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身為非人者最無力的地方就是,明明算盡每件事情的發生,算不明白導致事情發生的人心。

她不停的在勸他,勸他別理會朝廷的命令班師回朝,因為等待他的,只有死亡。可他還是回去了。

回去後,因此入獄的,還有岳雲。

莫須有的罪名,卻偏偏足以致忠臣於死地。

她看著他們被帶走,有種衝動想血洗大理寺。

可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只有一句話──不可辱沒岳家的家訓,因為她是岳家人。

如遭雷擊般的從殺意中清醒,她怔愣的呆立當場,聽不見身旁岳家軍將士們與百姓的怒罵哭喊。

當夜,她隱身走入牢房中,冷眼旁觀獄卒對他們父子的拷問,一再的克制內心想殺光他們的渴望。

等到牢中只剩下他們父子,她則在猶豫著該不該現身。

沉默中,倒是他先開了口。

「……寫梅,你在那裡嗎?」沙啞的音調咳著血,卻依然堅毅。

她錯愕的看著他一臉平靜,以及鼻青臉腫卻露出笑容的岳雲,五味雜陳的在牢房的一角現了形。

「為什麼知道……」

「你是我孩子。」他吃力的坐起身,呼了一口氣。

「梅姊,妳真不夠意思,竟然讓我喊妳梅哥這麼多年……」岳雲齜牙咧嘴,狼狽調笑。

他們父子早就知道了?!知道她不是人……

「什麼時候?」邊問,邊在他們身旁跪坐下來,施法替他們療傷。

「妳遭雷擊那日。」他看著傷口復原,口氣平靜。

「我那日跟爹去找妳,沒想過會看到妳站在空地承受雷擊,等爹救到妳,我們就傻了,因為妳的容貌變了,七竅流血,血滴到地上卻變成一朵朵血色梅花。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真正的天劫呢!竟然跟著我們頭頂走,一路劈到岳家去了。」

所以說……早在她拜入岳家前,他們就已經知道她不是人類了?

她微笑,血紅色的淚水卻沿著眼角滴落,不起眼的容貌漸漸化為驚人美貌,梅花香氣開始蓋過牢房的腐臭味,這才是她本來的模樣。

「我要救你們,我可以的!義父,雲弟,我有辦法讓你們離開。」她哽咽的道,迫切的看著他們。

「如此一來,莫須有的罪名,就成真了。」岳飛苦笑。

她一僵,在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岳雲則低下頭,半晌才抬頭笑道:

「家裡就託給妳這個『大哥』照顧了啊!」

雖然他說的灑脫,但真的不難看穿他笑容背後的不甘心和不想死。

「……所以說,岳鵬舉必須死,連同他的兒子一起?」

「似乎是這樣啊……」他無奈的低語。

「……我知道了。」顫抖的聲音悲傷的落下,他們都不再說話。
他們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法術,但各種拷問再也沒有真的落到身上過,每次獄卒才靠進牢房,她便起身迎上前,接著,就只有獄卒獨自站在牢房門口發呆。

「就算義父選擇這條路,也不代表你們可以汙辱他!」她說得平靜,但他們互望一眼,都覺得有紅光在她平靜的眼底閃爍。

……

……

「寫梅,妳喜歡人嗎?」

在牢裡的時間很漫長,但她的陪伴讓他的心情很沉靜。

「……我不知道。」她喜歡的人是人類,但殺了她喜歡的人的……也是人類。

對於人類這種生物,她到底是喜歡多些呢,還是憎恨多些呢?!

「妳喜歡人的。」岳雲肯定的道,看著她困惑的表情,微笑,「因為妳很溫柔。」

「咦?」這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溫柔兩個字放在她身上,「義母才溫柔,我是血梅樹喔,就是義父跟雲弟你們看過的那棵梅樹,大家都說不吉利呢。」

