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


那是一條蛇。

一條出乎少年們預料,突兀的出現在那裡的白蛇。

不只年輕的大男孩被嚇得手足無措,白蛇也緊張的盤著身,警戒的吐著舌信。

國中年紀的男生們很快就擺脫了被蛇嚇到的恐懼,反而興致勃勃的拿起樹枝、石頭什麼的開始逗弄白蛇。

白蛇不停的在草叢中游走,但牠身後是男孩們為了露營避蟲蛇而灑上的石灰粉,身前是不停喳呼的三五少年,不管哪邊都不安全,讓牠不知道該怎麼避開這個危機。

聽到他們的吵鬧聲過來探詢的藍麟看到的就是這個景象。

「你們在做什麼?!」

出聲的同時推開正拿著木棒想對著白蛇打下去的朋友,他臉上帶著不贊同。

「啊,是老大啊……」

「我們在打蛇。」

乾笑著的幾個少年辯解著,卻不由得有些氣虛。

如果說藍麟跟這些同學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大概就是他個性比較沉穩,斯文且冷靜,一點都沒有這個年紀慣有的叛逆與活潑,這讓他在同學中有了一種奇特的地位,因為他總是站在旁觀的角度看事情,所以當他開口提出建議時,多半都是當下最正確的處理方式。

「別鬧,這蛇又沒惹你們,去幫忙搭帳篷啦,再不快點晚上沒地方睡了。」

「可是……」

「打死一隻沒有攻擊你的蛇一點都沒什麼了不起的,被咬以後緊急下山送醫救治留個疤痕比較酷嗎?」

「沒啦,我也沒這麼說……」

「那就回去吧,我來把這條蛇弄到遠點的地方去。」

三言兩語把人趕走,藍麟撿起被丟在地上的粗樹枝,將樹枝伸到白蛇面前。

白蛇停止了不停游走的動作,盤起長長的蛇身,昂首定定的看著他。

柔白的鱗片細細的在陽光下閃過柔亮的光澤,如同紅玉般的蛇眼不同於電視上看過的蛇類那樣冰冷呆滯,反而璀璨明亮如寶石。

就像是有感情、有靈性的動物,正在表達自己的委屈與哀怨。

不由自主的,藍麟開口道歉:

「對不起啊,破壞你生活的地方,可是這裡不安全了,我帶你到那頭去好嗎?」

才開口說話,他就覺得自己發瘋了,雖說自家小堂妹也很喜歡跟小動物講話,但他一向對這種舉動嗤之以鼻,沒想到自己今天竟然做出的同樣的蠢事。

讓他更訝異的,在他說完後,原本威嚇的伸吐舌信的白蛇慢慢伸長了身軀,攀爬上樹枝。

手上的重量比想像中重,那是一個生命的重量。

看著足足有嬰兒手臂粗,超過六十公分長的白蛇,藍麟很懷疑那些朋友哪來的狗膽這樣瘋狂的逗蛇。

他光這樣拿著就覺得雞皮疙瘩在一直冒了,蛇給人的印象一直都不是很好,而他也很怕會被咬。

「該不會因為你的頭是圓的就不怕你吧?」他懷疑的咕噥。

沒有毒就好欺負嗎?!

一直閉著嘴巴掛在樹枝上的白蛇像是不滿一樣的吐出蛇信。

藍麟笑了,害怕的感覺稍退。

「其實你很漂亮呢,我第一次看到純白的蛇。」

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白蛇其實都有點發黃,像這隻白蛇這般皓白如雪的倒是第一次見到──當然他也沒看過幾次有關蛇類的電視節目就是了。

白蛇在他說話時一直看著他,專注的模樣幾乎要讓藍麟以為牠有在聽他講話。但只是幾乎,他還不至於妄想隨便在野外遇見一隻蛇就是會報恩的白蛇精。

──在這種光怪陸離的高科技時代,白蛇傳已經不流行了。

走到遠離他們露營地的地方,藍麟將樹枝放到地上。

「這邊就可以了,再見啦,白蛇,我得回去幫忙了。」

掉頭就走的藍麟並沒有看到,轉身後的草地上,滑離樹枝的白蛇對著他的背影,認真的點了三次頭。

這件事沒多久就被藍麟拋到腦後了,因為這只是他的人生中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

但少年的笑容卻一直被白蛇記在腦中,直至日升月落,牠遇到了一個同族……或者該說,曾經的同族。

「真難得,你已經有靈識了吧?」

月光下,一身寬鬆黑衣的男人用一雙黃玉般的美麗眼眸看著爬出洞穴吞吐月亮精華的白蛇。

「相逢即是有緣,若你願意,我就帶你走,教予你修練的法門,讓你能如同我一般化作人形。」

男人的話並不是用聲音說出口的,而是另一種類似神念的交流。

白蛇茫然的看著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選擇。

如果是別的妖族遇到這種好事大概是求之不得,但白蛇無欲無求,而且有點隨遇則安,所以並不是特別的渴望修成正果。

可是,如果修練為人,還可以再一次看見那個會對他微笑的人類嗎……

細細的思念,讓牠爬上了那個同族伸出的手臂。

「記住了,我是黑火,而你,就叫做白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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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匆匆流逝,五年後,台北──

這幾年的夏天是一天比一天的熱啊!在體驗過北美洲的乾爽氣候是多麼舒適宜人後,台灣這種又悶又濕熱的環境真是要人命啊!

