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國˙阿斯維加斯──

「嗨!好久不見了。最近有什麼讓你煩心的事嗎?」

囊括了不負責任和些許義務感的招呼打斷了偌大辦公室裡正在低聲交談的數人,突兀的男音沒有讓他們有些許心情上的起伏,反而習以為常的紛紛把視線投向門口迎接總是突然出現的人。

說話的是一個風塵僕僕的男人,一身隨性的打扮──被撕去袖子的襯衫露出古銅色的結實臂膀,洗白的牛仔褲有不少地方已經磨成白絲,加上同樣破舊的野戰靴。略卷的黑髮過肩且凌亂,被隨便綁成一束,鬆落的幾撮長髮垂在頰邊,掩蓋了男人唇邊的笑容。

但儘管如此,這個男人也不會給人邋遢的印象,反倒覺得他率性不羈,這個男人就有這長相和氣質把頹廢化為灑脫,各國名媛說他是瀟灑率性,對他飄泊的習性是又愛又恨。

攝影師宇文流殤,前十七御史中的風牙御史,從十二年前在全台灣攝影比賽中脫穎而出後,陸續在多項世界攝影大展中嶄露頭角,五年後奠定他在攝影界毅立不搖的地位。

他的眼光獨到精準,取材角度新穎,再加上他勇於挑戰,數度深入高山雨林,透過單眼相機的鏡頭,他向全世界宣示他所看到的景色。

正在與手下交談的洛˙韓德森聞聲望去,美艷絕倫卻冷若冰霜的面孔上浮現了罕見的愉快的微笑。

十個男人有九個會承認這個笑容有多麼的風華絕代,剩下的一張反對票就是洛˙韓德森自己──他是男人,一點也不希望被誇獎美貌。

「你這是什麼打扮?在拉斯維加斯,乞丐的裝扮都比你能看。」銀眸閃著喜悅,口氣卻嫌惡十足。他揮手示意手下先退去。

洛˙韓德森,前十七御史中的速寒御史,現在賭城的龍頭老大,賭技高強,十幾年來還未曾有過敗績。

這樣一個出色的男人,真正的身分卻是應該只在小說中才會出現的吸血鬼與人類的混血兒,得天獨厚的繼承的兩種種族的優點,個性冰冷,相貌是遺傳吸血鬼母親的銀髮銀眸,外加美艷無雙的外表,確實他也非常善用自己的容貌達成目的,但最忌諱的就是有人誇獎他的美貌。簡單說來就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

說起吸血鬼,正常人裡面十個有七個會尖叫逃跑,另外三個是對於童話故事嗤之以鼻。

可是偏偏十七御史都不是什麼正常人,用他們的說法,就是「既然連魔影都可以是披著人皮的魔王,為什麼魔王身邊不可以有吸血鬼」?

就連洛也給了魔影一個重肯的評語,「魔影比純種血族更像『吸血鬼』。」,這句話的意思是,凡被魔影盯上的目標,沒有被剝削到只剩一層皮,是得不到解脫的。

更別提魔影這個膽大包天的惡魔頭,壓根兒不怕這美艷的夥伴身為血族的異能,反而一天到晚「人盡其才」的又是要他召喚水果蝙蝠來煮蝙蝠濃湯;又是要他表演攀沿走壁……惹得其他同伴對於洛˙韓德森寄以無限同情的眼神,無形中消彌了不同種族間可能產生的隔閡。

而夥伴中,又以宇文流殤跟洛˙韓德森的感情最好。

ㄧ個隨性灑脫,ㄧ個冷傲激烈,個性迥異的兩個人,好死不好死的成為莫逆之交。

斜靠在門邊,懶洋洋的跟洛陸續走出門間的心腹打完招呼的宇文流殤摸摸下巴,先走上前給了洛一個輕吻,然後露出一口白牙,將自己高大的軀體投入柔軟的沙發。

「那我現在坐到路邊去,一晚可以賺多少?」

宇文流殤有兩個缺點,一個是號稱「是人都知道」的路痴天性──短短十分鐘的路可以被他走到兩個小時,最後還要請別人來接他,不然就是掏腰包搭小黃了;另一個缺點是吻人癖,但有幸被他吻的人只有十幾年前一起打拼的伙伴們,所以這項大陋病遲遲沒被媒體記者寫成醜聞,最慶幸的不是宇文流殤本人,而是那群被迫慘遭他狼吻的好兄弟,因為呢,他們無法拒絕流殤那種像是某種儀式的吻。

