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線堆

漫長的時間悠悠而過，在遇見那個人以前，他從來不曾感受到時間的珍貴，因為歲月流逝之於他，沒有任何意義。

不想去在意，情願沒注意到，時間略過他，在那個人身上留下了痕跡。

總有一天，他會被留下。

總有一天，那個人會離開。

然後，將再也沒有人會喚他一聲，宵藍。




人類是一種很頑強的生物，打從有記憶以來，他就不時的可以聽見來自人類的召喚，但他不屑一顧。

他是十二神將中的木將「青龍」，是神的眷屬，擁有屬於他的驕傲，有些夥伴或多或少會偶爾接受人類的召喚，他卻只覺得厭煩。

只想把他們當成使役工具的人類，只想用他們來降妖除魔的人類……他連多看幾眼的興趣都沒有──說著自己有多偉大的陰陽師，根本沒有一個可以看見眼帶嘲諷的他。

「真無聊。」最諷刺的就是，他可以堂而遑之的坐在陰陽寮的屋頂上，旁觀「據說」法力頂尖的陰陽師在那邊念念有詞，然後召喚出奇怪的東西。

想要召喚他，至少也要先看得到他吧？！

冷哼，在屋簷上慢慢走開，春初的涼風吹得他蒼藍色的長髮飛揚，透過近乎透明的藍髮，可以看見美麗的藍天與陽光。

隨意彈走於屋頂之間，他偶爾會獨自到人類的世界晃晃，不過……

「氣變了……」如夜色湖水般深藍的眼瞳銳利的盯著某一點，他低聲呢喃。

櫻花雖美，卻會吸收鬼氣，成為瘴鬼寄宿誕生的地方。

而今年的櫻花，開得特別繁麗，若不趕緊想辦法鎮壓驅邪，肯定會出事。

連這點都沒感覺到，還在陰陽寮裡勾心鬥角的人類啊……

隱隱的嘲諷被藏在唇角，他皺著眉，加快了在屋頂間彈跳的速度，趕往鬼氣最盛的地方。

他只是去看看情況，畢竟身為神將，還是有應盡的職責……至於為什麼會選擇現形，放棄更迅速的移動方式，他也說不上來，就只是一種衝動。

……

……

「嗯？」

一聲細微的訝異輕應吸引了他的注意，低頭，馬上直覺的皺起眉。

那是個身穿白色狩衣的年輕男子，一頭烏黑的長髮只用一條繩子隨意綁在頸後，神態是輕鬆閒適的，俊秀的五官兼具精明與明顯的好奇，讓他一時間無法判斷對方到底元服了沒有。

就在他打量對方時，對方也正看著他。

……看著他？！

注意到自己正飄浮在半空中，青龍冷靜嚴肅的神情中飛快閃過一抹驚愕與猶豫，然後，他停下動作，站立半空中，與對方四目相交。

他不確定對方是否真的能看見他，但事實證明，那年輕男人的目光是停在他身上沒錯。

不知道為什麼，知道對方可以看見他以後，反而不知道該繼續去追蹤鬼氣，還是立刻回到他的世界去。

──無論之後多少年回想起來，他都無法解釋自己那天的數次反常。

猶豫中，年輕男人慢慢舉起手中的酒杯，對他揚了揚手。

「如果不趕時間，要不要一起喝酒賞櫻呢？有人幫我準備了好吃的下酒菜呢。」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年輕的男人……一個奇怪的人類，就用悠閒的笑容，邀他一起喝酒賞櫻。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完全反常的決定，但在理智判斷前，身體就自動緩緩降落到鋪在櫻樹下的方巾之上，在男人身旁坐下。

對方身上散發著很明顯的強大靈力，炫目卻不刺眼，反而有種溫和強大的意念，也正因為這樣，讓他難得有興致坐在一個人類面前，捧著根本不需要喝的酒，莫名奇妙的聽著男人用好聽的嗓音低吟一些難懂卻隱約有所感觸的言語，任憑時間流逝。

