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兌州安定下來後,一切事務都在穩定發展,面對有心改革農業的棗祗那緝而不捨的追問,風颺頭大的推薦給他三個自己高薪聘雇了十來年的老練農民,那一個個可都是種植好手,對於他祕密吩咐研究將農作物產量提高的方法有極大貢獻,又提出戰備儲糧和避免災荒的糧倉的理念給棗大人去傷腦筋去。

「敢問子寰,糧倉堆積的陳米該如何處置?」

「賣給我如何?」風颺笑瞇瞇的道,「我可以拿來釀酒和做點心。」

最後商討的結果是三年以上的陳米以五比四的比例由風颺的風雅酒樓拿新米來兌換或以比市價略低的價格收購。

這一年,獻帝輾轉流亡,回到已成廢墟的舊都洛陽,隨後,曹操在荀彧的建言下迎奉天子到許昌。

既然天子要被請到許昌,他們也該換大本營了!

曹營一干核心人物開始準備搬家,早就心裡有底而將一切都提早準備好的風颺把心思全都放在照顧戲志才和郭嘉身上。

就算這兩人被他養得身體看起來都挺不錯的,但畢竟這樣的路途對他們來說不是件輕鬆事。

為什麼沒有彈簧呢?!

沒有彈簧的馬車簡直顛簸到連他都受不了,何況是郭嘉和戲志才,這麼長一段路途不把骨頭都顛散了……

這時代的打鐵技術無論他再怎麼努力培養人才研究創新,畢竟還是做不到打造出彈簧的技術,這樣只能在別的地方尋求改變了!

皺著眉頭,風颺又開始給李亞他們出難題,命人做了一輛大馬車,方方正正的車廂看起來實在沒有多好看,車廂內的櫃子、矮几都是固定好的,裡頭鋪上十幾層的被褥吸震,又因為天氣漸熱而在最後鋪上兩張竹蓆。

馬車另開車窗,車窗必要時可以關上,打開則還有一層以薄紗做的紗窗──既透風透光又擋風沙。

在經過試行,確定比原本的馬車舒服很多後,風颺直接再讓人趕製兩輛,給荀彧和戲志才一人一輛,另外還弄了一輛貨車出來,裡頭滿滿的大小櫃子裝滿一路上可能需要的東西,其中又以藥材和食物最多。

這半年多來除了公務外還在忙碌建立學堂培養幼童的荀彧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道謝,風颺一直都很同情荀彧,這人是個君子,一心為漢室盡忠而輔佐曹操,最後卻落得傷心致死──另有一說是曹操賜死。

現在風颺一直明示暗示變著法子讓荀彧去接觸這些苦難百姓們,也是想讓他知道這天下需要他的地方,還有很多很多,並不是漢帝沒了,這世上就沒有值得他努力的事情了。

而看風颺忙得上竄下跳、跟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的模樣,程昱是恨得牙癢癢的。

「不思進取!」

他一直很受不了風颺明明才比海深卻一天到晚在忙這些「枝微末節」又「汲汲營營」的小事!

「咳,子寰,仲德先生是在抱怨你沒準備他的份。」郭嘉懶洋洋的道,右手拿著風颺弄出來的摺扇輕輕搖晃搧風。

最近暑氣漸重,他整個人就是懶洋洋的精神不太好,將所有心思當放在幫曹操謀劃大業後,其他的事情就很難激起他什麼興致了。

「郭奉孝!」程昱吹鬍子瞪眼睛。

頭大的風颺直接把自家工匠給出賣了,讓這些大人們自己去商量要幾輛車──然後收費。

「子寰,彧有一事不解。」看著程昱在和郭嘉鬧騰,荀彧微笑在幫忙整理統計文書的風颺身邊坐下。

「荀公請說。」

「近日安撫流民已漸有成效,但為何我說要讓孩子跟我去好好讀書,那些百姓們卻畏懼比欣喜多呢?」

他是想安頓好百姓並培養人才,但並不想擾民。

好幾次看到帶走孩子前那父母抱著孩子無聲哭泣流淚的模樣,讓他覺得自己是要把孩子抓去吃掉的千古罪人。

風颺想了一想,問道:

