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紛擾,戰況愈演愈激烈。

當她被煌˙大和先生送回阿斯蘭身邊時,那是她在戰爭開始後第一次見到阿斯蘭。

藍髮依舊,祖母綠的瞳眸依舊,不一樣的,是他臉上的哀傷更甚,眼底的痛苦更濃,她幾乎以為他快哭出來了。但他沒有哭,只是提到了兒時好友,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內心的情緒,第一次像是負傷野獸一樣的訴說著憤怒與無奈的哀傷。

情不自禁的,她做出跟教養不和的動作──她伸手想撫去他臉上的痛苦,他卻像是嚇到似的避開了。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冰冷而僵硬,隨著下沉的心緩緩放下。

「最近阿斯蘭的表情,總是這樣的哀傷呢!」看著阿斯蘭,她輕輕說道。

這一次,她確定自己的臉上沒有笑容。

「沒有人能夠嘻嘻哈哈的打仗吧?」

有些尖銳的回應,有些冷漠的拒絕她的關心,她沉默的看著他轉身,默默跟在他身後,走向要送自己回殖民地的運輸艇。

「一定要跟什麼戰鬥嗎?戰爭真的很不容易呢!」在艙門口,她用微笑的表情與阿斯蘭告別,也試著點醒阿斯蘭迷惘的心。

但是,阿斯蘭只是回以痛苦又無奈的眼神。

啊啊,他又誤會她的意思了,她不是在責怪他與朋友的戰鬥,也不是在質問他,她只是,希望他能想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而已……是她的表達有問題,還是他根本拒絕讓她的言行舉止觸碰到他的內心?

不知怎麼的,她發現自己感到有些受傷,不再能像之前幾次那樣,毫不在意的當作沒這回事。

在心底嘆息,臉上卻又露出乖巧的笑容,扮演起不需要讓人擔心的甜美歌姬,先跟克魯澤隊長道謝,然後轉頭看著阿斯蘭:

「那麼,我會期待下次與你的見面。」

艙門關上了,掩去了阿斯蘭複雜的眼神。

拉克絲靜靜的坐在位置上,小粉紅在她手心活潑呼喚著她的名字,她輕輕唱起歌,腦中想起了大天使號上,棕髮紫眸的少年。

在那艘陌生的戰艦上,他總是照顧著她,不擅長解釋什麼,卻為了怕她受傷,試圖用最委婉的話語讓她知道在那艘船上,她不受歡迎,卻又怕傷到她的心。她因此而說他溫柔,那雙紫瞳卻痛苦無比的說,因為他也是調整者。

這有什麼關係嗎?調整者,自然人,一樣會悲傷哭泣,受了傷也一樣會痛……為什麼大家都忘了呢?

還記得,他聽見她說,他的溫柔與他是自然人還是調整者沒有關係的時候,那雙倏然撐大的紫眸中,有著太多太多的悲傷與不被了解的哀痛。說不定,她是唯一依個對他這麼說的人呢?!

後來,聽著他一個人獨自放聲大哭,為了無法守護而自責著,她無法克制的,選擇了靠近他,並且付出關心。

近乎是獨自一個人撐起整艘戰艦的安危,還要跟摯友為敵,加上同伴若有似無的疏離與在自然人中的格格不入……在這樣的狀態下,還能保有一顆願意關懷他人的心,他一定是個非常溫柔的人……

這樣纖細又堅強的人,是阿斯蘭的好朋友呢!

大多數的人,都把戰場上的敵人或自己人當成了統計數字的一環,敵人死去是理所當然,自己人死去,只說聲節哀順變,就繼續舉槍殺敵。他的哭聲,出乎預料的震撼著她的心。

選擇了保護朋友而上戰場的他,因為要守護而忍痛選擇與摯友阿斯蘭舉槍相向的他,少年獨特的嗓音是那樣痛苦悲傷,紫水晶般的眼眸無助哀慟,卻仍選擇了血腥的道路。

含著淚的雙眼、力持決然卻顫抖的語調、咬緊的牙關透出哽咽……

「哈囉!哈囉!」小粉紅的叫聲打斷了她的沉思。

啊,對,當他知道哈囉是阿斯蘭做的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像孩子那樣純真高興,提到阿斯蘭的口氣充滿懷念和感情,他是這麼喜歡阿斯蘭啊……

面對這樣的他,阿斯蘭又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說出,「下次見面時,我會朝你開槍」的呢?

