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線堆

第九章

金髮綠眼的斯維特停住腳步，優雅而誇張的對藍以凰躬身行了一個最標準的歐洲貴族禮。

「日安，美麗的小姐。」

一朵不知道從哪裡摸來的玫瑰花優雅的遞到她面前。

「謝謝斯維特學長。」藍以凰笑嘻嘻的接過花，「斯維特學長怎麼會在這裡？我好少在艾菲斯以外的地方看到斯維特學長啊。」

說完話才發現好像真的是這樣，她看見斯維特的時間多半都是在下午五六點過後，像這樣在下午三點半就看見他出現在艾菲斯以外的地方，還是第一次。

斯維特臉上的笑容有些無奈，迅速的看了看藍以凰與雲浪。

「小蝙蝠，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雲浪輕笑。

蝙蝠？！藍以凰睜大眼，來回看著雲浪跟斯維特。

不會吧？是她猜的那個蝙蝠嗎？

顯然斯維特也被雲浪坦白的說法弄得愣了一愣，接著他露出苦笑。

「我有麻煩了，如果不介意的話，兩位可以幫我找一找嗎？」他已經找了快五個小時了。

能讓舉手投足都克盡一個貴族的高雅儀態的斯維特露出這般模樣，可見那麼麻煩可不一般。

「找什麼？」藍以凰關心的問。

「呃……」斯維特伸出白皙修長的雙手，比了一個常常拿來裝清蒸魚的大盤子的那種大小，「找這麼大的一隻蝙蝠，黑色的。」

他說的很汗顏。

「蝙蝠？」藍以凰直覺的抬頭往頭頂上看，在她的印象中，蝙蝠就應該倒吊在天花板上。

「他不在天花板上，因為他還不知道蝙蝠的習性。」斯維特耐心的解釋。

「後裔嗎？」雲浪古怪的笑了。

「不是我的後裔，我很久沒有發展後裔了……」他變相承認了自己的血族身分，「是隔代覺醒，我不知道他有血族的血統，原本咬了幾口當飲料，結果沒想到被我咬了以後忽然覺醒，什麼都還沒來得及教他，就莫名奇妙變成蝙蝠飛走了……始祖在上，這真的太不可思議了。」

他只不過稍微離開一下去準備一點小東西罷了……

「飛走就飛走，為什麼那麼緊張？」雲浪很清楚斯維特有多討厭太陽，雖然不畏懼，卻也很不喜歡，但他竟然在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出現在感受得到陽光的走廊上，就讓他不得不重視了。

斯維特咕噥了兩聲，總感覺血族尊貴的形象會因為他接下來的話逐漸崩毀。

「因為我在找的那位先生只是個初等血族，恐怕這位可憐的先生是被自己忽然變成蝙蝠的模樣嚇得亂飛亂撞，又發現以往很舒服的太陽卻足以殺死他……你可以想像他有多慌張嗎？」

不難想像，這大概就跟一覺睡醒忽然知道自己不是人類的驚恐感差不多吧。

藍以凰安安靜靜的往前走，目光四處亂飄，耳朵不忘聽著身後兩位學長的對話。

「呼叫呢？血族不是自有一套聯絡方式？」他記得上位血族一個呼叫可以聚集在他能力所能傳達範圍內的所有低位血族。

「他剛覺醒，還沒學。」斯維特撇撇嘴。

就算他叫再多次都沒用，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那聲波代表著什麼意思。

「他應該可以自己變回來吧？等他變回來再找他如何？」雲浪不抱希望的問。

「……很不幸的告訴你一件事，他不知道回復變身的咒語。」更尷尬的，怎麼也說不出口的一個問題是，這因為驚慌變身的傢伙根本沒學會連衣服一起化形，所以若在哪裡恢復人身，問題才大了！

