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為了知道關於食鬼的後續發展,藍以凰直接打通電話通知家裡今天要住宿舍,就跟著雲浪他們回「異界」去了。

而雲浪也藉機矯正她的用詞。

「這傢伙是食鬼,是吞噬了人類的慾念所產生的妖異,人類的慾念不除,它永遠都會再生。」

學長,你可以直接告訴我說它永遠不滅。想要人類的慾念全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啊。要知道就連國中課本都說,「因為需求大於供給,所以人類不斷尋求進步與發展」,慾望可是進步的象徵,至少國立編譯館那些教育家是如此把它合理化的。

當然,這種說法也算是受到承認的事實啦,如果沒有慾望,哪會去拼了命想發明讓生活更好的東西,又哪會發生能源危機?

心底嘀咕著,她皺著眉頭研究被魅瞳裝進一個巴掌大的玻璃瓶中,忽然縮小了很多的食鬼老半天後,下了一個結論。

「以人類慾念的象徵來說,它長得算好看的了。」

不就是綠了一點、猙獰了一點、瘦了一點、邪惡了一點……她還以為人類的慾念會形成更醜的東西呢!

「它已經變醜了,我們當年逮到它的時候可沒這皺巴巴的皮膚和噁心的口水。」敖冽沒好氣的道。

「這是一定的啊,現代道德淪喪、風氣敗壞、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而且人口多了那麼多,變醜是應該,如果變漂亮就有鬼了。」她接的很順口,完全不覺得自己這樣說有哪裡不太對。

──她一個人類竟然這樣說……聽見這樣的評語,「裏」社團的成員們一致認為藍以凰是個人類中的異類,就連薩爾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她對人性失望很久了。」非常了解她的雲浪體貼的幫她補充說明。

「學長,你真是太了解我了。」藍以凰笑道。

她自知自己在這一點很奇怪,出生在幸福的家庭,從小到大也沒經歷什麼重大變故,但就是疏離感很強烈,而且對人性非常悲觀,只相信非常少數的人,對認定的人則會付出超越一般標準的程度。

雲浪聳聳肩,制止她想拿起裝有食鬼的瓶子搖來搖去的念頭,把一顆小泡芙塞到她嘴裡,徹底消滅她得蠢蠢欲動。

「另外,被妳稱為餓食鬼的東西,其實是使役鬼,也就是食鬼的分身,只會聽令行動,真正的餓食鬼應該是忍受飢餓而死,死後無法超生,停留在死前的飢餓上百年,吸收邪氣所形成的鬼,雖然看起來都差不多,但兩者之間還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這樣說起來觀念很模糊,就好像聽教授講課,有種似是而非的感覺,就是抓不住其中的精隨。