「就因為開的花是紅色的?我倒認為那棵梅樹象徵的鮮血的悲哀……我沒跟妳說過嗎?」岳飛微笑。

「……有,你說過,同時希望悲哀的戰爭能早日停歇。」

「所以說,理解戰爭悲哀的心,一定是顆溫柔的心,妳是我溫柔的女兒。」

「附帶一提,那棵梅樹的梅子真的很好吃,不吉利的梅子會讓我們每年吃完就感覺精神充沛嗎?」岳雲很認真的補充。

「……所以,你想吃梅子嗎?」她袖子一抖,梅果滾落他們身前,那是屬於家庭的溫暖回憶。

她知道,他們父子在想辦法教導她別恨人類。

……

……

「寫梅,妳怪我不聽妳的勸告嗎?」

「義父是為了岳家軍上下吧?真的抗命,牽累的不止數十人,而是成百上千。」那麼多人的性命,那麼多個家庭的安穩,還有仍住在岳家宅邸的妻兒,都是牽絆他的理由。

「妳能了解就好……就是害了雲兒。」

「爹,我是你兒子,不管怎麼說,我無怨無悔,只是不甘遭奸臣用莫須有的罪名殺害。」

……

……

「我總在妳眼中看見悲傷,為什麼?」

「因為我總是被留下來的那一個,連你們死了,我都跟不上去……」

「同樣的,妳是我們曾經活過的証明,千年之後,也許所有人都遺忘了我們,但妳會記得。妳將傳承我岳家的精神到千年之後,妳會是值得我驕傲千年的存在。」

「嗯,我會記得……」

……

……

漸漸的,他們不再交談,反而靜坐著,沉浸在清冽的梅花香氣中。

等到有一天,獄卒的足音踏在空洞的牢房中,閉目養神的岳飛父子幾乎同時睜開眼。

「時候到了?」他低問。

「是的,義父,就是今天了。」她的聲音從牢房角落傳出。

「別哭,孩子,能收妳當義女,我很榮幸。」溫柔的手落在頭上,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屬於「父親」的撫慰。

「我知道,我不哭。」聞言,溫柔沉靜的笑容出現在她臉上,貪戀的注視著難得流露不捨的男人。

「梅姊,謝謝妳陪我練槍,如果下輩子能再見,我們再過招吧。」岳雲低笑,「不過,我希望能當妳哥哥。」

「下輩子若見著你,我還會讓你喊我一聲梅姊。」她看著他,沒比記憶中初次見面年長多少的年輕男人露齒而笑。

「爹,下輩子,我們再當父子。」

「……好。」

牢門上,冰冷的鎖鏈被解開了,父子兩人面無懼色的昂然走了出去。
愈走愈遠的身後,一名隱藏身影的女子,朝著兩人的身影,盈盈拜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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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下毒酒的瞬間,沒有痛苦,只看見漫天血色梅花凋零,而後,是記憶中的家園,以及思念的家人。

那模樣比記憶中年長,依稀可猜測是好幾年以後,可見他們都會過得很好,臉上也有了幸福的笑容。他,可以放心了吧?!

可是……那在風中飛舞的血梅,是妳的淚嗎?

總是害怕被一個人留下來的……哀傷花精……

對不起,不能陪伴妳到永遠。

可是,我留了可以陪妳到最後的東西給妳,總有一天,妳會明白的吧?

……

……

「人類的壽命與罪業,不管吃幾次,都是苦的。」

捧著岳家父子的魂魄,跟百年前一樣吞噬了多餘的壽命與殺人的罪業,珍惜呵護的將他們交給奉命前來的陰差。

「血梅精,妳已經脫離天地輪迴,可以步入更高深的修練境界,遠離塵世,何苦在人間界沉淪呢?離開吧。」

「我不要,我喜歡人類……」她沒有哭,反而露出溫柔淺笑,「還有,我不叫血梅精,我是岳寫梅,是岳鵬舉之女。」

我明白喔,義父,你最重要的姓氏,將陪伴我到我從這世界上消失的那一日。

所以,請您別牽掛我,我不會哭泣。

揮手,狂風起。

風落,她與岳家父子的遺體,都消失蹤跡。

……

……

歷史記載,岳飛享年三十九歲;其子岳雲,享年二十三歲。




此後,她在中土待了五十年,等到義母與弟妹們過世後,飄然離開,再也沒有絲毫留戀。

在加入「裏」之前,她為了保護人類,手持一柄梨花槍,獨自與妖異作戰長達數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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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血魄卡住了QAQ
正在努力掙扎中~
所以就先更新這個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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