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金戰役結束後,回到家,卻無法適應安穩的生活。

記憶中溫暖安逸的房子,記憶中慈祥溫柔的父母,記憶中總是柔軟的床鋪……一切都是那麼的刺眼。

我不習慣父母溫柔的對待,因為那種感覺離我太遠太遠了,就算看著他們,還是依稀有聽見軍隊長官發布命令的感覺。

我不習慣舒適的床,常常睡到一半驚醒,一有聲音就以為是戰艦上的紅色警戒,然後在翻身下床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愚蠢,想起就算推開門跑出去,也看不到睡得迷迷糊糊連軍服都沒穿好的男友,最後只能一個人跌坐在床下哭泣。

我不習慣周遭有聲音,一點類似戰場的聲音會讓我全身緊繃,反射性想找通往艦橋的通路,但太過安靜卻又讓我不安害怕,不確定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

我吃飯只求趕快吃飽,再也不像戰爭前會挑喜歡的食物吃,順便計算卡路里以免自己發胖;洗澡只想趕快洗完,再也沒有心情輕鬆泡澡;睡眠固定三小時醒來一次,醒了就再也睡不著──這些都是戰場上的士兵作息。

我開始躲在房間,只有房間讓我有安全感,但是房間內充滿與愛人的幸福回憶,又讓我不停的想哭。

曾經珍惜的照片上,男友笑的多溫柔頑皮,照片上的自己笑的多單純幸福……可是現實中,心愛的他死了,而自己也不再是單純的小女孩。

我的父母不懂,他們心目中的乖女兒曾經持刀想殺人。

我的父母不知道,他們心目中的乖孩子曾經憎恨所有人。

我的父母不會了解,開戰前的我已經消失了,留下來的是一個自私、醜陋、又痛失所愛的士兵。

淚水流不停,無法回應他們的無私包容的親情,因為每次只要他們溫柔的對待我,我就會想起我的男友已經失去被溫柔對待的資格了。

失去了時間觀,每天每天吃跟睡,其餘時間就坐在房間地板上,看著書桌前的照片發呆,悲傷起來就縮成一團哭泣……

我從戰場上活下來了,慶幸卻無法高興,正因為活下來了,所以背負的更多。

漸漸的,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像是行屍走肉,木然的呼吸吃飯睡覺。

我知道有人會罵我不珍惜生命,有人會瞧不起我軟弱,但不能否認的,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活下來了,他卻死了。

……

一直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下去,直到有一天,母親說有訪客來探望我。

有誰會來呢?因為戰爭,學生時代的好友已經各分東西,被戰爭傷得最重的我的調整者好友也已經隱居……

茫然,也許還帶有一些迷惑,那是我當月第一次在下午踏出房間。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我出乎預料的傢伙,一個出乎我預料的討人厭的傢伙!

一股近乎陌生的怒火,在看見他的時候,從胸口蔓延開來。

……

「討人厭嗎?」像是苦笑的自嘲著,迪安卡想起之前自己回返殖民地接受軍法審判,後來僥倖無罪開釋,不過降級免不了,並且加入了伊扎克的焦耳小隊,那是他歸隊前最後一次假期,所以他來到地球奧普,想再看米蕾莉亞一面。

開門走出來的米莉穿著一套橘色的休閒服,蒼白的臉色,哭紅的眼睛,似乎更瘦了些。

他很心疼她,但沒有忽略,她看見他後,訝異中包含了抗拒的眼神。

站在門口,他試著跟她打招呼,每次在她面前,他就會手足無措,一口能說得天花亂墜的口才只剩下結巴,連他自己聽起來都很蠢。

可是無論他的口氣再怎麼開朗,米莉都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讓他心裡感覺好挫敗,只能笑著看她,將買來的花遞給她。

她沒有收下,只是瞪著跳舞蘭……臉上的神情複雜又似乎帶著點難過。

他以為她喜歡跳舞蘭,因為黃色的別緻小花很適合她,秀氣可愛又有個性,至少他是這麼覺得。

但是她卻淡淡開口,問他有什麼事嗎。

因為有休假,所以就來了,出來走走好嗎?

……不要。

那請我進去喝杯咖啡呢?

……你到底有什麼事?

我不能只是單純的想看妳嗎?

