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港口──

「魂凜,我去引開他們,你幫我救人。」凱將耳環塞到我手上,請我代為交還給他兩個弟弟。

「你身上有傷,那些傢伙我去打。」我不贊成的拉回他。

「不要緊啦,我有一半是你訓練出來的,對我有點信心嘛!」凱受不了的拍拍我。

「對方一顆銀彈你就中獎了,再強也沒有用!」還記得那時我是這麼說的。

「不會啦,你就幫我一下嘛,我不能見到我弟弟們,我是逃家的小孩啊!」他討饒的看著我。

「好吧,自己小心。」我只能讓步。

「放心啦!」他朝我揮揮手,率先朝看守倉庫的人走去,一拳揍倒弄不清狀況的其中一人,然後在其他人的怒吼中逃之夭夭。

在那些人追著凱先後離開後,我飛快的潛入倉庫救人──

如果我知道自己能夠鐵口直斷,一定去擺算命攤,然後再也不會亂說話!

救完兩個小孩,將耳環還給他們,瞎掰了個萬無一失的藉口,送他們坐上計程車,讓計程車送他們去警局……原本一切都很完美,就等我去跟凱會合,然後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就在我趕往會合地點時,明顯的槍聲響起,貫徹夜晚的天空,撕裂原有的寧靜。

不祥的預感盤繞心頭,我衝了過去,恰巧目睹凱往後跌倒在地。

「黑翼!」我趕忙扶起他,讓他把身體重量壓在我身上,同時警戒對方人馬,這才發現凱把他們全幹掉了。

「魂凜……」凱見到我,勉強笑了。

「你被打到哪裡?」我緊張的問,因為他的臉色一片慘白,我身上卻已經染血。

「後肩……好痛……」他苦笑,「那傢伙的槍法好爛……」

這時候還有心情說笑話!我瞪了他一眼。

確定子彈還在他體內後,我開始擔心了。

「撐一下,我送你去醫院。」我把背心也脫下來 ,撕成長條,用力綁緊他的傷口,凱痛得低聲呻吟,卻沒有掙扎。

「我、不要去醫院……不行……」他吃力的道。

對啊,去醫院太不保險了,會被警察逮到……閉上眼,我強迫自己冷靜,三秒後,下定決心!

「我帶你回家,你忍一下。」我扶他上機車,先去藏好他的車,然後騎上我的車,拉過他的雙手抱住我的腰,用皮帶綁牢,「別昏過去了。」

凱應了聲,我立刻將油門催到底,非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家不可。

為了不被警察逮到,我抄小巷走捷徑,七彎八拐的好幾次差點撞到人,所幸一路平安,只花了一刻鐘就抵達公寓,但凱已經有點半昏迷了。

「凱,看著我!」我低聲哄他,將他半扶半抱的帶進家。

「嗯?」他笑了,看起來卻氣若游絲。

「到家了,沒事了。」我脫掉他的上衣,讓他趴在沙發上,然後轉身準備醫療工具和熱水。

「抱歉……」

這小孩的個性就是這麼不可愛,都什麼時候了就只知道道歉。

「沒的事,嘴巴張開咬住它。」我把一條毛巾讓凱咬住,「手給我。」然後把他的雙手牢牢綁在沙發腳上。

凱很聽話的照做,我第一次知道溫馴原來可以用在他身上,但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自己哪種傷沒受過,皮開肉綻的炸傷我都能自己縫合,但面對在凱身上的一小顆彈孔,我卻緊張的冷汗冒不停。

「忍耐一下,」我用毛巾擦去他傷口邊緣的血,替他注射備用嗎啡,份量不多,卻多少可以減輕些疼痛,把小刀在火上烤了一下,找到傷口,一刀下去,鮮血濺出。

「嗚!」凱悶哼,本能的抽緊,卻一動也不動的任我移動刀鋒,用刀挑出銀彈。

「凱,看著我,沒事了。」我仍是低聲哄他,聽著他痛楚的喘息呻吟,在傷口灑上藥粉,手不敢停的用針線縫合傷口。

每一針下去,凱都痛得扯緊手腕的繩子,被毛巾堵住的呻吟模糊難辨。

我曾經計畫過要讓凱吃一次苦,因為只有被蛇咬過,才知道蛇的可怕,但是現在我無比後悔,後悔沒有將他保護好。

「最後一針了,馬上就會結束。」收線,將更多的止血藥和消炎藥混雜了傷藥仔細敷在傷口上,然後用乾淨的紗布覆蓋住。

等我完成手邊的工作,凱已經因為失血和疼痛昏了過去。

昏過去了我好辦事。

一直聽著他的呻吟反而讓我心慌。

我盡量不動到他的傷處,解開綁住他的繩索,然後褪去他全身的衣服,開始處理他滿身的刀傷。

「很好,我真的生氣了。」火大的喃喃自語,我保證有人會倒大楣。

而頭一個遭殃的,就是這身中十七刀還敢給我死撐著打架的小鬼!