「荀公可是以『大人』的身分去的?」

「這是自然,我是幫主公安置流民,就該以司馬的身分去見他們。」

「直接說要安置幼童去讀書學習?」

「是這樣沒錯。」

那為什麼會不安呢?風颺苦思片刻,才露出微笑。

「我大概有個想法,不如我找個人給荀公說說吧。」

他在荀彧微笑點頭後,讓李亞回去找人,注意到他們這邊對話的程昱和郭嘉也停止說笑。

不久後,李亞帶了一個少年進來。

那少年穿著風颺護衛那種統一的深藍色勁裝,看上去大概才十七八歲,濃眉大眼、皮膚黝黑,是個很樸實的小夥子。

一踏進房間,少年看起來明顯很窘促,僵硬的跟著李亞對眾人行禮,然後就緊張的看著風颺不敢說話,也不敢亂看。

程昱覺得奇怪了。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雖然說一般百姓看到他們緊張是正常的,但風颺手下那票人裡,無論是李亞、風默或莫河、高尹等能被他們記上名字的,都有種不卑不亢的淡定自若,另外更有幾個傢伙擺明了就是那種「不知皇帝、只知少爺」的信奉者,所以這時看到有人緊張到發抖,反而讓人覺得驚奇了。

被問到問題,年輕的小夥子第一個反應就是要下跪磕頭,卻在聽到風颺輕咳一聲後,僵硬的頓住動作。

「回答問題就好,幾位大人是想理解百姓的想法才找你來問問題的。」風颺安撫道。

「是,少爺……稟大人,小的……小的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大人……有點緊張。」

雖然力持鎮定,但一句話還是說得坑坑巴巴的。

荀彧看著風颺,又看看那年輕的小夥子,溫和的開始問問題。

「你叫什麼名字?」

「稟大人,小的叫狗蛋……不,少爺幫我取了一個名字叫風徹,小的叫風徹,字子昂。」

荀彧微微一笑,又問:

「為什麼看到這麼多大人就害怕?你沒有做錯事,我們不會害你。」

靦腆的猶豫浮現在風徹臉上,他遲疑了一下,才小聲的道:

「大人是會殺人的,我小時候很多村裡人都被大人殺掉了……所以我看到大人就怕。」

荀彧表情一僵,轉頭看向風颺,後者正色朝他點點頭。

「小徹子,把你小時候的事情說一遍。」

「少爺……」他苦著臉,滿臉不安。

「別怕,當過流民的又不只你一家。」風颺擺擺手。

風徹咬了咬牙,猶豫了好一陣子,最後才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一樣深吸一口氣,也不顫抖了,一口氣把話全不說完。

「小的八歲的時候跟爹娘一起和村人跑去加入了黃巾賊,因為他們說加入了就可以有東西吃,就可以不被地主大人殺死,但我們還是沒有東西吃。後來來了好多兵爺,殺了好多人,隔壁的虎子他爹和小翠姊姊跪地求饒還是被砍死了,我娘大肚子走不動只好抱著我和我爹一起躺在地上裝死,我爹的腿被馬踩瘸了,我聽到那些官爺說流民殺了報上去也是功勞,所以賤民多殺一些是一些。爹說我們沒地方去了,到哪兒都會被殺,只好往山上躲,我娘在山裡生下弟弟後就被大蟲咬死了,弟弟是用我爹的血和鹿奶養大的……後來我爹生病了,我抓了兩隻兔子瞞著我爹偷跑到城裡想抓些藥,但有位大人說我弄髒了他的袍子,差點被人打死前被少爺救了……就這樣。」

