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線堆

接下來的三百年，她跟著六翼走過很多地方，甚至搭著移民船跑去新大陸墾荒，還曾經去紅皮膚的印地安人部落行醫，與孩子們一起摘野果烤野雞。

然後，由於他對於人類工業革命的跨時代進步感興趣，所以他們回到終年不知道是在濃霧還是工廠濃煙籠罩之下的倫敦，找了間小公寓住下。

與他待在一起，心情很容易平復下來，加以他有意無意的引導，她那在逃亡中被逼迫出來的異常緊繃與防備也漸漸消失了，近百年來，她覺得自己似乎找回了當出什麼也不懂的率性自在，偶爾會作出些讓他苦笑連連的率性舉止──

例如現在。

「魅瞳，妳這是在做什麼呢？」

剛進門的俊美六翼天使站在窗口，溫和而無奈的看著她。

「摘蘋果。」坐在樹幹上的她笑著給他看蓬鬆的裙襬上放著的幾顆又大又圓的紅蘋果，裙襬下一雙白玉般的裸足在黑夜裡晃盪。

「沒有一位小姐會在晚上穿著洋裝從房間窗口爬到窗外的蘋果樹上摘蘋果來吃的。」他好笑的道，溫和的朝她伸出手，「進來吧，我帶了一位朋友回來，他也許可以給妳一點幫助。」

朋友？她沒感覺到有人跟他一起進屋啊！

握住他的手，撈起裙襬兜住那幾顆蘋果，她輕盈的跳進窗戶，立刻看見椅子上那個坐姿優雅閒適的男人。

……

他給她第一眼的印象，是慵懶悠閒的雋朗男人，氣質溫和飄逸、輕逸出塵，有著令人放鬆的笑容，黑髮黑眼的模樣令她想起東方的修真者。

但旋即，一種危機感湧上心頭──

想也沒想的躲到六翼天使的背後，本能的恐懼令她瑟瑟發抖，蘋果掉了一地。

眼妖的眼可以看穿一切偽裝，這男人根本不是什麼修真者，他是擁有九尾的狐妖……

「魅瞳？」溫和的天使對她的反應感到詫異。

「瞳？是眼妖嗎？」端坐在椅子上的年輕男人笑了起來，手指一勾，一顆蘋果就從地上飛到他手上，「六翼，你撿到的小妖很精明，雖然道行與年紀不成正比……嗯，妖丹破碎過吧？能把瀕死的妖族救回來，本事還不錯。」

終於發現他已經私下試探一回的六翼天使無奈的苦笑。

「別欺負後輩，你還是玩性很重啊！」

咬了一口蘋果，雲浪瞇著眼睛打量躲身六翼背後的小妖，忽然眉頭一挑。

「護身結界？原來是眼妖與結界妖的混種……禁忌之子啊……可惜太小了，道行不滿千年的眼妖或結界妖都沒什麼用。」

他這番話怎麼聽都像是在評估肉攤上的豬肉。

她駭得冷汗直流，緊緊抓著六翼的衣服。

妖族的本能不停的在提醒她自己正面臨著生命危險！

「雲浪！」發現她被嚇壞了的六翼加重了語氣，這才讓沙發上的九尾妖狐收回貌似不懷好意的視線。

「你該高興她道行還不夠，不然我還挺想要的。」雲浪低笑著。

「想要？」六翼微蹙眉，溫柔的將她拉到自己身旁，牽著她一起在椅子上坐下──當然他有記得把自己隔在這兩人之間。

「有些種族可以藉由吞噬別的妖怪的妖丹隨機獲得對方的能力，妖冥界更多，不管是眼妖還是結界妖滿千年後的能力都非常實用……她的雙親還挺聰明的，若她還留在妖冥界，很可能會被養大了吃掉。」