儀式,是的,對宇文流殤而言,一個吻代表的不只是單純的親密接觸,而是一種讓他知道夥伴皆安好,並且承諾會再見面的一種承諾。於是乎,眾人只好收起非常想扁他的拳頭,任他輕薄十餘載。

理所當然的,洛˙韓德森自動自發把唇上的觸碰解釋為被小狗舔了一下,面不改色的跟著在他身旁的沙發坐下。

「看是哪種性質吧。」

「哪種?」流殤邊問邊移動雙手卻從一個小包包裡頭取出針筒,自己抽出五百cc的血液,然後注入另一個空杯子裡面。

由於混血兒的體質異常,洛每個月只需要攝取一次鮮血,其餘時間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的飲食,為了避免洛的吸血鬼身分暴露,他們幾個夥伴乾脆每人自動提供鮮血,就當作是定期捐血,還可以促進身體健康咧!

當然,這不正經卻分外有道理的鬼點子也是魔影想出來的。

「乞討或賣身,這裡的夜晚是墮落和糜爛的璀璨之地,寂寞多金又想找一夜情的人到處都是。」紅豔的唇勾起完美的弧度,吐出來的卻是犀利不留情的刻薄攻擊,他外表與內在的落差常常使人在瞬間往返天堂與地獄。

接過裝滿鮮血的杯子,輕啜溫熱的血液,洛輕輕瞇起眼。

按照血族對獵物新鮮度的直覺判斷,流殤這小子才受過傷,而且是大量失血的重傷!

「呵呵呵,你可是靠這種紙醉金迷的虛浮過日子的,他們愈如癡如醉,你就愈從中得利,不是嗎?」若沒有這些賭徒和觀光客,賭城賺什麼?

「說的對,但我是賭徒,可不是商人,願賭服輸,大家賭的都是人生。」洛輕笑,「更何況,對我來說,這裡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了。」

他是吸血鬼混血兒,雖然不怕日曬,但總是厭惡陽光,況且,在賭城這個夜晚才是一切的地方,沒有人會在意何時少了一個人──雖然有夥伴的血液「供養」,但偶爾還是想打點野食,這是天性,也是血色的悲哀。

這樣的環境提供他完美的保護色,讓他可以潛伏在繁華熱鬧的霓虹燈下,不必擔心暴露身分。

「是啊,每一步都是機會,走了就再也不能回頭了。」宇文流殤贊同的點頭,雙臂抱胸,「我們喝一杯好嗎?我懷念你珍藏的美酒。」他有禮貌的詢問,目光已經滑向辦公桌旁的大書櫃,書櫃後是通往地下室酒窖的入口。

「又喝?」洛一雙魅眼大睜,「親愛的流殤,你上次才把我珍藏的聖愛斯臺夫酒當不要錢的白開水一樣喝完,我說過不准你動我其他殘存的藏貨了。」

上回他不過離開了兩個小時處理旗下賭場問題,一回來差點氣昏,可憐他原本想留到明年最美味的年份再享用的美酒,已經只剩下瓶底殘渣了。

沒失控吸乾流殤的血已經是他最崇高的兄弟情,而這傢伙現在竟然……

「所以才跟你要通行許可證啊!」流殤率性的聳肩,無視於眼前「花容失色」的大美人。

美人總是吃香的,任何人在看見洛這個表情以後都會不由自主的反省自己太過分,只可惜不包括早已經對洛的美貌產生抗體的他。

「自己去買啤酒我就陪你喝。」洛˙韓德森堅持不讓步。

開玩笑,他珍藏的美酒是用來品嘗的,而不是用來發洩情緒的。

「洛,我想喝酒,而你這裡是最讓我放心的地方。」

「……」該死的,灌迷湯?!

「我只不過是想喝醉而已,不在沒有兄弟的地方醉到神智不清是生存規則。」

「……」竟然好意思跟他曉以大義……

「你忍心看我十五個小時都沒吃東西,現在連酒都無法喝嗎?」

「……」沒吃東西更不能喝啊!這個渾帳!

「洛,陪我喝一場,我今晚不想一個人清醒的過。」

「……」柔情攻勢……

「我保證醉了就不喝了。」

「……」清醒的人怎麼保證酒醉後的事情?