砰!門當場關上,讓他像個傻瓜一樣的呆愣在門口,絕佳的聽力還聽的到米莉跑上樓的聲音。

當場,他知道他惹她生氣了。

可是,為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那麼讓她厭惡,如果說是因為自己曾經說了蠢話,應該也不至於讓他在接下來四個月中連連碰得一鼻子灰。

他甚至連米蕾莉亞的父母混熟了,因為只要米莉不肯理他,他就打定主意站在門口等,等到最後被她父母邀進門喝茶,還可以跟左鄰右舍打招呼……直到她受不了了,才衝下樓問他有什麼事,聽見他的答案是來看看她過的好不好,三秒內就會被她趕出門,然後聽到砰一聲的關門聲。

這樣的追求方式連伊扎克都看不下去了,因為他每個月固定請假去探望她,然後固定在當天被趕回殖民地,買的禮物除了由她的父母代為收下的以外,其他全因為她拒收而被他丟進垃圾筒──由她父母代收的也可能被她丟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放棄,米蕾莉亞的意思很明顯,她討厭他,而任何一個有自尊的男人都不會在碰壁半年以後還繼續掛著笑容等她開門──然後甩上門。

然後,在某個月裡,他又累積到假期可以去看她時,被她的父母告知她去當了攝影記者,行蹤不明。

這是逃避他的招數嗎?還是悲傷的她重新站起來的方法?

無論如何,她拒絕再見到他。

茫然中,他回到殖民地,沒有再去地球,直到第二次戰爭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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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戰爭中,因緣際會,我回到了戰友們身邊。

在歸隊前,我拿起照相機,當起戰地記者,拍攝戰爭的殘酷,拍攝戰爭的悲哀。

儘管只有一個人也好,只要能多讓一個人了解這種哀傷,或許就可以減少一個火種,一個引起戰爭的火種。

不敢說自己變得堅強,但透過照相機,看到更多難過的事情,開始覺得自己還是太膚淺了。

我還活著,至少我還活著,我的家人有都活著──而這已經是很多人希冀不到的幸福。

將近半年的記者生涯讓我接觸到很多真正的殘酷面,還記得第一次拍攝,我哭得連快門都按不下去。

我看過戰地急救區重傷的士兵在死前呼喊著父母家人的名字,對遠方思念的人道歉,成為他們的遺言──說什麼保家衛國是士兵的榮耀,死者的身上只有遺憾與哀傷,而留給他的家人的只有一張獎狀跟冰冷的士兵牌。

我看過拼死保護孩子最後重傷而亡的父母,死前仍掛念的是還無法獨立生活的孩子,而號啕大哭的孩子抓著死去親人的手,在時間流逝中,無助絕望,從極度悲傷中學會憎恨……

仇恨的種子,殺人的凶器,當這兩者合而唯一,創造出來的就是人間地獄。

躲在叢林中,親眼看過嘴裡喊著要復仇的軍人、平民,用各式各樣的武器虐殺已經重傷到沒有意識的敵軍,也看過因為種族不同就殘忍殺害幼小孩童的槍決,一張張照片被拍攝、被記錄,卻無法公佈……只因為我很清楚的確信,我想傳達的真相會被當權者扭曲,成為散播仇恨種子的溫床。

殺害年僅十歲的女孩是報仇,殺害八十歲的老人是報仇,拆散別人的家庭,滅絕別人的性命……如果打著報仇的名義就可以帶給他人不幸而以英雄自居,那人類終將走上互相毀滅的一條路……

至少,親手闔上冰冷幼小的小女孩雙眼的我,是這樣認為的。

一開始從事戰地記者只是不容許自己繼續逃避、不容許自己軟弱下去,但漸漸的,我開始能體會當初並肩作戰的戰友們的信念,那祈求和平的信念,不再只是因為害怕戰爭、厭惡戰爭、恐懼戰爭,而是真心思考戰爭到底有沒有存在的必要。

歸隊後,坐回熟悉的CIC位置,這次重返戰場,是憑藉自我的意志,想盡一份心力……因為大家都仍在努力。

……

「真的很堅強呢……米莉……」堅強到讓他自形殘穢,幾乎不敢再開口說喜歡……

隨意移動著滑鼠,因為有關於標題「戰爭的悲傷」已經到此結束了,另一個標題「新的道路」……他遲遲沒有勇氣點進去看。

如果卡佳里跟他說的話是認真的話,這個新的道路應該就會跟他有關了……

要不要看呢?

