忍過去了，最後一招──永絕後患又遲遲下不了手，落得他現在進退兩難的局面，就連這奇怪的稱呼在不知不覺間也定案了。
果然他當初不該開先例的讓他進入水管中避雨嗎？！
無視他語氣中的千金難買早知道，少年直接坐在地上，靠著水管，抬頭看那一成不變的灰色天空。
「滾開！」藥蠱不高興的推開他想走進被他擋住的水管入口，意外觸碰到滿手濕黏。
舉起手，掌心是刺目的腥紅。
他一身黑衣，若沒有用手觸碰，根本不可能發現他受傷。
──理智斷線！
「你他媽的想死不會閃邊啊！天殺的我才會再幫你療傷！」粗魯的話語砲轟隆隆，但他的手卻扯開少年的上衣，解開繃帶，觀察一下傷口，懊惱的看見好不容易快癒合的傷口又有被扯開的跡象。
該死，三天兩頭扯裂傷口，這小子會不會死在愚蠢的傷口感染啊？！
他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氣什麼了，只知道大腦瀕臨自燃邊緣。
「啊，又裂開了嗎？」「狀似」很驚訝的無辜口吻。
冷靜，冷靜，要殺他的話何必花心血救他……要冷靜，不能動手……藥蠱死命在內心做心理建設，並且努力忽視長髮少年的噪音污染。
「你過來的時候又打架了？」若非如此，他的縫線哪有被扯裂的道理。
「是他們打過來的。」
「那不是一樣……」藥蠱語結。
「不一樣，之前我答應過你傷好前不打架，所以我只有躲沒有還手……好痛！」他錯愕的看著藥蠱，像是沒料到自己會被打。
為什麼要打他呢？！毫無攻擊性與敵意的舉動，害他根本沒料到自己會被打……
「白痴、蠢蛋、瘋子！哪有人這樣守承諾的，你是欠罵欠打還是欠踹啊？！」他的表情充分顯示出他很樂意代勞。
「……我下次知道了。」長髮少年眨眨眼，露出淡笑。
早就了解藥蠱罵歸罵，卻很少動手的個性了。就算這幾天被他煩到瘋了，也只對他灑點赤蝎粉之類的東西以示警告。
「廢話！再有下次我絕對揍你揍到連你媽都認不得你！」重新將傷口縫合，用力打好結，藥蠱臉色其差無比。
唔？好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他究竟有沒有生母啊？長髮少年挑起好看的眉。
「閻羅那傢伙咧？我不是警告過他不准讓你一個人出來了？」當然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麼的藥蠱繼續罵道。
之所以妥協的叫蕭「閻羅」，是因為發現長髮少年會自動忽略「蕭」這個字──一如閻羅無奈的稱呼他為藥蠱的原因。
呿！任性！
「他不知道。」長髮少年笑道，隨手抓了一隻小蛇在手上玩。
「你又偷跑……」藥蠱簡直想掐死這宛若泥鰍或跳蚤的傢伙！要他安安靜靜的待在床上很難嗎？
真是上輩子欠他的，打從認識他這幾天以來，他發火的次數比以往一年加起來的次數還要多。
但是，不行掐死他，掐死他之前不就做白工了……他默默的鬆開幾乎要爬上少年頸項的十指。
「我想找你啊，一起去逛逛如何？」忽略他的殺氣，長髮少年漾出一貫的魅惑笑容。
「哼！」藥蠱撇開頭。
「嘛，藥蠱，我想跟你做朋友。」長髮少年放鬆身軀，輕道。
「……」不稀罕三個字梗在喉嚨中，藥蠱沉默了。
「在這罪惡之地，我想找到能信任的朋友，就算背對他們也不必怕被砍。」少年繼續訴說著，因為重傷的疲憊讓他閉上眼，近乎歎息的呼出一口氣。
「你想信任我？！」藥蠱問，「不怕我拿你養蠱？」
「不怕……你會的話早就這麼幹了。」少年慵懶卻自信的笑道。
全十三街都知道藥蠱能三秒殺人於無形，而且死狀甚慘。
「你想做什麼？」他側臉看著不知何時把頭枕上他肩膀的人，重疊的體溫有些燙人，卻很溫暖。
可是，身處十三街卻仍妄想交朋友的人，到底在想什麼？
「交朋友。」
「然後？」
「我要爬上去。」長髮少年睜眼，用一雙深遂眼眸凝望遠方，「我要跟他們一起活下去，總有一天要站到頂端。」
曾經失敗的承諾，曾經的自我放棄，在遇見閻羅和藥蠱後，心底又燃起了不死心的火燄。
他……還是不願意對命運低頭。
就算是垂死掙扎也好，這一次，他要憑自己的力量，和朋友一起活下去。
「這麼有自信？」藥蠱嗤笑，他們處在地獄，要掙脫出去談何容易？
不是沒有想過逃離這鬼地方，但在無數次失敗與失望中，在這裡生存的人都已經學會了絕望與放棄。
「沒什麼好怕的，藥蠱，還是你不願意去嘗試？」
藥蠱沒有回答，只是沉默著。
長髮少年也不追問，反而拍拍悠悠滑到腳邊的巨蟒。
「小黑，好久不見了。」他修長的手指滑過光滑的鱗片，親親小黑昂起的頭。
這傢伙不是天才就是有勇無謀的白痴，竟然敢跟一條隨時可以把他吞下肚的巨蟒玩成這樣……藥蠱暗道。
可是不能否認，他的確喜歡這傢伙，不然這些孩子們不會親近他的……牠們一向了解他的心意。
嘆息，任長髮少年笑著和一堆蠱寶寶玩在一起，藥蠱撇過頭，淺淺揚起無奈又縱容的笑容。
也許，他該學著賭一次……反正橫豎就一條命，人遲早都會死……
