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天,路上的行人因為寒流來襲顯得稀少,來來往往的三兩路人在寒風中拉高衣領,沒有注意到,其中一個身影,總是在風起的時候停下腳步,輕瞇眼微側頭,細細感受風從他身邊吹過,才緩緩舉步繼續往前走。

跨過不知道被冷風吹捲過幾個街口的廣告傳單,穿著厚外套的夏雲雁畏寒的將雙手藏在口袋裡,修長的身形略嫌削瘦,微長的黑髮柔順的隨風飄揚。

他長得不是很英俊,也沒有多柔美,頂多稱得上斯文秀氣,乾乾淨淨的氣質,略長的瀏海下,雙眼中帶有些許憂鬱和冷漠,給人一種對什麼都是淡然無所謂的感覺,似乎沒有什麼事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是程式設計師,個性孤僻不喜歡出門,只有偶爾在做完工作或家裡快斷糧時,才會出門晃晃。

今天,在存糧告罄,肚子餓到真的沒辦法的情況下,夏雲雁只好逼不得已的在寒流來襲的極低溫中走上街頭。

偶然間,經過一家寵物店,夏雲雁不由的停下腳步,目光停在玻璃櫥窗後的一隻正搖搖晃晃走向玻璃迎望他的小貓身上。

那是一隻暹邏貓,有著一雙漂亮的藍色眼睛。

「先生,你想養貓嗎?」店員機靈的湊上前問。

「牠讓我想起一隻貓。」雲雁低語。

過去點點滴滴的回憶湧上,令已經很久沒有笑容的他露出微笑。

「你以前養過貓嗎?是什麼品種的?」

「只是一隻流浪的野貓。」率性又任性的雄貓。

「流浪貓?貓一但嚐過流浪的生活,就不可能再當家貓了。」店員可惜的輕嘆。

「是啊,可是那是一隻好貓……」透過玻璃反射,他似乎又看見那雙率性灑脫中帶著溫柔的眼睛,以及那張蘊含寵溺無奈的笑臉。

「你有繼續養牠嗎?」

「因為他喜歡流浪,所以我讓他離開了。」他淡道,聲音中的落漠怎麼也掩飾不了。

「要不要再養一隻貓試試看?如果從小開始養,貓咪會習慣跟你撒嬌喔,而且暹邏貓的個性溫柔又愛黏人,很適合養來作伴。」店員努力推銷。

是這樣嗎?會黏著他,不再隨時想去流浪嗎?

現在想來,那隻流浪貓也很愛撒嬌,雖然來來去去,但回來的時候總愛黏著他。

他隨店員走進寵物店,接過店員抱給他看的巴掌大的小貓。

喵!細細的輕叫,溫暖的體溫……

「請幫我結帳,我要買牠。」他在瞬間下了決定。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想到名字了嗎?」

「宇文。」那是……那隻野貓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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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夏雲雁打開提籃,讓小貓走進屋子裡。

看著小貓搖搖晃晃的身影,活像一團毛球在地上滾動,斯文的唇邊露出一抹溫柔的淡笑。

「你讓我想起來已經忘記好久的事了,都是你的錯。」抱起小貓,溫柔的親吻,夏雲雁看著書桌上的月曆,「也已經好些年了啊……」

想必……那個人仍是隨著風,卯然一身的在世界各地漂泊吧?

坐在書架旁的懶人骨頭,按下遙控器,音響開始播放動人的水晶音樂──分手以後,那個人的喜好成了他的習慣。

他不喜歡下雨天,雨聲清清冷冷的只會讓他更加體驗到自己只有一個人,於是,那個人開始在下雨天替他放起水晶音樂,讓溫柔寧靜的音樂充滿他的世界,然後端著兩杯咖啡陪他窩在書房看書……

