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騰】

初平二年,趙雲奉主公公孫瓚之命領兵追擊那股入關劫掠的烏桓人已經半月餘,卻成效不彰。

眼看糧草已經漸漸不足,他卻不甘心就此退兵因為對方狡詐殘暴異常,若這回讓他們逃了,日後不知道有多少漢人百姓會死在他們手上。

不甘心,卻無可奈何,因為他們的馬匹素質與騎兵能力都遠不如對方,就算一路追擊,卻總是被那些一輩子都在馬背上打滾的異族騎兵甩開,然後不是失去對方的行蹤,就是要面臨凶悍殘暴的烏桓兵的反撲。

就在趙雲決定再追擊三日便領兵折返時,接獲了斥候帶回的情報──趙雲因此有機會領著兩千本部兵馬在草原上見識到永遠無法忘懷的景象。

一道在草原上陡現的蒼青色的奔流!

騎射、反身射、合圍、衝鋒、絞殺……

那支剽悍的神祕騎兵出色的表現讓趙雲雙目放光,任何一個騎兵將領都會欣賞那樣子的部隊,同時深感忌憚。

在放眼望去皆是蒼茫草原的北疆遇上人數僅是他們的一半、武器裝備與素質卻是他們的三倍的不明騎兵,天知道他們的下場會不會跟那已經被剿滅的三千烏桓兵一樣。

示意部下們原地警戒待命,趙雲單槍匹馬的策馬上前。

對方的斥候也注意到他們這邊的行蹤,對方領頭的那名以蒼巾蒙面的男人越眾迎上兩步。

「在下公孫伯珪大人麾下趙子龍,奉命追討烏桓匪兵,敢問爾等何人?」趙雲揚聲問道。

那蒙面男子語氣含笑的回應:

「久聞常山趙子龍一身是膽,在下蒼竹,我們是疾風蒼狼,追擊這票匪寇已經月餘,多虧將軍追得緊,逼得他們慌不擇路,才讓我們撿了現成的便宜。」

疾風蒼狼這四個字引起的震撼不是普通的大,趙雲不用回頭都聽得見身後部下們的騷動。

聽到他們表明了身分,趙雲眼中的警惕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欽佩。

這幾年來,疾風蒼狼聲威顯赫,剿滅異族無數,從不禍害百姓──更甚者,除了追擊異族、保衛漢人百姓外,幾乎沒人知道疾風蒼狼平日躲藏在哪裡,只知道一旦他們現身,必然會有一支異族匪兵衰亡,可以說在北方是人人稱頌的勁旅,就連公孫瓚也在惋惜不能擁有像疾風蒼狼一樣的手下。

兩人說話時,並沒有勒馬止進,所以等雙方告之身分後,兩人之間也只剩下不過五馬身的距離。

這樣的近距離讓趙雲可以很輕易的看見對方坦然的雙眼與含笑的唇角,心中警戒又褪了幾分。

那蒼竹的目光往趙雲身後的騎兵們繞了一圈,很快的明白了他們的處境。

「我們在附近有個臨時營地,若不嫌棄,要不要過去整頓歇息一晚呢?將軍手下有人受傷,趁早醫治比較好。」

這番話讓趙雲頗為意動,這半個月幾番激戰下來,他手下有不少傷兵,而且也已是人疲馬衰,若能有個營地休息一晚總是好的。

他本就是坦蕩忠義之人,加上對疾風蒼狼近年來的作為很是欽佩,當下便應允了。

「閣下喚雲表字子龍便是,不必稱什麼將軍。」

「那子龍也叫我蒼竹吧,我本姓楊。」

兩個領頭的老大三言兩語建立起初步的交情,兩撥人馬便走到一塊兒去了,不過一個時辰不到,眾人在蒼竹的帶領下來到一處位在一座土丘後方的隱密營地。

大老遠的,蒼竹就從領口掏出一支笛子吹出尖銳高昂的長音,遠方營地也傳出兩聲短促的笛音,而後蒼竹又回了兩短一長的笛音,才把笛子收起來。

遠方的營地這時才開始有了動作,有人出來將拒馬的木欄搬開,挪開大型弩車,空出安全的通道給他們經過。

「這樣就成了。」蒼竹唇角一挑,對趙雲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趙雲驚訝的目光還停在那幾輛大型弩車上,就連在公孫瓚手下他也不曾看過這麼精良的軍備。