「我倒不知道這點……」六翼提醒自己以後要注意。

她臉色發白的扯扯六翼的袖子。

「嗯？」

「你帶隻九尾妖狐回來幹嘛？」她都快哭出來了。

本能告訴她，能夠吞噬別的妖怪的妖丹獲得能力的種族裡排行第一的，就是九尾妖狐啊！

「雲浪？他是我在東方天界認識的朋友，後來才知道他前身是妖冥界的九尾妖狐，我想你們都是妖冥界的妖族，他應該可以給妳一點修行上的建議。」滿臉溫和微笑的六翼天使是這樣說的。

東方……天界？！她一愣。

雲浪低聲笑了起來，充滿磁性的嗓音很是撩人。

「我也不欺負小孩子了……放心吧，小妖，既然是六翼護著妳，我不會動妳的歪腦筋的，為了那幾成的機率得罪六翼很不值得。」

妖狐跑到天界跟六翼天使交朋友？！怎麼想都很奇怪……

她謹慎的看著六翼的神情，至於那隻九尾妖狐的話，她只敢信一成。

「別怕，我跟他認識很久了，他這人沒什麼優點，對朋友倒是真心。」語氣溫和善良的天使說起話來也可以很毒。

「你這樣講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好歹你莫名其妙的在防禦前線進化時，是我在那邊替你擋了十年的妖魔進攻吧？」九尾妖狐邪笑著提醒他。

「所以我說你雖然沒什麼優點，但對朋友真的沒話說啊。」他滿臉誠懇的笑容。

「……哈哈，看樣子你在人間界這幾百年過得不錯，比之前有趣多了。」

開懷大笑的九尾妖狐興致很好的憑空變出一堆仙果仙酒，然後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直接用大拇指指甲劃開食指指腹，流出的血液帶著淡淡的紫金色，凝聚成三顆眼珠子大小的球體。

「妳的情況很奇怪，根基不穩、肉體也不穩定，大概是被強行催生的，身為妖冥界的妖族還沒吸收過妖冥之氣，加上妖丹被毀過……先天不良與後天失調全兜在一塊兒，不好好鞏固修為，等妳活到了兩千歲，實力大概勉強唬過一千歲的小妖……但我很懷疑妳過不過得了每千年一次的妖丹蛻變。」

她有那麼差嗎？！她聽得滿頭大汗。

「幸好我來這裡之前先取回了妖狐本體，不然還沒有純正的妖冥氣與妖狐血給妳用。」他笑著將手上的珠子扔給她，「拿去修練，先淬鍊妖丹，等妳的妖丹精純到只剩下現在的三分之一後，就去淬鍊肉身，妳連肉體都太弱了，只有警戒心還不錯。」

接下三顆血珠子，裡頭蘊含的能量差點沒讓她饞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謝謝。」

「不客氣，誰叫我『只』有這個優點。」特地加重的咬音似乎猶在記恨某人。

天使好脾氣的笑笑，主動替他倒了酒。

「你不說我還沒問，你的仙體怎麼了？竟然還有妖狐之體。」之前剛見面時就覺得奇怪了，後來聽他主動開口承認，饒是他定力驚人也不免震驚的呆了好半天。

「六翼，你有時候腦袋真的不太好，」雲浪瞇著眼瞥了他們一眼打趣地道，「不捨棄妖狐本體跑去玩十世轉生，我可能修練到飛升天界嗎？後來轉生用的肉體就成了我在天界使用的仙體了啊，妖狐本體被我藏在人間界。」

「十世轉生是什麼？」她小聲的問六翼。

雖然這隻九尾大妖看起來好像很和善，但她還是擺脫不了本能的緊張與畏懼。

「那是一種以元神依附在人類胎兒體內轉生為人類的做法，通常只有肉體受損嚴重或道心不穩急需感悟的人才會選擇轉生，因為轉生為人類時毫無自保能力，不管轉生前有多強，若轉生時遭逢魂體上的傷害就沒救了。」六翼詳細的解釋給她聽，「而且轉生也不一定對道心有幫助，若悟不透人生大喜大悲反而會留下心結，更慘的是遭逢劇變導致道心受損，所以若不是非不得已，很少有人會選擇轉生。」