死皺著眉,替凱擦藥包紮所有的傷口後,我翻出自己一件寬大的襯衫給他穿上,替他換了個睡醒以後不會全身痠痛的姿勢,再找了床薄被給他蓋著。

接著,我換下染滿凱的鮮血的長褲,再套了背心。

掃了眼時鐘──十一點四十三分,還沒到午夜。

我開始撥電話。

「是我,你手邊有沒有最近一直找黑翼碴的人的情報,有的話傳給我。」

「……放話?隨你,反正我不會饒了那些人。」

「給我你知道的資料,別耍花招,你可以選擇我現在衝去宰了你或老實告訴我……」

無所不用其極的威脅恐嚇所有認識的情報販子,半個小時以後,我坐在沙發旁的地上看著傳真進來的資料。

至於我放著沙發不坐坐地板的原因,就是凱在睡夢中不安的呻吟和低喃我的名,這要我怎麼忍心丟他一個人,只好坐在他手邊,讓他的手可以觸碰到我。

「凜……」

又是一聲低喚,明知他意識不清,我還是應答著。

「我在。」

天知道我著了什麼魔,竟然寵他寵成這樣,幾乎可預見我會錯失第一教訓良機,因為在他吃足苦頭的現在,我根本捨不得罵他。

「別殺她……媽媽……」

這孩子又作惡夢了?我爬起身,輕抱起他,自己坐在沙發上,讓他把他枕在我腿上側躺著睡。

「沒有人殺她,壞人被我打跑了。」我用手邊的衛生紙替他擦冷汗。

有了我的安撫,凱逐漸陷入沉睡,不再徘徊在噩夢與回憶間。

「我會保護你……」我低喃,「魂凜會……保護凱……」

所以呢,我會回絕夜想。

今天下午夜想交給我的是我失散多年的異母弟弟的資料,他在日本,夜想願意安排我去日本跟他見面,我找了他好幾年,就是這樣才跟夜想認識的,他也在找我,目前他在地下情報總司令手下工作。

原本我是有點心動,但凱的父親似乎有些勢力,他只要出入海關一定會被逮到,原本想跟凱商量叫他等我一個月的,但現在我肯定了一件事,我不會去日本,也不會去認親。

因為凱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我也不放心離開他。

我很笨拙,所以一次只能全心全意的守著一個人,而那個人,已經是凱了,我沒辦法分神照料另一個人。

況且,那未曾謀面的弟弟在地下情報總司令手下哪會吃什麼苦,這麼多年我也只是想知道他過的好不好而已,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是那老頭在台灣養的情婦生的兒子,他則是老頭正妻的兒子,我和他本來王不見王,若非五年前老頭在台灣掛掉了,死前託我找到在組織內鬥中下落不明的他,我八成一輩子也不會去管我有什麼弟弟還是妹妹的。

說我無情還是冷血都可以,不在乎自己以外的人是我的自我保護,唯一的破例就已經讓我頭大了。

看著凱蒼白的睡臉,我替他撥開臉頰上的頭髮,讓他躺的舒服一點。

「怎麼辦,我似乎正在走向不歸路……」我嘆息,然後後知後覺的發現,我總是為了凱嘆氣。

總有一種哪天會少年白的憂慮,假若我再繼續替凱擔心一堆事情下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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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半睡半醒的昏睡了很多天,魂凜的聲音是我唯一的依靠,儘管沒力氣睜眼,黑暗中有他的氣息卻不再讓我恐慌。

「嘴張開。」一顆藥放入我口中,接著是水,我努力卻困難的吞下不知是消炎藥還是退燒藥的藥丸。

「沒事了,睡吧。」魂凜的手指冰冰涼涼的很舒服,他總是坐在我身旁,注意我的任何一點訊息。

我又沉沉睡去。

這樣的事情持續了好幾次,等我真正清醒已經是四天後的事了。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一發現我睜眼了,他馬上走過來看我。