面對他震驚的眼神,蒼竹只有輕描淡寫的解釋:

「長年跟異族打交道總要有點自保的本事,我們才不過千人之眾,若連武器都上不了臺面,還跟異族打什麼?」

聞言,趙雲也識趣的不再多說。

他們萍水相逢,對方言行舉止上已經十分坦然,他斷無再行試探的道理。

面對他的體諒,蒼竹對他笑了笑,然後揚聲笑道:

「弟兄們,這些朋友是公孫大人的部將,為了剿滅烏桓人而來,我敬公孫大人忠義,把什麼好吃好喝好用的都搬出來招待這些忠義之士!今晚生火烤肉!」

這主意引來趙雲的側目,但他一眾手下卻已經鼓譟起來。

「遵命,老大!」

「啊哈哈,老大解禁了,今晚一人一碗酒!」

「朋友們,你們喜歡吃羊還是吃牛?小張的烤羊腿不是蓋的!」

「受傷的朋友就交給我們照顧了,放心,我們老大醫術好的很!」

眼看原本無聲無息、各自做事的營地一下子炸了窩,趙雲顯然有些愣住了。

「子龍,你四處走走,我先去幫忙救人去了,營帳也不用擔心,我命人騰一半出來分給你們使用便是,子龍你今晚就睡我那兒吧。」

他說完便匆匆離開,竟是直接跑去幫忙安置雙方傷兵去了。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蒼竹會是這般風風火火的性子,趙雲失笑,跟著去安頓手下。

才行沒幾步,就看見一人走了過來。

「趙將軍,在下楊燁楊子鈺,老大擔心營地太大令將軍行之不便,讓我過來聽候將軍差遣。」

這才合理,任何一個有能力的將領都不會放著不熟悉底細的人在營裡自由行動的,更何況想要在這麼大個營地順利將部下安頓好,還真需要他們的協助。

「如此甚好,有勞子鈺了。」趙雲十分坦然道謝。

待他將手下馬匹安頓妥貼,蒼竹還在忙著幫剩下幾名傷兵處理傷口,見他過來了,也不客氣的支使他幫忙拿水拿藥。

趙雲並不介意,若非他不懂醫術,可能早就親自動手替這些部下包紮傷口了。

饒是如此,也將那些傷兵們感動得熱淚盈眶。

直到天色暗了,烤肉晚會才正式開始。

在蒼竹一聲命令下,整整六十隻羊被活宰,一塊塊烤得外酥裡嫩的羊肉灑上鹽和香料,吃得一干已經與乾糧度日半個多月的騎兵們滿嘴流油,更別說每人都可以分到一碗酒,就更是暢快。

趙雲坐在蒼竹身邊,雖然也是大口吃肉,卻婉拒了對方遞來的酒。

「畢竟身在兵營,雲還是不飲酒了。」

「呵,果然跟我想的一樣。」蒼竹也不氣惱,順手就將那碗酒遞給身旁的手下。

趙雲這時才注意到,對方也是滴酒未沾。

「蒼竹為何不飲酒?若是顧忌雲……」

「不是,我酒量沒那麼好,手下弟兄們還能輪班醒酒,但我是領頭的那個,就不該喝酒誤事。」他很爽快的回答,另外給彼此倒了杯飲品,「這是煮茶,去油膩,配著燒烤吃也不錯。」

他手下連同之前留守營地的,共計一千五百人,以每五百人一班輪流出去警戒守營,每人又限飲一杯酒,還真難出什麼事情。

趙雲看了看部下們被火光映得火紅的臉龐,臉上表情也柔和了許多,和蒼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兩個馬背上領兵的男人能談論什麼?談的無非就是這些年剿殺異族的經驗和領兵作戰的心得,談得興起,兩人也顧不上吃喝,直接回蒼竹的營帳去看地圖說事去了。

