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過年,恰逢北方再傳戰事,正準備前往岳家吃年夜飯的她忽然心頭一驚,察覺天劫即將到來。

「怎麼會……」不安的掐指算天機,才推出原來本體又吸食了千人血,她即將經歷九天雷擊,以脫離本體。

當年凝聚實體的那第一千個人血,剛好是延玉,所以九天雷劫被延玉擋了去,這回她什麼準備也沒有,反而在前些日子剛為了幫助遇到難產的岳夫人平安產下一子,逆天救回兩條人命,折損了好些道行……

短暫的不安後,是平靜,長年跟隨武將,已經讓她的心性變得極為沉穩,並且不畏生死。

看來,今年的年夜飯她要失約了。

微笑,拿起放置桌上的梨花槍,平靜的走出屋子,仰頭看著低垂的天空,感覺到充滿天地浩然正氣的天雷正在醞釀。

這些年來她殺人又逆天,這一劫大概過不去了……那又如何呢?她唯一的遺憾,只有就算是消逝了,也見不到延玉,因為她不是人,連「死」都做不到。

這樣想,就忽然感覺有點悲涼啊,明明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能再見他一眼……

握緊槍身,她靜靜闔上眼,任憑天雷轟然劈在身上,直擊體內的內丹,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

第一道,第二道……鮮血從她的五官流出,神識被逐一撕扯粉碎,她只能努力保護關於延玉與岳家的回憶。

只有他們,她不想放手!

眼前一片血紅,最後一抹意識即將消散,迷濛的視線中,看見天雷擊重了一柄金槍,在她上方迸出刺眼強光。

被那股天雷爆炸的力道硬生生震飛,昏迷前,感覺到有一雙堅定有力的手護住她,將她抱了起來。

錯覺吧?

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會這樣抱她的……

……

『寫梅,看著我,到最後……』

嗯,我有啊,我到最後都沒移開眼。

『幫我守護楊家。』

我知道,楊家現在很好,這支血脈至少可以再傳續千年以上。

『寫梅,早安,昨晚睡的好嗎?』

傻孩子,樹是不睡覺的啦!

『你這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給我滾出天波府!再拿什麼鬼畫符還是狗血往寫梅身上亂搞,我就用楊家槍在你身上雕花!』

他不是江湖術士,事實上他算得挺準的,弄得她很不舒服,如果不是為了他,她早就把神識抽離這宅邸了。

『娘,妳別信這些江湖郎中的話,寫梅害過誰了?我之前大病一場?天,那還是她救的呢!不是她害的啊!』

你就是老愛這樣說,你娘他們才擔心啊,傻瓜!

不過,你要保護我嗎?延玉……

小小個子的孩子,是什麼時候開始,長得比她高了呢?

……

……

嘿,延玉,我都不知道是該念你還是怨你了……

如果沒有認識你,或許就不會知道什麼感覺是寂寞了。

──明明就不是人類,為什麼會奢望人類的溫情呢?!

如果不曾認識你,或許就不會期待有人呼喚自己。

──明明就註定被留下,又為什麼還渴望著相識?!

可是啊,延玉,我從來沒有後悔認識你喔!

謝謝你給我的名字,謝謝你曾經呼喚我……每次聽到有人叫這個名字,就會想到你……

如果我說我好想聽你再喚我一次,你會笑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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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一恢復,感覺到的是充沛的能量在體內流轉,她已經正式邁入另一種不受天地管轄的修練範疇,她知道。

可是,怎麼會?

她不是應該被天雷消滅了嗎?!

──最後那支長槍,是誰的?

緩緩睜開眼,陌生的床帷讓她茫然的坐起身,身上穿的還是樸實的勁裝,那是她扮男裝習慣的打扮。

垂下的床帷外,有一個背影坐在那裡看書……那是她很熟悉、很熟悉的身影。

「大人……?」

背對床榻的男人回過身,放下書,走到床畔掀起床帷,讓她看清晰了那張肅穆的面孔。

發現了嗎?她不是人類啊……如果發現了,為什麼不趁她昏迷時殺了她呢?!

心底忐忑的猜測,看見岳飛抿直的唇有了開口的趨勢。

「醒了就好,」第一句話就化去了他讓人敬畏的嚴肅,「你是怎麼搞的,知道打雷還拿根長槍站在屋外空地給雷劈,還好我丟了長槍去幫你擋,光是這樣就讓你七竅流血,真的被劈到還不魂歸西天了?」

她呆住了。

這樣說來……他以為她還沒被雷劈過?!

然後,因為他屬於正直武將的正氣庇護,讓她僥倖逃脫天劫了嗎?

不會吧?運氣有好到這種地步?!