藍麟走在台北敦化南路的街頭上,發出感慨的嘆息。

照理來說,剛從父親手上接手掌管家族貿易公司的他應該沒有什麼閑餘時間將禮拜三的下午浪費在戶外,但這是他的習慣,打從他大二那年,每兩個禮拜都會走這一趟,就算在大學畢業去當兵的時候,每有休假也會往這邊跑。

時至今日,轉眼也已經過了八個年頭,從捷運站前往目的地的路他閉著眼都能走到。

一棟棟商業大廈聳立馬路旁,一條在屋影遮蔽下顯得分外不顯眼的巷子靜靜的潛伏著。

藍麟走了進去,遇到路口再轉個彎後,就看見那頭白色的遮雨棚,與被盆栽點綴得綠意盎然的木色古樸樓梯下,那就是他的目的地。

搭配著黑漆扶手的樓梯往地下蜿蜒,愈往下走,迎面吹來的涼風中飄散淡淡的精油香氣,光線也漸漸暗了下來。

走到底,寫著「迷夢」兩個字的木頭招牌映入眼底。

踏進店門,隨著身後電動門自動關上,徹底與外面的世界隔離了。

舒適的冷氣與令人放鬆的香氣帶走了酷暑的威力,低調奢華卻寧靜的擺設佈置與輕輕的流水聲隔絕了外界的現實壓力束縛,每一次踏進這裡,藍麟都有種闖進另一個世界的錯覺。

「藍先生,歡迎。」

恰到好處的招呼,不太親熱卻充分讓人感到放鬆的笑容,這裡的每一位員工他幾乎都認識了,那一張張帶有不同魅力的美麗臉孔一一在他眼前閃過,卻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很自然的在某位員工的服務下,將腳上的皮鞋換成拖鞋,他摘下墨鏡,笑問。

「小墨在嗎?」

「當然,小墨總是等著藍先生呢。」露出愉快中帶著清麗妖魅笑容的青年眼波流轉間盡是誘人風情,卻讓人無法心生褻瀆之意。

藍麟眉頭動都沒動一下,只是專心的看著左手邊的木色走廊盡頭,等待。

八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他從光被殷切招呼就渾身不自在的青澀大學生變成可以輕鬆應對的沉穩男人,口袋裡的鈔票從吃緊變得遊刃有餘,只有期待見到那個人的心情是不變的。

沒過多久,也沒聽見什麼腳步聲,一道纖長的人影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走廊那端,以宛若滑步的流暢步伐輕捷迅速的走了過來。

藍麟的唇角勾了起來,無法隱藏的愉快爬上他眼角眉梢,軟化了他平和卻略顯冷淡的氣質。

走出來的男子與他記憶中初次見面時幾乎沒什麼不同,如黑曜石般墨黑卻帶有柔亮光澤的頭髮與雙眸,朱色盈潤的紅唇,沁白如雪的肌膚,修長勻稱的身段,以及……雖然姿態優雅卻時常會走到一半被自己的腳絆倒的迷糊。

三兩步大步上前,熟練的探手接住因為踩到自己的衣帶而差點跌倒的人。

「麟。」

白墨全然不顧自己的狼狽,藉著藍麟扶住他的動作站妥,興奮的抓著他的手,一冷一熱的肌膚接觸讓兩人同時一顫。

白墨的肌膚很冰涼,因為他血液循環不好卻為了工作長期待在冷氣房內。

想到這點,藍麟下意識的握住了白墨的手不放,試著讓自己的體溫稍微感染他一點,同時露出白墨最喜歡的笑容。

「好久不見,小墨。」

藍麟其實稱不上特別俊美,甚至可以說他的相貌斯文卻不出眾,但他的笑容總讓人有如沐春風的安心感,然後在不知不覺間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你不是出差嗎?回來了啊?」漆黑的眼瞳閃閃發亮,洋溢著毫不掩飾的欣喜之情。

人就在他面前了還會問「回來了啊」這種問題的,大概也只有白墨了。藍麟好笑的想著。

「昨天回來的,容易跌倒就別穿這麼長的衣帶子。」

抓起那條尾巴幾乎拖在地上的腰帶,藍麟忍不住搖頭。

白墨很常跌倒,卻又很喜歡穿會妨礙正常行走的服飾,諸如長袍、長衣襬、長外套、長衣帶、長褲管……雖然因為「迷夢」的老闆不限制員工的穿著,所以這裡的服務生打扮各異,但他每次看到白墨的服裝都覺得他這麼容易跌倒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不過幸好,他已經從只能驚慌失措的看著白墨跌倒變成能夠在他跌倒前接住他了。藍麟打從心底感動自己的反應能力及學習能力都還不算太差。

「我喜歡這種衣服。」

「喜歡可以把腳遮起來的衣服嗎?」

「喜歡可以拖著走的衣服。」只要會拖在地上的他都愛!