只要她肯問,就一定會給答案的雲浪朝薩爾伸出手,後者憑空一抓,一本薄冊子掉到掌心。

雲浪接過冊子,一掌拍在封面上。

「醒來!」

藍以凰發誓自己看到冊子扭了扭,書頁打開了一點又闔上,像極了人類打呵欠的感覺。

「知識之書『薩拉瑪帝』,給我使役鬼跟餓食鬼的資料,採用人間界人類語言系的中文繁體字。」雲浪難得正經的把需要的說詞都講了一遍,因為藍以凰是第一次看到薩拉瑪帝。

叫做知識之書「薩拉瑪帝」的書本扭了扭,沉默。

──原來書也是會有起床氣的……藍以凰滿頭汗。

雲浪微笑,左手倏地現出利爪,抵在封面上。

「你想變花臉換造型嗎?薩拉瑪帝。」

他的口氣好溫和,但藍以凰記得當初雲浪跟國中時期試圖勒索她的小混混說話時就是這種口氣,後來她聽說那些小混混全部住院半年,出院以後再也不敢靠近她的學校半徑三百里內。

色調單一的封面出現一條裂縫,一顆眼珠子暴然睜開,然後──

兩道小噴泉一樣的眼淚噴了出來。

「學長,它哭了耶。」藍以凰詫異的道。

「是啊,學妹,書也是會哭的。」雲浪溫和的回答。

「可是為什麼只有一顆眼睛卻有兩道噴泉?」她依然不自覺的忽略最該注意的地方──例如書為什麼會有眼睛之類地問題,而關注到莫名奇妙的小細節去了。

「這是哭泣的技巧問題。」雲浪很認真的道。

「喔。」

「哈哈哈哈……」聽完他們的對話,魅瞳爆笑。

「有那麼好笑嗎?」雲浪的目光飄了過去。

魅瞳馬上縮到「Tsubasa」葉齋風背後,裝自己不在家。被拿來當擋箭牌的葉齋風朝雲浪攤攤手,很夠意思的擔下那雙不懷好意的狐狸眼。

解決了扯自己後腿的魅瞳,雲浪繼續跟薩拉瑪帝「誠懇溝通」。

「你知道的,薩拉瑪帝,我的脾氣不太好,而且聽說我之前已經幫薩爾備份了你的內容。」所以,一旦我不爽,隨時可以報廢你。他的言外之意是這樣沒錯。

兩道噴泉停在半空中,封面上的眼睛睜得好大,泛著淚光看向坐在沙發上的薩爾,後者慢慢把頭扭開,專心研究起手中的咖啡,不去理會它。

最後,哀怨的「大眼」停在雲浪溫和的笑臉上。

啪!書冊打開了,兩個有些許差異的餓鬼出現在左右書頁上──立體的,說明清清楚楚的用浮在空中的金色字體標示出來。

「薩拉瑪帝是薩爾把所有知識融入的書,只要薩爾看過、知道、學過的東西,裡頭都有,而且因為時間太久遠,已經成精了。」雲浪滿意的解釋,修長的手指指著右邊那個餓鬼,「這是使役鬼,左邊的是餓食鬼。」

「使役鬼不算有自己的意識與生命,就算妳消滅一千個也不算造殺業,但餓食鬼是死後徘徊的亡魂,殺了它們就算剝奪他們轉世輪迴的未來,是真正的魂飛魄散。」

「外型上看來也是有差異的……」

「……」

聽著雲浪的詳細解釋,藍以凰很認真的盯著立體影像看半天。

「真是方便的一本書啊。」就好像書本、電腦合體的萬能產品……

「是啊,自從它長了眼睛就更方便了,薩爾通常都把它丟去書庫『進修』,這樣以後找資料就方便多了。」

原來……這顆眼睛是為此存在的嗎?!

「它應該不會近視吧?」又是一個讓他們絕倒的問題。

很好的問題。他們把目光投向薩爾,承受他們目光的薩爾,正瞇著眼觀察封面上明顯出現青筋的冊子,唇角掛著玩味的淺笑。

他還第一次發現薩拉瑪帝會冒青筋啊……

「……不會。」

很少聽過妖怪視力出問題的,只要不是被戳瞎毒盲,什麼近視遠視閃光青光眼……都不是妖怪該關心的問題。

「喔。」

雲浪拍拍她的頭,把小泡芙放到她面前,要她繼續吃。

「對了,梅子,食鬼背後有人操縱它或被它操縱嗎?」葉齋風忽然想到。

正拿著藍以凰她們送的茶具組在泡茶的岳寫梅愣了愣,才道:

「有啊。」

「妳不會早點說啊?!」敖冽差點從沙發上彈起來。

他們都坐在這邊多久了,還要問了才肯講,那沒問就讓幕後黑手繼續逃亡了嗎?!真的是!#%$%&%^*^& ……

「如果我是你,我會立刻消掉腦子裡的想法。」敖焱萬分平靜的道。

暗藏風暴的威脅叮嚀讓敖冽的大腦迴路暫停了三秒鐘,才反應過來。

「焱,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扯我後腿?是她自找的吧?」敖冽頭痛的癱回椅子上,仍是忍不住抗議。

「那是梅子的判斷,我在意的是你的教養問題。」敖焱優雅的望了他一眼,一眼就把他所有的不滿都看沒了。

「意思是你寧可我氣質優雅的把敵人拆了?」

「如果你真能做到該有的氣質與姿態,就算你把台灣島搞沉了我都不在意。」因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次交手,依舊高下立見,敖冽頭大的哼了哼,閉嘴了。敖焱則跟岳寫梅點點頭,讓她開口說話。

「嘛,是有人給了食鬼更大的能量,但他跑不掉,也躲不了,真要解決,現在就可以走了。」岳寫梅放下喝完的茶杯,掏出繡著梅花的手巾擦擦嘴。

「人?」雲浪注意到那個關鍵的字眼。

「沒錯,人類小孩。」岳寫梅說出更驚人的答案,也解釋了她為什麼沒有一併將之料理掉的原因。

她沒辦法殺掉人類孩子,因為在她記憶中的那個孩子,是她第一個朋友。

人類孩子?!他們皆是一愣。

「從食鬼的記憶中得知的,雙親罹難去世,跟祖母一起生活,卻搭到故障的電梯,摔落電梯間,祖母因此去世,應該注意到電梯故障的大樓管理員卻因為疏忽沒注意到……那個管理員就是陰曆七月一號凌晨十二時出生的,所以同一天生日的人才會在搭電梯時被報復到……」

那只是一個最純粹的孩子的悲傷,沒有人注意到,沒有人幫助他們……電梯升升降降,沒有人注意到祖母的死,也沒有人在意他的哭喊,直到屍體發出惡臭,才得以獲救──

所以恨,所以怨。

那孩子本來就擁有某種靈感力,所以強烈的情感波動吸引了剛逃出艾菲斯的食鬼。

孩子提供怨恨與靈力給食鬼吸食,食鬼幫忙獵捕搭乘電梯的人替他完成報復,悲傷的心說不上對錯,為此死去的確是無辜的人們。

「這樣的話,」葉齋風的聲音打破了他們的沉默,「還是由我去比較好。」

咦?!