而他,顫抖的說出「我也是」時,又是用什麼樣的表情?

他明明是了阿斯蘭,才將她送回的,因為她說自己是阿斯蘭的未婚妻,那一瞬間,紫水晶般清澈的雙眼詫異又透出毫無保留的關心和某種堅決,那是了阿斯蘭寧願與同伴決裂的決心,她一直到睡到一半被偷偷叫醒才明白他要冒死送她回到阿斯蘭身邊……

阿斯蘭也是願意為了他,擔保他在殖民地的安全,才在那時失控的脫口而出,要他跟他們一起回到殖民地的吧……一個軍人,對自己要求甚高的阿斯蘭,是在什麼樣的激動情感下,才義無反顧的讓友情取代理智……

「真傻……」輕柔的嗓音飄出責備,卻不知道在責備誰。

就連她,也還做不到真正的下定決心。

但至少,她知道,像這種需要哭著向最好的朋友開槍的戰爭,一點道理也沒有!

無奈又……可悲……

阿斯蘭與煌,或許正像這時代的縮影,在戰爭的仇恨與因果中,毫無自主權的只能持刀相向,在砍傷對方的時候,心也無助的淌血……

這種不該存在的輪迴,真的該存在嗎?

明明這窗外的宇宙,就是這麼寧靜祥和又包容著一切,為什麼,人類非得要互相仇視不可?

@@@@@@@@@@@@

又見到煌˙大和先生了。

她一直記著他,因為他是阿斯蘭的好友,因為他的溫柔讓她印象深刻,也因為,他是她記憶中罕見的,清楚明白的記著無論揮刃斬殺的是誰、是為了什麼,殺人就是殺人的一個人。

不是說不哭的人就不會悲傷,至少她確信阿斯蘭同樣痛苦,只是跟阿斯蘭不同的,煌的眼中沒有真正的敵我之分,他看的,永遠只是殺人與守護的事實。而阿斯蘭,卻在無形中將地球軍數量化了……為了守護故鄉,阿斯蘭選擇了將敵人全數消滅,背負著血腥人命,溫柔的綠眸,在戰火中迷失在她無法觸碰的心底深處。

聽見馬爾奇歐導師說煌跟阿斯蘭作戰受了重傷,她立刻請導師將煌帶到殖民地,由她提供最好的看護照料與保護。

昏迷中的煌,在噩夢中囈語不斷,痛苦呻吟,更多的是道歉與自責;醒來後的煌,與心同樣傷痕累累的身軀劇烈顫抖著,用哀傷痛苦的聲音,說著自己應該死了的,因為他殺了阿斯蘭的朋友,阿斯蘭也殺了他的朋友,無法守護朋友的他,應該被阿斯蘭殺死的。

對煌來說,手染無數鮮血的自己、無法守護朋友的自己,以及被好友殺害的自己,也許都不應該存在在這世界上了。

面對這樣承受到極限,纖細又脆弱的少年,拉克絲選擇了溫柔的陪伴在他身邊。

她無法放著他不管,就是因為她知道他有足夠的韌性不會被哀慟壓垮,所以更無法將視線移開他身上──清楚承擔命運的重量的人,才能在痛苦中蛻變,然後成為不被命運操縱的人。

所以她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拒絕離開屋子,每日每夜的看著他。

看著他整天面無表情的茫然遠望,看著他無法思考的照著自己的吩咐吃飯睡覺,看著他每晚被惡夢驚醒後躲在棉被裡哭泣道歉,看著他常常突然克制不住的發抖,看著他……總是在想起悲哀的記憶時,無聲又痛苦的流淚。

她只有在他快被自責與哀傷吞沒的時候會開口,伸手輕輕摸著他的髮,用笑容安撫他淌血的心。他需要的,也不過就是這麼一點關心與溫柔。

而煌呢,總是用徬徨迷惘又哀傷的眼瞳,回應她的注視。

每當看著他略微疑惑的眼神,她就會感到心疼不捨,給悲傷的人溫柔包容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明明也做的到,是什麼樣的環境讓他竟然對於她的付出感到驚訝?