多年前,他結束了一段讓人眷戀一生的感情。

然後,他一個人過了許多年。

有人勸他再找個情人,說他條件這麼好,不怕找不到人陪伴,但都被他拒絕了,因為他知道,永遠,都不可能有人像那隻流浪貓一般的,給他那種醉人的情感。

不同於一般分手的情人變仇人,他與那個人,非常理性的,從情人變成陌生人。

「希望你的個性不要跟他一樣,我跟他交往五年,卻連他的電話都不知道……」雲雁抱著小貓自言自語。

一個像貓一樣的戀人,想到時來逛逛,想走時留都留不住……話又說回來,那個人也沒給他機會留人就是了,總是趁他外出或睡著時離開。

反手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攝影集,雲雁翻開一頁頁的風景照,讓小貓陪他一起欣賞。

那個人是攝影師,就算是分手後,他還是習慣一本一本的蒐集那個人的作品。

他習慣從照片裡觀看那個男人看到的景色,習慣去猜想他的心情,習慣去推測他過得好不好……

「跟他交往太寂寞了……」不過,也許是他那時太年輕,又太愛逞強也不一定。

他不習慣把想法說出口,又太死抓著自尊不肯放。

只因為賭氣,一直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有多愛那個像貓一樣的男人。

那個男人是道風,又像隻貓,綜合起來,就是個難以捉摸。

交往的那幾年,隨著自己愈來愈愛他,他開始氣自己懦弱、恨自己狠不下心,可是,多少怨懟在那身影出現在門邊後消失。

想學著堅強,想學著獨立,最想學的卻是遺忘,只有遺忘,才能讓他在自己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屋子時,能不寂寞。

多想對著任性的情人大吼,吼出自己的不甘與委屈,但他做不到,看著令他又愛又恨的男人,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的委曲求全不但壓垮了自己的身體,也傷害了他最愛的人。

「其實,很多事情,在後來我才了解。」

其中,也包括了他一直不確定的,那個男人的愛。

「如果我能早點想通,也許不會變成這樣……」

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如果他能堅強一點,是否不會走到分手這一步?

離去的人和被留下的人,哪一個承受了比較多的心傷?

這個問題注定無解,因為他們不可能再見面了。

自嘲的搖搖頭,從懶人骨頭中爬起身,抱著貓坐到書桌後方的窗台上──這是那個人昔日的特等席,夏雲雁看著窗外的雨景,也看著自己孤獨的側臉反映在玻璃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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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一個夜晚──

漆黑的房間只剩下從窗口月光灑落的銀輝,夏雲雁渾身疲憊不堪的看著窗外的滿月,半晌,才轉頭凝望身旁熟睡的男人。

俊挺的面容在睡夢中少了份男子氣概,卻多了些孩子氣。

他是不是知道,如果他還有力氣,一定會將他踹下床,所以才在把他累到動彈不得後呼呼大睡?夏雲雁狐疑的想著。

見面、上床,上床、離開,幾乎已經是這個男人的行為模式了,而他,也不知是哪來的賢良脾氣,可以包容這種非常不負責任的做法,甚者,這種關係維持了三五年。

今天下午,看看指著十一跟十二之間的時針,他無奈的回想,這個男人突然跑來按他家的門鈴,一進屋就直接拐他上床,沒頭沒尾的讓他來不及驚喜也來不及喊停,美好的假日就這麼用完了。

「嗨,我可以進去嗎?」他這麼問著,臉上掛著灑脫直率的笑容。

他應該用力甩上門,讓門板砸爛他高挺的鼻子,甩掉他的笑容,應該讓他嚐嚐閉門羹,應該讓他知道他在生氣……但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只是開門,讓他進屋。

五個月零六天不見的男人,說來也好笑,維持這種關係那麼多年,真正相處的時間恐怕不到一整年吧?因為這個男人愛流浪,總是想到才過來,風起又離開,很自私,很可恨,卻也無比的吸引人。

他該知道愛上這個人只有苦了自己,因為風不會停留,每一次的分別,他甚至不確定會不會再有下一次的相聚,連別離都不曾預先告知的男人,又怎麼會預告歸期呢?