聊了大半夜,兩人才先後感覺到有些餓了。

「烤肉宴還沒吃飽,我們大概是第一個了。」蒼竹聽著自己的胃鳴聲,自我嘲解的打趣道。

同樣也餓到肚子咕嚕嚕叫的趙雲失笑,俊臉微紅。

就見蒼竹在帳內翻找幾下,取出一盒方才不知道是誰擺上的木盒子。

木盒打開,盒中是滿滿的烤肉,已經冷了,但拿來裹腹正好。

顯然他的手下已經預見了他們如今的窘境。

見狀,兩人爽朗的笑了起來。

「很好,肚子有著落了,我們來聊聊騎兵訓練吧。」蒼竹很爽快的將盒子放在兩人面前,探手就抓來吃。

趙雲伸向烤肉的手微微一頓,抬頭看向蒼竹,見對方清朗澄澈的目光坦然的看著他,當下也不多說什麼,繼續邊吃邊聊。

……

趙雲等人在疾風蒼狼的營地停留了三天,待傷兵傷勢好轉後,便告辭離去。

臨行前,趙雲沉聲道:

「謝謝。」

雖然只相處了短短三天,但他感覺得出來蒼竹對他近乎推心置腹,諸如練兵之法、草原追蹤的訣竅、各族作戰習慣等等,全都毫無保留的告訴他,甚至送了他一張畫在絲絹上的簡易地圖。

這些都是才領兵不到半年,並且初嘗試草原作戰的他最需要的經驗。

他並非毫無知覺的草木,怎麼可能不感動?

有些人相識再久也只是認識的人,有些人認識沒幾天卻已經成了生死之交──蒼竹給他的感覺,就是後者。

只是他有屬於他的責任和理念,不然還真想多和蒼竹相處一陣子,一起與異族作戰。

聞言,蒼竹笑了,毫不客氣的出手在趙雲胸口搥了一記。

「好端端的客氣什麼?橫豎都是為了漢人百姓殺入關劫掠的異族,有什麼好道謝的?!他日有緣再相逢,我定要與你暢飲三百杯。」

「……一定!」

擊掌為誓的兩人此時都沒有預料到,他們再一次的相逢,已經是一年之後,而且還是在那樣的情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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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三年,趙雲因為表現出色被公孫瓚正式提升為裨將。

這日,他剛離開兵營,想說難得閒來無事,剛好打壺酒回家看書,上回在草原上遇見那楊子鈺,得到一本蒼竹授意送他的三十六計兵法,其中深意無窮,不管讀幾次都能有所感悟,令他這幾個月只要有空就會捧書拜讀。

剛踏進風雅酒樓,趙雲就發現氣氛似乎不太對,一樓只有兩名明顯魂不守舍的小二在招呼客人,那和氣精明的掌櫃不見人影。

還來不及開,就聽見二樓傳來令他臉色一變的嗓音。

「多謝大人美意,但颺等等還與人有約,也就不便去大人府上叨擾了。」

這是……蒼竹?!

趙雲無暇細想,舉步便朝二樓走去。

「風子寰,我們少將軍開口相邀已是抬舉你了,不給少將軍面子,你還想在這幽州作生意嗎?」

這番咄咄逼人的口吻讓趙雲皺起眉頭,同時心下疑慮更甚。

風颺風子寰,風雅酒樓的東家,為何他的嗓音聽起來與蒼竹這番相似?