戰爭這種事情,真的已經夠了,但想做什麼,該做什麼,要做什麼,她與他一樣沒有搞清楚。她在等他的同時,也在釐清自己的思緒。

她是個下定決心就會去做到底的人,但是她必須等待,因為事情或許還沒有進展到毫無轉圜餘地的地步,也許她也還有些猶豫,猶豫著一但做出某個決定,她就必須與曾經要與她牽手到老的少年為敵,克萊因家也將背負叛徒的罪名。

這一天,涼亭外是朦朧細雨,在殖民地,儘管人們力圖讓生活跟故鄉有著相同的氣候模式,人造雨卻總是在固定的時間來臨。

從玻璃反射看出凝望庭院的煌流著淚,所以她走近,他卻在這時回頭。

「我要走了。」哀傷卻下定決心的微笑,脆弱哭泣的少年在下定決心的一刻,雖然仍是淚流滿面,卻已經有的男人的堅定眼神。

「你要去哪裡?」她用疑惑的表情詢問,心下確已了然。

「到地球……我得回去。」

「為什麼?你一個人回去的話,戰爭也不會結束啊!」她知道自己的話語對於一個剛下定決心了朋友重反戰場的人有多殘酷,但是她必須這麼說,為了確認,也了替煌弄清事實的殘忍。

「但是,如果因為沒辦法而什麼也不做,那樣才是真正的什麼也做不了……」紫水晶般的眼眸回應著少女坦率的直視,雖然還是盈滿無奈與哀傷,卻多了更多堅定溫柔。

拉克絲聽見自己的聲音緩緩揚起,她知道自己的心跳如雷。

「那麼,你要和札夫特作戰嗎?」

煌輕輕搖頭,拉克絲湛藍的眼眸中閃爍著一種沒有人看過的光采。

「那,你要和地球軍戰鬥嗎?」

煌仍是輕輕搖頭,「我一直想知道,我是不是一定要跟什麼戰鬥不可……」

曾經問出相似話語的少女望著他的微笑,心中有著沒有人知道的激動。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兩個人沉默著,互相凝望,有種靈魂共鳴的感動產生在彼此心中。

這個人,能與她並肩作戰,這個人知道他們的敵人是什麼,也已經下定決心了……既然如此,她也必須做出決定。

「我知道了。」溫和而堅定威儀的表情消失了,她微微一笑,轉身吩咐,「請通知那邊,就說拉克絲˙克萊因要唱和平之歌。」

……

輕輕側頭,看著溫柔凝視自己的煌,拉克絲知道他擁有了與她同樣的信念,並且他也有力量制止這一切──只要他們繼續努力,注定的不可能將成為可能……因為,他們都是擁有SEED的人……她相信馬爾齊歐導師的話,也相信他跟自己的心。

「我也會唱歌的,唱和平之歌。」

在煌搭上自由鋼彈前,拉克絲忽然產生一種衝動,而她也照做了。

她親吻了煌的臉頰,用柔嫩的嗓音祝福他:

「我的力量,與你同在……」

他是第一個真正了解她的信念、與她擁有共同理想的人,他們在偶然的機會相遇,明明是獨立個體,卻擁有近乎相同的心……

她未曾有過心靈如此與人貼近的感動,藏在內心深處那對未來的些許不安,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紫瞳的少年返身前往戰場,毅然投身會讓他更加痛苦的戰鬥;而她,也已經沒有回頭之路了。