從頭到尾，他都沒開口，只是板著一張臉，安靜的看他，直到夜晚降臨。

結束了……腦中閃過這個念頭，分不清楚是慶幸還是悵然……因為這個人的存在感強大到讓身為神將的他都難以忽視。

心底那些微的異樣馬上被他以理智掃開，放下依舊盛滿酒的酒杯，起身。

「名字呢？」年輕男人出聲問道，語中含笑。

「……」名字是制約，他從不告訴任何人他的名字，沒有任何人能讓他承認為主。

所以，他只是側過頭看著對方，用銳利的視線抗拒那狀似友善的詢問。

「無妨，只要我知道是你就好。」雪白狩衣的衣袖遮掩住他下半張臉，但從那微瞇的精銳雙眼中，不難看出愉快與……促狹？！

一種莫名的懊惱湧上，他想也沒想的就決定立刻離開。

身形消失在男人面前時，他聽見男人最後的低笑：

「宵藍，日後我便如此喚你，我們下次再一起喝酒吧。」

詫異的轉頭，只看見漫天櫻花飛舞下，那個人悠閒漫步離去的背影。

……

……

一天的時間，在他漫長的生命中，沒有任何意義。

可是那天在櫻花盛開的藍天下，有著他無法忘懷的景象──柔軟的黑髮隨風飄揚，狹長的眼中透露著一種自信與詼諧，過度澄澈的強大靈力散發著比太陽更強的光，一切都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

不想承認、不願去思考，他，身為神之眷族，十二神將之一的青龍，會被一個人類所吸引。

那個人喚他「宵藍」，早在他答應以前，就已經在他的魂魄中烙印下不可抹滅的痕跡。

而後，時間依然慢慢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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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大人，晴明大人……」

「這兒也沒有……」

「明……晴明大人……」

……

……

雜亂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小小的落院又恢復之前的安靜。

「呼，終於走了，還真是死心眼啊！」

一個頗具個人風格的清朗男音帶著慶幸的淺笑，打破了寧靜。

屋頂上，身穿白色狩衣的年輕男人正被另一個擁有蒼藍髮色的式神扣著腰，安安穩穩的坐在斜傾的屋簷邊，一旁還有另一名氣直沉穩內斂的式神護駕。

「晴明！你竟然為了這種事情同時召喚我跟六合！」

既然甘願成為陰陽師的式神，就要做好隨時會被召喚來降妖除魔的準備，更何況他們是安倍晴明的式神，所面對的敵手自然不簡單，提神警戒不能有絲毫大意也是應該的。

結果，認真戒備打算掃平不長眼的雜鬼的青龍，與謹慎小心護住晴明的六合被召喚來此地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們的主人，被一堆僕婢追到無路可退。

青龍湛藍的眼瞳銳利而氣憤的瞪著沒有絲毫反省之意的人，也就是號稱當世最偉大的陰陽師的──安倍晴明，額頭上非常明顯的掛著不爽的青筋，在確定底下的人已經離開以後，毫不客氣的發飆。

唰！一柄扇子放肆的堵住青龍的嘴，身為世上唯一可以差遣十二神將、唯一會要十二神將幫助他玩躲貓貓，也是唯一能用扇子捂住青龍的嘴的男人，安倍晴明，無視於青龍的不滿，笑容可掬又優遊自得的說出他的理由──

「這可是很重要的事情哪！萬一被他們找到了，豈不是又要去那個自己疑神疑鬼的老頭那裡裝神弄鬼一番了？那樣很費神啊！為什麼我要耗費我的青春在安慰一個自己想太多的老頭身上呢？如果是年輕的公主倒還可以盡點力。」

裝神弄鬼？！一個陰陽師竟然理直氣壯的說要裝神弄鬼……最過分的，這個擺明了任性到極點的傢伙，就是他們十二神將唯一承認的主人……

完全無視青龍明顯攀升的怒火，晴明自顧自的說下去：

「況且，難得有這麼舒服的午後，不正是應該去喝酒賞景嗎？秋天的美景正在呼喚我呢！」

這才是你的主要理由吧？！又想偷懶去喝酒了！

聽他這番胡言亂語，擁有木屬性，本應代表著豐饒的青龍，平日嚴肅正經的表情終於有些扭曲，成功的體會到人類時常有的那種「氣到想吐血」的感覺。

可即便如此，他只是張了張嘴，最後仍然一聲不吭。

「……」


沉默的把這個總是不知道在想什麼的主子從屋頂上帶到地面，接著凝著一張臉的青龍馬上就想離開。

他有預感，如果慢一步的話……

「宵藍，我們去喝酒吧。」

簡單的呼喚，只有晴明一個人會叫的名字，不同於呼喚他為「青龍」時所代表的意義，卻對他造成更強的拘束與制約。

無聲嘆息，他只能當作默許了。至於六合，從頭到尾都沒什麼意見，就算晴明只是呼喚他要他幫忙拿本書，大概六合也不覺得有哪裡不對。

不過……看著晴明的側臉，青龍微微蹙眉。

距離第一次見面大概也沒過幾年，這個人臉上就已經有了明顯的神情改變，原本看起來比他年輕的人現在已跟他差不了多少，想必再過不了幾年，這個人看起來就會比他年老了。

時間之於人類，真的是殘酷現實的過分啊……

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注意到青龍忽然沉下來的眼神，晴明轉頭朝某棵樹下輕喚：

「天一，妳在那裡吧？通知大家，我們去野餐。」

這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會想跟式神一起野餐的人了……

安倍晴明，這個男人從未說出口的話，他們都知道──他把他們，當做重要的朋友！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願意回應他的呼喚。