還沒踏上二樓,就看見臉色鐵青的掌櫃,對方也看見他了,連忙湊上前來。

「趙將軍,您來買酒嗎?一樓請,現在二樓不太方便……」

「發生什麼事?」趙雲不願就這樣離開,若是蒼竹有事,他可不會袖手旁觀。

「……公孫大人看上我家少爺……要我家少爺跟他回去陪酒……」掌櫃咬牙低語,氣得發抖。

「哪個公孫大人?」趙雲一愣。

「公孫續!」掌櫃眼中透出一抹冷光。

趙雲心下一震。

看得出來那風颺甚得手下愛戴,若此番當真被迫受辱,只怕這掌櫃的要拼命了……

早聽聞公孫續好男風,這在諸侯權貴之家也不是什麼希罕事,但就算是個商人,也是良家百姓,怎可如此霸道?

皺起英氣的眉,趙雲輕輕推開掌櫃,踏上二樓,揚聲笑道:

「子寰,雲來晚了,理當欠你三杯酒。」

他的介入讓二樓對峙的兩方皆是愕然。

趙雲這時才面露驚訝的看著公孫續。

「原來是少將軍。」他依足禮數的行禮,逕自走到風颺身旁。

「子龍……」風颺低喊一聲。

風雅酒樓的東家一如傳聞中生得十分瀟灑英俊,但重要的是那雙坦然而銳利的眼,趙雲一眼就認出此人必是蒼竹無疑。

「子寰和少將軍認識?」趙雲面不改色的微笑問。

風颺苦笑,還沒開口,就聽公孫續道:

「既然趙將軍和他有約了,今天就先算了吧,不過這杯酒,可得喝了。」

看著公孫續拿在手裡的酒尊,趙雲微微皺眉。

他總覺得公孫續的口氣裡有某種不懷好意。

風颺倒是面不改色的上前一飲而盡,將酒尊放回桌上,笑道:

「颺多謝大人賜酒,不好意思掃了大人的興致,今日大人在風雅酒樓的消費全免,想喝什麼酒大人吩咐一聲便是。」

說完,他略施一禮,就匆匆拉著趙雲下樓,直奔不對外開放的後院。

才進院子,就見風颺二話不說將左手手指探入喉嚨催吐,趙雲立刻明白了什麼,敢緊在一旁水缸舀了一瓢水給他漱口。

這時,一旁一名青年匆匆捧著一只壺走過來。

「少爺,羊乳來了。」

風颺抓起那只壺就灌,反反覆覆又催吐了五六次才用趙雲手上的水瓢漱口。

「咳,子龍,好久不見,這回多虧了你。」

順過一口氣,他笑著用沙啞的嗓音跟趙雲打招呼。

那因為反覆催吐而嘶啞的嗓子怎麼也無法跟蒼竹扯上邊,但他的口氣已經說明了答案。

趙雲嘆口氣,伸手將毫無形象的靠著柱子滑坐到地上的風颺拉起來。

「雲原本只是看不慣少將軍的作為,可現在看來,雲幫了誰還難說。」

誰能料到風雅酒樓的東家竟然會是疾風蒼狼的頭領蒼竹,公孫續色膽包天,殊不知此人要殺他易如反掌。

「自然是幫了我。」風颺笑了笑,「子龍,你先到我房裡喝點酒、看看書,讓我去洗個澡,等等再去找你。」

趙雲有些擔憂的看著他。

「那酒裡下藥,你沒關係嗎?」

「不妨事,能吐的都吐掉了,等等洗完澡再紮兩針就好。」風颺灑脫的擺擺手,繼而一嘆,「只是得罪了公孫續,你那裡不好過吧?」

「雲又沒做錯事,主公斷不會為了這點小事便苛責雲什麼,」趙雲十分坦然的道,「你別擔心,快去洗澡紮針。」

風颺笑著應了。

等他回到房間,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

趙雲也不介意,確定他身體無恙後就與他暢談閒聊,這才知道原來風颺只有每年秋天才會用蒼竹的身分行動,怪不得他這一年來雖然偶遇幾次疾風蒼狼,卻再沒見過他。

這一回,他們又聊了一夜。

隔日,趙雲表示最好在他要回兵營時送他們出城,以免公孫續暗地裡還想動什麼手腳。

風颺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就笑著接受了。

這只是一件小插曲,誰都沒想到會牽扯出後來一連串的問題。

不滿到嘴的肥肉被趙雲從中攔截,公孫續藉故慫恿公孫瓚抄了風雅酒樓,被牽連下獄者十數人。

等留在兵營練兵的趙雲得知此事,趕回去出言勸諫公孫瓚,好不容易將那些人放了出來,卻有兩名身體較孱弱的人死於牢獄之災。

當下,趙雲就知道事情壞了。

沒過多久,風雅酒樓的代表送禮答謝公孫瓚的「明察秋毫」,同時也送了趙雲一匹上等良駒,此事看似不了了之。

兩個月後,公孫續在率人外出遊獵時遭到烏桓兵襲擊,重傷,據說從此不能人道──但也只是據說而已。

趙雲心下有數,卻也不多說什麼,公孫續為了私慾禍害百姓甚至因此有人喪命,在趙雲看來是該給他些教訓。

至於這教訓是否有些過了,趙雲也不想把自己的觀念強加在風颺身上,畢竟死去的是風颺的手下,值不值得、有沒有太超過也只有風颺自己知道。

只是他們都沒料到因為趙雲先出言壞了公孫續的好事,復而又向公孫瓚諫言護下風雅酒樓的人,已經讓公孫父子心中有了閒隙。

為此,公孫瓚對趙雲有些疏遠了,也時常有意無意的挑些艱難的任務給他。

但身正不怕影斜,有本事的人也不愁被刁難,趙雲連著幾次都將任務完成得漂漂亮亮,功勞擺在明面上,在軍中威望日盛,公孫瓚也不好明著說什麼,只是心中芥蒂更深。

如此一來一往間,君臣之間的情誼卻是有些淡了。

與此同時,風颺偶爾會給趙雲寫信,間或捎上一兩本兵書,偶爾在關外遇到楊燁率領的疾風蒼狼,雙方也是相處甚歡。

又過了幾年,他得知劉備的死訊,不免心頭黯然。

這時再見風颺,心裡自然高興,兩人再次把酒言歡。

風颺的談吐一如既往的頗有見地,談論天下諸侯與各方事態也頭頭是道,趙雲覺得相較自己只有一股胸中理想而言,風颺想的、看的都比他多、比他遠。

不由自主的,他詢問道:

「聽子寰所言,子寰也是心繫天下之人,不知子寰可有站出來與各諸侯角逐的意思?」

然後,他看見風颺愣住的表情。

「我去角逐天下?」風颺呆呆的重覆一次他的話。

「若子寰有此意願,雲願奉子寰為主公。」

他考慮了很久才下了這個決定。

論品德,風颺潔身自愛、愛護百姓、不卑不亢,胸中自有山川;論才能,一個能率領疾風蒼狼建立如此聲威、管理風雅酒樓至此,並將天下大勢分析得有條有理的男人,自然是頗有能力。既然如今劉玄德已故,他自是要另尋明主,曹操雖然聽起來不錯,但他更信得過近在眼前的人。

風颺摸摸鼻子,看了眼趙雲認真的神色,苦笑。

「子龍,我啊,最想過的日子其實是平凡安樂的農家人或商家人,有房有產有家人,心血來潮時可以跟好友或家人一起去釣魚烤肉下棋喝酒,偶爾不安分再跑出去旅遊……高位不適合我,我沒耐性去應酬,也不夠圓融,學不來勾心鬥角的逢迎奉承,更處理不來複雜的人際關係,當一個家主我勉強能勝任,但當一個主公卻不能成事。」

「再說若天下已有明主,又何必再去多湊熱鬧?多一個人打著大義旗幟去爭權,天下百姓又要多受幾年戰亂所苦,問天下誰不是英雄,襯托英雄的卻是尋常百姓的犧牲。」

趙雲默然,頓了頓才又道:

「子寰是這麼想的嗎?」

他沒想過個性飛揚張狂的風颺在這件事情的態度上竟然如此消極。

「有別人能做好的事情,我又何苦拼了命去鑽營?」風颺聳聳肩,「再說,我有誓言約束,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聽到風颺的說詞,趙雲也只能嘆笑一聲,不說話了。