「你變老了……」鬍渣都冒出來了。

我的聲音很沙啞,沙啞到連我自己都快認不得了。

魂凜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看的出來若我沒受傷,他馬上一個拳頭飛過來開扁。

「除了看我看的眼睛不舒服以外,」他笑的好威脅,「你還有沒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痛。」

「哪裡痛?」

「脖子……肌肉痠痛……」我是趴著睡幾天了……

「不要吵!」魂凜沒好氣的扶我坐起來,「現在呢?」他替我按摩後頸,同時注意不要拉扯到我傷口周圍的肌肉。

「肚子餓,想去洗手間……」頭昏眼花的……

「不准甩頭!」他架住我的頭,「我扶你去。」

啥?!

「不太好吧……」我連上洗手間都要他扶嗎?

「你以為你昏迷那幾天是怎麼辦的?」他白了我一眼。

羞恥的紅了臉,我突然覺得好熱,熱到不知所措。

「別害羞了,都是男人你在意什麼?」

「不是那個問題!」我現在篤定魂凜的神經不是鋼鐵就是鈦合金鑄造。

「不然呢?」他反問。

「我……」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看光了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嗎?我突然好想哭,又好想笑。

哭是哭我的清白不保,笑是笑我竟然會有對魂凜袒承相見的一天。

「放心啦,你有的我也有,你沒有的我當然沒有,別在意。」魂凜開始用他自己的方式安慰我──如果這算安慰的話!

他竟然這麼說?!

我啞口無言,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能紅著臉任魂凜協助我去完廁所,然後他在我仍處在害羞階段時,不知從哪裡變出一鍋雞湯。

「喝吧。」他裝了一碗給我,我反射性就想伸手去拿,手卻被他拍掉。

「做什麼?」我不解。

「我餵你。」他道,有模有樣的舀了一匙雞湯,吹涼了以後餵我喝。

「這湯哪來的?」魂凜只會料理泡麵,白話文就是只會煮白開水,若說這雞湯是他煮的,我最好堅持不喝,儘管湯聞起來很香,我的肚子又很餓。

「買來的啦!喝你的湯!」他不客氣的開罵,手邊動作卻很溫柔。

「凜,」我偷了個喝湯的空檔開口,「你是不是都沒好好睡啊,有黑眼圈喔。」

魂凜一向很少有黑眼圈的,因為他需要的睡眠量很低,但這次……我只能說,簡直像鬼一樣!

「還好啦,等會兒睡睡就沒事了。」他用手量了我的額溫,「很好,你沒發燒了。」

看著他的笑臉,我知道他一定守了我四天,而且幾乎都沒睡,咬著下唇,我還來不及哭,他就已經一隻手蓋上我的臉。

「不准哭,你的身體很虛弱,不可以在這時缺水!」他兇巴巴的道。

「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好委屈的含著淚不讓它掉下來。

「不准想,吞回去!」他恐嚇我,「你掉一顆淚珠我就打你一下。」

真是魂凜風格的關心啊!我笑了,淚水卻同時滑落。

「你啊!」魂凜的聲音聽起來百般無奈,「又哭又笑的小瘋子。」他用手指抹去我的眼淚,跟著笑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不想讓魂凜看到我紅紅的眼眶。

「你以為低頭就能掩飾兔子是兔子的事實嗎?」他嘆息,托起我的腦袋餵我喝湯。

我不敢反嘴,乖乖聽話。

沉默在兩人間蔓延,許久以後才傳來魂凜的嘆息。

「你啊,我真該好好教訓你一回。」

我不敢答腔,努力保持最歉疚的表情。

「我跟你說過不該逞強時就不要逞強──」

「可是你也說過別人發的帖子就照單全收再加倍奉還啊。」

魂凜的表情有些抽畜,青筋在他額際浮動,讓我很後悔自己回了嘴。但我永遠也料不準魂凜的想法,他開始大笑,笑得好高興。

怒極反笑?我擔心的看著他。

好不容易等他笑夠了,他將我摟到他懷中。

「魂凜?」我低喚。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這次的嘆息是無奈和寵溺,我知道他不生氣了,但因為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所以我還是乖乖閉嘴。