不看的話或許他還可以欺騙自己,然後繼續對米莉窮追猛打,但如果他的舉動一直都在傷害米莉,那他到底是在做什麼呢……

但如果看了,發現米莉真的很討厭他的話……他該如何是好?

「啊啊……」揉亂頭髮,迪安卡發出煩躁的呻吟。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的患得患失,如果這代表他真真正正的愛上米蕾莉亞,而且還是可悲的單戀,這是否是他以往風流的報應呢?

其實他根本沒有表面上灑脫,就只是一張嘴會吹會蓋,其實米莉的舉動一直讓他很受傷,傷痕少的時候看不出來,傷痕多了以後就讓他開始害怕不安……

「這不公平……」這場追求打從一開始就不公平了。

活著的人永遠也贏不了死去的人──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偉大的傢伙說出這句話。

非常有道理的哲言,因為死去的人會被回憶美化,缺點都可以被淡忘,活著的人卻不斷的在被挑剃,稍有疏失就馬上被責怪厭惡……

心情很悶,非常悶……

「伊扎克,」他抓起電話,「陪我出去喝酒!」

……電話那頭沉默了五秒鐘,然後幾乎震破他耳膜的咆哮──

「迪安卡!你KUSO的今天又給我翹班,還敢KUSO的在下午我還沒下班的時候就打電話要我陪你去喝酒,KUSO,你這小子有沒有一點身分的自覺啊?去喝酒?!」

轉頭瞪著話筒,迪安卡開始懷疑會不會是他潛意識覺得自己欠罵,所以才自找罪受的打給伊扎克找罵挨。

「我很悶,我想喝酒。」迪安卡又重複一次。

……這次沉默了十五秒,接著傳來非常挫敗無奈的語氣:

「你待著,我跟阿斯蘭去找你。」

啪!洩憤似的甩電話是伊扎克唯一的報復方式。

哈,這小子今天心情不錯……迪安卡苦笑著倒到床上,疲倦的呻吟著。

好累,身體的疲憊加上精神上的疲倦,他在這個網站耗了兩天,逐漸能體會卡佳里為什麼說想協助米蕾莉亞出書了──那些想扇動戰爭的當權者一定會非常討厭這本書,因為這個文章是站在人民的角度寫的,無視政令宣導,只寫出最單純的哀傷……由戰爭帶來的絕望。

一但人民厭惡戰爭,他們再怎麼蠱惑都沒有用,到時候……也許和平會更穩固一點吧?!

半睡半醒的倒在床上,直到一罐冰啤酒扔到他脖子上。

「啊!」刺骨的冰涼讓他整個人彈起來。

轉身,一臉不爽的伊扎克跟難掩關心的阿斯蘭就站在房門口。

「嗨,你們來的真快。」揮揮手,要他們隨便坐,自己開了啤酒就喝。

阿斯蘭苦笑,伊扎克在二十分鐘前飆進他的辦公室,二話不說的要他立刻跟他走,以為有什麼急事的他當場被挾持進了焦耳議員的車,然後有幸體驗到銀色風暴的開車技術──快到讓他膽顫心驚。

喜歡踩油門沒有錯,畢竟他自己也挺喜歡速度感,但是油門踩到底不放就可怕了。

三個男人喝著酒,沒說話,偶爾傳來夾下酒菜碰到塑膠袋的唏囌聲。

等到啤酒見了底,搬上了迪安卡珍藏的烈酒,伊扎克才一腳踹向迪安卡。

「被甩就被甩,不要那麼死氣沉沉的!」

說穿了,他跟阿斯蘭都不是會主動提起話題的人,講難聽一點就是嘴拙,平常都是迪安卡在那裡炒氣氛、找話題,現在迪安卡半死不活,他們也無話可說,才會造就一起喝酒卻沒有人出生的尷尬場景。

「……」哭笑不得的邪魅紫瞳掃向好友,迪安卡嘆氣,「伊扎克,我還沒被甩。」

「誒?」淺酌的阿斯蘭發出訝異的單音。

莫非……他們都以為他被甩了?!所以才這麼緊張的衝過來……迪安卡有心情笑了。

「誒誒,你們這樣很過分耶,我只是心情悶想找人喝酒罷了。」

「抱歉。」認真的阿斯蘭很正經的道歉,但他的道歉被同時發出的怒吼蓋過。

「KUSO!迪安卡!沒被甩你裝什麼死?」空的啤酒罐飛向迪安卡的頭,「沒事不要發神經!」

「喂喂,砸到還是會痛的。」趕忙撈下當頭砸來的凶器,「我只是看完心情很悶而已,更何況關於我的那部分我還沒勇氣去看,所以想說找你們去喝酒,看看能不能決定要底要不要看嘛!」

啊?!

