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為是因為失憶才讓她覺得大家要她學習的語言灰澀難懂;她一直以為是因為她失憶才找不到歸屬感;她一直以為是因為忘記所有過去,令她對一切毫不在意……直到夢醒為止。

從昏迷中醒來,一切都變了。

她聽不見婢女與太醫的聲音,只是既驚懼又想笑。

自腦海閃過的聲音說的是她從沒聽過卻異常熟悉的語言,僅憑血脈中的本能就能理解那些話語並且朗朗上口;眼睛看出去的景象變得更清晰,耳朵可以聽見別的宮裡婢女的竊竊私語……甚者,只要閉上眼,就可以「看見」與「感受」到體內有顆小小的、瑩潤的圓球在緩慢運轉。

她聽見秋香與太醫在討論她的身體狀況,聽見他們說她落入池中將近一個時辰卻仍活著,也聽見皇帝陛下臨幸別的妃妾時,內侍與女官們跪安的聲音。

自身的異常讓她嚇得只敢躲在床上,無盡的惶恐吞沒她的身心,天知道她有多渴望有人能夠抱住她,告訴她會沒事的。

但……他一次也沒來看她,只是賞賜了她許多綾羅綢緞,與她從沒用過的珠寶首飾。

如果說她發現自己是個妖怪是感覺到恐懼與茫然無措,這種被冷落的境遇就是讓她心寒與難過。

是誰說過帝王無情、婊子無義?他曾經是這偌大宮廷牢籠中唯一真心待她好的人……可是在他心中,她終究是可以被捨棄的。

可就算是心痛與難過,她都流不出眼淚。最後,只能低啞的笑。

「果然……是妖怪嗎?」

握著也許是父母留給她的項鍊,漸漸的可以感覺到項墜與掌心貼近時,那與體內詭豔的球體呼應的脈動,就像是同族的氣息在擁抱她,讓她可以感覺沒那麼孤單。

每個睡不著的夜晚,她就會靜下心閉著眼睛用心感受,漸漸的靠本能學會運轉那顆球體,並且驚喜的發現藉由這種方法,偶爾她可以接收到某種訊息。

那些龐雜的訊息有些是在教導她戰鬥、有的是在教她知識與常識……屬於妖怪的生存方式。

──她一直到百年後遇到別的妖怪才知道,一直被她當成排遣寂寞的遊戲,是妖族修練的方法。而被隱藏在妖丹中的訊息,是妖丹原本的主人擁有的能力技能與經驗知識。

她將大量的時間投注在修練上,廢寢忘食的專著。

她需要了解身為「妖怪」的自己,也需要知道該怎麼自保。

為了生存,她需要把握機會學習……就算只把能力運用在隱藏自己的妖怪身分也好!

而在秋香眼中,她只是變得愛睡覺,再也沒了往日的活潑愛笑與神遊天外的無辜。

半年後,她在一次讀取如何架設結界的訊息中被驚醒。

雙月宮外,有著讓她本能討厭的氣息。

側耳聆聽,似乎有很多人,但真正讓她在意的是空氣中有種香甜到讓她有些頭暈的味道。

她承認她多了些心眼,因為「夢醒」以後,她再也不是什麼也不在乎的單純小女人,而是個自保本能佔上風的妖怪。

妖怪呵……

勾起紅艷動人的唇,她攏攏烏亮的長髮,起身披上外衣。

「秋香?」

她的叫喚並沒有得到回應,才走出寢室,就看見幾名身穿道袍的道士闖了進來。

心緒電光石火般閃過,她臉色一整,嬌斥道:

「大膽!誰准你們擅闖本宮寢宮!」

帶頭的那個老道仙風道骨,手持桃木劍,掐著雷火符,謹慎的打量她。

她毫不示弱的瞪回去。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擅闖後宮撒野?」

雖然她從沒這樣擺身分罵人,但這陣子五感劇增,在好奇心驅使下,什麼樣的明爭暗鬥沒看過沒聽過,隨便學兩句也就有模有樣了。

而端身份擺架子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自稱本宮!好歹她的身份也是九嬪之一的昭容。

見她不動聲色的模樣,老道士還是拱手為禮。

「貧道蒼明子,見過娘娘。」

她討厭他身上的氣息,更討厭他手中的符咒,本能告訴她那個符咒是種危險的存在!