與六合一起跟在晴明身旁，聽著他招呼其他神將一起去野餐，青龍歛起其他多餘的情感，在晴明招呼之前，就已經帶他躍過不高不矮的圍牆。

而圍牆外，其他神將已經在等候他了。

看著晴明的背影，青龍垂下眼。

其實，時間真正殘酷的地方，也許不是對於人類。

──喂，安倍晴明，我唯一承認的主人，告訴我……當時間把你帶走後，我該去哪裡尋找你？

給了我美麗的名字，讓我深刻體驗到「存在」的珍貴的你……為什麼偏偏是人類呢……

人類的壽命，總是太過短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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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的歲月，很久嗎？

對於他們這種神將來說，三十年的光陰不過眨眼即逝，但對於人類，三十年足以留下太多影響。

他唯一承認的主人，唯一擁有的朋友，那被譽為最偉大的陰陽師的安倍晴明，也逃不過時間的侵蝕。

物換星移，他仍是當年的模樣，晴明卻老了，力量也逐漸減退，但那雙睿智深邃的眼瞳卻不曾改變，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性子也沒有絲毫收斂。

然後……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晴明開始會若有似無的試探他們是否願意承認其孫子為他的繼承人。

他不知道晴明是否察覺了什麼，也不清楚其他神將的感覺是否跟他相同，只感覺那聲聲試探都像是釘子一般，句句都深深釘入心底──無聲淌血。

……

「青龍，我的天命將盡，這我知道的……而你，還是不能認同那孩子嗎？」

即將燒盡的燭火在桌案上飄搖，彷彿隨時都可能熄滅的……生命之火。

「我絕對不承認！」他近乎反射性的反彈。

他知道人類的壽命很短，但被時時刻刻提醒的感覺，真的很……心痛。

「如果你死了，我就回到我的世界，誰會承認騰蛇認可的對象？！」

不承認，絕對不承認；不能認同，無論如何──差點殺了晴明的背叛者所認可的人，怎麼可能有資格……

況且，如果認可了那小子，不就代表他承認了晴明將被取代的事實了？！

安倍晴明是無人能取代的，更遑論是由那個被騰蛇承認的小鬼……

「是嗎？」聽他如此堅決的反對，晴明的笑容中有些許的落寞與無奈縱容。

每當看到那樣的表情，他就會覺得說，晴明真的老了。

如果是年輕時候的他，應該會莫測高深的笑笑，然後讓他們不自覺的被牽著鼻子走，而不是失望的嘆氣，為難的苦笑。

──喂，晴明，不是想讓你難過，只是……難道你不明白我的感受嗎？

……

如果認可了那個小鬼，是否代表他接受了即將失去晴明的註定？




但不管他怎麼抗拒，那名為昌浩的孩子表現得愈來愈好也是事實，與此對比的，是晴明愈來愈衰弱的身軀──儘管晴明隱瞞的很好，卻瞞不過他們十二神將的眼睛。

一種無解的焦慮讓他愈來愈煩躁，甚至反應到執行晴明交派的任務上，他冷眼旁觀晴明交代他要守護的公主被異域來的妖怪帶走，導致差點害死了晴明認可的繼承人，也差點害晴明賠上性命。

這對式神來說，是不可彌補的錯誤，可是晴明沒有責備他。

只是在某日清晨，忽然召喚他。

「宵藍，」光聽稱呼就知道，他找他做什麼了，「我們偷偷溜出去喝酒吧。」

只有這個嗜好，不管幾十年過去了，都不曾改變過。

在他身旁現形，卻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最後只有說著自從晴明六十歲以後他就常常掛在嘴邊的話語。

「晴明，你的身體不該喝酒。」

「哎哎，年紀都這麼大了，還剝奪我這點樂趣，不是太殘忍了嗎？」

拿袖子遮掩住半張臉的促狹口吻也是從未改變過。

「……」無言以對，只能拎起裝有美酒跟下酒菜的籃子，按照老習慣，把晴明帶到這個季節他最愛賞景的地方。

那個地方離安倍家的宅邸不遠，甚至可以說很近，邊喝酒邊賞景也聽得見宅邸中過大的音量。

若是興致來了，晴明也會吟誦和歌之類的東西，或有感而發，但偶爾，也會像這樣，看著眼前的景色，安安靜靜的喝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單手扣著晴明倒給他的酒，坐靠在樹下，他默默的品嘗這份寧靜。