「洛?」男人繼續用好聽有磁性的嗓音咕噥著。

「該死的,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兄弟?!」洛低聲咒罵。

「我知道你很慶幸,不用太感動沒關係。」他知道自己贏了,愉快的笑容爬上他俊挺的五官。

「你究竟是來探望我的,還是要喝光我的酒?」洛嘲諷的笑著,卻開始移動步伐往酒窖走去。

所謂的通行許可證,就是他的指紋和聲紋。

「我親愛的兄弟,我最親愛的洛,我想念你的同時也思念你的葡萄酒啊!」他聰明的跟上洛的腳步,高大的身子以異想不到的靈巧安靜移動著。

「宇文流殤,你上一個旅行地到底是哪裡?」聽著宇文流殤在那邊鬼扯,洛半懊惱半無奈的問。

「怎麼?」

「我想知道到底是哪裡的風讓你成了痞子!」他在磨牙。

「你真的想知道嗎?」

「嗯!」

「你的故鄉──法國。」

「……shit!」不雅的咒罵,引出宇文流殤的大笑。

他一向都把破壞這貌美兄弟的氣質當成一種挑戰──下場是被狠狠揍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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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小時後,地下室精緻的黑矅石桌面擺滿了瓶瓶罐罐,兩個男人一個優雅的靠坐沙發,另一個已經躺平了。

跟他比酒量?簡直是找死!

當初他一個人就可以讓七八個夥伴喝到躺下,這小子還真學不乖。

端著酒杯,銀色的瞳眸反映金色的液體,洛˙韓德森勾起秀麗的嘴角,嘲諷的看著宇文流殤已經斜躺在三人沙發上,呈現一種半昏半醒的慵懶狀態。

搖搖頭,將酒杯放到桌上,起身離開舒適的單人沙發,走到流殤身邊,坐下。

修長完美的手指以雲撫似的輕柔替流殤撥開凌亂的頭髮,得到抗議的低喃。

「洛,我這樣子太狼狽,別看。」

輕側過臉,讓頭髮再度覆蓋在臉上,宇文流殤沒有要隱藏自己心底哀傷的意思。

他就是不想耗費心力掩飾自己才跑來找洛的,但卻也不想被真正看清楚內心的傷痕。

他就是不懂,從小到大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什麼傷沒受過,為什麼就是忘記不了,那位在台灣台北縣的房子,忘不了會開門歡迎他的人,忘不了……雨後溫存的安心寧靜……

因為忘不了,他將人物從攝影鏡頭前抹去;因為忘不了,他跑遍世界各地、荒山野嶺;因為忘不了,他習慣性的在人群中搜索與那人相似的身影,然後任風在心底颳出失望與蕭索。

同樣的,也是因為忘不了,在他早已學會放手的現在,竟然需要在當年分手的日子裡藉酒消愁……

在這一天,就只有在這一天,會心痛的彷彿又回到當初在醫院的時候,那個他只能看著雲雁走出他的世界的瞬間,那樣無力的痛。

無法宣洩的痛,無法癒合的心傷讓他疲憊的無法一個人忍耐,所以每到這一天,他不是找一堆事情來忙死自己,就是跑到洛或其他兄弟那裡討酒喝。

喝酒是其次,主要是想找人講話,想換換心情,想分散注意力,努力的漠視心底的傷口又多出新的傷痕。

洛˙韓德森沉默,任憑流殤抓起精緻的酒瓶,將昂貴的名酒往嘴裡灌,在他把淨空的酒瓶放到地板後,用指腹抹去他唇角的酒漬。

他的動作讓流殤詫異的睜眼,然後笑了。

「我以為你會揍我。」洛素來冷血狠心,尤其在他們做蠢事的時候。

「有必要嗎?」洛低問。

他確實常對夥伴們動手,但那是因為他認為他們需要被狠狠揍一頓才會清醒,至於現在的流殤,已經夠清醒了。

就是因為太清醒,才想醉的,不是嗎?