看著風徹抿緊嘴唇滿臉倔強的模樣,程昱摸摸鬍子。

「怎麼又不怕了?黃巾賊可是反賊呢!」

「我爹說我們一家的命都是少爺給的,少爺要我說我就說,死了也不怕!」倔脾氣上來的少年硬著脖子道。

「沒禮貌,禮儀都學到哪裡去了?有你這麼跟大人說話的嗎?」風颺輕斥,「仲德大人逗你玩的呢!曹大人治下可沒有屠殺流民的事情,這幾位大人都是照顧百姓的好官。」

風颺邊說邊盤算起最近可能會有蝗災,可別再發生這位鐵血派的大人拿人肉充當軍糧的事情……

風徹一愣,順從的低頭行禮告罪。

「小的放肆,請大人饒恕。」

「幾位大人可還有問題要問的?」

風颺看了看荀彧,後者輕輕搖頭。

「回去吧,今天多練一個時辰的字,你倔脾氣一上來就犯傻,回頭去問問小妖你今天哪裡沒做好。」

風颺溫和的將風徹遣離房間。

沉默了很久,荀彧才輕聲嘆息一聲。

「每次子寰都能讓彧注意到從沒注意過的事情呢。」

他理解風颺想說的事情了。

那些百姓流淚是怕年幼的孩子不小心觸怒「大人」而被殺,也是流民長時間被官兵驅趕殺害後深入骨子裡的畏懼,不能理解、無力反抗、不敢有異議,所有苦楚最後都化作淚水無聲流淌。

「能對荀公有所幫助是颺的榮幸,身處社會最底層,東跑西跑的日子多了,總看了比較多東西。」風颺謙遜的道。

「那小夥子不錯啊,不過年紀小了點,脾氣也要再磨一磨。」程昱道。

「仲德先生好眼光,子昂是過年後才補上來的,我原本那護衛討了房小媳婦,位子空出來了就要人補上,他的脾氣直了點,但在山裡可是連最老練的獵人也不及他,讓小妖好好調教幾年,我就又有了個好手下。」風颺笑道。

「說到補上,原本跟在奉孝身邊那個個子小小的、很會寫字的那小子怎麼不見了?」

「回家討媳婦去了,我每五年都會讓護衛們選擇一次要走要留,畢竟跟在我身邊押貨到處跑是玩命的活,要走的先回去幫我調教五年新手,然後就安排他們做他們感興趣的工作了。」

「對家僕太好,反而會讓他們變得驕縱不知感恩吧?」荀攸沉吟道。

風颺扯高唇角,露出愉快的笑容:

「公達先生放心,我從收容他們的那天就跟他們說過了,我給他們選擇的機會,一次又一次讓他們選擇想要的生活、幫他們安置家人,已經仁至義盡,我可以接受他們在五年時間到了以後選擇離開,沒有任何人可以強迫他們一定要為我賣命,但我不允許他們為了任何理由背叛我或辜負了我的信任。這,就是我的遊戲規則,破壞規則的人,就只能出局了。」

這是第一次,風颺在他們面前展現出一種霸氣,一種統帥氣質,也許,這才是真正的他──

一個由忠烈將門楊家遺留的高人調教出來的高徒,一隻蟄伏於最低層的商人之間,等待著將利齒刺入異族咽喉的那一刻的狼。

但眨眼間,風颺又懶洋洋的斂起氣勢,哼著小曲繼續計算那一堆數字。

因為變化太快,他們甚至不能分辨他是否在暗暗警告他們不要背叛他的信任,不要破壞他的遊戲規則……是因為主公之前問了在協助于禁練兵的莫河一句要不要當個百夫長的原因嗎?

「好大的脾氣啊,子寰,婚事還沒推掉?」郭嘉輕挑的揶揄瞬間將房內那抹沉重給抹去。

風颺手腕一顫,墨汁在紙上暈開。

他知道郭嘉是在幫他掩飾剛剛的不妥之處,事實上他剛說完就後悔了,那只是他意氣風發的個性造成的有感而發,但這些三國謀士一個比一個精得像鬼,天知道他隨口說說的話會被想成什麼樣子……但他沒想到郭嘉會拿這事說荏。