「為什麼?」

「就是……喜歡啊……」他有些心虛的眼神飄忽。

總不能說因為現在不能在地上爬了,所以至少也要拖著「尾巴」走吧?他喜歡在行走間與地面摩擦的感覺。

這問題他不是第一次問,但白墨每次都這麼回答,用有絲飄渺迷濛的神情看著他。

掛著靦腆的微笑,白墨牽著他走向走廊的那頭。

「迷夢」的店內是由一彎彎的門扉搭配一條條的走廊,配合著無數的小廳堂與房間,構築成一種宛若迷宮的格局。

雖然感覺起來不是很寬敞,但有另一種令人放鬆的感覺。

就算往來這家店已經長達八年了,若沒有白墨帶著他走,藍麟知道自己還是會在這片由深藍色與原木色交錯搭配的世界迷路。

「先換衣服喔,要先洗澡嗎?」

「嗯,我滿身汗,今天外面太陽好烈。」

「曬太陽很好啊。」白墨輕笑著走開。

別誤會,「迷夢」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場所,而是一間採取審核性會員制的高級SPA,提倡以最高級的服務讓顧客享受到帝王般的待遇──當然價錢也很高檔。

但就算再有錢有勢,若顧客沒品的對「迷夢」的員工做出什麼失禮的舉止,老闆黑火絕對立即取消會員資格永不再錄。

與一般服務業優先保障顧客與商譽的態度不同,黑火擺明了優先保護自己的員工,而且態度十分強硬。

藍麟習慣來這邊做全身按摩與頭皮護理,因為長時間的工作讓他需要按摩放鬆,而父親頂上已經呈現地中海的版圖則讓他知道如果不希望五年後自己的腦袋也開始大陸板塊位移,最好趁年輕快保養。

沖了澡,換上簡單的薄浴袍,將私人用品放入置物櫃上鎖,藍麟走出更衣間,在旁邊的休息廳沙發上坐下。

白墨臉上是神情愉悅的淡笑,捧著裝滿加入香精的熱水的木盆走到他身前跪下,先讓他用熱水泡泡腳,再把他的腳移至膝蓋上的深藍色毛巾,隔著毛巾幫他按摩腳底。

熱氣稍微有點燙人,但熱水的浸泡與力道適中的按摩馬上舒緩了在外面走了十幾分鐘路程的疲勞,藍麟滿足的嘆息。

「很舒服?」白墨淺淺的笑了。

「非常舒服。」享受的瞇起眼,藍麟欣賞著白墨的笑容。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白墨卷翹纖長的眼睫毛便看得很清楚,白皙到甚至有些透明的柔軟肌膚細膩光滑,幾乎看不到毛細孔,如高級唐瓷般的精緻……

自己究竟是迷上了這樣的享受,還是迷戀上了白墨這個人?!

──答案似乎已經清晰可見。

不過,是不能說的吧?這裡的會員規則上寫的很清楚,不能騷擾員工或表現出會令員工感到不愉快的言行舉止……向男人告白,顯然也是個禁忌。

他害怕被革除會員資格,不想失去與白墨相處的機會……所以,他猶豫不決。

這樣的自己,真的很笨。

「怎麼了嗎?」白墨關心的看著藍麟。

這幾年來藍麟偶爾會露出這種無奈中帶著溫柔與淡淡失落的哀傷眼神,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喜歡藍麟的笑,卻沒辦法幫助他提振情緒上的低落。

「沒有,只是有點恍神。」藍麟輕聲道。

腳底按摩完畢,來到做全身按摩的房間,小小的房間內擺著兩張床,光線昏暗,點著精油燈。

白墨拍拍床,讓藍麟趴上去,拉了深藍色的舒適毛毯替他蓋上,在精油燈內添加了藍麟喜歡的香精──那是白墨身上慣用的味道,自從第一次來時白墨推薦他以後,他就沒有換過了。

房間燈光轉暗,白墨冰涼卻溫柔有力的雙手撫上了藍麟結實溫熱的肩頸,用藍麟喜歡的力道開始按摩。

趴在床上的藍麟舒服的閉上眼,意識恍恍惚惚的回到初次相遇的那個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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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白墨時,他的狀況糟糕到不能再糟,整個人狼狽得不能再狼狽。

被女朋友甩了、大雨狂飆的壞天氣、打滑摔車、摔壞一邊後照鏡的機車怎麼也發動不了,想打電話求救卻想不到一個能讓他在這種時候坦然面對的人──這讓素來理智站上風的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沮喪。

機車棄置在一旁,他獨自坐在馬路邊,看著大雨中車輛來來往往,發呆。

身體很痛,傷口碰到雨也是陣陣刺痛,可是他沒辦法去思考自己該怎麼做,他想用大笑來嘲笑自己的狼狽愚蠢,但強烈的失落感讓他連扯高嘴角都做不到……

一把傘在這時撐到他頭上,茫然的仰頭望去,看見一雙漆黑的眼,秀雅的臉龐上只有濃濃的關心。

「受傷了嗎?」

「啊……」

發呆過久的大腦一時無法反應,只是呆呆的點頭。

「還能走嗎?」說著關心話語的年輕男人蹲了下來,仔細的檢查了一下藍麟手上的擦傷。

「大概可以……我猜。」

他從摔車後就只有從馬路上一拐一拐的把車牽到馬路邊,所以到底能不能走他也說不準。

「那就起來吧,我想你需要換個衣服,再擦點藥。」

冰涼柔滑的手握住他同樣冰冷僵硬的手,柔若無骨的觸感實在不像是男人,但卻是在這種處境下唯一一雙對他伸出的手。

「我叫白墨,你可以叫我小白或小墨。」他淺淺的笑,秀雅的臉龐清麗柔和,又帶有一種出塵的風雅。

有些恍神的,藍麟說不出一個字,跟著他在雨中走過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然後走下迴轉式的樓梯。

下樓梯讓腿上有傷的他痛得臉部微抽,注意到這點的白墨很不好意思的道歉。

「對不起,沒有電梯。」

「不,沒關係……」他愕然的看著推開門後屋內的景象,迎面撲來的香味讓他感覺身體上的疼痛稍微沒那麼難受了。

「歡迎光臨……是小墨啊?」

「哎呀,帶了新客人?」

男男女女姿色萬千的服務生湊了上來,好奇的打量滿身狼狽髒污的藍麟。

有那麼一瞬間,藍麟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被帶到什麼地下情色仲介中心,然後被當成冤大頭狠狠宰一頓……