藍以凰愕然看著葉齋風起身,連忙伸手抓住他。

「Tsubasa學長,那個……」她欲言又止。

看著她,葉齋風溫柔一笑。

「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他,只是去引導他收斂靈力,並且教導他怎麼把悲傷釋懷,不然的話,事情只會一再的重複的。」

「嗯……」她慢慢鬆開抓住他衣角的手,看著他的身影在眨眼間消失。

她有種衝動想問,為什麼說是交給他比較好,但終究沒問,因為可能涉及種族方面的問題,是他們願意才會回答的。

「好啦,」敖冽像是不滿屋內的低迷氣氛似的開口,「現在把食鬼怎麼辦?」

「當然是丟回艾菲斯啊,不過……它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魅瞳抓起玻璃瓶,狠狠的給他搖了三十下。

……日內瓦公約規定,不得虐待戰俘啊……學姐,妳以為妳在調酒還是做珍珠奶茶?!藍以凰同情的看著差點沒被撞成肉醬的食鬼昏頭轉向的趴在瓶底,額頭上的角有可疑的折斷痕跡。

終於搖過癮──事實上可能只是玩膩了的魅瞳隨手把瓶蓋打開,像到垃圾一樣的把食鬼倒了出來。

「說吧,別浪費我時間,說完就給我滾回艾菲斯的封印去。」魅瞳的口氣不太好,至於讓她心情不好的原因,藍以凰猜測跟葉齋風的離去有點關係。

「她……」被晃得差點體會到人類社會中「暈車」兩個字是什麼意涵的食鬼努力吐出幾個字,不管如何,它是死也要問出這個會讓它死不瞑目的答案,「為什麼一個梅精可以不怕邪氣,還擁有這麼強的攻擊力?」

聽到它的問題,除了藍以凰茫然不解外,其他人都露出詭異的笑容。

一直保持端裝秀雅的坐姿端坐沙發的岳寫梅露出微笑,用一種對無知孩子解釋的口氣道:

「你知道的,像是植物、器物等等原本沒有神識的生命或東西,容易跨入另一種修練法,也就是被列入禁忌修練的血修。血修的修練者通常被天劫青睞,多數在有神識前就魂飛魄散,少半數在化型時死去,只有極少數才能凝聚實體,跨越實體期,其中又只有萬中選一的機率,在凝體後,血修者可以擺脫本身,那時候,血修者的實力幾乎可以比擬妖仙,這就是所謂的『千人血聚神識,千人血學化型,千人血得凝體,千人血蛻原身』,因為太強大,所以被各界所畏懼禁止。」

岳寫梅說的很慢,最主要的是要解釋給什麼也不懂的藍以凰聽。

「而我,生長在中土北方的白梅樹,歷經唐末五代十國的的戰事,牽扯進了宋朝與關外蠻夷之戰,無數的將士用他們的生命精血灌溉我,北宋楊門武將之後的楊延玉替我賜名,我承他遺願保衛北宋楊家到楊家舉家歸隱,在沙場上征戰百年;南宋名將岳飛收我為義女,我陪他經歷戰役無數,同時承蒙楊岳兩家恩澤庇蔭,凝體與蛻原身的天劫都在兩名武將的庇祐下度過,所以,」她徐徐揚起一抹同情的笑容,「我並不是『裏』之中最弱的,事實上,我的能力可比擬下品妖仙,作戰實力甚至可以單打獨鬥中品仙人,只能說你識別能力太差了。」

說完,她擺擺手,揮出一袖子梅花,包裹住食鬼疑似大受打擊石化的身形,直接把它扔進艾菲斯裡頭已經準備好的結界陣去了。

不,梅子學姐,我真的認為是妳的外表太騙人了!

看著她仍然舉手投足盡是溫柔優雅,藍以凰非常深切的體驗到「人不可貌相」這五個字的真諦。豈只有「人」不可貌相的?這年頭不只人不能看外表,連其他眾生都不能輕易相信外貌啊!

之前,是誰說她柔弱來著?!