被了解的釋然讓流殤放鬆了身軀,靜靜的享受身旁有另一人的氣息所帶來的安心。

寧靜之中,只有洛旋轉搖晃酒杯帶起的冰塊碰撞聲,以及流殤手錶秒針走動的細微聲響。

過了一會兒,沉默安靜被打破了。

「流殤。」一直在考慮要怎麼開口的他終於下定決心。

「什麼?」沙啞低沉的嗓音誘人卻隱含了些許困倦的氣息。

「我要說重要的事情,清醒點。」洛拍拍他的臉。

「我清醒了。」在沙發上換個姿勢,曲起右腿,左手放在小腹,右手被橫放到額頭,想用以隱藏表情,沒多久卻洩氣的把手放下,直視洛的臉。

經驗指出,一但洛坦承要說「正經事」,絕對是重肯到剝開心口傷疤的犀利。同時呢,洛的直言卻也非常重要。

他們是生死與共的好伙伴,當彼此已經一起經歷有一餐沒一餐、隨時可能被砍死、互相救命……等等的日子後,場面詞和客氣話都不再重要。

調適好心情,宇文流殤等待接下來可能產生的心痛。

「流殤,無論你成不承認,你的風在你人生的過程造成阻礙。」洛冰冰冷冷的聲音有著關切,因為他知道流殤的風代表著他的生存目標,而今天這種生存目標將對一直以來相信風的流殤造成阻礙,可想而知流殤的打擊有多大。

「這樣嗎?」流殤收起一慣的笑容,眼神也有些沉重。

果不其然的一針見血。

他一直可以聽到風的呼喚,所以他跟著風走,試著尋找能讓他不再被風騷擾的地方,一個沒有風哭泣的地方。

曾經,他依照風的走向踏入了十三街,遇見了魔影,而人稱十三街魔王的魔影日後則成了他們一夥人的中心人物,他們為了魔影而集結,為了魔影而奮鬥,就連在十幾年後的今天,他們仍是為失蹤已久的魔影保留了一個位置。

他曾經找到過,在魔影身邊,他聽不見風的哀鳴哭泣,所以他放心的待在十三街,在十三街停留了長達六年之久,度過了一段不必流浪的珍貴生活,而失去魔影後的痛苦,卻也讓他難受的度過無數個夜晚。

然後,風又開始吹動。

每到一個新的地方,他心中的風會暫時停止,而當風又吹起時,就是風說要離開的時候。

他是風之子,只能跟著風走,不然日夜呼嘯的風會不給他安寧,所以他學著灑脫,開始有著風的習性,在不知不覺中,他自己也成為風。

而如今,洛說他的風,會阻礙他的人生?

「流殤,大家都說你灑脫,可是這些年來,東奔西跑的探望我們的也是你。」洛淡淡的說著,銀瞳映著流殤因為他說話而反射性又露出灑脫笑容的臉,反倒呈現些許哀傷,「也許,你才是最念舊的人。」那笑容不是偽裝,也不是逞強,真的只不過是一種反射動作,想欺騙的不是他人,而是自己。

攝影師最閒了!大家都這麼開玩笑的說,但他們都知道,流殤是為了什麼才一年到頭在世界各地奔走,他為了他們,不怕辛勞的遊走每個他們所在的國家和城市,而那些地方,並不一定有流殤想要拍的景色。

流浪成癖的傢伙!他們也曾沒好氣的罵著,但是他們心知肚明,流殤有多怕別離,所以他走第一個,永遠也不想當被留下來的人。

變態吻人魔!抱怨中,他們知道流殤是真心真意的想確定他們還活著,那是誠心的祝福,誠心的祈禱,甚至分別時,流殤的口頭禪一定是──「再見」,一定要再見面,哪個人都不許在未來的人生旅途中缺席,他們聽得出流殤話中有話。

流殤的率性和灑脫成就了他們不善交際的情感表達,他的細心和體貼則彌補了他們心底某些傷痛,但是個性像風的流殤,卻從來不讓自己的傷口暴露在他們面前,他的心,在風中被隱藏。

「真是爆炸性宣言啊!」流殤苦笑著摸摸鼻子,知道洛平常冷淡歸冷淡,一但想插手管一件事,那就是熱心的卯到底,絕對不接受敷衍的答案。

但是,他卻不討厭被看穿,已經習慣當陣風的個性,早就遺忘了內心的渴望,若能由好友來提醒,倒也不錯。

旁觀者清,他素來相信這句話。

「流殤,你要記得,下一次當你要做決定的時候,絕對不要因為風而忽略你自己的心。」洛仔細的叮嚀。

他的占卜從未出錯。

「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會發生什麼事?」流殤苦惱的笑著。

他的心?他從不做違心的事情,他不知道洛為什麼這麼說。

「我不知道,但這件事一定會發生,而衝突點就在你的隨風而走。」洛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他能有預感,卻做不到準確預料整件事的發生,這就是他為什麼破例介入流殤內心的原因。