發現他下意識想抽回手的白墨趕忙拉著他。

「別擔心,這裡是專門幫人做SPA的店啦,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讓你洗個澡、擦個藥就好,你這樣淋雨會感冒的。」

聽他這樣說,反倒是自己想太偏,侮辱了他一番善心。

望著臉上焦急的白墨與眼角餘光瞥見其他人臉上隱約的不滿,藍麟俊臉微紅,老實的低頭道歉。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呢?」白墨笑著反問。

「因為是我不對。」知道自己有做錯的地方就會老實道歉一直都是藍麟的優點。

「呵呵,就算你合格吧,」門口櫃檯後身穿黑衣的美艷男人勾起愉悅的笑,黑眸中似乎有黃光一閃而過,「歡迎光臨『迷夢』,我是老闆黑火,如果喜歡這裡的環境,希望你知道你剛通過會員申請資格的審核。」

聽這口氣似乎是很了不得的審核?!藍麟不是很了解這家店的狀況,但仍是開口道謝。

「呃……謝謝。」

「不客氣。」

「老闆,他還是學生,這裡對他來說消費負擔太大了,你別亂說。」白墨顯然是護著他的。

「好好,你高興就好,帶他去洗澡擦藥吧。」

黑火嘴巴上讓步了,但那雙閃爍著不明光芒的眼依舊在藍麟身上打轉,露出莫測高深的笑。

──這讓藍麟覺得自己像隻被狐狸看上的雞。

被帶著穿過一個個走廊與拱門似的小彎門,藍麟忍不住問道:

「這裡的消費很貴嗎?」

他對美容SPA這類的消費標準沒什麼概念,但一直以來有在兼家教打工的他不太相信做個SPA會對他的荷包造成多大的負擔。

瞥了他一眼,白墨很認真的數給他聽。

「嗯,全身按摩三千九,腹部指壓兩千八,頭皮護理一千二,全套SPA六千六……還要繼續聽嗎?」

「不用了。」他苦笑,就算早已準備好接受打擊,這可怕的數字還是讓他有些愕然。

何止他打工的錢支付起來很吃力,就連一般月入兩萬多的上班族都付不起吧?

談話間,他已經在無數次的拐彎中喪失了方向感。就在他頭昏眼花時,白墨終於停下來,他們面前是一處更衣淋浴間。

「衣服先放這邊的櫃子裡,裡頭有鑰匙可以把櫃子鎖起來,洗好有浴袍可以穿,我幫你找你能穿的乾淨衣服過來。」

「謝謝。」

仍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不安,這樣高級的純享受SPA店面是才年僅十九歲的他從未接觸過的。

但想起白墨含蓄中帶著殷切關心的微笑,藍麟仍是依言褪去衣物走進淋浴間。

洗完澡,雖然身上的傷口碰到水很痛,但發冷的身體倒是熱了起來。

穿上浴袍剛踏出淋浴間,就聽見外頭傳來幾聲驚呼。

「小墨,危……」

「小心!小墨!」

「啊!」

然後是不小的碰撞聲,徹底破壞了店內的寧靜。

反射性的衝出門外,就看見混亂的中心,白墨正愣愣的跪坐在木頭地板上,貌似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衣物灑了滿地。

沒多想,他匆忙上前,關心的走到白墨身邊,伸手去扶他。

「怎麼跌倒了?」

「因為還不太習慣用兩條腿走路……」

「啊?」

瞪著那張靦腆無辜的臉龐,藍麟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習慣用兩條腿走路,那他之前是用幾條腿?!

「他之前摔傷腿打石膏。」

旁邊一名氣質偏冷的服務生開口解釋。

「對對,我之前打石膏打了一陣子,都習慣爬來爬去了。」標準的愈描愈黑。

「……兩隻腿都打石膏?」竟然要用爬的?

「像小墨這樣平衡感那麼差的人,只剩一條腿的話,爬的比跳的安全吧?」蹲在地上幫忙撿衣服的少女滿臉無奈。

再讓白墨開口,難保不會把自己的老底都掀了。

「反正我就是不習慣嘛!」瞪了他們一眼,白墨的氣勢明顯屈居下風。

一直到認識超過半年後,藍麟才知道為什麼其他服務生對於白墨的平衡感是半點面子也不給,因為在第十次看見白墨跌倒後,他也開始懷疑……白墨真的有平衡感這種東西嗎?

那天離開「迷夢」時,他忍不住拉著白墨問道:

「如果我辦了會員,就可以過來看你了嗎?」

「咦?」

「因為……我還沒好好謝謝你,而且衣服也要還你才行……」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他的耳根微微發燙。

「這沒什麼的,不用放在心上。」白墨搖頭,在看見他眼中的失望時,微笑補充,「不過如果你有過來,要告訴我喔,我會很高興看見你的。」

昏暗的室內燈光給白墨的臉龐添上一抹溫潤的光澤,漆黑的眼瞳溫柔的看著他,他在那抹微笑中感覺到微醺的迷醉……

@@@@@@@@@@@@

赤裸的肩膀被冰涼的手拍了拍,藍麟醒了過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分不清楚自己身處何方,但很快的被白墨的呼喚拉回現實中。