她與他,從彼此身上獲得了勇氣與堅持下去的力量,因為他們不再是一個人努力……

「阿斯蘭,這次換我選擇道路了……」目送著自由鋼彈離去,拉克絲在回程的路上喃喃自語,該輪到她登上戰場,高唱和平之歌。

克萊因家在此刻已經成為叛黨,失去理智的派崔克˙薩拉會下令追殺他們,她再也不可能待在玫瑰花園中等待阿斯蘭實現他承諾的到訪,當他未婚妻的身份也只到此刻而已……她不道歉,因為這是她的信念決定的道路,儘管她知道溫柔的阿斯蘭會有多麼受傷……

但是,如果可能的話,她不會讓阿斯蘭與煌再度交戰,絕對不會!

「阿斯蘭一回到殖民地就通知我,我要跟他見一面。」

就算她可能會置身險境,招來殺身之禍,她還是必須這麼做。因為,沒有道理,如此在乎彼此的好友,除了父親外,兩個她最重要的男人,需要決一生死。

一個是未婚夫,一個是最了解自己,並且回應自己的人……

她知道在未來,自己必須用殘忍冷酷的話語撕裂阿斯蘭心底的傷痛,強迫阿斯蘭正視事實,逼迫阿斯蘭選擇一條路,傷害她最想溫柔以對的綠瞳的主人……這是為了阿斯蘭,為了煌,也了她自己,所做的決定。

「小粉紅,我真的很殘忍吧?」無奈的低語,她低下頭,沉默。

阿斯蘭送她的禮物,她最重要的朋友,與她手掌大小相符,會回應她唱歌的哈囉……

「哈囉,拉克絲,哈囉,拉克絲!」小粉紅仍是重複單一的聲音,卻無法像以往那樣逗笑它的小主人。

回到從小生長的家,克萊因派的人馬已經在屋子內外忙著撤退事宜,從今天起她與父親將是亡命之徒。

走在熟悉的庭院中,拉克絲蹲下,將哈囉放到紀念的白玫瑰花叢中。

這是一個賭注,如果阿斯蘭還記得她說過的話,他們會有機會走上同一條道路,這最珍貴的禮物也才有機會回到她身邊。否則,阿斯蘭將面臨同時與她和煌為敵的痛苦處境,為了彰顯決心,她也不能將象徵最珍貴回憶的禮物帶在身邊了。如果阿斯蘭不記得了,那麼,她將他溫柔的禮物還給他……

真冷酷啊,拉克絲˙克萊因,那雙綠瞳還溫柔的凝望妳,你卻已經做了會與他為敵的決心……

她明明知道他要與煌為敵有多痛苦,雖然他總是不多話,也隱藏著內心情緒,但是她了解他的……

「小粉紅,噓,要安靜喔,等阿斯蘭來了,他會陪你玩。」拉克絲柔聲道,溫柔天真的笑容,在沒有人看到的時候,顯得破碎又哀傷。

離去的車程上,失去一直捧著的哈囉的雙手,空虛寂寞的,緊握。

@@@@@@@@@@@@


雙手珍惜的握緊冰冷卻溫暖的哈囉,身穿綠色禮服的拉克絲看著朝自己嚴厲逼問的阿斯蘭,有些懷念,有些心疼,有些傷感。

「我並沒有背叛,我只是將新的寶劍交給煌而已。」看著阿斯蘭痛苦質問的表情,拉克絲平靜的說著。

那不是辯白、不是說服、不是要求他相信她,而是陳述事實。

「妳在說什麼啊,煌已經、已經……」顫抖的聲音無法僵話語說完整,「死了」兩個字,怎麼也無法吐出。

那像是場噩夢,逼得他不想正視卻必須承受,但就算說不出口,也抹滅不了他親手按下自暴按鈕,結束煌的生命的事實。

她沉默的看著阿斯蘭的表情如他預期中的扭曲,哀傷滿布他的臉龐,憤怒內疚與徬徨無助同時佔據那雙綠眸深處。

「放心吧,煌還活著。」柔聲安慰,她多想摟住幾乎快哭出來的他,但是選擇了這條道路,她已經沒有資格這樣做了。

以為自己親手殺了煌的阿斯蘭,承受的痛苦悲傷絕對不會比煌少的。煌花了好幾天思索才能止住悲傷的淚,那一直聽從軍命四處奔走的阿斯蘭,又有什麼機會好好沉澱內心的哀傷呢?