流殤生性漂泊,能在一個地方停留三個月已經非常罕見了,唯一一次長達半年的紀錄是跑去非洲拍攝野地實錄,但那也是不斷移動遠征,而不是待在同一個地方……

這個特性,看在他們眼中,很心疼。

就算是天生的冒險家或旅遊癡,也會希望有個可以歸去的地方,但流殤沒有,他的風不允許他在同一個地方徘徊留連,所以當流殤來找他時,他永遠會留下流殤,讓他在他身邊好好休息放鬆。

聽見洛這麼說,宇文流殤表情複雜的扯動嘴角。
  
隨風而走的天性……早就讓他無力至極了。

他甚至做不到為了珍愛的人停留在同一個地點,在情人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的風,卻強迫他繼續流浪……想到這裡,他眼神不由得一黯。

沉默籠罩兩人。

半晌,流殤打起精神露出笑容安慰著比他還擔心的洛。

「……別這麼擔心嘛,都活了這把年紀了,也沒有什麼大事,說不定我可以搞定啊!」

「就怕你一頭栽!」洛無奈的白了流殤一眼。

「……風起隨風囉。」流殤聳肩笑道。

「你的名言對吧。」為了這句話,不知道有多少愛上流殤的人哭泣著討厭風。

因為風會帶走這個男人。

洛的目光靜靜地停在流殤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那是不在乎身外物的流殤唯一一個幾年來完全不離身的飾品,一個證明兩個人曾經擁有過甜蜜時光的證據。

「流殤,」洛輕輕開口,「不考慮再愛一回?」

他知道流殤傷得多重,就算他將一切心事隱藏在笑容底下,他們還是可以感覺得出,自從那段感情後,流殤更加的率性隨風而走,熱帶雨林、沙漠荒原、高山雪景……他的足跡遍及世界各地,似乎,是想讓自己,完完全全的消失在風中……

但是,流殤是愛他的,不是嗎?!

所以才會在每年的這一天負荷不了的跑來跟他討酒喝。

「愛?」宇文流殤還是在笑,笑得苦澀,笑得無奈,「洛,我沒有資格守護一個人。」

漂泊不定的風,能夠給心愛的人幸福嗎?
  
根本不需要問,答案早已血淋淋的呈現在眼前。
  
那般的心痛,那樣的痛恨自己……

伸出手抱緊心愛的人,對一般人來說理所當然的事,對他卻是困難萬分……他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看著難得顯現出傷痛的流殤,洛堅定的道:

「無論你怎麼想,你的風守護過我們。」

雖然說流殤是個不像大哥的大哥,愛鬧愛搞笑的個性常常讓他們忘了這傢伙還真比他們老了那麼幾歲,但是,很多時候,流殤挺身守護在他們身前的背影,讓他們覺得很安心。

@@@@@@@@@@@@

「流殤,你去台灣找恆。」當洛用意味深長的肯定句吩咐時,有點危機意識的生物都會在那雙閃爍冰冷的銀眸下乖乖點頭。

「有著世界級藝術家少有的隨和好脾氣,幽默風趣又愛鬧的宇文流殤到哪裡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他有著十足的親和力,狂放的氣息中綜合了細膩的柔情,他像風一般的千變萬化,用不同的態度與不同的人互動,雖然不至於讓每個人都喜歡他,卻保證不會有人討厭他。」

這是某個國際知名的攝影雜誌為宇文流殤做的專訪中最引起眾人共鳴的評論。

這樣的好脾氣在十七御史中更是少見的「美德」,為了不讓脾氣忒差的吸血鬼混血兒氣得罰他往後十幾年去賭城只能睡棺材,宇文流殤很配合的奉詔應允到台灣找被指名的兄弟。

終於,在飲酒過量的報應終於停止用槌子敲打他的頭以後,他特別搭計程車跑到了台北市的黃金商業區,最後再花了五個小時摸到一個老友的辦公室……

「嗨,兄弟,我從澳洲回來了。」

話一出口,他打從心底冒起一陣惡寒,原因就在於那位鮮少面露笑容的叱雷恆對他露出了狩獵者的眼神和笑容。

叱雷恆,前十七御史中的雷霧御史,現在是全球知名的紅牌律師,而和他百分百的勝訴實力一樣聲名大噪的是他的怪脾氣,接case的唯一標準是讓他看得順眼,行事作風穩健,給人一種十分可靠的……錯覺。