兩雙困惑的眸子同時望向還開機的電腦螢幕,注意到戰火燦爛的頁面。

「這是……煌設計的?」阿斯蘭敏銳的看出兒時好友的設計風格。

「嗯,他幫米莉設計的。」

點頭,阿斯蘭沒有繼續說什麼。

事實上,關於這個被他奪去男友性命的米蕾莉亞,他一直心存愧疚,戰後他去道歉時,原本不期望被原諒,也做好被打罵的心理準備,但是她卻只是含淚搖頭,用哽咽的聲音說……

「如果我恨你……不就等於恨煌了嗎……這是戰爭……」

說著諒解,自己承受傷痛,她脆弱哀傷卻拒絕責怪他,而他所能為她做的,就是消失在她眼前……再度鞠躬道歉,無言的轉身離去,他聽見身後少女跌跪在地上,嗚咽著男友的名字……托爾……

她沒有那麼堅強,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卻因為追隨大天使號的其他人,學著將目光跟著放遠……導至她明白真正的悲哀,無法憎恨,卻也無法釋懷或原諒自己……

情感跟不上思考,她是痛苦的。

第二次大戰中,他巧遇米蕾莉亞,因為急著聯絡煌等人,所以他出聲叫她。

那時,他很驚訝米蕾莉亞能心平氣和的跟他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說話,甚至面露微笑。

後來,隨著真相愈來愈浮出水面,他曾自嘲的想著,一年多不見,米蕾莉亞變得更堅強、更美麗耀眼……相較之下,還停留在原地,甚至更加退步的他,就很差勁了。

說真的,他想幫迪安卡,因為他還第一次見到迪安卡這麼對一份感情認真執著……但他也想幫米蕾莉亞,希望她能夠幸福。

可是米蕾莉亞的態度很明顯,只要任何人提到迪安卡,她的表情就是說不出的……難以形容……

第二次戰爭結束後,米蕾莉亞抓起照相機跟背包又滿世界跑了,她說這次她要把真相傳達給全世界,藉由無法被人干預的方式。

這個網站……就是為此而生的吧?

左看看抓著酒瓶沉思的迪安卡,右看看端著酒杯心情沉重的阿斯蘭,伊扎克真的好想揍人。

特別翹班來看他們兩張死人臉?!他是瘋了是不是?

「夠了你們!」兩顆冰塊分別砸向兩顆腦袋,「軍人不需要多愁善感!決定了就去做!KUSO,只會在這邊裝自閉有什麼用?!」

「伊扎克……」迪安卡錯愕的看著面前的銀髮好友。

他沒聽錯吧?伊扎克在安慰他們嗎?

「KUSO!不要浪費我時間!難道那個女人說她討厭你,你就願意放棄了嗎?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早在兩年前就放棄啊?還在現在裝什麼死,要放棄就早放棄,一天到晚翹班請假到處跑是不浪費時間嗎?」

一連串話罵得迪安卡連頭都抬不起來。

「你也是,阿斯蘭,一天到晚回頭看過去,都已經過去了你想破頭也沒辦法,與其自責半天還不如看現在自己能做什麼來彌補,意氣消沉哪配當我的競爭對手?!」

銳利激昂的藍眸先後射向被他罵傻的兩名友人,銀色的腦袋晃了晃,繼續悶不吭聲的喝酒。

……

錯愕過後,阿斯蘭跟迪安卡無聲的笑了出來。

真難得啊,能讓伊扎克破例開口安慰,這樣說來,他們兩個或許太消沉了……慢著!

紫眸綠瞳驚疑不定的交換了眼神。

「他……該不會喝醉了吧?」迪安卡小聲苦笑。

這麼情緒激動。

「你都不知道了,為什麼我會知道……」阿斯蘭跟著無言以對。

如果連迪安卡這個跟伊扎克感情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的話,他這個跟伊扎克處在微妙關係的「競爭對手」又怎麼有機會知道。

「我沒跟他喝過久……」聳肩,迪安卡撇清關係,「他對自我要求這麼嚴,哪會藉酒消愁什麼的……」

以前當軍人的時候伊扎克意正辭嚴的吼說軍規不准喝酒,所以連休假也不喝;後來當議員以後,伊扎克還是意正辭嚴的叫說他公文都忙不完了,沒空喝那種會讓他頭痛的東西……誒誒?