而這名為雲浪的妖狐一轉生就是十次，不得不說他十足的冒險精神，而且運氣很好。

「喔。」她了解的點頭。

很好心的等六翼解釋完畢，雲浪又隨手扔給她一只玉簡。

「妳這小妖先天不良又後天失調就算了，怎麼活了這麼久連人間界眾生的基本常識都不清楚？這個拿去，用神念閱讀一下，多知道點事情就多一份保命本錢。」

「唔……」

誰讓她空活了幾百年都努力在人類社會打滾，人情世故精通，但非人者的常識卻嚴重不足。他則是生性平淡，從未有系統的給她上過課，通常都是等她問了才來解答。
現在聽他這麼說，她跟六翼都有點尷尬。

大概看出他們的窘意，雲浪笑了笑，很體貼的逕自說下去。

「反正當初我妖狐本體受創頗深，就乾脆建了一個聚靈混元陣滋補修養妖狐本體，自己的元神跑去十世轉生了，直到最後一世才想起來萬一肉體太強神念太弱會無法正常元神歸位，所以我就認真修練了一世，然後不小心飛升到天界去了，那時也不可能在天界承認自己是隻妖狐，乾脆跑去當仙人玩，順便到處禍害幾下。」他說的雲淡風輕，「天界好玩的東西還真不少，東學西學一不小心一千多年就過去了，後來就在我無聊到在考慮要不要穿越封界裂口跑去哪界玩玩的時候，剛好那隻小龍惹了麻煩，我那朋友只得破界逃亡，我就乾脆一起跑了。」

……聽起來是個很不安份的惹禍頭子！她想在心底不敢開口。

身為當初被雲浪「禍害」的受害者與得利者，六翼無奈的笑著。

比她多活了兩千多年的六翼天使自然聽出更多話裡玄機，但他不明說，他也不追問。

「那為什麼又換回來了？」

「沒辦法，當年在天界大鬧一場又強行破界，本來就受創不淺，來到人間界竟然還被守護者圍毆，如果不是那隻小龍情急之下要拼命，急得他正牌老爹從幻界殺過來幫忙，可能早就把命搭在那兒了。連著幾場架打下來我的仙體被毀了大半，現在還丟在那裡慢慢修補呢！可憐我妖狐本體才拿出來就又丟了仙體進去，但不捨棄它我還真不能出來到處跑……見鬼的，等仙體復原後我用一個帶一個，一個打壞了馬上換另一個，我看誰敢跟我拼到底！」