因為在叱雷恆的夥伴看來,那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是為了掩飾自身的野性;端正的三件式西裝是為了修飾侵略性的氣質;有禮的微笑是怕顧客被他眼中的冷冽嚇跑;就連從容交握的雙手也是為了克制自己不要一拳將太過白目的當事人揍扁……總之,就是一個表裡不一的傢伙就對了。

若要十七御史的其他夥伴來評斷,叱雷恆是個能夠理智的將對手生吞活剝的狼,但自從他一生摯愛的妻子過世後,便大大收斂了以前逞兇鬥狠的脾氣,努力當起一隻有禮貌的狂獅。

「畢竟當爸爸的人了,要從良就別太招搖」──這是叱雷恆的官方說法。

至於其他人的民間看法還是殷切的秉持著能不讓他生氣,就不讓他生氣的態度,以免微笑的獅子在下一秒將你撕成碎片。

見苗頭不對,宇文流殤馬上見風轉舵。

「咳,我還有事……」先走了……

「慢著。」叱雷恆馬上開口挽留,語氣是多麼和善──和善到宛如一隻狩獵途中的獅子在對羚羊打招呼說午安那般的不可信。

跑不了了,宇文流殤只好硬著頭皮坐到皮椅上,朝叱雷恆露出皮皮的笑容。

「嗨,恆,最近怎麼樣?!」

「除了你一見到我就想跑以外,我好到不能再好。」他也回以飽含深意的淺笑。

「嘎?!是我的錯。」之所以這麼說,不是他認為自己有錯,實在是一但他否認,恆會在短時間內列出上百條該是他的錯的原因,為了兩人的大腦好,他不介意犧牲一下。宇文流殤再度發揮他的好脾氣和高EQ。

看出他的想法,叱雷恆只覺得好笑。他很少對自家兄弟玩「把黑的說成白的」的遊戲,少數幾次只是想整人,而被他整過最多次的流殤似乎……學乖了?!

「流殤……喂!」話沒說完,宇文流殤已經飛撲上來索取見面禮──一個吻。

「好久不見了,兄弟!」他笑著吻他好幾下。

這個動作若傳出去,足以讓全球未婚女性(男性?)尖叫扼腕,但對當事人而言,只是早已成為習慣。

「嗯。」不知被吻過千百遍的叱雷恆一點感覺也沒有,揮手把賴在身上的流殤推開,「怎麼有空回台灣?」

流殤自從五、六年前結束那段被迫放手的感情後,更是全世界上山下海的亂跑,今天會出現在台灣還真稀奇。

「突然休息囉,就想到來個環球旅行,看看你們過得怎麼樣了。」流殤合作的坐回原位,悠閒的翹起二郎腿,臉上的笑容不曾改變過。

「哦?咖啡還是紅茶?!」他輕哼,知道流殤開玩笑說的話通常只能信一半。

「咖啡。當然還有尋找下一個想拍的目標啦,但是洛要我先來找你。」流殤笑道,率性的外表仍是十幾年不變的灑脫。

「找我?你想拍什麼?!」他隨口問,把熱水沖入咖啡粉中,等待香純的咖啡一滴滴的從濾紙滴落杯中。

喔喔,問題來了。流殤小心提防。

「我想拍花海。」

聞言,叱雷恆看了他一眼。

幾顆糖?他晃晃方糖盒子。

一顆。流殤給了他一根手指頭當答覆。

奶精?

兩球。一根手指增加到兩根。

「那不是應該去歐洲荷蘭那一帶嗎?!台灣有點難喔。」想也知道台灣不太可能出現滿山滿谷的花海。

輕描淡寫的回答讓流殤以為自己多慮了,或許,恆沒有想陷害他?!