「麟。」

「我睡著了?」低沉的聲音帶著些許困倦,昨天剛下飛機的他還沒調整好時差。

「是啊,我看你很累的樣子就讓你多睡了一下,但是趴著睡太久會不舒服喔,用躺的吧,我順便幫你做臉部調理。」白墨的嗓音聽起來在笑,「偷偷幫你做免費的。」

他可以想得出白墨偷吐舌頭的可愛表情,氣質清冽寧靜的白墨時常會做出像是吐舌頭、歪頭看人之類的可愛小動作,感覺得出他的心無暇的就像個孩子。

「男人的臉也要保養嗎?」微笑,他配合的翻過身,慵懶的問道。

依照他自己的觀點來說,男人不需要保養得細皮嫩肉,如果不是因為想見白墨,他也不會兩個禮拜就跑來做一次SPA。

──喜不喜歡享受是一回事,這裡的消費價格實在跟他崇尚節儉的性格嚴重衝突。

「男人也要保養啊,你看我的臉摸起來很舒服吧?」白墨眨眨眼,因為逆光的關係讓藍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伸手摸了一下白墨同樣冰涼的臉頰,如絲綢般細膩清冷的觸感讓他忍不住用手指輕蹭。

白墨微瞇眼,淺笑不語,並沒有推拒或避開的意思。

「誒,小墨。」

「嗯?」

「我們認識八年了呢。」

「是啊,時間過得好快。」柔和的嗓音帶有些許感慨。

藍麟沉默了一下,用不確定的語氣問:

「如果有一件事情你很渴望去做,但是做了以後很可能就徹底失去機會了……這樣,你會去做嗎?」

白墨不知道藍麟為什麼會這麼問,但他感覺得出這個問題可能跟藍麟近幾年來偶爾的抑鬱有關,所以他很認真的想了想。

「如果不去做,機會就一直都在嗎?」

「……我不知道。」

被這麼問,他才發現自己對白墨完全不了解,他已經清楚很多白墨的小動作與小習慣,甚至清楚白墨的迷糊與沉靜個性,但如果白墨離開了「迷夢」,他們之間的聯繫就立刻斷得乾乾淨淨,完全找不到任何痕跡了……

嘴裡的苦澀,似乎更甚。

「如果是這樣,我覺得你應該嘗試去做做看,假設那個機會到最後都會消失,那至少你可以跟自己說,是真的曾經用心努力過。」白墨很努力的表達自己的意思,「你不喜歡留有來不及努力的遺憾不是嗎,你說過。」

是啊,他的確很討厭沒有放手一搏就認輸的感覺。

「那麼,小墨,你願不願意跟我在『迷夢』以外的地方碰面?」他小心翼翼的輕問。

不敢要求,只能淺淺的試探。

「咦?是想跟我出去玩嗎?」沒想到問題繞了一圈繞回自己身上,白墨訝異的看著他。

「嗯,因為我想更了解你一點。」

也許不只一點,他好想認識全部的他。

逐漸習慣光線的眼可以看見白墨那雙美麗的黑眸出奇的閃耀著愉悅的光芒,看起來似乎不討厭他說的話,但在得到確定的答案前,他仍緊張的屏息等待答案。

白墨歪著頭,考慮起同伴們曾經給他的叮嚀──他們都說,對人類要心存警戒,別跟人類太過深入的認識。

但藍麟不是其他人類,是救了他的人啊!而且,他好希望藍麟能夠一直露出高興的笑容,而不是用抑鬱無奈的眼神,以淡淡感傷淺笑。

確定了自己的想法,白墨很乾脆的拍拍手,點頭。

「好啊,我們出去玩吧,我喜歡麟的笑容。」

單純直率的說法讓藍麟笑了起來,拉過他冰涼的手貼在臉上,含蓄的用唇瓣輕輕擦過他的指尖。

淺淺的接觸,白墨第一次感覺到,從體內散發出來的熱。

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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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就在白墨跟藍麟感情逐漸加溫穩定,正打算開始甜蜜的交往之際,一直都很照顧白墨的青虹結束了閉關修練。

結果修為大漲的青虹一出關就得知了這個消息,立刻理智斷線!

「你這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迷夢」的員工休息區,青虹生氣的咆哮,不過巴掌大的小臉氣得通紅,冰冷的氣質蕩然無存,勻稱的身子不停的在房間內轉圈圈,還不時的揮舞著雙手表達自己的怒氣。

被罵的白墨縮在角落的椅子上,不敢作聲。

旁邊或多或少站著幾個旁觀的員工,但沒有一個敢開口說話。

盛怒之下的青虹很可怕。

「好了,青虹,小墨還小,別嚇他。」悠閒的坐在一邊吃鵪鶉蛋的黑火出聲制止。

「還小?!這就是重點!」青虹氣得雙眼閃爍燦金色,冷凝的俊容漸漸轉變成另一種帶著妖異的美感,蒼青色的鱗片細細的在他額頭上勾勒出不規則的紋路,「一隻才化成人形不到十年的小蛇給我學什麼人蛇戀?!」