硬要說來,這個男人的優點不多,缺點也不多,但若是講起構成分手理由,橫拉豎扯大概可以列出數十項。

諸如他的不安定、他的流浪癖、他的任性、他的自私、他的神祕性……他根本給不起他想要的安心。

少數幾個親密的朋友都知道他有個勉強稱得上情人的性伴侶,卻沒有人支持他們在一起,因為他們知道,他所希冀的,只有一份安心感,只有一種家的感覺,而那也是這個人最給不起的。

他們勸他分手,勸他不要為了這種人耽誤人生,但他們又怎麼知道,就算愛上他,會帶給他一輩子的寂寞,可是他在他身邊的時間,卻給了他無法言喻的幸福和安心。

「雲雁?」

也許是他的怨氣太明顯,讓他埋怨大半夜的男人醒了,剛睡醒帶著些許孩子氣的臉龐像貓一樣的磨蹭他頸項,又像頑獅一般的頂著他的臉。

「怎麼了?」他輕嘆,拍拍腦袋邊的大頭。

「你在想什麼?」低沉沙啞的嗓音緩緩在夜色裡飄開。

「為什麼這麼問?」不答反問,他是真的好奇。

「因為你的表情有些哀傷,發生了什麼事嗎?」他主動依偎到雲雁身側,伸出手就將他納入懷抱,然後滿足的把臉埋入他頸窩。

「沒有啊,你別擔心。」他滿足的嗅著男人身上淡淡的風的氣息。

聽說,這是他一個夥伴特別依照他的個性調出來的香水,帶著風的氣息,完全符合他給人的感覺和形象。

他聽得出那狀似詢問的聲音裡有種無形的張力,似乎只要他說出哪裡不對勁,聲音的主人就會盡全力排除讓他難過的對象,只可惜,他無法說出口的一切就是讓他難過的真兇。

「那你快睡,明天還要上班不是嗎?」輕輕搓著他後頸,飽含寵溺的動作讓他不由自主的閉上眼,聽話的乖乖補眠。

「你什麼時候走?」感覺替他按摩的手緩緩移開,雲雁輕問。

這是趕他走還是希望他多留些日子?男人花了三秒鐘判斷,然後露出笑容。

「不急的,我被勒令好好休息。」

渾然不覺,因為他無心的玩笑話,讓雲雁的心底泛起一絲愁苦。

勒令,他說的,這世界上,有誰能夠命令風停留呢?如果有,他還真想見見,希望他能教教他,教他……怎麼留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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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床單,是冷的,冰冰冷冷,像是他每晚品嘗孤獨的溫度,彷彿昨天的一切溫存只是錯覺。

這讓他驚慌,連忙爬起身,不顧自己腰酸背痛匆忙下床的結果,是他差點沒被被子絆住而跌死,所幸一隻手臂及時打橫伸出撈住他的腰,免除了他摔扁一張臉的厄運。

「好風景,可以拍嗎?」宇文流殤不吝嗇的稱讚眼前勻稱的赤裸身軀。

「胡扯!」他丟了一個白眼給他,雙手卻不拉床單棉被的抓著扶住他的手。

他沒走,真的留下來了,這樣,大概會待個幾天吧。夏雲雁偷偷在心底放心苦笑。

「你怎麼冒冒失失的?」流殤替他整理好亂髮,然後把他送進浴室,還不忘將他的換洗衣物一併奉上。

「也不想想是誰昨天害我那麼累!」這次是毫不留情的一拳。

「想必你還不夠累。」出手這麼重……痛得垮下肩的宇文流殤無奈的挨揍。

「聽你在瞎說什麼,出去啦!」他忙著將流殤推出浴室。

他雖然不害羞被看,卻也不想洗給他觀賞。

「呵呵,你還有半個小時可以洗澡吃飯,快點弄好,我送你去上班。」他轉身親吻因為他的動作而漲紅臉的雲雁,然後大笑著離開。

悠哉的逛到客廳,宇文流殤翻箱倒櫃的找出自己的餐具,不禁苦笑搖頭,他是不是太久沒來了,怎麼雲雁這麼不給面子的又把他的東西都收到櫃子裡去了。

「還好不是丟掉了。」喃喃自嘲,他做起法式蛋捲,順手還榨了新鮮柳丁汁伺候他那堅持不喝含有人工添加物飲料的小情人。

小情人,是的,夏雲雁,程式設計師,現年二十三歲,跟年紀足以列入保密級的他不同,是個年輕有為的好青年。

「我要吃火腿。」剛洗完澡的雲雁站在他身後交代著。

「還有呢?」流殤馬上丟了一塊火腿片進鍋,香味充斥著整間廚房。

他自己生活時不愛下廚,可能是懶,也可能是一個人隨便慣了,他並不在意三餐吃的是麵包還是饅頭、湯麵還是炒飯,但因為心疼雲雁老是吃外賣和速食,他一回到這裡,就會搬出十八般武藝開始當個家庭煮夫。