「我只是要拍花,花海可以由我自己創造。況且,我之前先飛了一趟拉斯維加斯,洛要我回台灣找你,因為他的占卜說,我必須在今天待在你身邊。」流殤坦言。

嗯哼,看來所有要素都備齊了,就只差他這道東風。叱雷恆挑眉。

「那,既然洛這麼看重我,我就提供個有花、有海、有草地的地方吧,有沒有興趣?!」叱雷恆笑道。

「哦?說來聽聽。」流殤接過叱雷恆遞來的咖啡,滿足的喝了一大口,享受香純的咖啡香盈滿口腔的感覺。

「咱們高中學姊夏荷月記得嗎?!」叱雷恆提道。

「小月學姊嗎?」

「嗯。」

「怎麼突然提到她?那裡是她家嗎?!」

「對,而且是獨棟兩層樓別墅,在日本,附有五間花室,種滿各式花草,臨海背山,佔地數頃,有興趣嗎?」

「……你怎麼那麼清楚?」流殤狐疑的問。

現在律師那麼閒嗎?還有空預先調查度假資料?該不會果然有詐吧?!

「因為她前些日子打電話問我要不要去她那邊度假,你覺得我有空嗎?」單手指著桌上一疊疊的公文夾,附送白眼一記,想也知道他忙死了。

當他沒問。流殤攤手聳肩。

「唔嗯……她家那麼有錢?!」

「有錢的是她夫家,她老公真田深是日本大財閥的繼承人之一,目前在美國是當紅律師,最初栽培我的人,記起來了嗎?!」叱雷恆依舊是那麼穩定的口氣。

流殤研究著叱雷恆的表情,最後下了決定。

「嗯哼,請給我地址和電話,我就去日本玩玩吧。」

「別忘了我們家的大醫生命令你要乖乖待在台灣休養到傷好,小心他又惡整你。」叱雷恆忍不住叮嚀。

他知道流殤的路痴是沒救了,但是卻不知道有白痴到弄了一身傷回來的地步,是路痴就乖乖認命當個路痴,幹嘛吃飽了沒事幹跑到戰場當戰地攝影記者,平白無故弄了一身傷回來當紀念。

從身體裡挖出的子彈和砲彈碎片又不是能換錢,帶那麼多回家作啥?

至於澳洲……八成又是他臨時興起的帶傷遠征吧?

深知他的不安定性的羽天嵐直扣十二到金牌要流殤回台灣給他好好看護管束,靜養個十天半個月,卻偏偏攔不住流殤愛流浪的天性,氣得晚一步沒在拉斯維加斯逮到流殤的天嵐在二十個小時前用通訊頻道放話恐嚇說,流殤再敢不怕死的到處趴趴走,小心被他直接下降頭。

這種夥伴間的戰爭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一個個當在看戲,只是在知道流殤身上又多了兩個弹孔當紀念品後,叱雷恆決定開金口叮嚀。

「知道了,我會好好休息的。」在日本。知道叱雷恆在暗示他什麼的宇文流殤伸了個懶腰,慵懶的笑了。

隨心所欲,隨風而走,他本身就是個像風的男人,對他而言,沒有永久的安身之處。

接下來,面對著大概有一年不見的兄弟,兩個在專業領域內堪稱呼風喚雨的男人也無心談公事了,熱絡的聊起天。

叱雷恆聽著流殤敘述其他夥伴的近況,不禁咋舌流殤能在一年內跑遍全世界探望所有人,並且還能接十幾個case。

「你在一年內踏遍五大洲三大洋了,很累吧?」

「還好,反正就是隨風而走嘛!」笑著聳肩,流殤仍是不變的笑容,「別想打馬虎眼,乖乖報上近況,其他人等著聽呢!」

他樂於跑遍全世界的伙伴根據地,替忙得沒時間聯絡的兄弟們聯繫彼此感情,順便做做實況報導。

「還不就是那樣,家裡兩個小鬼快吵翻天了,前些日子還炸了學校的實驗室,害我賠了錢還敢嫌學校設備太簡陋,要我樂捐印有偉人人頭像的票子買新器材。」

「呵呵呵,活潑的孩子好嘛,不是有人說喜歡做實驗的孩子不會變壞嗎?!」

「你說這話的根據在哪裡?」搖搖頭,叱雷恆忍不住笑了。

「哎呀,忘了問你這陣子有沒有遇到有人找碴了,之前不是一直有人想報復?」他僵硬的轉了話題,繞回叱雷恆身上。

「在我把第五批人馬全部告到有生之年內無法重見天日,找人將第十個殺手被沉入基隆港後,似乎沒事了。」

他的專長就是把對手的犯罪證據像拉粽子一樣,一串串拖出來在法庭上曝光,沒有就自己加一些上去,必定會讓得罪他的人餘生不必再自己賺錢花,可以吃公家飯吃到死,反正律師本來就是遊走灰色地帶,黑白通吃才是最聰明的做法,更何況他背後還有世界一流的情報駭客和世界排行前三名的殺手背書,想將敵人完全抹殺是非常輕而易舉的。

「恆,到底是誰誇你是理性有禮,充滿知性的紳士?」流殤似笑非笑的問。

「跟我不熟的人。」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什麼德性。

理性?或許。

紳士?哈!