他氣到連半妖化都冒出來了。

「我今年第十年了……」白墨小聲辯解。

「是『才』十年!用兩條腿走了十年了不起啊?!當年那個白素貞幾百年的道行還不是被啪一聲的壓成了蛇餅,古今中外人蛇戀成功的例子有什麼,你說出來給我聽聽!」

鮮紅的舌信從青虹艷紅的嘴唇吐出,咆哮中帶著本能的嘶嘶聲,白墨的頭垂得更低了。

「哪有蛇這樣子說前輩的?」黑火在旁邊插嘴,但青虹理都不理他。

沒錯,「迷夢」裡上至老闆黑火是條修練有成的千年蛇妖,下到每一個員工都不是人類,他們只是潛伏在這由黑火提供的迷幻夢境中,尋找一個在人間安身立命的空間。

其中,白墨跟青虹都是黑火先後撿回來的蛇精,但兩蛇個性相差頗大。

白墨的個性溫和,沒什麼攻擊性,喜歡睡覺,對什麼陌生的東西都很好奇,而且很友善,不知道要去防備或傷害別人。

青虹比白墨多活了兩百多年,擅長戰鬥,攻擊力驚人,手段狠辣,標準的蛇妖作風。

所以青虹總是努力照顧白墨這迷糊中帶著傻氣的「後輩」,努力替白墨擋去眾多妖異的覬覦,誰知道他忙著跟外頭的眾生鬥法、忙著閉關增加修為,卻疏忽了對自家內部的防範,一不小心就後院失火,白墨竟然被個人類拐走了。

「說!你偷偷在外頭跟他見面多久了?不是跟你說你這種三兩半的實力不准離開『迷夢』嗎?隨隨便便一個會點術法的傢伙就可以剝了你的蛇皮做腰帶做護腕做劍鞘!」

「三個月,我有小心的用術法遮掩自己的氣息啊。」白墨知道自己理虧,所以老實回答,又忍不住辯解道,偷偷瞄了瞄牆上的時鐘。

他更在意的是自己跟藍麟約了晚上要去放水燈,結果現在被青虹逮住了,不知道會不會遲到。

這是藍麟跟他提出交往後的第一個約會,如果遲到或不能赴約的話,藍麟會很緊張吧?!

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青虹更是冒火,冷冽如刀刃的妖氣四溢,駭得其他員工爭先恐後的衝出房間──他們都不是什麼厲害的種族,像青虹這種攻擊力偏強的百年蛇妖可以輕鬆撂倒他們之中大多數成員,當然要趕快逃跑。

黑火依然慵懶的坐在一旁啃鳥蛋,邊聽著青虹的訓話──蛇妖天生不喜歡站著。

「白蛇白墨,你到底知不知道愛上人類是多蠢的行為?人蛇殊途,難道你還巴望能跟他白首到老不離不棄嗎?再過五年你永遠不會改變的相貌就會讓他起疑了!到時候你拿什麼去唬弄他?」

過度尖銳的說辭讓白墨白皙的臉龐更加蒼白,那是他一直不敢去思考的問題。

「可是,他說他喜歡我……」吃力的辯解與其說是想說服青虹,不如說是想說服自己。

「對,他喜歡你,但前提是你是個人類!」

「他喜歡蛇……」藍麟對還是蛇的他笑了,還說他很漂亮……

「但他想上床的對象絕對不是一條蛇。」

白墨張口,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他的性子恬淡靦腆,不習慣爭辯,更別提青虹每一句話都一針見血的直刺他的胸口。

「青虹,你怎麼可以歧視蛇?」有點不忍心看見白墨傷心的模樣,黑火涼涼的開口。

「是人類歧視蛇!人類千百年古今中外的神話童話裡,蛇有幾次是以正義的一方出場的?!」青虹硬聲道。

「……」黑火無奈的撇撇嘴,他承認人類這種種族是真的常常有種族歧視。

見狀,青虹冷哼一聲,直接對黑火道:

「那個叫做藍麟的人類,把他從會員中除名吧,別讓他來『迷夢』了。」

黑火來不及開口,原本乖乖被罵的白墨就已經激烈的表示他的不滿。

「青虹!麟又沒有觸犯規定,憑什麼不讓他來啊?」

這是相識百年來白墨第一次正面反抗青虹的決定,沒想過他會反駁自己的青虹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該開口說些什麼。

「你沒立場說話!再去找他就別怪我不客氣!」

不能容許白墨竟然為了一個人類不顧自身的安全,青虹動了真怒,殺意讓他的妖氣更加逼人。

妖異之所以為妖異,就在於他們的血性永遠比理性強大,而且兇殘總是潛伏在本能之中。

他想對藍麟動手?!

白墨一驚,一股陌生的情感同時在上揚,細細的白鱗出現在他的左頰,含蓄內斂的妖氣隨之環繞在身旁。

他站起身,攔住就想離開的青虹。

「我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不需要你的允許!你如果敢動他,我決不放過你!」

他必須保護藍麟,絕對……

青虹冷冷的看著他,看穿他的覺悟與認真。

「道行不足百年的小妖,拿什麼跟我較真?」

一掐法訣,壓倒性的妖力瞬間擊破白墨的妖氣防護壁,將白墨封入「迷夢」最裡層的房間。

「你給我好好在裡面修練百年,百年後我會放你出來。」

青虹拋下這句話,就將通往那間房間的門扉封閉了。

最後的影像,是白墨在驚慌之後的心殤神情……

一陣沉默,黑火嘆了口氣。

「青虹,你這又是何苦呢?小墨是白子,性情比一般蛇妖溫馴多了,就算心碎,應該也不至於噬人。」

「追根究底還不都是你害的,我就不信小墨要溜出『迷夢』跟人類見面你會不知道。」

青虹惡狠狠的瞪他,知道會有這些紛爭都是因為黑火存心放水的緣故。

黑火臉上浮現一抹奇特的神情,並不辯駁,只是輕笑。

「我又不是監護人,只是提供一個棲身之所,你們來來去去,都是自己的選擇。蛇妖吞噬愛人是本能,在愛與不能愛間掙扎才是蛇妖必經的修練之路,是你太寵著他了,總不忍他傷心,才處處限制他。」