「不要蕃茄。」他嫌惡的看著快跟蛋捲不分彼此的蕃茄丁。

就知道他一回來就會逼他吃蔬菜!明明知道他討厭蕃茄還故意加這麼多!

「不行偏食,你只能加菜不能挑菜。」流殤好笑的躲開他孩子氣的動作──戳他背。

他可是很怕癢的,雲雁再戳下去,他可能會情不自禁的把鍋裡的蛋捲拋出去。

「蘑菇醬呢?」他存心為難的問。

「啊?」流殤沒料到他會突然說起這個,有些錯愕的僵住三秒才慢慢開口,「今天晚上給你好不好?你上班要遲到了。」

「不好。」他有些惡意的笑道。

流殤其實是用自己的方式寵他,雖然他最想要的他給不起,但其他的事,只要他開口,流殤就有辦法做到。

「小東西,你連蘑菇罐頭都沒有,要我從哪裡變出蘑菇醬啊?」流殤苦笑,有些討饒的看著雲雁。

就連蕃茄罐頭都是他上次來的時候偷偷藏起來的……總算沒被雲雁發現丟掉。

「這是你的問題,戀物癖!」夏雲雁心滿意足的喝著果汁,一面欣賞流殤瞬間的變臉。

「咳!戀物癖?」宇文流殤差點沒把手中的鍋子摔掉,鍋鏟啪一聲的落到平底鍋裡,下一秒,總算反應過來的發出怪叫,「你這樣很過分喔!」

「誰叫你抱著我這個『東西』在床上翻來翻去,戀物癖很合適好不好?」雲雁避開他的手,露出無辜的笑容。

好吧,是他自己的錯。流殤嘆息,乖乖認輸。

「我不叫你小東西了,請把戀物癖這名字從我頭上刪掉,謝謝。」

「嗯哼,我的蘑菇醬。」他仍是執著在這種小地方。

「蕃茄醬好不好?」

「我討厭太多蕃茄味。」

溝通失敗,流殤合作的放下鍋鏟,關掉爐火,扯下圍裙。

「是你堅持的,到時候遲到別怪我。」

「才不會遲到,我今天又不用到公司打卡。」雲雁笑,他其實很喜歡看流殤錯愕的表情。

「你……什麼時候申請的?」他挑眉。

他知道雲雁的公司可以核准程式設計師在家與公司連線作業,卻不知道一直以來秉持著上班族作息而乖乖到公司上班的雲雁什麼時候改成在家工作了。

「四個月多月了。」正確說來,是流殤上次趁他上班時,突然不告而別的隔天,他興起了這個念頭。

他拒絕像上次一樣自己一個人找遍空蕩蕩的屋子,心存期待的慌忙推開每一扇門,可是留給他的只有寂寞……

起碼,讓他能勇敢說再見。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買材料,你餓了的話先別偷吃太多火腿,給我十五分鐘。」流殤抓了錢包就走。

蘑菇蘑菇……蘑菇醬還需要什麼材料……他在心裡頭嘀咕,一手已經抓起手機打算在大清早的去電騷擾當廚師的兄弟。

「要我先幫你整理行李嗎?」雲雁看著客廳沙發旁不屬於他的背包,想也知道是流殤帶來的,於是隨口問問。

「你去看照片,我有拍你最喜歡的藍天,非洲和愛爾蘭的天空都很漂亮呢。」揮揮手,宇文流殤輕快的離去。

夏雲雁扯扯唇角,先把自己的電腦打開看看公司有沒有交代什麼事,接著才到背包找出流殤的筆記型電腦,以及一袋子的隨身碟,至於一本本的底片和裝有相機裝備的組合箱子,還有一些換洗衣物,他則動也不動的放在原處。

