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悠悠笛音在風中遠遠傳開,笛聲中帶著一抹清幽的遠揚與淡淡的思念,襯著淅瀝瀝的雨聲,似乎有絲淡淡的愁。

上午到府衙處理公務的郭嘉撐傘走進院子,看著那個坐在窗台上吹笛的白色身影,臉上淡淡的疲倦被略帶輕佻的笑容取代。

這間院子是風颺招待三五好友的地方,畢竟現在家中有了女眷就不能像之前那樣任憑好友們來來去去,這樣的規劃也省得來訪的朋友會擔心不經意間冒犯女眷。

一般黃月英和郭嘉的妻子都不會到這裡來,郭嘉和風颺也就把這裡當作兩人談事情的地方──形象再怎麼糟糕也無所謂,反正對方的妻子也不會突然闖入。

看見郭嘉,風颺放下笛子,轉而拿起小爐子上溫著的熱湯,遞給剛收傘踏入書房的他。

值得一提的,這油紙傘也是風颺折騰出來的玩意兒。

「謝了。」郭嘉接過來喝了一口,輕輕撢去肩上少許的雨水,「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之前不都黏著弟妹不放嗎?」

風颺低笑一聲,指著掛在牆上的青州地圖。

「我算算你們也該開始有行動了,不是嗎?」

他還在新婚階段,之前每天花不少時間在陪黃月英是他的體貼與溫柔,畢竟一個女人剛嫁入陌生的家庭,離開了家人和從小生長的環境,當然需要夫婿的陪伴,但黃月英不是一般的女人,也並非只能依賴夫婿而生,她調適的很快,不到一個月就跟郭嘉的夫人與兩個孩子處得極好,今天一早就跑去研究指南針和榨油機,風颺原本打算陪她一起研究設計圖卻被趕出院子,看來黃月英也知道風颺是刻意壓榨出時間來陪她,所以不想再讓他擔心。

所以他一早就在書房研究對付袁紹的地圖,順便把手上搜集到的情報都整理出來供郭嘉參考。

後來下雨了,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鄉愁,不管物換星移幾千年,這雨聲聽起來都是一樣的……上輩子他的故鄉,三四五月時總是時常雨下個不停,媽媽在世時,他最喜歡練完跆拳道後淋雨跑回家,喝一碗熱熱的酒釀湯圓,享受媽媽替他擦頭髮的慈愛溫柔;媽媽去世後,一個人待在屋裡聆聽雨聲,就有種說不出口的孤單……

「子寰不喜歡下雨?」郭嘉走到桌前,拿起風颺整理好的資料看了起來。

「算喜歡吧,只是少了會陪自己聽雨的人以後,雨聲聽起來很寂寞。」

「你是這麼多愁善感的人嗎?」郭嘉一挑眉。

「只是偶爾思鄉。」風颺笑著搖搖頭,「看看吧,情報傳來,袁紹那裡已經亂了。」

按照他所知的歷史,現在袁紹應該已經一統北方才對,但在他們的暗中搗亂下,別說公孫瓚未滅,張燕與公孫續和袁紹的關係也很緊張,若出兵時機掌握的好,說不定能將公孫瓚和袁紹一起端掉!

郭嘉看了看手中的情報,道:

「你暗中資助公孫瓚和張燕的行為可以停止了,剩下的時間能耗損他們多少是多少。」

「好。」

「另外主公看過你跟士元的那場模擬戰紀錄了,對士元的評價很不錯。」

「那是自然,鳳雛龐統,大大有名的人物啊!只是稍微年輕了點,怎麼用他就看你們了。」風颺笑得很愉快,「年底黃忠也會過來,那可是個猛將!」

「你啊,到處亂跑幫主公挖人才就罷了,做什麼搞出那個不世之才出來?」郭嘉好笑的道,「可把大家笑死了,但你現在各處產業麻煩不少吧?」

風颺臉上笑容一頓,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其他人就算了,你敢贊成這句話我就跟你沒完!」

郭嘉大笑。

見他當真不把自己的威脅看在眼裡,風颺也只能磨牙笑罵兩聲。

這時代的謀士各個都是鞠躬盡瘁的勞心勞神,幹的是心力交瘁的腦力活,而且根本就是日夜操勞苦思傷神,別說吃飯時心思還留在書房,就連睡覺都可能睡一半爬起來看地圖,也難怪這些出了名的三國頂級謀士中早夭的著實不少。

所以,他總是找機會讓郭嘉能輕鬆一下,也儘可能的開些睡前的調養藥方給郭嘉、戲志才、荀彧、荀攸等人,幫助他們能一覺到天亮,又以大夫的身分規定他們每日至少要打一遍太極拳並好好休息三個時辰,但似乎成效不彰?!