「怎麼?沒必要這麼失望吧?」

「失望倒還未必,只是雲一直希望有機會能與子寰一起征戰沙場。」

風颺給他的感覺,一直都是不曾全力以赴的模樣,讓他很想親眼見識一手建立疾風蒼狼如此勁旅的男人,認真起來會是什麼模樣。

聽他這麼說,風颺挑了挑眉,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說不准還真的有機會喔。」

「是嗎?」

「誰說不是呢?只要疾風蒼狼還在,總有機會的。」

六年後,風颺的話得到了映證,趙雲奉曹操之命領兵撻伐烏桓等異族,同行的還有風颺與疾風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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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也奇怪,他與風颺相識近十年,雖然早些年沒機會見幾次面,多半是通信,但還是在這兩年內,他才發現原來風颺根本是個皮懶性子。

為什麼當初他會覺得蒼竹是個果敢堅毅、張狂飛揚、精明幹練的人呢?

看著面前死磨活賴,非要他發誓會天天穿著那件不用猜也知道價值可觀的軟甲的風颺,趙雲哭笑不得的提醒:

「子寰,你快三十五了。」

一旁早就投降的周瑜笑出聲。

「不要扯開話題,我快三十五跟你發誓天天穿著這件軟甲上戰場有什麼關係?」風颺朝他齜牙。

……他真的曾經很敬重蒼竹,但他實在無法尊敬這個臭小子!

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對風子寰的看法從值得敬重的好男兒變成讓人啼笑皆非的弟弟了?

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什麼變化可以這麼大?

「你這德性,過去是怎麼裝出那狂放豪爽的模樣?」他嘆息著接過那件金燦燦的軟甲,按照風颺說的誓言發了重誓。

當年的蒼竹甚至可以算是他領兵打仗的半個老師,教了他不少需要靠失敗與經驗累積的領兵訣竅,又贈與他不少兵書,讓他獲益良多。

至於現在……現在他更喜歡找機會讓風颺吃鱉──可見惡習很容易傳染。

趙雲暗自反省三秒鐘。

「什麼裝?說得太難聽了吧?那只是一部分的我罷了。」正滿意的將那些軟甲、內裏一股腦通通塞給他的風颺瞪眼,「難道子龍你對待妻子和對待兄弟的態度會一樣嗎?」

見他連解釋都不忘調侃自己兩下,趙雲默然,周瑜又是一陣好笑。

「我在外頭是讓人靠的,當然要穩重些,回來有朋友家人當靠山,自在點沒什麼吧?」

這句話說白了就是因為他們是讓他感到安心和能依賴的朋友,所以他才會毫不遮掩性格中的孩子氣,名正言順的對他們耍賴。

當場趙雲和周瑜被他說得啼笑皆非,雖然有些感動,但他這理直氣壯的態度讓他們忍不住笑罵兩聲。

風颺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從榻上跳起來。

「子龍,好久沒有切磋一二了,有興趣比比嗎?」

這話說得趙雲當場來了興致,周瑜本身武藝也不俗,跟趙雲、風颺對練對他而言也是個好機會,當下三個男人移到後院的練武場,乒乒乓乓的打得好不熱鬧。

到了興起時,三人乾脆招呼了親隨輪番上場捉對廝殺,一幫正值壯年又武藝高超的男人們興致來了,立馬鬥得火熱朝天,幸好趙雲家別的地方不說,這練武場絕對夠大夠牢固,不然還不被他們給拆了!