「出去!」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趕人。

蒼明子還沒說話,一旁一名中年道士就已經舉起桃木劍指在她面前。

「妖孽,巧言令色的是想拖延時間嗎?膽敢藏身天子所在,今日非收了妳不可!」

妖孽?!她心下一緊,暗暗揣測不安。

放眼望去,不知怎麼地忽然看穿了牆壁,看見外頭被幾名有力的女官抓住的秋香滿臉淚痕,看見皇后與德妃矜持高貴下難掩的厭惡與恐懼,還有不懷好意……也看見更遠處皇帝的心腹黃公公正畏畏縮縮的躲在石柱後方張望。

然後,她懂了。

皇上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同樣畏懼,所以選擇觀望。

放任後宮的女人鬥爭到最後再來收拾殘局,他就永遠不會錯,也不怕得罪哪方勢力了。

果真是帝王心術!

輕咬下唇,她眨眨美艷的大眼,就算低頭散髮,就算衣衫不整,初入妖修的她已經宛若一朵初綻的牡丹,顯得那樣的明艷動人。

就算知道她很可能是個妖怪,當場還是有兩個修為不夠深厚的中年道士被閃花了眼。

「幾位道長好生無禮,本宮怎麼可能會是妖怪……」她緊緊抓住自己的身分,將發抖的手藏在袖子裡。

這老道士身上有她很討厭的氣息,她不知道自己打不打得過,而且一旦被落實了妖怪的身分,只怕全中土的道士都會傾力追殺她到底。

若她學到的知識沒出錯,她身上有無形的守護結界,應該足以掩蓋她的氣息。如果他們真能看出她的本貌,只怕剛才一見面就開打了,哪可能會對她行禮。那道士開口就說她是妖孽,想必是從哪兒聽到她落水一個時辰還能活過來的消息。

所以,只能賭了!

她必須只是個什麼也不會的娘娘……

對自身定位的所有不安惶恐都在性命威脅下化作自我保護的本能,她想活下去,她不甘心這樣隨便被抹煞!

「沒憑沒據就擅闖這雙月宮,也太蔑視禮法了,是欺本宮不敢處置你們嗎?」下定決心後,她定了神色,凜然問道。

「不敢,今日前來,已經得到皇后娘娘的允許,再者老道我年歲過百,一隻腳已經踏入棺材了,娘娘也不用怕老道士毀妳清譽,只是事關皇帝陛下的安全,身為大宋子民,老道士也不敢掉以輕心,放任一介妖物在後宮胡作非為……」蒼明子滿口大義。

「所以便污蔑本宮是個妖怪?」她似笑非笑的瞇起眼。

「咳,當然不是……」老道士尷尬的咳了咳,若非當年欠了一個大人情,導致心魔不除,一身修為再無寸進,他哪會千里迢迢的跑過淌這混水,「就做三個測試,若娘娘不是妖物,這三個測試連娘娘一根頭髮都傷不著。」

他沒說若她是妖物,下場會如何。

她撇撇唇角。

「那若本宮確實不是妖物,污蔑本宮的罪責誰來承擔?」

「請娘娘寬宏大量,老道也只是奉命前來。」四兩撥千斤的把責任小心翼翼撇乾淨。

「呵……三個測試是嗎?可以,但要找個人與本宮一起接受測試,不然若你們存心設計,憑你們的本事,也是可以傷人的吧?」

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說,幾名道士臉上或尷尬或憤怒,但最後他們還是默默找了一位小婢女過來──不知道是不是諷刺,被找進來的女孩竟然是秋香。