過了很久，晴明才收回思緒，笑道：

「宵藍，你似乎從未把酒喝完過。」

這話說得非常委婉，正確說來，應該是他從來沒有動過這名為酒的液體。

「嗯……」沒想過會被問這個問題的青龍，一時間只有尷尬的回應單音，一直直視晴明的目光不自在的撇了開。

「不喜歡嗎？那我倒勉強你很長一段時間了。」話語中依稀有一抹失望與歉意。

聽見他這麼說，青龍皺眉，抬頭看著他，認真回答：

「不是不喜歡……只是神將不需要進食，所以才……」

剩下的話哽在喉嚨裡，因為晴明那雙眼在笑，好整以暇的笑，擺明了是故意拐他。

而在他不滿前，晴明就舉起手中的酒杯，示意他一起喝。

「神將應該不至於喝醉吧？喝喝看吧，你總該有一次是真的陪我喝到酒的吧？」

「晴明……」他非常排斥這種好像是最後一次的說法。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呢？宵藍，雖然說我這個爺爺確實想幫自己的寶貝孫子留下可靠的夥伴，但那孩子可能超越我，卻不可能取代我，因為我的存在，會一直在你的心中……」

「晴明！」青龍提高了音量，煩躁的打斷的他的話，「別再說這種話！」

別再說這種……好像在交代後事的話……

但是晴明不理他，繼續自說自話：

「除此之外，身為你們的朋友，我希望在我的天命結束後，還有人能陪伴你們。你說你要回去的那個世界，太孤單了……寂寞難過的時候，有人能一起喝酒，會是很重要的安慰啊。」

「……」看著那抹彷彿看穿什麼的溫暖笑容，與笑容背後那細不可察的寂寥，青龍什麼也無法說出口。

究竟是他們被晴明拋下，還是晴明被他們遺棄？！

清楚知道別離在什麼時候的晴明，絕對不比他們好受啊……

凝視著晴明的雙眼，他舉起手，第一次將酒飲盡。

冰冷卻炙熱的液體順著食道流盡體內……

「好喝嗎？」

好喝嗎？其實或者該說是難喝，辣口又苦澀──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但，這是屬於「晴明」給予的味道……

「嗯。」

雖然他這麼回答，晴明卻呵呵笑了起來。

「一定不好喝，沒有人第一次喝酒就會喜歡的，可是呢，宵藍，這世間沒有不會改變的事物，人會變、想法會變，就算身為神之眷屬的你，總有一天也會改變，到那時，也許你就會喜歡上酒的滋味了。」

說完，又再替青龍斟了杯酒，看著他又是一飲而盡，也只是笑而不語。

高傲的青龍，總是將激烈情感隱藏在冰冷外表下的宵藍，連一絲痛苦都不允許自己流露，只會笨拙的表達那份激昂的在乎……

那場意外，傷了紅蓮，也傷了宵藍，或許十二神將的每個人都受傷了，只是他們都用自己的方式隱藏了。

而天命將盡的他，或許只能期待……那孩子能將他們解放……

……

……

「也該回去了，年紀大了就不中用了，身體有點累。」

拍去衣服上的落葉與些許塵土，晴明蹣跚的起身。

「……晴明。」青龍遲疑的叫住他。

「嗯？」

「我很高興能跟你一起喝酒，所以……下次，我找你喝酒。」

他還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說，自從見到安倍晴明這個男人開始，他的很多反應都沒有任何理由。

這種說法讓他非常不自在，表情也是強裝沒事的彆扭，但是目光卻無法移開，因為聽見他這麼說，有著皺紋深深刻畫的老邁臉龐露出愉快的笑容。

「我很期待那一天，宵藍。」

……

……

──晴明，也許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或許這世間真的沒有永遠不變的事物，但我只能保證一點，安倍晴明，我的主人，就算你不在了，我也會記得這酒的味道，在你喜歡的季節，為你斟上你最喜歡的酒，陪你喝一杯……

……

……


@@@@@@@@@@@
最近迷上少年陰陽師，
但是人物的個性很難抓orz
大概是因為小說才出兩集，動畫也才13話...根本沒啥可供參考的東西吧b

青龍的個性彆扭又不可愛，
但正因為這樣的彆扭好強又不懂得妥協，
才讓人想戳他啊(被巴)

總之，
小凌~~
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