流殤只說他可以看照片,按照兩人的默契,他不會擅自挪動流殤的東西。

隨手撿了個隨身碟安裝,夏雲雁熟練的移動滑鼠,一張張美麗的照片出現在他視線中,那是透過鏡頭呈現的,流殤的眼瞳所看見的景色。

這是流殤觀看一切的角度,所以他喜歡看流殤拍的照片,面對對於自己的事情分外保密的流殤,他只能用這種方法來了解他。

記得在他還不認識流殤的時候,他陪朋友去看了一個展覽,一個攝影比賽,主題則是跳脫傳統的採用了「戰爭」,所以說,展覽及參賽的照片絕對不乏威武的戰車或殘破的家園、流血的士兵。

可是得到業界人士人讚賞、吸引所有參觀者目光的,是兩張對比的黑白照片。

左邊一張是烽火不斷的侵略景像,滿地的屍山血海是為國捐驅的英勇軍人,標題大剌剌的寫著「正義即是殺戮」,挑釁的標題不難看出攝影師對戰爭的憤慨。

右邊一張則是一個母親被壓倒在倒塌的瓦礫堆中,年幼的孩童則哭著用染血的手挖著壓在母親身上的大石,那母親卻一臉焦急訣絕,明眼人都猜得出,那名母親一定是為了救孩子才會被砲彈擊落的瓦礫壓到,而她已經放棄自己求生的願望,只想叫孩子快跑。相較於其他戰爭照片所用的標題,這個攝影師更直率的標了四個大字,「無間地獄」。

是的,無間地獄,有什麼比無辜百姓為了戰爭生離死別來得更悲哀的呢?

簡單的兩張照片,挑起輿論,在國際人道團體的爭先指責下,戰火在三個月內停了,就連當初秉持正義之名出兵的列強,也不得不屈服在輿論壓力底下。

那一次,他感受到攝影師的心,感受到他對戰爭的無奈悲哀,感覺到他對無能為力阻止這一切的忿怒和不平,他猜,拍下那個景象的眼睛,一定既哀傷又堅強,所以,他開始注意有關這個攝影師的消息,開始蒐集這個攝影師的作品,讓宇文流殤四個字深深刻在心板上。

後來,他在一次被流殤逮去洗鴛鴦浴時,無意間問起流殤腹側的槍傷怎麼來的,才得知原來流殤在拍完照片以後,去幫那孩子救出母親,至於槍傷,則是那次為了護送那對母子到醫療所的途中留下的。

真是個傻子,自己都救不了自己了,還忙著幫助別人。他無奈的暗罵,但這也是讓他折心的地方,幾乎所有戰爭攝影師都被別人責罵狠心,因為他們只負責拍下慘況,卻對於身陷水深火熱的人沒有一絲幫助之意,可流殤不同,他在拍攝的同時,與那些人同在地獄。

「海嗎?真漂亮。」輕聲讚嘆,他欣賞著一片湛藍的風景照。

那雙眼是如何同時把最美與最悲哀的景色收納在其中呢?