郭嘉和戲志才有專人盯著還好,荀家叔侄的配合度到底有多少,恐怕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笑歇,郭嘉正準備在書桌前坐下開始閱覽資料,卻見風颺面露不贊同的瞪著自己,只能聳聳肩,放下手中情報,爬上一旁的床榻。

「午後歇息,不合禮制。」

「你郭奉孝是在乎禮教的人嗎?」風颺哼道,「再說孔子是活到七十多歲的人,你的身體能跟他比嗎?」

這番大膽言論讓郭嘉輕笑幾聲,翻身拉過薄被蓋上。

「你剛剛吹奏的是什麼曲子,很好聽。」

「以前聽過的,你想聽嗎?」

「嗯,再吹個幾回吧,你每次都藏私,公瑾要我們聽到你哼什麼曲子就先幫他記下來。」

「……說什麼藏私,只是忘了!」風颺喃喃抗議,真的是被他們打敗了。

走回窗邊,抽出笛子,又吹奏起來。

靜靜看著風颺吹笛的模樣,郭嘉無聲嘆息。

這輩子能遇見風颺,是他命中注定的福分,也是命中注定的枷鎖,他可以明白「歷史」中的自己是在什麼樣的心態下拖著病體嘔心瀝血的幫主公謀策天下,他自幼體弱,早有覺悟活不過而立之年,所以拼的也不過就是在風燭殘年中盡可能的替心目中的明主奪下百年基業……可自從認識風颺後,就注定他無法再用燃燒生命般的覺悟去盡忠,因為他必須為了這好友多活久一點。

不能妄為、不能輕生,因為失去他以後,被他拖入亂世中與天相搏的子寰就只能獨自奮戰了。

究竟是風颺的執著成就了如今的他,還是他的任性造就現今的風颺,或許已經是個無解的謎。

緩緩閉上眼,在悠悠笛音中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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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颺從不認為女人就只能天天在家操持家務、苦等男人回家,那樣沒病都會悶出病來!

所以他非常鼓勵贊成妻子多交朋友。

為了討好妻子,他整頓了一整個落院的各種遊戲出來,並且從不干涉她的出入,十九歲的女孩子雖然在漢朝已經該當娘了,但放在後世才剛上大學呢,正是愛玩的年紀!

在這樣的想法下,他盡量每十天就陪黃月英出去逛逛街,每個月再帶她和兩個孩子出去野餐,若郭嘉有空,就能夠連郭夫人一起帶上了。

有了這樣寵妻的「榜樣」,其他人雖然不敢說能做到和他一樣的程度,但帶妻子出去野餐莫名奇妙的成了曹營「流行」的活動,感情好的家庭之間也常常一起出遊,其中趙雲和周瑜更是鼓勵妻子多去風颺家玩,他們兩個成天忙著練兵,但都不反對妻子去找郭夫人和黃月英串門子。

而在可隨身攜帶的簡易版指南針被黃月英弄出來後,原本對於風颺這般寵妻而心有微詞的程昱等名士才苦笑的理解到風颺說「跟得上他的思考」不是只是單純的幫妻子說好話而已。

原本曹操是打算夏日小麥收成後,就要發兵青州,但思及孫策可能北上、荊州劉表也不太安分,再加上袁紹此時雖然被公孫瓚等勢力折騰得很頭大,但袁家四世三公,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依然不可小覷,所以曹操很是猶豫。