所謂的知性和禮儀,如果發現自己被用在他身上,也會哭吧?!

「說的對!」流殤哈哈大笑。

鈴鈴鈴──電話響了,兩個男人這時才發現天色已晚。

「晚上一起吃飯。」叱雷恆邊接起電話邊道。

「我知道。」

「叱雷恆。」他報上自己的姓名,接著似乎對方說了什麼,他的臉色一沉,引起原先在觀察造景樹的流殤高度關切。

「……嗯,他還好嗎……放心,流殤剛好在我這裡……」

關他什麼事?!流殤一臉疑惑和擔心,因為他注意到叱雷恆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著罕見的緊張,那是約莫已經從叱雷恆眼中消失了十餘年的情緒。

「……我知道了,我會帶他過去……日本見。」

收線,叱雷恆面色嚴肅的看著流殤。

「看來洛說對了,幸好你過來了,不然我還不知道到哪裡聯絡行蹤不定又不一定開手機的你。」

「什麼事?」站起身,流殤也失去了笑容。

「你知道小月學姊是夏雲雁的阿姨嗎?」

雲雁?!

「他怎麼了?」太清楚叱雷恆不會無故說些沒相關的話,流殤緊張的衝上前抓住叱雷恆的肩膀問道,力道大得讓叱雷恆懷疑自己會被留下兩道瘀手印。

這叫分手?他再次確定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對的。

「學姊剛剛打電話來說,夏雲雁去日本看她時,為了救被鞭炮嚇到而跑到馬路上的貓,出車禍了……情況不是很樂觀,這三天是危險期,他在昏迷中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所以學姊希望我能聯絡上你……」

宇文流殤整個人傻了。

出車禍?雲雁……?

這三天是危險期……怎麼會……?!該死的!

「我要去日本!」他說著就轉身拉開門,把樓梯三階踩兩階的衝向地下停車場,連電梯都等不及。

「我來開車。」

這時候沒心情爭執了,流殤知道自己的路痴毛病只會浪費無謂的時間。

「通知天嵐叫他到日本……還有什麼……」喃喃唸著該做的事,流殤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叱雷恆已經駕車飆出停車場,以素來瘋狂危險至極的開車方式極速駛向中正機場。

叱雷恆的車一向是沒人敢坐的,因為他開車技術永遠停在合法邊緣,與違法駕車僅有一線之隔──也總與死亡擦身而過。

「流殤,冷靜點!」叱雷恆趁紅燈時對已經神情恍惚的流殤大吼,「他還活著啊!我們不會讓他死的!」

出於對兄弟的信任,宇文流殤深吸了一口氣,重拾自己引以為傲的自制力。

「嗯……他不能死……我先打電話給天嵐……」

「還有洛,逼不得已時,他的血可是比強心劑還管用啊!」叱雷恆補充。

吸血鬼混血兒的血,雖然不至於讓人變血族,但卻是治療良藥。

在過去那段荒唐血腥的喋血生涯,他們有不少次都是被洛和天嵐聯手從鬼門關拉回來的。

流殤點頭,掏出手機,顫抖的撥出一通通的電話。

然後,他閉緊雙眼,忍耐的心底的焦慮和煎熬。

「不要帶走他……」他以極低的音量對耳邊的風聲訴求,「只有他……別把他從我的世界奪走……」

鮮血,從握緊的雙拳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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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篇出現的男人大多都是我的愛啊(燃燒)
叱雷恆就是remember裡頭凱的老頭(被巴)
他家四個雄性動物都很直得探討(語意不明)

洛.....
洛那個大美人很暴力,
但是他跟流殤的感情很好,
因為身為混血兒,
所以吸血鬼的能力不明顯(這篇我還是想寫「正常」向的)

至於宇文流殤......
我只能說他是個很愛隱藏自己的男人,
總之就是很想呼他兩巴掌在拍拍他的頭的那型(大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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