喝酒就會頭痛?!看來這小子的酒量還挺差的……

……他明天完蛋了,伊扎克會在頭痛宿醉的時候掐死他……

「吵死了!不是要喝酒嗎?給我喝!」激昂的叫罵打斷他們兩人的小聲溝通,附帶兩個座墊飛向兩人長得不差的俊臉。

補充,酒品也不是普通的差。

「還是喝了吧……」迪安卡說出保命之道。

「嗯……」阿斯蘭無奈搖頭。

但是……他的酒量也不是很好啊……

「為了我們兩個好……聯手灌醉他!」迪安卡邪邪的笑了。

「萬一他發酒瘋呢?」阿斯蘭不抱任何期望的問,抬手接下直往他鼻樑飛來的酒瓶。

「……那就聯手灌倒他。」迪安卡從善如流的更正。

……

「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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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大戰後,我要求我的調整者好友帶我去男友葬身之地,不為了什麼,只想送上一束花,以及他最喜歡吃的……我烤的蛋糕。

沙灘、海洋、一無邊際的藍天……他沉眠在一個很美的地方。

破碎的機體碎片被海水在兩年內侵蝕沖刷……只剩下幾個較大的殘骸, 拼不出機體原本的形狀,也找不到他曾經存在奮戰的證據。

花灑在海中,蛋糕放在身邊,我坐在沙灘上,發呆。

本來想笑著交代我在他離開後的這幾年發生些什麼事情,卻忍不住哭了。

曾經發誓不再哭泣,因為哭泣一點用也沒有,可是一想到他一個人孤單的被留在這裡,就覺得好傷心。

一直靜靜站在我身後的朋友在我想抹去眼淚武裝內心時,走到我身邊坐下,拍拍我的肩膀,將手帕遞給我。

人本來就是有血有淚的動物,哭完以後再站起來就好了。悲傷的微笑,那是另一個堅強的女孩告訴他的話。

男孩子真的成長的好快,才兩年的時間就已經從男孩變成男人……在他身上幾乎找不到曾有的稚嫩和軟弱……

我先是微笑,然後抓著他放聲大哭,像瘋子一樣邊哭邊罵著已經死去的人,罵他蠢、罵他任性的自以為是、罵他的不小心、罵他離開我……

在那偏僻的無人小島上,我們待了三天。

第一天,我又哭又罵,發洩在內心堆積兩年多的哀傷不平。

第二天,我和好友談著已故男友過去的蠢事和美好的回憶,邊說邊哭,兩人分享同樣的哀傷和幸福回憶。

第三天……我微笑的訴說這幾年來發生的事情,邊說邊流淚,卻不至於泣不成聲。

這是道別,是我跟他的道別。

他一定會成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回憶,可是因為我活著,所以我必須走下去,不能在原地因為悲傷遲疑不前,不能讓他擔心……

誒,你說如我他看到我消沉絕望,會怎麼說?我抱著雙腿坐在沙灘上,把下巴枕在膝蓋上,問道。

會很擔心吧?然後說……米莉,這樣是不行的,妳笑起來比較可愛……好友看著我,堅定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

為什麼你這麼肯定?

因為我是男人,只要是男人都會希望自己心愛的女人幸福快樂……就算自己死了也一樣,讓想珍惜的女性露出笑容,這是每個男人的心願。看到妳消沉哭泣,他會很心痛的……

該怎麼說呢?男人真的很任性也很自私,他們難道不知道這種心情女人也會有嗎?輕言犧牲最過分了……

只想讓心愛的人露出笑容,不要難過……這份最簡單的心情無分男女長幼,誰都一樣……

所以……我要走了……放下對他的感情,將回憶收進記憶深處……我必須前進,然後露出笑容……

這是我最後能為他做的事,儘管還在難過,卻必須抬頭挺胸。

……

「新的道路」第一篇文章,文字中就透出希望,這是她的決心,她已經決定放下哀傷。

電腦被關上了,屋內瀰漫酒氣,迪安卡笑著拿起筆記型電腦,抓起行李袋,轉頭看看倒在他房間還昏睡的兩個好友──拼酒量他第一名啊──知道他們醒來以後會氣炸的想劈了他……

靜靜的走出門,一張紙條飄落在地上。

喀!大門關上了。

兩個小時又十八分鐘二十七秒過後,一聲咆哮從他的宿舍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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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塔巴希塔聯合國(不要問小夜這是什麼//////b),甘密行省──