「對吧,」不知斜靠在門邊多久的流殤笑著開口,「我還怕你找錯隨身碟呢!」

「你也只有帶三個藍色的而已啊。」

簡單的區分法,藍色收藏的是風景;綠色是大自然的動植物;黑色是人;紅色則是戰爭或災難,對流殤而言,紅色像血似火,是個悲哀的顏色。

「呵呵,先來吃飯吧,我終於把你要的蘑菇醬做出來了,早餐也重新熱好了,該吃囉。」他走到雲雁身後,雙手繞過他身側撐著電腦桌,輕輕吮咬他的耳垂。

「笨蛋!」反射性縮起肩,雲雁一掌推開他的頭,起身往餐廳走去。

啊啊,害羞了。流殤轉著脖子,好笑的看著雲雁幾乎是落慌而逃的樣子。

「他再不知道收斂力道,只怕我的脖子遲早會骨折。」每次都亂推……無奈的咕噥,宇文流殤跟了上去。

在餐廳的雲雁已經把他早上習慣要喝的咖啡泡好了。

「你的咖啡,三匙牛奶,一顆糖,喝吧。」

流殤喝咖啡重口感,不似有些人喜歡品嘗黑咖啡的甘苦,他單純的只想享受咖啡的香醇,所以造就他與眾不同的硬要添加足夠的牛奶和方糖。

「謝謝。」他接過,然後遲疑的打量似乎少了什麼的餐廳,「雲雁……那盆幸運草呢?」

他終於想起來少了什麼,流理台上的幸運草不見了。

記得他離開的時候還長得挺生機盎然的啊!

「死掉了。」雲雁邊用餐邊回答。

「死掉了?」流殤不可思議的反問。

所謂的幸運草是草耶,雜草哪有那麼容易死的,三天加一次水,一個月施一次肥,他胡亂養都養起來了,怎麼雲雁做事那麼規律的人可以把它養死掉?

「我出門前把它拿到陽台晒太陽,結果回來晚了,被隔壁的貓吃掉了。」夏雲雁低頭,胡亂邊著藉口。

那盆流殤留下來的幸運草,因為他不希望每次看到就想起流殤靠在流理台上澆花的樣子,不希望一直回想到流殤對那株植物的碎碎念,說什麼趕快長大之類的,所以送人了,送給朋友作成壓花,送給想要幸運的朋友。

「這樣啊……那我們去花市吧。」流殤無所謂的聳聳肩。

「你還想種幸運草?」

「不,我想種朝天椒。」他森冷一笑。

「啊?」雲雁一怔。

「我要辣死那隻潑貓,連我送你的盆栽都敢啃!」看得出來他很認真。

「嘎?」雲雁露出一個怪怪的笑容。

「怎麼?」

「你想辣死自己的同類嗎?」

「我是貓嗎?」流殤指著自己的鼻子。

第一次有人這麼說,流殤感興趣的笑著。

「你是我在下雨天撿回來的流浪貓。」雲雁微笑道。

簡單的一句話,兩人同時想起那堪稱奇遇的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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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冬天似乎總是和綿綿細雨脫不了關係。

瞪視著莫名其妙將他從頭到腳淋得全濕的雨滴,宇文流殤先是覺得好笑,接著瞇起眼,一扒濕淋淋黏在臉頰邊的瀏海,抓起相機開始拍攝在雨幕中朦朧的世界。

細細的雨滴綿密的將一切掩蓋,輕輕柔柔的洗去所有塵囂。

底片像是不要錢般的按著快門,沒多久他已經換了三卷底片。

慕然,他眼角瞥見一個修長的身影站在騎樓下。

那個人的年紀很輕,身上的衣服跟他一樣差不多已經溼透了,卻依舊閒適的站在玻璃櫥窗前凝望著一張放大的照片。

他記得那張照片,正確說來,那是害他淋溼的元兇。

為了將送給好友的禮物準時送達,他千辛萬苦將這張花了他十五天才完成的巨框照片送到好友的店裡,跟他們夫妻倆聊了一個上午,然後他識相的離去,把午後時光留給新婚不久的愛侶,自己則努力想找出方向回去旅館……不過,看樣子……他失敗了……

真是的,好好幾條街被他走成像迷宮一樣……

「我為什麼還在他們店門口?」他疑惑的看看自己的位置,接著只得承認那路痴天性又發作了。

猶在哀嘆自己又浪費了一個下午在找路,他注意到那好友已經走到店門口,和年輕人交談起來。

過遠的距離讓他聽不清楚他們的對話,但年輕人不時用手指著那幅照片的動作,似乎是想請老闆割愛的樣子。

目光轉了又轉,他看見年輕人手中的雨傘,知道他不只是為了避雨,而是想看那張照片才停留在寒風中,任斜飄進騎樓的雨水淋溼全身。

身為那張照片的攝影師,他唇邊的笑意,更濃了些。

遠望著好友頭痛的樣子,宇文流殤只有旁觀而不開口說一個字,也不打算介入那場對話。

他很少把照片送人,但送出去的照片,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加洗第二張的,這是他的堅持,因為對他而言,他真正想贈送的,不是一張照片,而是照片中的永恆──那唯一的瞬間。