還有,梅子學姐竟然跟岳飛還有楊四郎扯上關係……

「小學妹?」注意到她臉色古怪的岳寫梅小心翼翼的輕叫。

因為不想瞞她,所以全都說了,可是,吸收人血成長這種事情,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接受的吧?

「梅子學姐……請妳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這是她唯一的疑問啊!

「妳問。」

「如果說楊四郎幫妳取名,妳又拜武聖岳飛當義父,這……輩分該怎麼算?」

一個北宋,一個南宋,這豈不是張飛打岳飛,整個亂套了嗎?!

……

……

噗!魅瞳被飲料嗆到;敖冽用一種看到史前恐龍的表情瞪著她;薩爾和敖焱面露罕見的錯愕;岳寫梅紅唇微張,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只有雲浪已經很習慣了,拍拍藍以凰的腦袋,繼續幫很勇於發問但問題永遠偏離主題的小學妹解答:

「對於我們這些非人者來說,輩分是各算各的,不然如果薩爾認識妳祖宗,我又是妳學長,豈不連帶薩爾也變成我祖宗輩的了?」

「有道理。」這樣說也對喔?「那學姐妳會楊家槍嗎?聽說已經失傳了耶,只有大陸那邊還有一個老人家會使。」

「我會。」岳寫梅滿頭霧水的點頭承認。

「下次妳有空練槍的時候,可以給我看嗎?」

偷看雲浪,雲浪沒什麼反應,反而掛的優閒到近乎悠哉的笑容看著她們的對話,在他的想法中,之前他被藍以凰的思考方式弄得差點錯亂,最好也讓他們體會一下才公平。

「……好。」

現在狀況是怎樣?!

「丫頭,」敖冽開始磨牙,「妳注意的重點不是應該是死了多少人那邊嗎?」

「咦?血修那個?」

「對。」

無辜的大眼睛環顧客廳內的學長姐,除了雲浪以外每個「人」都用力點頭,就連靜都認真的看著她。

「可是,人又不是梅子學姐殺的,剛剛不是也說了嗎,只是湊巧長在戰場上,殺人與被殺的都是人類自己,關梅子學姐什麼事?中國的歷史上每個朝代更替都爭戰連連,就算梅子學姐沒長在那裡也會死一堆人啊!你這樣問好奇怪!」

記得有人說過,歷史就是殺人紀錄,殺了戰士的人是下命的君王,是保家衛國的使命感,是自己的野心……一棵不能行動的梅花樹能做什麼?決定出兵還是拿刀砍人?

他問得奇怪?!這史上思考迴路偏差指數最大的人類竟然敢說他怪……敖冽受不了的猛翻白眼。

「……」

「……」

他們無語的看著她,那模樣好像她剛剛說了什麼很了不得的話。她困惑的回望他們,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學長,我剛剛說錯了什麼嗎?」她小聲偷問,殊不知在場所有「人」都可以把她的聲音聽得很清楚。

「妳剛剛徹底打擊了他們自以為了解人類的自信。」雲浪笑道。

「咦……啊!」突然被抱住,在反應過來前就已經被岳寫梅和魅瞳拖到沙發上又摟又親又抱。

「小學妹,我最喜歡妳了,嫁給我吧!」

「嘎?」

「不然妳娶我吧?」

「啊?」

什麼?什麼啊?!這兩個學姐怎麼了?

學長,救我啦……

可憐兮兮的發出求救電波,但是雲浪擺明了裝傻拒絕接收SOS訊號,跟著敖冽他們離開客廳。

經過沙發時,敖焱罕見的第一次伸手在她頭上拍了兩下,態度像在拍小狗還是小貓,但感覺的出來是在獎勵誇獎她,敖冽則掐掐她的臉,在她反抗的一腳踹回去以後,跟著敖焱離開。

薩爾跟雲浪什麼也沒表示,但她確定他們先後都朝她望了一眼──用很溫柔的眼神。





客廳外的走廊,薩爾靜靜開口:

「她,適合『裏』。」

「我說過了啊,她是讓人很想陪在她身邊,看她能走出什麼樣的未來的類型啊。」雲浪笑道。

「或許吧,這次是你對了。」

原本為了要不要答應讓一個人類少女加入「裏」,他們曾經有過意見左右,畢竟人類能不能坦率接受眾生的存在並且不產生異心,是個很值得商榷的問題,再說,他們也不想就連在「異界」行動還要綁手綁腳的偽裝人類。

最後,雲浪說服他們同意讓她加入的理由,只是因為寧可把「鑰」拿在自己手上,也別讓其他勢力得到。不過,在逐漸了解她後,才發現她討人喜歡的一面。

人類啊……果然還是值得去保護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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