答案是,沒有機會。但是他也不容許自己悲傷哭泣,因為身為軍人,殺敵是理所當然。他一定這麼說服自己,然後在聽見煌的名字時,被湧上的思念與自責、痛苦狠狠撕裂全身每一個細胞。

「妳胡說!妳在打什麼主意,拉克絲˙克萊因!」憤怒哀傷的吼著,阿斯蘭將冰冷的槍口對準了她。

他在發抖,連槍尖都在抖。他很害怕,害怕期待這樣結果的自己,害怕必須再一次與煌作戰,也害怕這只是個奢望的幻想,害怕有了希望後,才發現煌根本不曾獲救。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明顯的對她吼叫,她背叛他父親的事實遠遠沒有煌沒死的消息讓他激動,或許是因為,他知到他們必定已經解除婚約了,所以責任已了?!

思緒深深藏在藍眸深處,拉克絲平穩的解釋煌生還的理由,直到阿斯蘭露出無法承受,也拒絕承受的複雜表情,她才犀利的以話語撕開阿斯蘭脆弱的自我保護。

「你不相信我的話嗎?」他已經不在相信她了,因為對他來說,她是叛國者,可是這樣的阿斯蘭,依舊讓她心疼憐惜……「那麼,回到殖民地,回到久違的故鄉,你自己親眼所看到的呢?」

阿斯蘭大受打擊的看著她,綠眸中有太多不為人知的情緒,她壓抑著內心的難受,繼續以言詞將阿斯蘭極欲隱藏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

「阿斯蘭是為了什麼而戰的呢?」她知道,他是為了保護殖民地,為了保護她,不希望在有人跟他承受一樣的傷痛,但她也知道這一開始的初衷,已經在痛苦中迷失了,所以,儘管明知阿斯蘭的付出與溫柔,她還是必須攻擊他,「是為了你父親嗎?還是為了得到勳章?」

「拉克絲!」阿斯蘭痛苦的看著她,無聲的懇求她不要再說下去了。

望著他的臉龐,拉克絲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從前在花園中,替她接過剪下的玫瑰花,靦腆溫柔的微笑著,那個深深注視她的少年。

「……如果是這樣,煌還是會成為你的敵人,」阿斯蘭的表情像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般的狼狽,「當然,我也是……」

直視著已經幾乎無法承受的阿斯蘭,拉克絲挺身走向前。

「如果我成為你的敵人,你會像我開'槍嗎?札夫特的阿斯蘭˙薩拉!」這是賭局,賭她跟煌在阿斯蘭心中的重要性,她以行動證明她願意為阿斯蘭死,如果阿斯蘭是真的會朝她開槍的話……雖然她明知不會的。

阿斯蘭只會露出眼前的這種表情,然後更加痛苦,痛苦到無法思考,痛苦到無法作戰,然後──逼不得已只好重新思考一條讓他能不至於痛苦到無法呼吸的道路。

正在阿斯蘭猶豫不決的時候,她等待的刺客,來了。

這是另一個籌碼,一個讓阿斯蘭認清事實的籌碼。

她賭贏了,阿斯蘭毫不猶豫的甩開槍,奮力保護她。

看著阿斯蘭堅定保護她的背影,同樣從男孩轉變成男人的背影,拉克絲偷偷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被保護了,然後,她必須站到戰場最前線,用她的身體與生命,守護著自己的信念與和她並肩作戰的士兵。