「別把換體說得跟換衣服似的。」沉穩的六翼天使聞言，只能苦笑，他知道這行事作風輕狂率性的老友一瘋起來真的可能幹出那種事。

相比之下，她在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你剛剛說被守護者追殺？」

「對啊，怎麼樣？」挺詫異這怕他怕得要死的小妖敢主動跟他說話，朝六翼丟去一眼詢問，他邊回答道。

「那後來守護者呢？」她最在意的就是守護者，數十條人命累積起來的仇恨根本不可能忘記。

「被我用一堆法寶砸死了一個，另外兩個負傷，後來看見那位龍爸爸氣勢洶洶要開打就灰溜溜的跑了。」雲浪聳聳肩。

身為天界有名的煉器符咒大師，他身上什麼不多就是玩群毆的法寶符咒多，守護者強是強，但幾百幾千個法寶符咒扔出去，炸死一個是一個！

只可惜了他千年的存貨在那場大逃亡中用得沒剩幾個……不然另外兩個也逃不掉！

早知道有一天他竟然會落魄到需要靠法寶符咒的數量取勝，他就會多花點時間在煉器上而不是到處跑去玩了……嘖！

「你敢殺守護者？」她一雙美麗無雙的大眼順間透出某種不明的閃光。

「都找上門了不殺他難道我還自殺嗎？」雲浪笑著反問。

她早被磨練出一顆七巧玲瓏心，馬上聽出他表明的態度──他雖然不怕守護者，但也對主動找碴沒興趣，若是守護者威脅到他的安全，他絕對殺人不手軟。

換句話說，他現在不可能幫她殺了司空陽，因為那不干他的事……也是，剛認識就要人家去拼命是不可能的！她傻了嗎她？

對雲浪禮貌的笑了笑，完全沒讓內心的苦澀流露半分。

熟知她想法的六翼溫柔的拍拍她的背，什麼也沒說。

雲浪瞇著眼笑，似乎想明白了什麼。

原來如此，所以六翼才會拜託他……這只小妖雖然心思重了點，但他也知道想報仇卻無能為力的滋味，進退之間拿捏的也很好……就答應下來吧。

反正──他就是想跟守護者唱反調！

妖狐是很記恨的種族，既然他們從他身邊奪走風嵐，他就偏要事事不讓他們稱心如意！

他們在找能名正言順的滅了他的證據與藉口，他何嘗不是在等待能理直氣壯殺害他們的契機？

早在風嵐魂神俱滅的那天，就注定了他與守護者不死不休的局……

心思百轉千回，他臉上笑得愉快。比起她的精明世故，他更是「狐老成精」，就連心思敏銳的六翼天使都沒發現他心中一閃而過的冷酷殺意。

「我好像忘了問你們要不要跟我去東方對吧？」

「怎麼？」六翼挑眉，很有默契的配合道。

「我和我那兩個朋友都惹上了守護者，然後有人問我要不要去幫他……」

「有人？」誰能說得動這個任性妄為的男人？

雲浪之前可沒跟他提到這些。

「永生的沉默星曜。」雲浪嘴角一挑，笑著吐出幾個字。

冷靜沉穩的天使面露詫異的看著他。

「傳說中的永生者沉默星曜？」

「對，算是攻守聯盟吧，不然成天被守護者惦記著啥都別幹了。」他無所謂的笑著，「妳是禁忌之子，那傢伙應該會對妳感興趣，這世上能讓他感興趣的人不多了，他應該會很樂意替妳提供庇護的。」

「感興趣？！」這不是什麼好事吧？

她下意識的往六翼身側靠近。

「幹嘛這個反應？他也對我感興趣啊，我給他觀察了幾百年連根毛都沒少。」雲浪不在乎的聳聳肩，「那是位年紀很大的老人家，現在唯一的興趣就只有研究他沒看過的東西，包括我這隻修煉成仙的九尾妖狐、世上最後一隻人魚、罕見的純血魔族、血修者梅樹精……現在還可以多妳一個混血妖！」

她心下一動，馬上就認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管他口中其他人的實力如何，若未來司空陽想動手，有這個九尾妖狐在，包管讓他有來無回……即便沒有衝突也沒關係，等她實力到了一個階層，自己可以想辦法去暗算司空陽，就算失敗了，死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機率讓他們願意替她報仇，她也穩賺不賠……

「六翼。」她輕聲喚道。

她想答應，但也在意他的看法，因為他是她的家人，也是她的夥伴。

「好啊，我們就去東方吧。」他抿唇溫柔的笑道。

若他再過數百年就會消失，至少，他會留給她一些可靠的朋友與足以令守護者不敢輕舉妄動的靠山。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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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小bug~
霓芮安之前說的「兩千年以前」改成三千年以前，
畢竟我後來算算才發現之前算錯了，
應該是三千年前的事情才差不多~

這篇寫到後來被我拿來當補完篇了(囧)
不過這樣跑一圈以後就可以把很多事情都兜在一起了XD

最後我真的要說一句........
目前看來「裏」之中最會放閃光的人似乎就是Tsubasa哥哥了，
怎麼我寫來寫去發現你跟狐狸哥哥間也有曖昧啊？！！！
Tsubasa：........(直接把作者淨化掉.....(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