冷靜的跟斯維特互看一眼，雲浪攤手。

「小蝙蝠，你認命一點耗費些精神力把整個校園掃描一遍吧，最起碼他的能力應該飛不出去。」

聞言，斯維特的笑容更悽涼了。

「最不幸的地方就在這裡，因為他實在太弱小了，一點血族的暗黑之氣都沒有，精神掃描無用……始祖在上，為什麼我會找到一個這麼丟臉的同族……」

藍以凰聽得滿頭斜線。

她決定不要去思考到底誰最不幸的問題了──要她來說，也許最不幸的是那個莫名奇妙被咬一口卻飛來橫禍發現自己變成一隻異種蝙蝠的可憐學長。

「好吧，斯維特學長，你要找一隻差不多有三十公分大的黑色大蝙蝠，我們走的方向沒錯吧？」

才在發問，卻不小心瞥見了視線一角的奇怪景象。

「往外語學院那邊，我從艾菲斯一路找過來，他應該會往外語學院跑才對，因為他是我現在的同班同學……怎麼了，美麗的小姐？」

「丫頭？」

藍以凰看著某個點發楞的模樣吸引了斯維特和雲浪的注意力。

「我想，如果不是有人把菸蒂丟在黑色垃圾袋裡面燃燒，就是我們要找的蝙蝠先生正縮成一顆球在冒煙……」她伸出一隻手指指向斜對角的教學大樓一樓走廊下的小小陰影，那裡有一團很像黑色塑膠袋揉成一球的東西……正在冒著淡淡的黑煙。

斯維特發出一聲不像人類可以發出的輕嘯，身影迅速的撲向那團物體，俐落的脫下風衣小心的把他罩起來，捧在懷裡迅速回到走廊陰影遮蔽處，從頭到尾花不過三秒鐘。

果然血族就是迅捷啊！藍以凰讚嘆。

斯維特很小心的把披風揭開一角，看見的是佈滿燒燙傷的黑色蝙蝠翅膀，大蝙蝠動也不動的癱在他手上，暗紅色的血液在黑色的風衣上不明顯卻難以忽視的擴散開來。

他優雅完美的貴族臉龐浮現凝重。

「這種傷勢有點糟喔。」雲浪瞥了一眼後道。

血族本身的復原力強在只要他們的黑暗之氣還足以支付讓肉體復原的能量，不管多重的傷都可以恢復，但是這年輕的小血族根本沒有黑暗之氣，自然不知道該怎麼自行復原傷勢──問題在於血族內部很少有幫同伴療傷的術法。

藍以凰關心的看了兩眼，認真的提出很實際的建議。

「現在怎麼辦？送去動物醫院嗎？還是先想辦法讓他恢復人形再去醫院掛急診？」

雲浪和斯維特哭笑不得的看了她一眼。

「不用去醫院啊，可愛的小姐，只要妳的學長願意幫忙就夠了。」

雲浪飽含深意的看著斯維特，莫測高深的笑了笑。

像他們這種活久了的眾生對於察言觀色自有一套方法，斯維特這麼說無疑是來討人情的。

……也罷，上次確實多虧了他幫忙注意這小丫頭的安全……

「是啊，學妹，跟我們走一趟吧，我們去救蝙蝠去。」

有了雲浪的保證，斯維特優雅的欠身。

「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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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附近一家下午茶店的包廂內，披風鋪在桌子上，上頭躺了一隻奄奄一息的黑色大蝙蝠。

光是身體就大概有三十公分長，左右翅膀攤開各有四十五公分寬，真的是一隻很大的蝙蝠。

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觀察蝙蝠的藍以凰好奇的看了看，臉上流露不忍之色。

這隻蝙蝠身上到處都是燒燙傷的痕跡，有些地方更嚴重，看起來像是被強酸腐蝕了一樣。

「不要緊，小學妹，有救的。」

掛上跟岳寫梅取消下午茶之約的電話，雲浪摸摸藍以凰的頭。

「只是看起來很痛……」

「是挺痛的，這傢伙一定因為過度慌張所以在陽光底下亂竄了很久。」雲浪搓著下巴評估道。

像這種突然改變種族的案例，慌張錯亂間糊塗送命的例子很多。

「血族很怕陽光嗎？」藍以凰發問。

雲浪沒回答，因為現場有個真正的血族貴族在，不需要他來解釋。

斯維特語氣輕鬆的解釋：

「初階的血族比較怕陽氣，因為我們本身是屬陰的存在，所以陽光的殺傷力對他們而言很強大，但對於高階血族來說，陽光所能造成的實質傷害不大，只是個人心理因素的不舒服與現實的考量會讓高階血族避開太陽光。」