這時,郭嘉提出了十勝十敗論,又指明孫策必死於匹夫之手,大大堅定了曹操的信心。

要讓風颺說,「歷史上」鬼才郭嘉出仕曹操的十一年來,就是從這一年開始大放異彩,奠定了他身為曹魏第一謀士的地位。

硬要說起來,比起周瑜、荀彧、趙雲,甚至是風颺本人,郭嘉稱不上有多英俊出色,白皙的肌膚總透著一種病態的蒼白,頂多只能說他是樣貌端正、儒雅清瘦,但當他唇角勾起一抹輕佻自信的笑容,睜開那雙洞悉一切的深遂眼眸揮灑談笑時,沒有任何人能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風颺很喜歡和郭嘉在書房議事時,他那種恣意輕狂的笑容與隨性自信的語氣,但他總會在郭嘉說得興起時把人趕去睡覺,為此郭嘉已經抱怨了好幾次,但全家上下沒人支持他──誰讓身體不好的人是沒有徹夜秉燭而談的權利的!

「別老是說我,子寰的身體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之前大病一場,後來還幫忙救人又瘦了一圈,你們怎麼就不去管他?」

偶爾,郭嘉也會忍不住抗議道。

「因為我不會風一吹就咳嗽、不會天一冷就受寒發燒,也不會因為太熱而胃口不好!」

瞪著風颺那臉可惡的笑容,一陣語結的郭嘉無話可說。

撇去郭嘉這個只管謀策又時常因為身體不適而閑散在家休息的軍祭酒不談,這一年曹操治下各州飛快發展,曹營高層一個兩個都忙得走路必須用跑的,恨不得多生出兩隻手來辦事!

風颺又在這時扔出基層軍官教育的概念,並且正式提出商法、基礎建設、工匠地位提升等等的重要性,然後就跑了──惹得荀彧、陳群等內政長才都顧不得自己的儒生風範,硬是連續三個月跑去風颺家堵人,逼得風颺不得不寫出個方法來,才能勉強從這些大才手下逃出升天。

他這狼狽樣讓郭嘉笑了很久,也讓曹操等老奸巨猾之輩深刻領悟到風颺就跟吸飽水的棉布一樣,用力擰幾下就會流出多少水!

當然去擰棉布的人選也很重要,以免水沒擰出來卻把布給弄破了。

在經過無數次的實驗證明,荀彧堪稱是風颺的剋星,但也不是每次都有用……例如這回,荀彧明顯就踢到了鐵板。

「不幹,不幹就是不幹!就算是荀公你提出來的還是不幹!」

面對風颺斬釘截鐵又略帶孩子氣的嚷嚷,荀彧無奈的笑笑。

相處這些年來,他已經很明白風颺這種表達方式是代表了他對一個人的放心與接納,因為接受,才會表現出這般不拘禮節而略為孩子氣的態度。

「子寰,」他好聲好氣的解釋,「這是為了陛下的安危,畢竟你手中的人身手遠高於宮中護衛,皇后那裡也需要女護衛的保護……」

聽著荀彧的話,風颺不禁想起曾經看過有人對荀彧的評論。

王佐之才荀彧,曹操最倚重的手下之一,卻始終心繫漢室,雖然不曾明著背叛曹操,暗地裡卻對於一些漢室「忠臣」的手段知情不報,不論是血詔的傳遞、大臣董承聯同劉備等謀誅曹操,還是伏皇后的父親伏完密謀殺曹操……這些人不曾嘗試拉攏荀彧嗎?只怕說出去狗都不會信!

但荀彧始終不曾提醒曹操,就漠視著事情的發生,也許還曾經暗中幫忙遮掩。

但沒有人能指責他,他只不過是一個痛苦一生的理想派,效忠著曾經對朝廷忠心耿耿的曹操,一心只想振興漢室,卻在發現他心目中的主公也成了一個野心家後,陷入了不可能有解脫的兩難局面中……

