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第二天清晨,風颺算算時間還足夠,便打算先洗頭擦澡再跟郭嘉一起出戰。

沒想到讓李亞去燒熱水,卻先迎來了自己那便宜兒子的眼淚。

「義父,對不起……是議兒不聽話硬要跟來……對不起……」

風颺輕嘆口氣,兵營就這麼大,這破事的確瞞不過人,何況這孩子這麼聰明早熟。

「小議兒,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作錯事的就要被懲罰,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明知道帶你來是錯的卻仍決定要帶著你,是我的責任,你可以不用道歉。」

說是這樣說,但看到陸議抿著嘴唇眼角掛淚的模樣,風颺輕笑。

「不然,罰小議兒幫義父洗頭吧,義父現在身上有傷,不能自己洗頭。」

「好。」

結果,他花了三倍長的時間才把自己打點好,還不知道扯到幾次傷口。

──沒辦法,誰能要求一個四歲小兒能幫大人洗頭呢?!

被曹操留在大營裡的郭嘉不只一次朝他投來關心的視線。

「你真的可以下床嗎?」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吃的藥裡有止痛成分,別擔心。」風颺擺擺手。

「玻璃?那玩意兒好貴。」郭嘉皺眉頭。

……其實啊,那也是他家產業。風颺摸摸鼻子,考慮啥時告訴郭嘉玻璃的原料是沙子,抓到竅門後還真不值幾個錢。

「我的意思是我沒那麼脆弱。」

「逞強吧,你就繼續逞強好了。」郭嘉翻他白眼。

「嘿……你幹嘛不跟著大人出戰?」他是在洗頭途中才被郭嘉告知曹操一早就領著前軍出發了,他們則留在中軍。

「我又不擅長臨陣指揮那套,有主公在哪輪得到我,主公就留我和文和下來守營了。」

的確,謀士也有分專長的,例如荀彧擅長戰略,荀攸擅長戰術,賈詡擅長離間計,孔明擅長內政,郭嘉最擅長的是揣摩人心和謀策計畫,臨陣指揮確實不是他的強項!

所以聽他這麼說,風颺就大剌剌的趴著休息了。

郭嘉瞇著眼喝茶,半晌,才冒出一句:

「說吧,你又打什麼主意?」

「我哪有打什麼主意?」風颺笑得很賊。

「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

「……好吧,我只是想帶走一個忠義之人。」高順啊高順,為了救這個一生吃力不討好,到死都忠誠不變的猛將,他可是布局了整整一年啊!

郭嘉眼底有了興趣。

「你說的是高順?」

風颺點頭,「他是唯一會為呂布死的忠義之士。」

「此人忠義,呂布手下就他自始至終都毫無異心,就算被呂布疏遠排斥都沒有怨言,而且不喝酒不找女人不結黨派,很難拉攏。」郭嘉很可惜的搖搖頭。

「我沒說我要拉攏他,此等忠義之人試圖招降他就是在侮辱他。」風颺呼了口氣,「我要讓他靠呂布的『遺命』活下去。」

看著風颺臉上的笑容與刻意壓低的聲音,郭嘉無語了。

「隨便你吧,只是要記得擦乾淨點,別留著什麼尾巴。」

「我辦事,你放心。」風颺垂下眼,懶洋洋的低吟起關山月的曲子。

那些跟隨呂布轉戰各地、流亡各地的戰士們,是否想念自己的家鄉的景色與故人?!

「奉孝,你不覺得這個亂世很悲哀嗎?」

早就習慣風颺這種平時什麼都不在乎,卻又偶爾感傷的模樣,郭嘉臉上不羈的輕狂笑容微斂。

「這就是亂世啊,身不由己的人多的是,哪能盡如人意?」

「是啊……」

他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了,認識奉孝到現在,轉眼間已經過了八年。

人生有幾個八年可以過?他又到底能不能從天命中奪下奉孝這條命?

原本得過且過的安逸心態,在真正捲入這亂世後就蕩然無存了。

要多少努力才能在最後閉眼的那一刻告訴自己,我此生無怨無悔?