「米蕾莉亞!」一個中年男子跑在小路上,汗水在太陽照射下不停冒出,「有看到米蕾莉亞嗎?」

「又在找米蕾莉亞小姐了?她剛剛說她要去醫院。」路邊賣水果的老伯笑道。

「醫院?」男子愣了愣。

「是啊,有些傷亡的士兵找不到士兵牌,沒有辦法讓家人領回,她說她要去拍照,能讓多一個人回家也好……」

這裡在戰爭時曾經是戰區,醫院則是戰場醫療所,到現在還有重傷的士兵躺在床上呻吟,卻沒有辦法找到家人。

而自稱米蕾莉亞˙哈烏的女記者,還不滿二十歲的樣子,來自奧普,一身俐落的裝扮,膽子卻比男孩子還大。

來到這裡第一天就斥責了一些聚在廣場口中嚷嚷著要報仇的群眾,被悲傷的女人又抓又打、被孩子們丟擲石頭卻沒有反手,但那雙堅定而理解的眼神卻讓所有人在她的注視中低下頭,無法謾罵。

她也因為戰場失去過,沒有人懷疑。

同樣因為戰爭而悲傷的人,不該互相敵視……

「所以說……因為自己悲傷,就要讓別人也悲傷……你們是這樣想的嗎?因為失去丈夫、妻子、孩子、父母……所以也要別的父母失去孩子,也要別的孩子失去父母,也要別人失去愛人……你們是這樣認為的?這樣真的就不會難過了嗎?!」帶著泣音的詢問不是質問,悲傷的語氣像在為他們悲傷,也像在替他們可悲。

廣場沉默著,激憤的群眾慚愧的低頭了。

一個未成年的女孩超越了悲傷,被困住的是軟弱的他們。

因為戰火而絕望憎恨的小鎮接受了她,叫罵的男人替她找住所、對她又踢又打又哭泣的女人替她包紮傷口、抗拒排斥外來者的孩子們在幾天後會圍著她聽故事。

說是故事,其實從孩子們口中的轉述,也只是戰爭的悲哀教訓而已。

原來米蕾莉亞以前是士兵,上過戰場,也失去過重要的人;原來米蕾莉亞後來成為記者,看過更多悲傷的事情,所以她再也不希望戰爭興起,無論打著什麼藉口。

一個了不起的女孩,她卻總是笑著說因為大家都在努力,所以她也要努力才可以。

她一定跟一群很耀眼的人站在一起吧?所以才能夠琢磨出自己的光輝。

「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這是我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學到的。」揚著自信的笑容,她掛著特別的記者証。

他們到後來才知道,她奧普的特派記者,跟殖民地高層關係也不錯,報導言詞公正,沒有種族歧視,即使是祖國奧普也曾被她大肆批判,毫不畏懼的在各國記者會提出問題質疑當權者對軍備預算分配以及武力開發的問題,犀利的指出問題根結,將整個話題導到當權者極愈歸避的核心,因為有她帶頭,各報社的記者為了收視率也跟進……聽說現在很多政府都怕在記者會看到她──尤其是現場實況轉播的記者會,甚至命令不准刊登播報她的獨家報導。

但這樣的她卻擁有科技產業龍頭的F.K大力出資支持,擁有獨立發行報紙、播放影像,不受任何政府干涉的經濟實力。

中年男子是這個鎮的鎮長塔夏,最近一直追這著米蕾莉亞跑。

「真是傷腦筋啊,我不是要她躲好嗎?」塔夏無奈的跳腳,「那我去醫院找她了,如果有人找她,千萬說不知道啊!」

「怎麼了嗎?」老人關心的問。

「國家上層的人在找她,好像她之前公開了同盟國的軍事基地照片……反正她有麻煩啦!告訴大家要掩護米蕾莉亞啊!」匆匆交代,塔夏快步跑離。

被留下的老人面色一正,趕忙將消息散出去。

這個小鎮的人都喜歡米蕾莉亞,所以他們要幫助她。

此時,原本靠在別的攤子吃麵的男子,笑著付了錢,背起行李袋。

原來在醫院啊……怪不得他找不到人……

太陽照射下,男子有著深麥色的健康肌膚,一頭金色短髮,帶著墨鏡,穿著一條有些磨破的水藍色牛仔褲和一件白色背心,同款水藍色的牛仔外套,名牌球鞋,黑色半指手套,碩長的身軀結實挺拔,筆直的背脊是經年累月的軍事訓練培養出來的,雖然輕挑的笑著,身上卻是戰士才會有的氣質。