「現實考量？」

「自然是因為怕曬黑，可愛的小姐，妳曾經看過曬得跟一零九辣妹一樣膚色的血族嗎？」斯維特滿臉正經的回答。

蒼白到幾乎透明的白皙肌膚可是血族的特色呢！

徹底呆愣住的藍以凰反射性吐出一句話：

「曬黑是個很嚴重的問題，我夏天都盡量打傘說，斯維特學長要不要跟我討論一下哪個品牌的嫩白保養品好用……」

等等，這話好像哪裡怪怪的……

「我很榮幸，畢竟這年頭紫外線偏高，防曬跟美白都是保養重點！」斯維特露出忍俊不住的笑容。

他是知道「裏」很寶貝這個小姑娘，但他第一次發現她有多好玩。

──學妹，跟血族討論美白對嗎？

雲浪再次反省自己把她寵過頭的後果。

「好啦，要討論美白先把這個重度燒燙傷的小傢伙治好。」他出聲招呼。

「小姐稍微退後一點。」斯維特禮貌的微笑道。

「好。」藍以凰很乖的縮到包廂角落去。

雲浪稍微評估了一下，最後無奈的笑了。

「小蝙蝠，你還真會精打細算，這樣我都不好意思藏一手了。」

既然是要道謝他之前的幫忙，這謝禮自然也不能太寒酸……再說，真要算起輩分，如果這小傢伙是斯維特的子姪輩，遇到徒孫見面禮總不能給的太輕薄。

「我先謝謝你了。」斯維特笑道。

「得了，小蝙蝠，借點血來用用。」雲浪朝斯維特勾勾手。

聽出他想做什麼的斯維特輕笑，左手指甲切開右手手腕，讓暗黑色的血液流出。

雲浪馬上開始吟唱古老的咒語，從斯維特手腕滲出的血液沒有流淌而下，反而化做一只只細小的圖紋符號，像條光帶那般纏上桌上蝙蝠的身體，沒入傷痕累累的黑色體表，傷口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在復原。

同時，一粒粒螞蟻大小的光點匯聚在雲浪朝上的掌心，最後變成一顆銀色的珠子。

緊接著，斯維特直接把還開了道大口子的手腕伸過去。

暗黑色的血紛紛沒入銀珠子，最後把銀珠子染成一種濃稠的銀黑色。

雲浪滿意的笑了笑，手指一指，墨黑珠子迅速沉入桌上蝙蝠的眉心。

「──！」

一種很奇怪的音階從他口中發出，然後是帶著紅黑色的光芒閃過視線。

藍以凰本能的閉上眼，等待強光過去。

再睜開眼時，斯維特手腕上的傷口已經消失了，桌上的蝙蝠也從隨時可能掛掉的模樣變成好像只是在睡覺。

「咦咦，好了耶！」藍以凰好奇的探頭探腦。

「可以過來了。」雲浪直接坐下，朝她招招手。

藍以凰馬上蹭到他身旁跟著坐下。

斯維特摸摸熟睡的蝙蝠，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今天真的謝謝了。」

「別客氣，反正我沒花多少力氣，剛才調整了一下他體內的陰陽平衡，以後他就不怕陽光了，但陽氣太盛的地方還是少去。」雲浪笑道。

他在解釋給藍以凰聽，斯維特打從看見他聚集那顆銀球時就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學長，你懂的真多啊！」藍以凰感嘆。

剛剛那個用吟唱的咒語是什麼啊？太有趣了！

「活的久的大妖都是博學多聞的啊！」他好笑的眨眨眼。

藍以凰一怔，旋即意識過來這句好像很耳熟的台詞是在哪裡看過的──魔力小馬裡面的阿虎！

「……不要抄襲漫畫台詞！」而且還是她拿去給他看的漫畫！

「但這句話很實在啊！」雲浪笑嘻嘻的道。

藍以凰翻白眼給他看，轉頭對斯維特道：

「斯維特學長，他……是哪位學長？可以問嗎？」

她忍不住指了指桌上的大蝙蝠。

斯維特挑眉，無所謂的從容微笑。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啊，尤其問的人是可愛的小姐的時候……」剩下三百字稱讚在雲浪的目光中消失，「他是我班上的莫宇笙。」

莫宇笙……好像在哪裡聽過？

歪著頭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是小沁曾經跟她提過的人名，那時候是在討論什麼提到的？

