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得知女兒看上風颺,曹操並不意外。

當日發生刺殺的當場,風颺的表現何其耀眼,樣貌又那般俊偉,再者風颺尚未婚配,又素有大才、極重感情,若能成為自己的女婿,就更能拴住他的人與心。

所以,在這日議事結束後,曹操緩緩對一眾心腹開口道:

「子寰這次救了文若和奉孝,某欲將憲兒嫁給子寰為妻,如何?」

「很好啊,子寰配得上憲兒,不錯!」夏侯淵等人很是贊成。

一群謀士卻面有猶豫。

「怎麼,文若你們覺得不合適嗎?」曹操奇怪的問。

在他看來,能娶自己的女兒是天大的好事才對!怎麼他們皆是面帶遲疑?!

「主公,子寰同意這樁婚事的可能性……很小。」荀彧苦笑著說起當初他們在與風颺隨口打趣般的討論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時,風颺對婚姻的態度。

曹操皺起眉頭。

「我倒是忘了這小子去年才強行退婚了……奉孝,你怎麼看?」

「若他願意,就是主公不答應他也會想辦法求主公答應;若他不願意,主公就算強迫他娶大小姐,他也是不會娶的……子寰對髮妻的看法跟我們不太一樣,更拒絕被干涉婚姻大事,主公若有此意,最好先委婉探詢一下子寰的意思,畢竟主公是要賞他,而不是要罰他。」郭嘉微笑道。

聽他這話,曹操還沒開口,曹洪就先不爽了。

「郭奉孝,你這什麼意思?憲兒知書達禮又端莊秀美,難道還配不上風子寰嗎?」

郭嘉只是但笑不語,倒是曹操開口制止。

「子廉,奉孝不是這個意思,是該先問問他,明日找子寰來家裡吃飯吧。」

曹操這話一出,就表示事情定案了。

郭嘉暗暗嘆了口氣,深深覺得自己那兄弟的麻煩不是普通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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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門宴,宴無好宴……真是麻煩……

拖著從昨天開始就不太舒服的身體,風颺端端正正的坐著吃飯,在場的除了他和郭嘉外,就只有夏侯兄弟和曹洪曹仁,主位則坐著曹操。

看似一場家宴,卻是場麻煩的家宴。

「子寰看來胃口不太好。」曹操關心的問道。

「謝大人關心,前天逞強洗澡,傷口有些化膿發炎,現在不太舒服,但沒什麼大礙。」風颺不鹹不淡的道謝,口氣與禮儀上都挑不出瑕疵,但跟他平時的表現比起來,這樣生疏客氣的態度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曹操瞇了瞇眼。

「既然子寰尚無婚配,為何不願娶操的愛女?」

風颺放下筷子,挺直背脊,坦然的看著曹操。

「大義的理由是,早在聽完師父的故事後,我就決定這輩子不要跟權貴扯上關係了,我認定大人是能成大事、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的人,所以我在誓言允許的範圍內盡我所能的為大人盡一份心力,但這不表示我想高攀大人……差距太大硬要高攀,有時候攀不到枝,反而還會折了腰。」

「子寰,主公可不是會看不起你身世的人,憲兒會是一個好妻子,她雖是世家小姐,但恭儉孝順,知書達禮,你年紀也不小了,何不考慮考慮?」曹仁皺著眉頭問道。

風颺苦笑一下。

「這就是我們的觀念差了,我今年已經二十八了,大小姐才幾歲?我要娶的妻子是能和我在同一個高度上看事情的女人而不是一個女兒;若說手藝,天下廚藝比我好的女人大概只有廚娘;若論繡工,奉孝和我身上的衣服還是我之前閒著沒事幹的時候縫的;若論傳宗接代,我弟弟的兒子已經出生了……我知道曹大人的家世,這樣家世調教出來的女子定當是個好妻子,但那不是我心目中的好妻子。我要的妻子可以中饋女紅樣樣不通,可以琴棋書畫樣樣不懂,我本是狂癲之人,我的妻子要能明白我的思想,這樣她才不會時常被我驚世駭俗的瘋狂舉動嚇到;我的妻子要能在我想種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時願意捲起褲管跟我下田,不介意田裡蟲子一堆;她要能在我偶爾發瘋時願意跟我在下雨天奔跑、在河裡打水仗、能在我困惑時提點我、在我忙碌時支持我幫助我……更甚者,在我拋下一切離去時,她要願意吃苦耐勞的陪我走遍天涯海角……這些,都不是世家小姐做得到的。」

「這世上會有這種女人嗎?」曹仁瞪他。

「就是因為還沒找到,我才一直不願娶妻啊!」風颺聳肩,「如果到了三十歲還沒遇到這樣的女人,我就自己培養一個出來!大不了就是被笑說老牛吃嫩草嘛!」

……他們一陣無語。

曹操沉吟了一會兒,才用試探的語氣問:

「若某一定要你娶呢?」

風颺抿唇看著曹操,半晌,才沉聲道:

「當日,大人曾經承諾過在我遵守法律規定時,不會做出任何強迫我或違反我自由的舉動,我相信大人不會自毀承諾的。」

「將憲兒嫁予你是曹某對你的賞識,天下人無人會覺得你是被強迫的。」

「那為了不給家人招禍,我似乎只能娶了。」風颺唇角一挑,「我可以給那尊貴的妻子正妻的頭銜,可以給她綾羅綢緞,讓她吃飽穿暖,甚至是找專人來陪她玩耍解悶……但我不會進她的房、不會跟她說半句禮貌應對以外的話、不會讓她涉入我的私人空間與隱私,一輩子不娶或花錢養個女人對我來講一點都不難,這樣大人您能接受嗎?」

曹操皺起眉頭,被他這樣挑釁的話語勾起了火氣。

「子寰,不要這麼不知好歹,曹某的女兒有哪點配不上你了?」

風颺嘆了口氣,只覺得頭痛和疲累。

「敢情我之前說那一堆理由都不是原因了?大人,我有感情潔癖,強迫的不要、不純粹的不要、背叛過的不要,即便大小姐有多少優點,不是我自己決定的,那感情就有瑕疵了,有瑕疵的東西,我向來不會看第二眼……大人,對不起,我就是這樣不知好歹的任性脾氣,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名聲、財富、身分、地位對我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但對於感情我卻是不願妥協,大小姐雖好,可我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子寰!」郭嘉急忙扯了他一把。

他知道曹操只是一時來了火氣,語氣有點重罷了,但風颺不該這樣跟曹操說話!

「……對不起,大人,我太放肆了,」風颺很順從的自座位上起身,在曹操面前單膝下跪致歉,「我只是一介酒商,承蒙大人厚愛才能以這般低下身分在此大放厥詞,對大人的賞識與獎賞沒有任何置喙的權利,一切但憑大人作主,小的傷勢未癒,人不太舒服,請問大人,能否讓小人先行告辭回家休養……」

聽著他那乾巴巴到讓人想揍他的恭敬語氣,夏侯淵他們都傻了。

明明是件好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好吧,也許聽到風颺不願娶曹憲時他們有些惱了,所以說話口氣重了點,但沒那麼嚴重吧?!

依照他們對風颺的理解,他應該有更漂亮的處理手段才對啊!

再看看郭嘉那蒼白的臉色,顯然也被風颺的失態嚇到了。

氣氛凝滯中,還是曹操先長嘆一聲,親自彎身攙扶起風颺。

「子寰,某說過不會負你,某是真的很欣賞你才想讓你當某的女婿,若你不願意便算了,何必跟某鬧脾氣……你不為名不為利的幫助曹某,原本曹某是想將愛女嫁給你好感謝你的付出,沒想到卻適得其反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這事不再提就是了。」

風颺沉默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該道謝……

只要道謝再離開,這場鬧劇就結束了,對吧?!

但張口,聲音卻發不出來,他奇怪的甩甩頭想找回自己的聲音,卻沒想到剛晃了一下,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他一直到倒入郭嘉懷裡,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往後栽倒了。

奇怪,怎麼會這樣……

「子寰!」

聽著郭嘉焦急的呼喚,他想開口說自己沒事,要郭嘉別緊張,卻不知道為什麼,雙眼前一片黑暗,身體沉重得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了。

原來之前的難受是身體真的不舒服,而不是因為這樣的處境讓他覺得難以呼吸嗎?

也太遲鈍了吧!

無力的閉上眼,他抓著郭嘉的衣袖,聲音在喉嚨深處迴盪卻說不出口。

這感覺好像他小時候高燒到四十度那樣,昏沉沉的,知道父母在叫自己,卻說不出話……

真是昏的不是時候,明明就不想讓奉孝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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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想到風颺上一秒還說著賭氣的話,下一秒說昏就昏。

而火速被找來曹府的風默在幫風颺診斷後,更是劈頭就把李亞狂罵了一通。

「你怎麼照顧少爺的!我不是跟你說過少爺這次的傷口太深又失血過多,一個月內能不下床就不下床,能不沾水就不沾水,能不吹風就不吹風,最好什麼人都不見,只要躺在床上多吃多睡不要勞心傷神!我才去照顧戲先生兩天,少爺就傷口化膿發高燒又身體虛弱到昏倒!有你這麼照顧人的?!」

李亞面有慚色的低頭挨罵。

「子言,別罵子遙了,子寰要做事他還能攔得住嗎?先說說子寰怎麼樣了?」郭嘉苦笑著阻止風默繼續罵人──他那種罵法,總覺得是在指桑罵槐,明著罵李亞不會辦事,暗著責備他們不讓風颺好好休養。