當愈來愈愛,就愈來愈渴望擁有所愛之人,希望那個人永遠屬於自己,希望與那個人密不可分。

然後,開始糾纏。

而後,開始不肯放手。

愈纏愈緊,愈勒愈深,直到摯愛之人因為自己的愛而窒息,才流著血淚張大嘴,將愛人完完整整的吞入腹中。

最後,永遠不分離。

這,才是蛇妖刻骨銘心的愛情。

只不過,清醒之後,總留下幾欲讓人崩潰瘋狂的哀慟與自責。

將心沉浸在絕望與愛情的煎熬,承受至愛與至痛的拉扯,才會讓蛇妖愈來愈美麗,愈來愈強大……當然,也愈來愈冷靜,冷靜背後是愈來愈瘋狂。

青虹瞪著黑火,想動手卻又不敢動手。

他想保護白墨,但更知道黑火說著是事實。

「那麼,你到底想怎麼樣?」

「就看看那個人類的反應吧,你不好奇嗎?」

「完全不會。」

「真是的,年紀小小就這種老頭子樣,難道你從不期望奇蹟嗎?青虹。」

「……黑火,我跟你,都已經品嘗過了……由愛人的血與淚醞釀的絕望,所以,別跟我談奇蹟。」

奇蹟?他從不敢奢望。

只是希望……白墨能一直悠閒自得,享受恬淡平靜的幸福罷了。

百年後,那個人類就已經不在了,白墨也不會再陷下去。

不懂愛,就不會為愛心傷。

……就算恨他怨他,也沒有關係……

@@@@@@@@@@@@

藍麟闖入「迷夢」是在一個禮拜後的下午。

看著衣著不整,神情焦慮的青年,黑火笑瞇了眼。

「白墨在哪裡?」藍麟劈頭就問。

「藍先生,你比我想像中來得晚。」

「我必須弄清楚是不是他自己不想理我。」而且正逢歲末公司業務正忙之際,他每天都要加班到十一點多,根本抽不出時間過來。

今天還是趁著開會提早結束的空檔趕過來的。

深吸一口氣,藍麟緩和了語氣,「黑老闆,小墨人在這裡嗎?我有事想跟他談談。」

「他在,但你能不能見到他不是我能決定的。」黑火比了比藍麟身後。

回身,許久不見的青虹正一臉冷肅的站在那裡。

「……青虹?小墨呢?」藍麟皺眉,眉宇間帶有難以掩飾的焦慮。

「你不適合小墨,回去吧,別再來了。」青虹冷冷的瞪他一眼,硬聲道。

「什麼?!」莫名奇妙就被丟了這句話,藍麟一臉錯愕。

「你們在一起只會傷害彼此,」不管結局是愛或恨都註定會有人受傷,「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不該發生,放手吧。」

藍麟瞇起眼,他沒有動怒,只是覺得心驚。

青虹的眼神太明亮,不帶有個人感情上的好惡,簡直就像預見了什麼,所以一定要出聲制止一樣。

「為什麼這麼說?我愛他,而且我不是獨子、不在意別人的眼光與看法、家人對我的事情完全尊重,你們也不像是歧視同性戀的樣子,如果是這樣,沒有真的給我們時間嘗試經營這段感情,為什麼要直接斷言我們只能傷害彼此?」

藍麟的態度很冷靜,在知道白墨的失聯很可能問題就出在青虹身上後,他就冷靜下來了。

他說的很有道理,如果小墨是人類的話,他這樣說一點問題都沒有……可是重點就在於他不知道他愛的人並不是人類,相比這個問題,他剛剛說的那些問題都不是問題啊!

青虹沉默了。

「讓我見小墨,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不管是要結束還是要繼續,我都希望是由他口中說出來的。」藍麟很堅持的道。

嘆了口氣,青虹抬起右手捂住臉。

「你還是沒有搞懂……」

「我是不明白為什麼你一定要我離開。」

「因為小墨跟我一樣,」手放下後,半妖化的模樣瞬間顯現在藍麟面前,「這不是動漫畫,不是小說神話,更不是什麼四川變臉把戲,我們是蛇妖,就算是這樣,你也還要說你愛他嗎?」

他語帶嘲諷的冷聲道。

藍麟渾身僵硬的看著青虹,臉部微抽,身體隱隱顫抖。

但他沒尖叫、沒昏倒、沒逃跑,只是直直的看著青虹,用異常專注的神情。

「藍先生,我可以請問你在看什麼嗎?」黑火左看右看,就是覺得藍麟的反應很奇怪。

張口想回答,試了幾次才成功的發出聲音,雖然聲音異常的乾澀。

「我正在讓自己習慣點。」

「啊?」

說了第一句話,第二句就沒那麼艱難了,藍麟繼續解釋,雙眼仍盯著青虹的臉不放。

「如果小墨也會突然變成這樣,我表現得這麼害怕一定會傷到他,先習慣一下,以後看到就不會太驚慌失措了。」

他說的很認真,黑火和青虹卻都睜大了眼。

他這叫害怕?!頂多看起來很緊繃又很緊張……等等!