真是個純樸的小鎮啊……這麼重要的事情要挑沒有人的地方講啊……還是靠他自己保護米蕾莉亞還安心些。

撇撇嘴,他跟著鎮長離去的方向前進,一路上注意到不少孩子或婦女躲在窗口或巷口偷看他,警戒防備的眼神絕對跟好奇或害怕搭不上邊。

……

他撤回前言,這是一個很團結的小鎮,搞不好在他們的通風報信下,他一輩子都找不到米莉……

「走一步算一步吧……」

米莉不是會逃跑的女孩,所以她一定會留下來,只要她留下來了,他就有機會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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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塔夏,你看起來好累。」米蕾莉亞笑著問,順手到了杯水給他。

「米、米蕾莉亞……妳在做什麼?」塔夏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的大女生,老天保佑不要是他想的那樣……

「我在幫忙洗繃帶跟床單啊!」寶貝的相機裝在保護箱裡放在旁邊,背心放在箱子上,褲腳管捲起來,米蕾莉亞抱著一大堆的床單,一條條夾到竹竿上晾好,然後是繃帶跟枕頭套……

「米蕾莉亞……」他快昏倒了,「有人要找妳……我不是要妳先躲起來嗎?」

「塔夏,如果他們守法,就不會動我,就算我站在這裡也一樣。」米蕾莉亞轉身看著對自己照顧有佳的大叔,「相反的,如果他們不守法,我躲起來只會牽累你們,小鎮承受的已經夠多了,沒必要再被捲進去。」

說完,繼續轉身晾繃帶。

「米蕾莉亞……」

「塔夏,這個小鎮真的很純樸呢,大家都不會演戲……如果被怪罪就糟糕了……所以別包庇我,他們已經跟了我好幾個城市了,我能應付的……」米莉堅定的道。

害怕的話根本當不了記者,但她也沒打算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還是聯絡一下他們好了……

「我可以幫助妳對抗那些政客,但是交換條件是一有不對勁就要聯絡我們,讓我們確保妳的安全,好嗎,米莉。」這是煌給她的交換條件,在她終於對那些扭曲真實的政客忍無可忍時,她向煌請求將真相傳達給所有人的管道。

買下電台、自己發行小報與電子報……由煌所主導的F.K出資贊助,讓她可以毫無後顧之憂……

眾人的努力,眾人的犧牲……血腥的悲哀,不該被金錢利益左右!

「塔夏,我去打電話,有人知道現在的我該怎麼辦。」笑了笑,拿起背心跟箱子,米莉走回醫院內借電話打。

在某個濱海的小屋,住著昔日的戰友,無論是沃爾菲德、穆,或是拉克絲,都有著非常精準的眼光和情況判斷力,她跟他們學習危機處理,並且確保小命安全。

當記者的習慣,就算在講電話,也是背對著牆壁,雙眼卻搜索四周有沒有值得注意的題材。

電話號碼還沒撥完,一道人影閃過視線,她手一鬆,話筒掉落。

「迪……安卡……?」

他不是兩個月前才被她趕走的嗎……怎麼樣來了?!

兩個月沒有他的糾纏,她還以為他終於放棄了呢……

剛踏進醫院的年輕男人左顧右盼,然後鎖定她,筆直走到她身前。

「喲,米莉,好久不見啦!」摘下墨鏡的帥氣臉孔泛起一慣的笑容,有些漫不經心,有些灑脫隨性,更多的是放蕩不羈。

「你又來幹什麼?」反射性的道,說完她才有些愣怔。

為什麼又這樣說了呢?好奇怪,這裡又不是她家……

迪安卡早就不在意她這種粗淺程度的打擊防備了。

「想妳,就來了。」他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是的,在聽過伊扎克的叫罵後,他才想到,無論米莉怎麼想,無論米莉怎麼排斥他,他就是喜歡她,瘋狂的迷戀她……就算她討厭他也沒關係,他會守著她,如果最後她終究還是愛上別人,那他會祝福她……