一直到天色暗了,大喬差人來詢問趙雲什麼時候要吃飯,他們才不好意思的停手。

至於誰敲了誰幾棍子,誰踹了誰幾腳之類的問題,也只能留到改天再算帳。

……

夜裡,幫趙雲更衣的大喬看著他身上淡淡的瘀青痕跡,有些心疼和好笑。

「雲哥今日怎麼跟著他們鬧騰?」

好不容易回到鄴城沒打仗了,身上卻還是大小傷不斷。

「……也沒幾次機會這樣鬧了。」

這只是短暫的休假,接著他就要回到北方,公瑾也要回去練水軍,至於子寰,大概會繼續跟著奉孝,直到天下一統,就會躲去隱居──他那性格飛揚的好友從不隱藏想到一處好山好水的地方過一輩子的念頭。

風颺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渴望為天下盡一份心力,為主公大業鞠躬盡瘁,縱使征戰沙場、馬革裹屍亦無怨無悔,個人幸福只是小事;風颺卻是先顧好身邊的親友,再放眼天下,當現況已經達到他心中的「標準」後,他便懶得再出言出力,除非他在意之人有需要或開口要求,否則他更樂於做些對他來說更有意義的事情──例如照顧郭嘉或陪老婆帶孩子。

也怪不得人人都努力去壓榨他的勞力,實在是擁有如此能力卻只想著安居樂業的風颺太令人惱恨了。

但想想在院子裡開懷大笑的風颺,再想想戰場上冷著臉、渾身肅殺之氣的蒼竹,他分不清楚自己更喜歡哪一個他……趙雲笑著輕輕擁住因為他方才的隨口感嘆而面露不安的妻子。

「我的意思是,子寰總想著天下大定後要去遊遍天下,說不準沒幾年後,那小子就已經天涯海角跑得找不到人了。」

這倒是很有可能。

想起風颺的個性,大喬也忍不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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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又過了很多年,當那名擁有綠色眼眸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坦然表示想娶他女兒時,趙雲瞇起眼。

「子寰知道你為了嵐兒願意與我趙氏一族戌守邊關一輩子嗎?」

他趙子龍的女兒,從十三歲開始就隨父兄上戰場了!

這也許不是他希望的,卻是她想要的,而他只能欣慰且心痛的認同了女兒此生的覺悟。

風宇笑了,那意氣風發的笑容讓趙雲回想起當年的風颺。

「我知道小嵐的心願,我也願意這樣跟她過一輩子。」風宇挑高唇角,從懷裡掏出兩塊玉珮在趙雲面前晃了晃,「為了守護她不輕易死在戰場上,我可是很努力才從楊子曉和楊子鈺兩位師父手中取得結業證書啊!」

說完,又東掏西掏的摸出另一只玉珮,上頭的「郭」字總算令趙雲好笑的神色中多了一抹詫異。

「跟奉孝叔叔玩沙盤推演,至少能拼到勝負五五之數才能得到的証明玉珮,我還跟我娘學了周文王六十四卦,我爹那兒就別提了,橫豎他老人家什麼都懂,但跟這三位叔叔比起來是樣樣不精,硬要說的話,我廚藝和補衣都跟我爹學了一點。」

理由就是他爹口中「難不成以後你妻子我媳婦懷孕、生病、受傷的時候,也得為了你下廚和補衣嗎」……基於他家「需要照顧的女性最大」的定律,他放棄反問他爹「為什麼不請廚子」,認真學了點基本功,雖然平常拿不出手,但在必要時也夠抵著用了!

有個太過萬能的爹,當兒子的也很辛苦啊!

聽他這麼說,趙雲笑了起來。

「為什麼不直接讓你爹來下聘?」

「因為我不打算這麼快娶小嵐,我爹說女性太早成親對身體不好,太早生孩子也不好,如果可以的話,等小嵐十八歲成親剛好,不成親我還有辦法守身如玉,成親後到嘴的鴨子不准吃很傷身。」

當著「煮熟鴨子」親爹的面算得很仔細的風宇非常有勇氣。

這些年領兵打仗下來早就練得一身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養性功夫的趙雲只是挑了挑眉,並沒有抄槍揍人的打算,也許一切都必須歸功於風颺數十年來給人的好印象。