默默嘆了口氣,風颺動手替荀彧倒了杯茶。

「荀公,皇宮是什麼地方,你比我清楚,裡頭隨便一個『大人』都是處死一人比掐死一隻螞蟻簡單的人物,我不可能讓我一手帶出來的人去過那種小命掐在別人手上的生活的。」

荀彧語氣一噎。

「陛下不是暴虐之人。」

「很多時候上位者處死下位者只是因為不在乎,而非生性殘虐。」風颺淡淡的道,「我借公瑾人,是因為我知道公瑾敬我,我借他的人他一定不會隨意處置,就算出事了,他也會把人押到我這邊來向我討公道;我借子龍人,是因為我清楚子龍的為人,他生性守禮律己,就算我派去保護大喬的婢女貌美如花,他也不會多看一眼;其他偶爾因為家眷外出需要婢女相護而找我借人的大人們那裡,我也是明著說我那些護衛婢女都是清白人家,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戰士,若是遭遇困難戰死便罷,但若是因為其他特殊變故,我允許他們為了捍衛自身死戰。」

至於那些什麼其他特殊變故,自然不外乎是被沒道理的侮辱責打、被強行要求侍寢、被遷怒性的懲戒等等……這些他不用說得太明白,同樣是大世族出身的荀彧都能猜得到。

看著荀彧,風颺輕道:

「先不說皇宮裡的大人們到底暴不暴虐,若我給予他們同樣的吩咐,荀公你敢讓他們進宮嗎?」

敢嗎?

若敢篤定不會發生那些不該發生的事情,自然讓他們進宮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若發生那些事情這些護衛就寧可死戰……傷了陛下一根寒毛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啊!

荀彧苦笑起來。

「為陛下盡忠是人臣的本分。」

「人臣也是人生父母養,沒有誰的生命比較卑賤,只是因為人心所以有所區別,」風颺溫和而難掩傷感的看著荀彧,「荀公,你眼中的天下,是一人的天下,還是天下人的天下?」

荀彧渾身一震。

一人的天下,代表了皇帝為尊,天下萬民皆為次等,為了一人犧牲千萬人而無悔。

天下人的天下,代表了百姓為重,所作所為都必須考慮到千千萬萬人的性命與生活。

荀彧從沒想過一人的天下與天下人的天下有什麼差別,因為天下本該屬於深宮中的皇帝,但當風颺這般明確的將此二者擺到對立面,就讓他打從心底發冷。

「子寰,」過了很久,他才能用力持穩定的嗓音說道,「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以後別再提了。」

他一直都知道風颺對當權者的態度,不管是對曹操還是對朝廷,這灑脫不羈的男人都不曾抱持多少敬意,真正能讓他尊敬的人,是能為了百姓付出的人──這點從近一年來曹操愈來愈努力為民著想,風颺也愈來愈敬重曹操就可以看出來了。

只是此刻聽見風颺用這種態度暗示他不會為了一個沒有多尊貴的皇帝犧牲任何人,荀彧心中還是有些惱怒與不滿。

若這樣說話的是其他人,也許荀彧已經撫袖而去,但風颺的眼神太澄澈,清楚的呈現出某種憂心與無奈悲憐……卻不知是為了誰、為了什麼,這讓荀彧很難生出怒氣,只感覺到苦澀無奈。

「對不起,我沒有批評荀公理念或侮辱誰的意思,只是荀公是由上往下看,我則習慣由下往上看,這也許是因為我一直以來都只生活在普通百姓之間吧?」風颺輕聲致歉。

荀彧是個高風亮節的理想派,他可不想把荀彧逼太緊。

他很喜歡荀彧那謙謙君子的個性,只是這種個性注定荀彧沒有可能那麼輕易的放棄理念思想。

見風颺道歉了,荀彧也只能苦笑著搖搖頭。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也許真的會很生氣吧?

但這些年來深入接觸窮苦百姓也讓荀彧了解到一般平民百姓根本不在乎皇帝是誰,也不清楚州牧、太守是誰,對他們而言,「大人」就僅僅是高高在上的「大人」而已,他們更關心的是下一餐飯哪裡來,是居住環境的治安,是孩子們的健康……

風颺說得沒錯,他們兩人在看事情的思考點上就有了出入,他總是在為漢室考量,風颺則更在意百姓──他並不太明白風颺是否在暗示他什麼。

那若有似無的……淡淡的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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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猶豫荀彧的結局要怎麼寫啊QAQ
每次寫到或遇到這種人品高潔的人就會忍不住感到心悅誠服,
而且會想咪嗚嚕(這啥)
嘎啊,
我不想殺掉荀彧orz
風子寰你給我去想辦法啊啊啊(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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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tsnight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