風默話語一頓,對郭嘉道:

「情況不太好,我先帶少爺回去了。」

「就讓子寰在這兒躺著吧,回去還有一段路,只怕對他不太好。」曹操也皺著眉頭。

「多謝大人美意,但少爺認床,在這裡只怕睡不安穩。」風默平靜的道,「子遙,去備車,車裡棉被墊厚一點,讓人把熱水和醫藥品都備好了。」

李亞點頭,對著曹操等人一行禮就退出去了。

風默又幫風颺檢查了一下,凝重的臉色沒有減緩半分。

「曹大人,我家少爺身體不適時脾氣向來不太好,還總愛說些奇怪的話,若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您寬宏大量……奉孝先生,我會直接用藥讓少爺睡上十天,希望能把少爺的病情緩下來,您別太擔心。」

用藥直接睡十天?!郭嘉的臉色瞬間刷白了。

「有這麼嚴重?」

他真的沒注意到風颺的身體狀況有這麼差,因為他這些天來還是有吃有說有笑的,除了睡覺的時間長了點外,根本不像個傷患……不是一直跟他說他沒事的嗎?!

「您別太激動,會要用藥是因為少爺很不安份,還不願意好好休息,直接強迫他睡個幾天會比較好。」風默硬梆梆的說完這串解釋,就又恢復木頭人般的脾氣,一直到李亞趕車回來接風颺走,他都沒再說過一句話,只是專心照顧自家少爺。

郭嘉皺著眉頭,沒有隨車一起回去,只是靜靜的跟著曹操站在庭院裡。

良久,曹操才低聲道:

「操沒有想過要逼他至此。」

他麾下的猛將各個都是負傷也能堅持持續作戰、休息個兩三天就能下床跑兵營的人物,所以他很自然的將實力不遜於幾位將軍的風颺也歸類到這類猛人,認為讓他休息幾天便無礙了……他從沒預料到會有這種結果。

「我知道。」郭嘉輕應。

「……他說他相信我不會自毀承諾時,我很高興。」

風颺一直都是帶著淡淡疏離、淡淡戒備的,一直拉開安全的距離,一直不肯與他有任何真正的交集,不管他如何保證不負他,似乎都沒辦法像跟奉孝相處這樣,與那人更進一步的相處……這是第一次,風颺說相信他。

因為高興,所以不覺的想更進一步,想看看他會不會像對奉孝那樣,用半耍賴半不在乎的語氣說什麼不娶就是不娶之類的孩子氣的話。

「我知道。」

「他後來說的話讓我很生氣,所以我說重了……奉孝,我又把他逼遠了,是嗎?」

他的身分與地位注定他得不到多少朋友,昔日只有袁本初一人稱得上是他的朋友,後來只有奉孝會用像朋友一般的態度對待他,所以遇見風颺時,他是很高興的。

這跟奉孝同年的男人雖然對他言語上很恭敬,卻敢跟他說真心話,敢在他盛怒時阻止他做錯事,敢拉著他坐在田埂上吃包子……

當他知道本初派人來殺他時,真的很心痛,所以他更想留住風颺,留住這個也許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

於是在得知女兒心意後,他欣喜欲狂,以為終於有辦法加深彼此之間的聯繫,以為這樣就可以不會失去這份情……結果,終究是他錯了嗎?!

看著曹操孤單的背影,郭嘉輕嘆口氣。

「主公,子寰知道您對他的照顧,他今天人不舒服脾氣大,說話衝了點,跟您鬧脾氣呢,可是您想想他的背景,對他恩重如山、影響深遠的師父不相信當權者,他師兄是楊家後人,所以他會害怕是正常的,誰讓他個性直接不會揣摩上意,又做不到完全不在乎,當然只會小心翼翼戒慎恐懼了……他選擇了您,就代表他正在學著相信您,子寰的感情單純直接,他這人是不會為了任何原因背叛情誼的,他跟袁本初不一樣。」

曹操的背影一震。

過了很久很久,曹操才輕聲道:

「夜了,奉孝你回去休息吧,好好保重身子,操離不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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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覺得我筆下的曹操比較人性一點....
最近我看曹操就一直在想,
治世之能臣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亂世奸雄的?!
雖然曹操少年時期根本就是個紈褲子弟又天性好色,
但他好歹真的真心幫大漢與天子出過力、做過事,
是因為父親在戰亂中慘死所以變得冷血屠城?
是因為被好友背叛、被效忠的天子與近臣結夥謀害?
還是因為享受過至高無上的權力就不想放手?

曹操的確不是一個好人,
但他也不過就是一個人而已....


PS:三國時代的「主公」裡我沒一個喜歡的,
唯一喜歡的也許就只有孫策吧,
只是太早死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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