「你早知道小墨跟我一樣是妖怪,卻還是想跟他在一起?」青虹不敢置信的問。

「如果我事先知道他是妖怪,可能早就逃掉了……可是,都已經喜歡上了才知道又有什麼辦法?我也苦惱過啊!所以有一次,我問我家小堂妹說,如果我喜歡上男人怎麼辦?她說這年頭腐女當道,我喜歡男人很好,還要我一定要把男朋友帶給她看;我又改問如果我愛上的男人不是人怎麼辦?她說喜歡就是喜歡,不該有種族歧視,妖怪害人的機率比人害人的機率少多了,要怕妖怪就先怕人類去。不管我喜歡的是人還是妖怪,是男人還是女人,只要不給別人帶來困擾,那別人沒資格說什麼是非對錯。然後,我就知道不管是不是妖怪,白墨就是白墨!」重覆一次自家堂妹的歪論,藍麟發現自己感覺好了點,不再那麼害怕,甚至又有了笑了勇氣。

他堂妹?!這麼大膽的「高論」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女人說出來的,黑火和青虹都很好奇,不知不覺間,青虹身上的冷漠排拒少了不少。

「那你為什麼還這麼緊張?」

「我不怕小墨,是因為我愛他,但是我不愛你,所以看到你這樣我還是會害怕。」藍麟很老實的回答。

青虹愣了愣,黑火已經撫掌大笑起來。

「說的好,就讓你見見小墨吧。」

就見黑火一揚手,憑空出現了一扇門。

藍麟看向黑火,又轉頭仔細研究那扇門。

「小墨就在那扇門後,敢去嗎?」黑火很故意的露出陰森森的笑容。

「……不敢也得去啊。」苦笑一下,藍麟伸手把門推開。

門後是一間簡單的房間,連張床都沒有,他看見坐在地上的白墨飛快的轉身,露出訝然而牽掛的表情。

沒想過進來的人會是藍麟,還在努力嘗試該怎麼出去的白墨馬上跳起來,就想往藍麟跑過去,可是慌亂之中,一腳踩在衣擺,直接一頭栽入大步上前的藍麟懷中。

把人抱在懷裡了,藍麟鬆了一口氣。

不管如何,至少他還能抱著他。

「麟,你怎麼會在這裡?」抓著藍麟的衣服努力站起來,一看他身後黑火和青虹都在,而青虹甚至是半妖化的狀態。

想起之前青虹說過的話,白墨可真的慌了,趕忙挺身擋到藍麟面前。

「我說過了,道行連一百年都沒有的小蛇別做徒勞無功的掙扎。」青虹哼了哼。

聽見青虹把他的身分挑明了,白墨僵了僵,慌張的扭頭看向身後的藍麟,意外的發現應該害怕到死的藍麟依然抱著他不放。

「麟?」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類了。」藍麟摸摸鼻子,坦白承認。

「什麼時候……」白墨愣住了。

「什麼時候啊……讓我想想,大概是在發現你偶爾眼睛會突然瞳孔收縮成像貓眼那樣,後來才知道是蛇的眼睛,還有啊,你的皮膚摸起來有時候觸感不像皮膚,等我摸過蛇以後就知道原來是蛇皮的觸感,你非常怕冷,吃什麼都含到嘴巴裡慢慢吞卻不喜歡用咬的,吻你時你舌頭會分叉……接吻那次我是真的被嚇到了,但想想美國那邊都有人趕時髦的把舌頭割成分叉了,也沒什麼好害怕的嘛……」

藍麟一件件數下來,白墨的頭愈垂愈低,黑火哭笑不得,青虹則呻吟一聲。

──這隻丟臉的小蛇妖是在搞什麼?!他們這兩個同族簡直快羞於見人了。

「小墨,以後你不准跟任何人說你是蛇妖,簡直丟光我跟火哥的臉!」全世界的蛇妖都以他為恥!

「誒誒,小蛇嘛,難免不習慣化人形……」黑火也覺得面上無光,因為白墨的術法都是他教的。

「但是,這些都先撇到一邊去,蛇妖的天性會吞噬心愛的人,你們兩個在想親吻對方前先想清楚真正相愛的後果。」青虹只鬆懈了一下子就立刻板正面孔,認真的警告。

抱著白墨的藍麟動作一頓,然後很困惑的看向青虹。

「吃了我?」

「對,愈愛你就愈想啃盡你的血肉。」青虹很嚴肅。

「可是……小墨他吃素,連雞蛋都不吃,我怎麼看都是葷的吧?!」

「是啊,麟你算是肉食,」白墨點頭,「青虹,我是吃水果的蛇,不吃肉的。」

──妖異小常識之一,天生草食性的妖異不管再怎麼發狂都不吃生靈的!

……

……

青虹惱怒的瞪著早就知道這件事卻什麼也不提的黑火,知道自己白擔心了。

該死的黑火,他一定早就知道了,來故意把他當槍使,存心藉由他讓藍麟知道小墨的身分……

不過,他又是怎麼肯定結果一定是好的?!

「我不知道。」黑火很乾脆的道,「但是我無聊,總想要有點事情做。」
「……」

至少現在他們知道黑火一定是隻吃人不吐骨頭的蛇了。

@@@@@@@@@@@@

藍麟是藍家的長男,藍以凰的堂哥,
設想藍家一堆脫線怪胎(藍小妹居榜首)
我給他的設定就是「十足的長男性格」,
較為壓抑、冷靜、擅長處理事情,而且不喜歡把心慌暴露在人前,
但因為遺傳因子作祟,
藍麟偶爾也會很脫線的XD

這篇尾聲的設定是在九戒結局之後的幾年,
所以藍以凰的個性似乎更犀利了(妳再犀利下去就沒人敢要了啊藍小妹)

另外我個人很喜歡青虹,
是隻淒美的小蛇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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