依稀記得好像是學生會……等等，學生會！

「……學生會會長？！」藍以凰驚叫。

他把那個傳聞中品學兼優又人緣頂好的學生會會長變成一隻蝙蝠？！

被她叫的有點不好意思的斯維特尷尬的笑了笑。

「這是個美麗的誤會，因為他很乾淨，不知不覺就渴了……純種人類被我咬是不會有事的，誰知道他有血族血統……」他愈說聲音愈小，滿臉無辜的朝雲浪笑了笑。

按照「裏」所制定的校規之一，就是不可破壞校內平衡，現在平白無故把一個「看起來」很正常的人類學生莫名奇妙的變成一隻會亂飛的蝙蝠……捅的簍子有點大。

但一個靈魂乾淨的人類在現代社會是多麼的難找啊，莫宇笙這小子又有事沒事愛跑來找他，不小心就給他咬下去了……雖然最近提倡喝冷凍血袋──幫助人類醫院消耗掉快過期的血袋，成本低又沒有種族曝光的危險──但是血液還是新鮮的好喝啊……而且最近鬧血荒，肚子餓嘛……

他是愈想愈哀怨。

「可是，學生會開會不可能讓一隻蝙蝠坐在會長席吧？」藍以凰不小心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馬上把驚駭的畫面從腦袋裡踢掉。

「等他醒了我會教他怎麼恢復人形的。」斯維特苦笑。

按照血族的傳統來說，雖然莫宇笙不是直接傳承他血液的後裔，但因為是經過他吸血而覺醒的後代……責任怎麼樣也是算在他身上。

血族是非常注重血統、傳統與尊卑的，但同時也是血腥、殘忍與競爭強大的……多了一個後裔多了不少責任，他還有的要傷腦筋啊！

藍以凰瞪著桌上的大蝙蝠，怎麼樣也沒辦法把那張蝙蝠臉跟小沁拿給她看的照片湊上邊。

雲浪呼了口氣，拉住藍以凰想去碰蝙蝠翅膀的手。

「他還不是很安全，真的想研究吸血蝙蝠，前面有一個正統的。」

「請等一下，這位先生，難道你認為他有漢他病毒嗎？還是狂犬病？什麼叫做不是很安全？這樣太傷害我們兩個種族間的友好關係了！」斯維特抗議。

瞥了他一眼，雲浪輕哼。

「九尾妖狐不是群居生物，也沒有種族觀念，而且曾經有過兩族間的友好邦交嗎？」

「始祖在上，我可是很誠心誠意的付出高貴的有情，你真的太傷我的心了……」

「血族的有心臟嗎？」雲浪狀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了一句。

「當然沒有，我們的生命之本是血核。」斯維特回答的莫名奇妙。

「那你的心受傷幾次都沒關係啊。」他笑的好邪惡。

「奸詐的狐狸……」

藍以凰很乾脆的忽略掉雲浪跟斯維特的鬥嘴，雖然聽起來很苛薄，但他們確實只是在玩而已。

正蠢蠢欲動的想去摸摸看大蝙蝠──她還沒碰過活生生的蝙蝠呢──斯維特就已經握住她伸出的手，淺淺在手背上一吻。

「啊！」稍微嚇了一跳。

「先跟您告別了，美麗的小姐，至於那位沒血沒淚的多尾狐狸究甭提了，我們寒假結束後再見。」他要花一整個寒假去教導莫宇笙關於血族的常識與必備知識。

站起身，一欠身，手臂一揮，一道黑霧憑空冒出。

黑霧消失後，斯維特與桌上的大蝙蝠都不見了。

「啊！怎麼不見的？我還沒有說再見！」藍以凰左看右看還是看不出來他們怎麼消失的。

「……下學期就可以見面了。」雲浪微笑。

他總不能告訴她，斯維特是在瞬間變成一隻白金色的蝙蝠，抓著莫宇笙化作一道清煙從通風口飛走的吧？

很多術法不要看的太清楚比較有美感！

「誒，學長，斯維特學長剛剛說莫宇笙學長很乾淨是什麼意思？」好奇寶寶又開始發問了。

「就是靈魂很乾淨，沒有太多慾望的意思。」

「跟你之前說我對眾生的吸引力很大是一樣的道理？」

「……對，差不多，而且妳比他更純粹無雜質。」

當她是天然山泉蒸餾水嗎？！百分之百純淨無雜質？還不含化學配方咧！

「我現在知道了，這句話是在貶損我。」

絕對不是誇獎！

她呻吟著趴回桌上。

雲浪低聲笑了，很愉快的笑著，掏出沒看完的書，安安靜靜的看了起來。

藍以凰咕噥了幾分鐘，也從包包裡拿出一本小說開始看。

等到書看了一半，她才非常後知後覺的歸納出一個結論──

斯維特學長是血族，又一個她認識的「人」其實「不是人」……

……

……

這樣說來，她到底是認識人多些，還是非人多些啊？！

好值得深思的問題，但她很沒膽的不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