如果是這個人的話，可以賭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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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天後──
閻羅從一大早被長髮少年從溫暖的被窩挖起來後，就只能呆呆的看著他新來的房客，整整一兩個小時無法反應過來。
好半晌，在藥蠱因為他擋在路中間而抬腳踹他以後，他終於擠出一句話：
「怎麼，你肯搬啦？」他不是堅持住他的廢棄水管嗎？
「不然要讓那小子每天往我那裡跑嗎？！」全怪他一時心軟。一聽就是懊惱又無奈加三嘆的口氣，「你是怎麼看著他的，他的傷口還沒好，走太多路會裂開的。」
他都快被煩死了！
天沒亮就有人在敲鑼打鼓的問好，一直到天黑了還死不肯走，更過分的是不知何時帶壞了他的寵物，說什麼為了寵物好，早晚要散步……
真是活見鬼！找碴找到姥姥家去了！
他養的是蛇耶！連腳都沒有的蛇散什麼步？！
「我不是保母，工作一接就有的忙了。」閻羅笑道。
「去死！閃邊，我的蠱要上架了。」他把一盅盅的蠱放到架子上。
「嘴真壞，真懷疑我幹嘛吃撐了找事做。」他是瘋了才收養了兩個食客和一堆食量比食客大很多的蠱。
「相信我，我比你更懷疑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種決定。」他也很委屈好不好，誰想辛辛苦苦搬離他住了兩年的家啊？！
他們咕咕噥噥個沒完，直到長髮少年拎著三隻「小」動物進門。
「藥蠱，你掉在路上的，差點被野貓吃掉了。」還是野貓差點被牠們吃了？！
「啥？該死的，小黑，我說過要跟好你是聽不懂啊？！」他掐著蛇脖子大吼。
但比成人手臂還粗的黑蛇只是吐著蛇信用無辜的眼看著他。
牠該聽得懂嗎？
「你該不會像溜狗一樣的溜蛇，讓牠們跟在你身後爬來我家吧？」閻羅悶笑。
「廢話，長那麼大還要我抱，門都沒有，我肯替牠們搬小孩就不錯了。」
「小、小孩？」閻羅性格的臉一青。
「諾，看那邊。」長髮少年指向他身後，他心生不妙的轉頭，看到一個紙箱子，走近一看，差點嚇破膽。
「這是什麼？！」他生硬的問。
「蛇。」藥蠱冷冷的回道。
「那起碼有一百隻！」閻羅憤憤不平的道。
「九十七隻。」藥蠱糾正。
「加這三隻就一百了，閻羅猜得好準喔。」長髮少年笑著鼓掌。
這小子在興災樂禍！閻羅氣在心底口難開，誰叫他曾經一口答應藥蠱把寵物都搬進他家。而他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重承諾倒可以排第一，自然不可能出爾反爾或死不認帳。
「你養那麼多是幹嘛？賣錢嗎？」看著一根根吐出的蛇信，他感覺頭在痛。
「牠們很會生。」藥蠱淡道。
「把牠們結紮。」閻羅想也不想的說道。
「你有聽過有人幫蛇蠱結紮嗎？」藥蠱嫌惡的皺眉。
「慢著，牠們不但是蛇還是蠱？！」
「對呀。」
「把、牠、們、丟、出、去！」他一定會瘋掉！
「不要！」
「你……」
「而且牠們還是很有營養的食物，我在書上看過說有人吃蛇膽跟蛇肉……」長髮少年笑著打斷閻羅未出口的咒罵。
「別想！」吃他的寶貝蛇？！
「不吃！」要他吃這些蛇？！
兩人同時轉頭罵道，然後心有戚戚焉的互看一眼，頓時興起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感。
「可是牠們很補耶，聽說可以壯陽。」長髮少年笑得很無辜，不懷好意的看著那一箱「食物」。
他今年也不過十四歲，需要壯什麼陽？！藥蠱直接丟白眼給他。
「不成，牠們是寵物。」
「對，牠們是寵物。」同樣瞪著眼的閻羅表情十分古怪。
「真的嗎？不能吃喔？我肚子餓了。」他好可惜的看著牠們。他一直很想吃吃看的說，在實驗室三餐都是精準計算營養後的健康食品……
「別看了，牠們只、能、是寵物。」
「可是……」
「我說了算。」閻羅只想搶救自己的胃。
「好吧。藥蠱，你快收你的寵物吧，我去找別的東西吃。」長髮少年好生遺憾的走出去。
「廢話……」話沒說完，兩人互看一眼，同時咒罵連連。
該死的小惡魔，他吃定了他們，害他們一個保證不把蛇丟出去，一個保證會把蛇收好……可惡！
那小子簡直是魔王！
就在他們怨氣沖天的問候長髮少年祖宗十八代的同時，一種奇特的預感在兩人心中竄起──
十三街，一定會有所改變，因為這個帶有奇特魅力的魔王，將要顛覆一切……理由就是，因為他，他們兩人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打破了數年來築成的籬笆，而他明顯的，還不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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