他不相信永遠,今天還存在的景色,隔天很可能因為意外而消失;前一秒還在交談的人,後一秒也可能死去,所以他努力拍照,因為他想留下證據,證明他,以及鏡頭中的人事物,曾經確實存在過。

咻!噓聲,很明確的來自他好友口中,年輕人因此轉身,看著他,以及他手中的相機,露出些微錯愕的表情。

藉著那幾秒空檔,夠他看清楚年輕人的長相。

清秀的長相稱不上十分俊美,但是清秀的像個鄰家男孩,比較引人注目的反倒是他近乎模特兒身材比例的修長體格,搭著簡單的襯衫和休閒褲,更襯托出一種內斂文靜的氣質。

「流殤,這裡這裡,快過來!」大鬍子老闆吆喝,深怕他沒聽見似的。

臭小子,竟然袖手旁觀?!

「叫這麼大聲是嫌我不夠出名嗎?」流殤微笑的靠近,慵懶的眼神中帶著些許玩味。

「這位小弟喜歡你的照片,快變一張給他,但是我這張是絕對不賣的啦,抱歉了。」他揮著手,飛快的將麻煩丟出去。

「承蒙抬愛。」宇文流殤瞪了老闆一眼,直到閤上的店門掩蓋住老闆的背影,才轉向似乎被他的名字嚇到的年輕人微笑。

「你好。」很快的收起自己錯愕的表情,他的聲音有些清冷。

「我是宇文流殤。」流殤並不急著說些什麼,反倒慢條斯理的作著多此一舉的自我介紹。

「夏雲雁。」他也淡淡回應。

「那,雲雁,」不怕生疏的直接叫對方的名字,「你介意我們換個有牆可以擋風的地方聊天嗎?」他直指自己身上因為在大雨中晃了兩個多小時,溼得活像泡過水再撈起來的衣服。

雖說鍛鍊過的身體不怕冷,可是衣服黏在皮膚上真的很不舒服。

他不挑剔,但可以有更好選擇時他也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不用,抱歉打擾了。」低聲道,雲雁轉身打傘就走到路邊攔車。

見狀,流殤考慮了兩秒鐘,然後衝進雨中,在雲雁坐上計程車的同時跟著上車。

「流殤!」在店裡偷看的老闆衝出來大叫。

「拜啦!」他灑脫的揮揮手,才轉頭看著另一個被他的舉動嚇到的人,「你要去哪?」

「回、回家。」雲雁有些呆愣。

他上車做什麼?

「司機,回他家。」流殤簡單的朝司機點點頭。

「他家在哪?」司機很無奈的問。

「你家在哪?」流殤把問題拋給他。

「我家在……你要去我家?」慢!他幹嘛回答?他及時回神。

「方便嗎?」他邊問邊催促司機開車上路,「一個人住?」

「嗯……」不對,他回答幹嘛?「你要來我家做什麼?」

「找地方避雨,幫個忙吧。」流殤朝他露出爽朗的笑容,有些無辜的眨眨眼。

「如果我說不方便呢?」夏雲雁反問,有些氣他的擅自作主。

「那就把我踹下車吧。」流殤很直接的道。

「宇文先生。」

「叫我流殤。」

他才不理他!

「宇文先生,你不怕這樣做對你首席攝影師的名聲不好嗎?」夏雲雁忍著氣跟他溝通。

他這麼做的原意是想暗示說這樣隨便強迫性的到別人家作客有違一個知名人物的風範,但顯然宇文流殤誤會了。

「你是男人吧?」

「我當然是。」

「那我怕什麼?」

氣煞,不理會他,也不肯開口說地址,就這麼任由司機一直繞路,一直繞,繞了整整四小時,他才沒好氣的白了眼從頭到尾都氣定神閒的男人。

「你打定主意要到我家是不是?」

「交個朋友囉。」他的反應只有輕鬆的聳聳肩。

「……你都是這樣交朋友的嗎?」他苦笑,總算跟司機說了地址。

也許是因為他是他景仰已久的攝影師,也許是因為他的態度太過坦然,所以他破例了,讓陌生人進入他的家,讓陌生人在他家梳洗用餐,讓陌生人在他家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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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覺得,與其說他多了一個房客,倒不如說他撿了一隻流浪貓,而且是一隻趕也趕不走的潑貓。