「娘娘。」

她的小婢女臉色不安的被從外頭帶進屋內,雙手慌張的絞著衣裙。

「不要緊,沒事的。」儘管這些日子來她有些哀傷秋香對她的生疏,但如今看到小婢女害怕的模樣,昔日種種相處又湧了上來,讓她忍不住柔聲安慰。

「說吧,三項測試是嗎?」她款款的走到身後的貴妃椅,慵懶的斜靠在靠枕上。

她那雙眼是那樣的明亮,澄澈得彷彿可以映出他們內心所有的醜陋。

「首先,請娘娘跟這位姑娘分別握住這枚銅錢。」老道士從懷裡掏出兩枚古錢。

她淺笑嫣然,暗地裡祈禱這守護結界不要弄出什麼看得出來的動靜。

「秋香,去把兩枚銅錢拿過來。」

「娘娘……」秋香猶豫著不敢上前。

「去拿啊,不是妖怪怕什麼?」她笑吟吟的催促,看著秋香緊張兮兮的接過銅錢,再僵硬的捧著銅錢走到她身前。

嬌嫩如羊脂白玉的手指隨意從婢女手中取過一枚銅錢,在青蔥似的五指間轉動,感覺到守護結界細微而堅固的振動,知道這第一關自己是沒問題了。

「這樣就可以了?」

「嗯,可以了。」老道士收回兩枚古錢,從徒弟手裡拿過符水,「第二個測試是這個符水,這兩杯符水普通人喝了可以驅邪鎮煞,若是妖物則會被逼出原形。」

符水啊……她瞇了瞇眼,感覺到有些緊張。

喝還是不喝呢……好像沒有選擇餘地了。

入口的符水帶著苦澀的紙灰味,流入咽喉時化作滾燙的熱油一般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她臉色轉為蒼白,老道士銳利的目光刺得她心涼,她衣袖下的手緊緊握拳。

好難受……

然後,她感覺到了體內妖丹那強而有力的鼓動。

涼爽的能量從妖丹流出,迅速侵蝕掉符水產生的炙熱感,撫平她幾乎要以為自己會被焚燒成灰的恐懼。

呼了口氣,她恢復笑容,順手把杯子交還秋香。

「本宮還沒喝過這麼難喝的東西。」

她這樣前後反差極大的表現讓老道士猶豫了一下。

他覺得這位娘娘方才臉色蒼白的模樣很可疑,但想想後宮裡的皇帝妃妾哪個不是嬌貴的千金之軀,喝符水難免會感覺噁心,便也不再多想。

反正,假如真是妖孽,最後一關絕對過不了。

「那麼,請兩位移駕到外頭,第三個測試便是請天雷。」老道士炯炯有神的目光嚴厲的盯著慵懶倚靠在貴妃椅上的女人,「若娘娘是清白的,天雷絕不會劈到娘娘身上,反而還可以幫娘娘的雙月宮除去一些不祥的晦氣。」

天雷?!她無法克制的臉上表情一僵。

天雷是什麼?天雷是極陽的存在,是陰邪之物的剋星!

按照她從體內妖丹中學到的知識,就算是道行上千年的大妖面對天雷也不敢掉以輕心。就算她對過去毫無記憶,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千年大妖的。

不過,看著對自己虎視眈眈的老少道士,她也知道自己沒有選擇餘地。

就算她是個妖怪,她也是個還沒學會攻擊的妖怪,目前為止妖怪血統帶給她唯一的方便就是可以很久不呼吸與五感清晰。

情勢比人強,弱勢的那方還能說什麼呢?只是……有點不甘心。

她從未害過任何人,只因為她是妖怪,就應該要被斬除嗎?