──經過風颺十幾年的教導,最起碼尊重愛護妻子、對婚姻忠貞的美德在風宇身上是絕對不會少的。

況且……願意與妻子一起上戰場並肩作戰的男人,全天下可沒幾個,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

再次深深看了風宇一眼,從年輕的孩子身上彷彿可以看見多年以前神采飛揚的好友對自己燦爛一笑的模樣。

「從今天起你是我的親隨,若小嵐十八歲時還願意嫁給你,你的心意也不曾改變,那就讓你爹來提親吧……不過,翹家引來的怒火,你自己去承擔。」

他們幾個好友早有共識,別看風颺平日對待親朋好友人好到像是沒脾氣,真的惹他動怒,下場可不是開玩笑的。

聞言,風宇苦笑兩聲。

「子龍叔叔,你故意這麼說來打擊我的是不?我爹的論點分明是女兒是拿來疼的,兒子是拿來磨的,所以他只會因為我妹妹跟著子世跑了而氣得想拆了子世全身骨頭,絕對不會因為我偷跑來你這兒追妻動怒。」

可想而知,未來在他老爸眼中,媳婦也比兒子重要!

……趙雲默然,不知道該不該拍拍面前年輕小夥子的肩膀以示安慰。

「所以我算準我爹忙著殺去公瑾叔叔那裡的機會,趁機帶人捲款潛逃,不只弄來一千匹駿馬、三萬石糧草、三萬件上等魚鱗甲,還弄來了新式連弩一千把與親隨一百人。」風宇笑瞇瞇的道,「在我爹有餘力顧及這兒以前,趕緊把這些贓貨入庫洗白吧!」

差點笑出來的趙雲面無表情的收回原本想拍他肩膀的手,轉過身往外走去。

「來人,把物資全搬進倉庫!」

「子龍叔叔,你想笑就笑吧,我爹說您腹黑,腹黑是什麼意思?」風宇笑呵呵的跟上。

他們家的小孩都很愛笑,除了年歲較長的郭奕和陸遜比較沉穩內斂外,小的幾隻全學到風颺那種天塌了都能苦中作樂的豪爽愛笑。

腹黑是什麼意思他不知道,反正不是什麼好話!

趙雲不答腔,眼中的笑意卻很明顯。

看來,他和公瑾會和子寰結成親家……可惜沒機會看見子寰在公瑾面前氣得跳腳卻步步退讓的模樣──他很好奇風颺還要花多少年才會省悟到周瑜從來都不是個需要保護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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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哪來的?
好問題,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稿子都交出去了我的腦子還不能從二世紀爬回來(掩面)
在被折騰到一個禮拜寢食不安的情況下,
我寫了orz
這系列大概有三篇,
分別從趙雲、周瑜、黃月英的角度來寫~
某種意義而言,
可以大披露在本篇內心戲不多的三人內心真正的想法XD

至於這篇有關蒼竹引導趙雲學習經驗的部份,
我沒有貶低白馬銀槍趙子龍的意思,
只是以前曾經看過一個搞笑的說法:
劉備沒讓趙雲領軍的原因是因為──
「趙雲戰場上領兵從來都是他率領一群人殺進去又『自己一個人』殺出來」!
看完當場趴倒大囧!
可平心而論,
初平三年是趙雲率領家鄉義軍投奔公孫瓚的第一年,
在此之前趙雲只是常山一帶「有本事」的年輕人,
年紀還不到二十五,
也許實力高強,
也許孫子兵法等兵書讀得不錯,
但在帶兵打仗方面絕對還有需要學習磨練的地方,
而且歷史上的趙雲一直到劉備死後才有單獨領軍的機會(然後一路操勞到死,成了比黃忠還老的老將軍),
若不想讓他這麼「大器晚成」,
就必須給他合理的成長空間~
所以贈兵書和徹夜交流的劇情就應此而生了。

以上~
我繼續去爬下一篇....
黃月英那篇已經折騰我三個晚上了(我拒絕今晚失眠(掩面))

那個,
有預購逆劍的朋友們注意下,
置頂帖子有空請去逛逛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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