想通了,一切就簡單了,死皮賴臉的纏著她還有什麼困難的,纏人功夫他從小拿伊扎克練到大,還沒有失誤過。

「……你很閒嗎?還是被革職了?」皺著眉頭瞪他,米蕾莉亞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每次看到迪安卡的笑臉就一肚子火。

「我翹班。」笑容擴大,他替她掛上電話。

「我沒空理你,工作很忙!」退開,不喜歡跟他太過接近。

「我可以幫忙,而且妳可以不理我,只是別跑開……至少在問題解決前,別跑開。」迪安卡輕聲道。

他一下穿梭機就被手下通知有某國政府私下命令要找米蕾莉亞,嚇得他調出米蕾莉亞的位置,自己連夜趕到這個小鎮。

為了保護米蕾莉亞,他可真是動用了私權,不但有專門情報員盯著她,還將她的資料鎖在最機密庫,只要沒有密碼,連議員都無法調閱。

至於理由,聰明的拉克絲小姐幫他想了一個冠冕堂皇又充滿大義的藉口──調整者與自然人之間互相了解是必要的,誤解與衝突只會導致戰爭,米蕾莉亞是自然人,卻對調整者沒有偏見與歧視,她是兩個種族間重要的溝通橋樑,當然要好好保護。

每次一想到拉克絲微笑著用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這話時的純真表情,他就很想豎起大拇指說──狠角色!

他知道她的處境,而且似乎比她自己還清楚……米蕾莉亞在思考一下子後,歸納出結論:

「你派人調查我……」有些生氣,卻因為迪安卡從頭到尾都是處在壓低姿態的模樣,讓她沒辦法說出太難聽的話。

她討厭他,每次看到他的笑臉就生氣,聽到他的聲音就不爽,因為知道他的心意,所以更加討厭他──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的討厭!

「我只是擔心妳……而且……煌他們也說這樣比較保險嘛……」迪安卡尷尬的笑著,毫不猶豫的出賣「叛黨」情報給她。

分散怒火跟打擊力他可以活的比較久。

原來大家都有份嗎?憤怒的瞇著眼,米蕾莉亞跺腳,轉身就走。

「我不需要你保護!」

「米莉……」迪安卡腿長,三步併兩步就追上她,「別這樣,妳該明白這次很危險的……」他跟在她身邊走,卻不敢伸手拉她。

光是想都丟臉,他,堂堂軍情部部長,迪安卡˙艾斯曼,扎夫特軍中菁英中的菁英,竟然怕她一個自然人大女生的一個生氣眼神。

「走開!」

「米莉……」

「迪安卡,你煩死人了!」

「……妳總算叫我的名字了。」好感動喔,上次她當著他的面叫他的名字是什麼時候,三個月前嗎?還是四個月前……唔,好像是還在戰爭期間吧……

「你、你……」氣到說不出話來。

迪安卡笑了笑,還想說什麼,就聽見一聲暴喝──

「離她遠一點!」

轉頭,身材高壯的塔夏警戒憤怒的看著他們,右手拿著一把槍。

迪安卡輕輕舉起手,微笑。

「大叔,你誤會了,我認識米莉。」

米蕾莉亞顯然也被塔夏的舉動嚇住了,愣了愣才連忙擋到迪安卡面前。

「塔夏!我說過不要為了我跟誰翻臉的,你是鎮長啊!鎮長該關心的是全體居民的生活……還有,他是我朋友,不是那些人……」

「只是朋友而已嗎?」

「迪安卡!你給我閉嘴!」一個肘子往後撞過去。

他可以躲過,卻心甘情願被揍,只要她能心情好一點。

配合的抱著肚子,發出痛苦的低叫──有一半是為了滿足施暴者的心理所裝出來的。

有那麼痛嗎?她應該沒有撞很大力吧……不安的回頭,研究迪安卡的表情,發現他竟然對她拋媚眼。

啪!理智神經斷線。

「可惡!」一腳踹過去,這次用足了十成力,狠狠踹在迪安卡的小腿脛骨上。

「噢!」這次是真的痛叫。

「哼!」一甩頭,高傲的女皇踏步離去。

「米莉……」手下敗將可憐兮兮的叫著,邊跳腳邊跟上。

被完全忽略的塔夏傻眼錯愕。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米蕾莉亞氣得動手……一直以來表現得超乎年齡成熟的大小姐竟然表現出女孩子賭氣的模樣……

那個男人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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