「……奉孝,要不要陪我瘋一把?」風颺睜開眼,眼底光芒閃動。

側頭看他,郭嘉臉上的笑容是無所畏懼的狂。

「嘉一直在等你下定決心呢!」

若之前說出真相只是因為太過沉重、殺劉備只是因為試著掙扎,這一次,郭嘉知道,一直自我束縛、拼命想沉睡不干預注定天命的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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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在曹操三路大軍的猛攻之下,呂布的勢力最後被壓縮在下邳。

這時,傳來了袁術稱帝和孫策斬了袁術來使自立的消息。

曹操可惱了,天子現在正在他手上,袁術這做法無疑是當著天下諸侯的面賞了他一個耳光,於情於理,他是一定要發兵攻打袁術的。

可是好不容易把呂布逼到這個地步,若這時撤兵不是前功盡棄了嗎?!

而風颺此時也在擔心另一個問題,他早上吃飯時才想起來今年是公元一九七年,在袁術稱帝後,冬天似乎發生大旱災和大饑荒,江淮一帶都是人吃人的慘劇,而且這時候周瑜和魯肅好像都還在袁術手下啊?

娘咧!這次回去他一定要花上十天把三國志整個默寫出來……今年一出去玩瘋了就把這檔子事給忘了!

坐在馬背上瞪著讓人惱怒的下邳城,呂布堅守不出,他們也拿他沒辦法……但這樣下去不成啊!

「很苦惱?」郭嘉騏著馬來到他身旁。

「很苦惱!我竟然忘了有袁術稱帝這檔子事!」他小聲苦笑。

「你忘了嘉沒忘,忘記了嗎?嘉問過你玉璽在誰手中,我已料到袁術這兩年必定會按耐不住野心稱帝,自然也做出安排了。」郭嘉自信的笑著,有些輕挑的對他眨眨眼。

風颺一僵。

靠!當初那隨口提了一句,這精得像鬼的傢伙就布局了?!

承受他驚愕的瞪視,郭嘉笑得很得意。

「公達已經跟子孝將軍他們南路軍南下攻打袁術,主公也已發出聲討,屆時等子龍他們的北路軍與我軍會師後,主公會領中路軍南下,這裡則由北路軍全面接手,文和先生也會留下來,你自是要跟我往南的。」

「那跟你講兩個不可錯過的人才,一是周瑜,一是魯肅,周瑜不好拉攏,因為他跟孫策的情誼頗深,但魯肅是個賢才,一定要拿下。」

雖然漫畫裡的魯肅似乎都是個搞笑的小角色,但是歷史上的魯肅可是的軍事家、政治家和外交家啊!這種全才不好找!
「周瑜和孫策有多親?」

「如你我一般的親。」

郭嘉直接斷了拉攏的念頭──就像有人強留子寰,子寰也不會因此願意幫別人來對付他的!

「軟禁他吧!」

……真不虧是歷史上說要軟禁劉備的郭嘉啊!

「奉孝,開口閉口就是軟禁會讓人心寒的,周瑜和我有舊約,當年在救你之前,我曾經救了他一家人,先讓我試試看吧。」風颺用一種看壞人的眼神看他。

「死小子,有這關係你不早說!」

郭嘉拿折扇打他,笑鬧一陣後才問道:

「你和他約定什麼?」

「其實我救過的很多人都跟我說過這句話──他日若有需要我的時候,讓我知道。」想起那英姿煥發的少年公瑾,風颺的眼神有些迷離,「就不知道這句話的分量,足不足以讓他拋下孫策來我們這邊了。」

當年的他,並不知道自己救的人是傳說中美周郎的父親,也沒想過那在得知自己父母有救後就昏過去的俊美少年就是周公瑾……

當年十七歲的他面對那種老子還沒清醒、老娘臥病在床、兒子跟著病倒的處境,是忙得焦頭爛額、差點沒哭出來。

「他們到底得什麼病?」郭嘉好奇的問。

風颺歪頭看他,吐出兩個字:

「霍亂,整座城都沒有倖免,死者數以百計,等把疫情穩定下來後就換我累倒了,在公瑾家住了兩個多月,順便幫他父母調養身體。」

「……有這種交情你還把他給忘了……」郭嘉無語。

「我不是才決定要放手幹嗎?之前根本沒想過要做這些事……」風颺尷尬一笑。

當年的他從沒想過要干涉這些「歷史英雄」的行為,所以認識一個是一個,從不說什麼以後要一起打天下這類蠢話……不管是對待周瑜還是趙雲、馬超都一樣。

「子寰說要放手幹什麼?」曹操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

一起回頭,就看見曹操帶著典偉、許褚騎馬靠了過來。

「我正在跟奉孝說袁術手下有賢才,大人若過去可別放過,其中一人與我有舊,所以想看看能不能拉攏。」風颺沒有隱瞞的道。

「周瑜和魯肅,沒受到袁術重用所以不在我們的情報蒐集範圍,若非子寰提醒,險些遺漏了。」郭嘉跟著說明。

曹操馬上雙眼放光,但旋即,他就想到他來找郭嘉的本意。

「某在考慮要不要退兵了,呂布堅守不出,總不能一直卡在這裡耗糧草,還不如直接南下……」

「主公不可,呂布已經是強弩之末,對部下又諸多猜忌,魏續等人對他的不滿也累積的差不多了,再要不了多久,必有大亂。」郭嘉連忙阻止曹操的退意。

「奉孝說的對,大人,再等幾日,下邳的糧草應該就不夠了,那時呂布勢必要突圍求援或拼死一搏,但更有可能的是在突圍之前,部下就先行叛變,此時退兵就前功盡棄了。」

「文和也是這麼說的,那就再等等吧……」

曹操望向夕陽中的下邳城,眼神凌厲中帶著某種對英雄末路的同情。

待曹操離去後,郭嘉和風颺也準備回大營吃晚飯了。

「對了,子寰,『原本』的我出了什麼計謀幫主公奪下邳的?」郭嘉很好奇。

他現在這個計謀是跟賈詡一起玩出來的,那「原本」呢?

「原本你決定水攻下邳。」

「……原本是在洪水期進攻的嗎?」郭嘉摸摸下巴。

「嗯,現在提早了一年行動……還有,今年袁術的地盤冬天『原本』有大旱和大饑荒,大人的存糧如何?」

郭嘉瞪他。

「我剛剛才想起來的……」風颺小聲道。

「你就假裝不知道這件事!直到主公他們得到這個消息前,你都不准說你知道什麼!」郭嘉小聲咬牙警告他。

「但是……」若曹操不預先有所應對方案,有可能也被這場旱災與饑荒波及啊!

「沒有但是,其他的我來想辦法,你給我把這件事忘掉!」郭嘉斬釘截鐵的道。

不管是能預測災荒、比他們還便達的情報網或比他們還快的應災反應……都不是曹操能夠心平氣和接受的,所以最好的作法就是假裝沒這回事!

風颺也知道郭嘉在擔心什麼,沉默半晌,苦笑的答應道: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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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郭嘉和賈詡兩人所策劃的那般,魏續等人的確在與曹軍暗中派出的說客接觸後,開始策畫背叛呂布投曹,但在他們有所行動之前,深感城中糧草不足的呂布就坐不住了。

青州兵這時早已名存實亡,呂布手中剩下的不過就是愈拼愈少的、從并州跟他出來打天下的并州騎兵和高順的陷陣營,在被困在下邳的這一個月內,他是愈來愈焦躁。

這曹操竟然率三路大軍隊他成包圍之勢,雖然日前退走了一路,但另外兩路大軍擺出夾擊的陣仗,是鐵了心要把他往死裡逼。

呂布是狼,是一匹憑著本能戰鬥的狼,當狼被逼到窮途末路時,就會想要拼死咬人!

在大廳裡獨自坐了一整夜,他終於下定決心。

「傳高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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