「還發什麼呆呢?!有不舒服的地方嗎?」他說著就探手檢查她的脈搏。

「不,屬下很好……有勞大人費心了,多謝大人救命之恩。」連忙收回手,畢竟她可沒有脈搏,就算是模擬的,時間長了也會被注意到不對勁的。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得她有些不安,但旋即他就撇過頭,移開了讓她有些敬畏的視線。

「沒事就起床吧,梳洗一下到大廳來,該吃早飯了。」

「是,大人。」自從她發現自己尊敬景仰眼前這個男人後,敬畏這種情緒也隨之而來。

在他離開房間以後,她才敢仔細檢查自己的狀況。但也不敢拖延太久,稍微梳洗打扮一下就匆匆趕至前廳。

才在餐桌坐定,就被熱切的噓寒問暖一番,岳雲甚至還吵著說她身體太虛弱,一定要她在岳家住一個月好好調養身體。

「這主意不好,我怎麼能這樣叨擾?」就算她真的是人類也不可以!

「為什麼不行?爹,你還沒提?」

提什麼?

「還沒,原本想等吃完飯的。」他放下碗筷,嚴肅中透露出一絲慈祥的面孔定定的看著她,「寫梅,你孤家寡人的一個人,長年來陪我征戰沙場,好幾次拼死掩護我……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有幾次死戰是被你救了一條命的。」

「那是屬下應該做的……」她不明白為什麼要提起這個啊!

「我跟我夫人商量過了,」那張熟悉尊敬的臉孔上,嚴肅盡退,只剩下慈祥,「如果你願意,我想收你當義子,我推測你的年紀沒比雲兒長多少,約莫是謊報年紀入軍營的,我做你義父應該也還過得去……你,意下如何?」

她被驚呆了,愣愣的看著他,以及岳家所有人友善溫暖的表情,張口,說不出一個字。

他守了她一夜躲避天劫,多年來岳夫人的細心照料,逢年過節岳家一定接納她一同過節,沒有人瞧不起她是一個小兵……這樣的恩情,要怎麼報答?

可她不是人啊!可有資格擁有人類的父母兄弟?

「我……沒資格……」

「誰說沒有?!這是我岳家的事情,我們家同意,還有誰敢反對?」他說得豪氣干雲。

等她回神時,已經離開座位,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給他們夫婦磕了三個頭。

「……義父,義母。」

她有些遲疑的低喚,然後是他爽朗的笑聲

「從今以後,你就是岳寫梅,是我岳鵬舉的義子,是雲兒他們的大哥。」

……

……

那一年,她有了人類口中的「家人」,要擔心牽掛的事情也多了好多。而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摘了已經跟她脫離牽連關係的本體結的梅子,送給岳家人品嚐。

@@@@@@@@@@@@

中國歷史綿延五千多年,璀璨的文化蓬勃發展,但若有人問起岳寫梅宋朝的歷史文化,她大概會回答說,那是一個在血腥中奠造基業的悲哀朝代。

無數忠烈為了盡忠拋頭顱灑熱血,堪稱悲壯……不過,那樣的愛國情操並不能傳達到朝廷上層,奸人誤國,多少愛國之士死於黨爭……

……

……

才平靜沒多久,岳家軍就要奉命出征。

有時候她真的很困惑,人類這種生物為什麼這麼執著於互相殘殺。

「因為不管是宋人還是金人,都只是想過得更好。」

面對她的疑問,岳飛,岳鵬舉,她的義父,是這麼回答的。

因為想過得更好,所以南侵;因為想安居樂業,所以抗敵……沒有對錯,只是立場不同。

身為武人,不需要多問,也不能多留情,為了肩膀上的責任,只要殺!

時間一兩年的在過,她心頭有種不安在擴大。

她的義父太過正直,在朝廷得罪當權,功高震主,惹人眼紅。

她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所以瞞著他疏通關節,打點好各方勢力。但被他發現後,反而遭到嚴厲責罵。

「即使會死也沒關係嗎?」

「即使會死也不能辱沒忠義!你入我岳家門,就要記得自己是岳家子孫!永遠不能侮辱了這家訓!」

他很震怒,這是自從她跟隨他以來,第一次看到他大發雷霆。

她重視的人總是選擇會邁向死亡的路,而不願接受她的逆天而行。而她所能做的,還是只有靜靜陪伴。

低下頭,唇角是苦澀的笑。

沉默中,似乎他驚覺自己的話語太嚴厲,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嘆息的坐下。

他們靜坐了一夜,默默無語。

「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她低聲道,在窗外傳來啁啾鳥鳴的時候。

「我明白,但正因為你是我孩子,所以我不願意你弄髒了手。」他的聲音裡再無氣憤,有的只是無奈和疼惜,以及某種疲憊。

看著她的男人臉上充滿了對子女的疼愛與期盼,還有面對某種無可轉圜的無力,但更多的是堅毅。

光是這樣看著他,她就已經能算出結局了啊……

「你回房休息吧,別擔心義父。」

可是,你會死喔……死在奸臣污陷,死得毫不值得。

話語哽在喉嚨中,最後說出口的,只有關懷的叮嚀。

「是,義父,您也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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