「誰告訴你的?!」風颺惱怒的瞪他。

「婚事?為什麼要推掉?」程昱來了興致,「是哪家的閨女?」

「仲德先生,您沒必要湊這一腳吧?」風颺哭笑不得的道。

「子寰啊,男大當婚,你跟奉孝同年,他兒子都好幾歲了,你還孤家寡人的,連主公之前要送你婢女都不願接受,平常也沒看你跑那些地方……你該不會哪裡不舒服吧?」程昱嘿嘿笑。

……你乾脆問我是不是「不行」算了!風颺翻白眼。

「您想岔了,我不接受曹大人的贈禮是因為我家血氣方剛的男人多,有未婚的年輕女人反而容易出問題,不去那些地方是因為我覺得那裡不乾淨……畢竟以商人來說我也算是頗有家產,不是喜歡的女人不娶是為了我百年之後做考量,我可不想自己一世英明到最後還沒嗝屁,那啥嬌妻美眷和孝子們就開始為了家產勾心鬥角──我家裡幾個姨娘爭寵的醜態看多了,早在我十歲時就決定這輩子只娶一個妻子,最多只生三個孩子,這樣不管他們資質如何,只要我安排妥當,保他們一生無憂倒不是難事。」

這話說得粗俗,但細想他倒也看得透徹,自古以來上自帝王,下至平民百姓的生活裡,爭奪家產這種事情多如牛毛!

「那也要你有一個妻子才行啊!」郭嘉繼續打擊他,「沒妻子哪來的兒子?你可是嫡長子,這麼個年紀不成親像話嗎?到時候還沒兒子就掛了才是便宜了別人。」

荀彧正皺眉覺得郭嘉這話說得不太妥當,不該擅自評判別人家裡事,擔心風颺心裡不舒服時,忽然聽見風颺開心的大笑。

「如果是那樣我就收你兒子當乾兒子,便宜別人還不如便宜你!這樣那個二姨娘也不會死吹活吹的要我娶她侄女了!哈哈,我這就寫信回家,看他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別拿我兒子當擋箭牌!」郭嘉氣道,「你應該去娶個女人回家充場面才對!」

「哎,奉孝,咱們好兄弟,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之前不都是邊這樣說邊把我書房的書都搬回你書房去嗎?你兒子就是我兒子,不要太計較啦!」

「你乾脆說我老婆就是你老婆算了!」郭嘉笑罵。

「我可沒膽子拿嫂子說事。」風颺笑著摸摸鼻子。

聽了半天,荀彧等人終於明白這兩個結拜兄弟當真這樣生葷不忌的在說笑,不禁苦笑著搖搖頭。

「奉孝,子寰,你們實在是……當心長文又要罵人了。」

郭嘉被陳群參奏行為不檢已經不是一兩次的事情了,風颺也被斥責過多次商賈之人不宜出入府衙,但他們一個是曹操深深倚重信賴的謀士,一個是「真實」身分保密的「大才」,所以曹操反而去安撫陳群讓他別太計較……但這並沒有減少郭嘉被陳群等自持身分的文人指責的次數。

風颺討饒的對荀彧笑笑。

「荀公,饒了我吧,我為這檔子事鬱悶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有心情笑了,別這麼快把我打回現實行不?」

聽他這種耍賴的說法,荀彧只能笑著搖搖頭。

「你才該磨磨性子,成親的事情好好考慮,別跟家裡鬧不愉快,父母也不容易。」

這個風子寰,平常看起來就是這樣有些孩子氣的率直,但那彷彿深埋在骨子裡的杰傲不馴與輕狂灑脫又讓他整個人透著一種毫不在乎的張揚氣質……也許成親能讓他稍微穩重一點吧?

「我只不過想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罷了。」風颺嘟噥,「跟不喜歡的女人躺在同一張床上我會睡不著!」

要他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傻呼呼的按照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親也太難了,他已經花了二十多年將心態完全調整成一個男人──其實沒有想像中難,在男性賀爾蒙和內分泌的作用下,大多數的時候他都忘了自己曾經是女人──既然他已經這麼努力了,想娶一個能一起開開心心過一輩子的女人不算是奢望吧?!

聽著他孩子氣的嘟噥,屋子裡幾個已婚男人都笑了起來,然後無一例外的被他白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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