「呵呵,」明明心底一陣冰涼失望,卻又莫名的想笑,「那本宮就靜待你們的花招了。」

款款從貴妃椅上起身,刻意忽視秋香那想上前扶持又有些遲疑的動作,自顧自的往外走去。

御花園風光明媚的景色依舊,她卻沒了曾經的好心情,彎身拍拍已經長大許多的小狗,然後隨性的攀坐在護欄上,任風吹得她長髮裙袖飛揚。

環顧遠處被宮女內侍環環圍繞在遠觀的妃妾,聽著他們的竊竊私語,她的表情被揚起的烏亮長髮遮掩成謎,只有那雙明亮的眼眸映出所有人心醜陋。

老道士忽然有種感覺,就算他今日了卻了一樁舊人情,恐怕也會因為這雙眼睛染上另一個心魔。

聽著一干道士開壇祭天請降天雷,不知道為什麼,她又想起那對影像模糊的男女……

大概是跟人類相處太久了,不然為什麼她一個妖怪會因為沒有親人而感傷呢?妖怪不是都沒血沒淚冷酷無情又作惡多端嗎?她真笨!

雙手撐著護欄仰望天空,思緒茫茫然的遠飄,唇角無意識的噙著自嘲的淺笑,就連震耳欲聾的天雷聲都聽不見了。

這樣的態度看在一群道士眼裡,就好像她坦然無所畏懼一般,秋香則看出她再度神遊天外……但他們都沒注意到她仰望天空時,在眼底醞釀的苦澀與絕然。

她可從不認為自己身上的結界可以擋得過天雷,再說,就算擋得了天雷又如何?只要被天雷劈了那麼小小一下,她妖怪的身分就坐實了。

就這樣死了還真不甘心,她僅有的幾年記憶不是被關在大宅子裡,就是被關在皇宮裡,她還沒親眼看過這天地有多大……

轟!

夾帶浩然正氣的天雷氣勢磅礡的撕裂天空,金色閃電如劍般氣勢澎湃地斬下,綻放的強光讓所有人都睜不開眼──除了她。

眼妖的血脈讓她清楚的看見天雷是怎麼轟塌宮殿屋簷一角,她辨認方向,認出被毀損屋簷的建築,正是冷宮所在的方位。

不劈她反而去劈冷宮嗎?為什麼?

她困惑不解,誘人的小嘴微張,眨了眨那雙眼睫又長又密的大眼睛,滿臉怔愣。

然後,她聽見秋香對著一群道士發火的聲音。

「可以了吧?你們這群臭道士驚擾了娘娘已是大不敬,還留在這邊做什麼呀!」

好了,沒事了。

她意興闌珊的跳下護欄,往雙月宮走去。

「哎,娘娘,秋香給您泡茶吧?」見自己的主子轉身就走,秋香連忙撇下蒼明子等人,追了上去。

秋香有多久沒用這麼殷切的語氣跟她說話了?

她開始希望自己還是那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小孤女,雖然除去最初的恐慌外,她並不排斥妖族的身分,但妖族的能力讓她逐漸看透許多讓人失望的人性。

難過之餘,心底湧上的是失落。

當下,也沒心情去理會秋香對自己態度上的轉變。

「不了,我要歇息一會兒,別讓人吵我。」

走進寢室,趴到柔軟的床榻上,她悶悶不樂的抱著棉被,隨手拉下床帳遮掩住自己的身形,閉上眼再次將心神沉入體內妖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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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魅瞳姊姊很像自小孤苦無依靠自己長大的小孩orz
她一直都很寂寞,
學會了人類的感情、渴望著人類的感情,卻只能失望的發現自己依然是個異類。
但是也不能責怪誰,
平心而論,
知道身邊有個人沉入水池一兩個小時還可以爬上岸活蹦亂跳,
是多恐怖的一件事啊(囧)
她沒被下命處死我都覺得是皇帝有情了。

下一段是轉折,
數來數去大概還要兩三段才有Tsubasa哥哥出場,
我好想寫他們兩個的相處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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