「流殤,你做什麼?」剛做完一份作業下樓,就看見應該年長他好幾歲的男人捧著一個大碗在拌來拌去。

他真的無法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鼎鼎大名的金牌攝影師將過長的頭髮用橡皮筋隨便一綁,穿著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熊寶寶圍裙,頂著碩長的身軀在廚房裡轉來轉去。

這模樣古怪得讓他想笑。

「做晚餐。」他抬頭露出笑容,接著又一頭埋入跟晚餐奮鬥的過程。

做晚餐?他家廚房的功能只有燒開水煮泡麵好嗎?

「我叫外賣就好了。」雲雁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叫外賣你會挑食,發育期不可以偏食。」流殤煞有其事的盯著他。

「我發育期已經過了,而且偏食一樣長到一七六,夠了吧?」他看了眼碗公裡的食物,開始考慮晚餐要不要在家裡吃,畢竟裡頭混著一大堆蔬菜蕃茄小黃瓜,足夠讓他忙著挑食物挑到手斷掉。

「你太瘦了,吃吃看嘛,外頭的速食做的冷凍蔬菜本來就難吃,我做的就不一樣囉。」流殤勸道,轉身進廚房加了一堆調味料和高湯,然後放進電鍋蒸煮。

「你想做什麼?」他可不想跑廁所跑三天,儘管流殤做的早餐很好吃。

「中式馬鈴薯餅。」他邊說邊把一塊塊蒸熟的馬鈴薯壓成泥。

「你沒事幹了嗎?」首席攝影師閒到可以在他家連住三天外家幫忙煮飯打掃嗎?

「我在休假啊!」流殤輕輕推開他,拿起他身後的絞肉和切好的洋蔥,先將洋蔥混合奶油炒香炒軟,才丟進絞肉炒熟,接著放入馬鈴薯泥和調味料拌勻,才從電鍋裡拿出切絲蒸好並已完全吸收高湯的蔬果拌入。

「誰教你做的?」雲雁忍不住問。

「馬鈴薯餅嗎?美國一個朋友,不過多加這些東西是我臨時的點子。」他忙著把馬鈴薯捏成一個個橢圓型的球。

「也就是不一定能吃囉?」儘管聞起來很香,但他一想到裡面有那麼多他不敢吃的東西就想吐。

「試試看嘛!」流殤微笑,像是知道他的想法。

「不好吃我可不會吃第二口喔!」臉一紅,他轉身離開廚房。

「一定很好吃。」非常篤定的語氣帶著笑意,讓他不敢回頭。

結果當盤子裝著一個個炸得金黃酥脆、外酥內軟的馬鈴薯餅端上桌時,他只能目瞪口呆的任流殤替他用筷子把食物撥開吹涼,任他替他淋上醬汁,然後一口接一口的吃得不想停手。

「這樣可以接受吧?」流殤順手遞上一碗蔬菜湯。

用高湯熬煮三個小時再蒸半小時的蔬菜,真正的營養都在高湯裡面了,不拿來煮湯再利用倒是可惜了。另外經過高湯蒸煮,蔬菜本身也軟到沒有那股青澀味,他還真是為了這小東西花時間啊!

「嗯。」真的很好吃。雲雁露出罕見的開朗笑容,然後繼續埋頭猛吃。

「那就多吃一點吧。」完蛋了,為了那個笑容,他可能會把休假當成戰場來度過,每天跟蔬果拼命拼到死……流殤苦笑,只能跟著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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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我會貼完,
因為短時間之內沒有拿去投稿的念頭QQ
太龐大的架構,
可是又不想改.....
他們是我最初的愛,
也是陪伴我最久的孩子們啊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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