「謝謝你,阿斯蘭。」在士兵的簇擁下前進,拉克絲忽然回頭,「煌現在人在地球上,你要不要去跟好朋友談一談呢?」

言盡於此,她從容離去。

她不會要求他該怎麼做,也不會要求他保護她,她尊重他做的選擇,無論命運到最後會讓他們走上哪一條道路。

@@@@@@@@@@@@

父親死了。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像是玩笑般的不可思議。

逐漸接受消化這幾個字的意涵時,她開始覺得冷,覺得很冷,冷到全身刺痛,冷到反胃,冷到連呼吸的力氣都消失了。

但一如母親去世的時候那樣,她沒有哭泣,或許她已經習慣不讓任何人看見自己堅強以外的表情,或許她就是這麼冷血,因為相較於母親的死亡,這次父親的死去,她更沒有時間難過,大筆的追兵在追蹤她,最後的戰役一觸即發,父親也只是戰爭犧牲者名單上的一個名字,西蓋爾˙克萊因。

父親被追兵殺了……或許她也會步上同樣的後路,或許她終將一死,但是現在的她,沒有資格哭泣。

父親將選擇權交給了她,是她自己選擇這條道路的,早在她覺悟自己可能會死的時候,就也該覺悟父親可能身亡。是的,她清楚這一切,並且做出了選擇,所以,她沒有理由後悔,也不能哭泣哀傷。

坐在永恆號的艦長座位,拉克絲一面命令啟航,一面想著。

她覺得自己的思緒與感情快脫離了,理智清晰,思考周延,只是悲傷自責的情感,不時的在心頭繚繞。

她想起過往的種種,想起溫柔堅強的父親,想起她曾經與父親在溫暖的家中交談,想起父親堅定又令她安心的懷抱,想起與父親一起在庭院散步,想起父親的微笑,想起父親說過的話,想起父親的聲音,想起父親身上的味道……但這些都是次要的,她更該記得的,是父親的理念,是父親希望和平的意志,是……她身為人子,所該繼承的信念。

她是拉克絲˙克萊因,她是西蓋爾˙克萊因之女,她不能哭泣,因為她是身旁這些人的信仰,她有義務要帶領他們找到正確的道路。而將阿斯蘭推上與他父親絕裂一路的她,也沒有資格和道理說想哭泣……

握著手心的小粉紅,拼命忍下想湧上眼眶的淚,拉克絲表情堅定的看著漆黑的宇宙。

她要衝破這層迷思,她要衝破這種可悲的命運,她需要……能斬斷這種悲傷因果的……力量!

只有信念,或只有力量都是不夠的。她有著足夠的堅強意志,卻缺乏能影響局勢的力量,而她需要那份力量,因此她將自由鋼彈交給了找到與她同樣方向的煌。

是的,她很現實,她的世界只有鬥爭的政治與殘酷的戰爭,為了和平的理念,她需要的,是能陪她一起並肩作戰、斬斷悲傷仇恨因果的人,她需要一個能回應她的人,她想要依靠一個溫柔堅定的心,她需要的是……能在戰火中堅持守護和平信念,不會迷惘的人!

而阿斯蘭,在悲傷沉重的自我迷失中,錯過了與她交握雙手的機會,現在,已經遲了,所以就算明知道不是他的錯,她還是選擇了……放開他的手。

喀!身後艦橋的門開了,拉克絲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起身歡迎:

「啊啦,阿斯蘭!」

「拉克絲?」吃驚的表情一如以往被她捉弄時,只是他們都已經變了,她不再是想捉弄喜歡的人的天真少女,他也不是面對頑皮未婚妻的困擾少年。

拉克絲優雅的笑著點頭,算是回應阿斯蘭的錯愕,不再跟以往一樣側著頭露出天真的笑容,也沒有再繼續說些話逗他。

阿斯蘭˙薩拉,她曾經的未婚夫,她曾經喜歡過的人,她曾經以為可以一起白頭偕老的對象,她曾經……想過在他身邊做個普通的少女,她是那麼那麼的喜歡著他。事到如今,他是她的殺父仇人之子,他也是她的戰友,是幫助她切斷命運因果的力量,是她的好友……她可以為了他將一切計劃提早實行,暴露自己的行蹤,陷所有志同道合的夥伴於危險之中,但絕對不是能夠跟他牽手到永遠。

她父親的死不是阿斯蘭的錯,但是理智知道,感情不想責怪,卻怎麼也無法告訴自己什麼都沒有發生,她依舊可以直視阿斯蘭,卻無法在他面前表現脆弱的自己。

戰火紛擾,永恆號在炮火中搖擺震動。

凝望著閃光不斷的螢幕,感受到阿斯蘭在身旁的體溫,拉克絲知道,她又再度被守護著,光是感受到阿斯蘭的氣息,就覺得安心。阿斯蘭就是這樣一個人,沉穩內斂,溫柔堅強,讓人覺得有事情只要待在他身邊就沒事了……

在過去,無論在唱歌時,在被大天使號收容時,甚至是逃亡時,她想的都是他,她相信的是他與她擁有相同信念,相信他們終究可以走到一塊兒,相信他會陪伴她……但,或許已經遲了,在他退怯她的關懷時,在他閃避她的關心時,在他投身戰場時,在他迷失在責任以及信念中時;也在她陪伴煌哭泣時,在她對煌付出溫柔時,在她發現煌才是真正回應自己的人以後,在父親被殺的現在,她所希冀的未來,成為泡影。

真的很可能,從頭到尾,阿斯蘭都只是喜歡她,願意與她共度一生,而不是愛她,愛到願意白頭偕老,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孝順又清楚自己責任的人。他與她,一開始就只是政治聯姻,是兩大家族繼承人該背負的責任。是忘卻自己的責任,單純以一個女人的心態被呵護,單純以一個女人的身分去愛的自己,錯了。

努力的挺直背脊,不讓自己依賴,卻在一次承受砲擊中,狼狽的摔入阿斯蘭的懷抱。

熟悉的氣息中,有著鮮血的味道。

「謝謝你,阿斯蘭。」客氣到生疏的話語,努力的告訴自己,也告訴他,過去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她感覺到阿斯蘭受傷了,因為她的拒絕,她以前,不會用這麼理智到客氣的口氣對他說話的。

她不敢抬頭看阿斯蘭的表情,不想讀出那雙綠眸中的情緒。

她很無情,很殘忍,很自私。就這麼絕情的以一相情願的心態,斬斷過去的一切,不給阿斯蘭辯駁的機會,也不給他解釋的時間,自己做主,自己判斷,然後,將傷害留給彼此……

他不曾屬於她,也許是他太內斂拘謹,也許是她將真正的自己藏得太深,他們錯過太多太多真正認識彼此的機會,錯過太多太多交心相愛的機會,所以,她要放開那雙曾經溫柔緊握她的手,放開那雙製作哈囉陪伴寂寞的她的手,不再依賴,不再留戀。
  
他們的未來,不可能是由彼此陪伴對方走下去,因為,他,是阿斯蘭˙薩拉,而她,是拉克絲˙克萊因。

他們身上背負了太多同樣無法放手的沉重悲傷與責任,因為太過相似,所以注定只能成為兩條平行線。

「這裡是自由鋼彈……」就在她心情緊繃到極限的時候,通訊器與視訊螢幕上出現了他們都很熟悉的人。

拉克絲欣喜的抬頭,也許也有逃避的,愉快的跟煌打招呼:

「煌!」

「拉……克絲?」吃驚的少年表情,意外的讓她安心。

永遠也不懂隱藏情緒的煌,率直的回應她的煌……終於,又見面了。

「是的。」她點頭,突然迫切期盼面對面的見到煌,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真的理解她的人,也是現在唯一能夠讓她流露悲傷的人。

她想喘口氣,想盡一個女兒該做的事情──為父親的死亡流淚,想吸取一些溫暖,讓自己不再去思考與阿斯蘭之間的種種,縱使只有數秒鐘也好。


那個能包容她悲傷的人現在可能只剩下煌了,只有在煌一個人眼中,自始至終,她都只是拉克絲˙克萊因,而不是名為歌姬的洋娃娃……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catsnight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