「凱,我們是夥伴,所以我們的命都不是自己的,而是彼此的,在胡來之前,想一下我好嗎?」他蹲在我面前看我,「一如我會為你小心一樣,你多想想我,別再一個人蠻幹了。」

一瞬間,我了解了魂凜的感受──

那種我最害怕的感受。

「對不起。」我真心道歉。

「算了。」他笑,輕鬆開始浮上他眼底,「來,告訴我,你送了幾個人進醫院?」他坐到我身邊,繼續餵我喝湯,一面跟我閒聊。

「至少有八個吧,我砍得很深,絕對有見骨。」我得意的朝著他笑。

「防守卻做的不好,該加強!」他馬上戳了我一刀,刺破我的牛皮。

「你也不喜歡防守啊!」

「我沒被人砍成像木乃伊的呆瓜!」他繼續取笑我。

「我已經很厲害了好不好,他們人手一把開山刀耶,幾乎把我當西瓜在劈。」我沒好氣的道。

「放心,他們以後要經過一番努力才有辦法拿刀叉。」魂凜輕哼,眼神有些遙遠的冰冷。

「你做了什麼?」我追問。

「一人砍了他們兩刀。」

「兩刀都在手腕上?」我不抱希望的問。

「對啊。」他點頭,「傷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同類,罪是很重的。」

同類!是的,我和魂凜是同類,同樣身處黑暗卻不願意服輸的人。

他是我的朋友、手足、老師,或是另一個自己,我們可以說是思想上的雙胞胎,雖然我老是在依賴他,但很多地方我們的想法幾乎完全一樣。

「生氣了?」魂凜錯把我的沉思當成生氣。

「對啊,我生氣了,」我故意嘟起嘴,在魂凜想開口解釋前又補充,「我也好想看你傳說中的正經發火喔,你怎麼可以一個人去!」

魂凜只怔了一秒就笑咧了嘴。

「這是商業機密啊!」

「可是我想看。」

「下次吧。」

「你每次都用這招敷衍我。」

「你不會要我為了表演給你看,故意去路邊找碴吧?」他笑容一僵。

因為他的眼神,我知道如果我堅持,他會去這麼做,因為他真的很寵我,但是我沒那麼無聊。

「裝一個表情來看看。」我推推他。

「嘎啊?不好吧?」他錯愕的看我。

「很好啊,來個表情,眼神不可以洩底喔!」我拍拍他的肩,表示他得認命了。

魂凜一臉悽慘的看著我,無奈的抹了抹臉,努力裝出一臉面無表情,森冷逐漸浮上他帶著野性的眼底……

我呼吸一窒,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的深怕打擾他,他卻在最後一刻破功開始狂笑。

「啊哈哈哈哈……」

「臭魂凜!演個戲不會啊?」深覺自己被耍的我不高興的踢踢他。

「我……哈哈……我不行……啊哈哈哈哈……」他笑癱在沙發上,幾乎笑出眼淚,差點滑下沙發。

「可憐他年僅弱冠就注定痴愚……」我搖頭嘆息,馬上被掐住脖子。

「臭小鬼,你說什麼?」

「沒啦沒啦……」我急忙揮手跳開,卻不小心扯到傷口,痛得我悶哼一聲,接著馬上被魂凜撈回懷中。

「別太興奮嘛!扯到傷口了吧。」他好無奈的讓我趴在他腿上,然後他拉開衣服查看我的傷口有沒有事。

「魂凜,好痛喔。」

「我一點也不痛!」他瞪我,「明天開始不准你下床!」

「不要這樣啦,我……」我猛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弟弟們……」

「電視有報導,安全回到家了,然後名律師叱雷恆風光打贏官司,將對方告到未來下半輩子都只能在牢裡度過。」他一口氣說完我所有想知道的事,「他們完全不知道你在台中。」

「謝謝。」

「別客氣。」他揉揉我的頭髮,「累嗎?累了就再睡一會兒。」

「嗯。」我趴在他腿上就想睡了。

「凱,我幫你鋪床……」他輕道。

「不要。」我開始使性子。

「你已經把我的腿睡麻四天了,今天饒了我吧。」他苦笑,同時證實了我的夢不是夢,他真的縱容我在他身上趴了四天。

我沉默,因為我不想離開他。

「真是拗脾氣,我們一起睡總行了?起來,我去鋪床。」他妥協了,鋪好床墊以後攬著我睡。

「我不要趴著,脖子好酸。」我小聲抗議。

原本眼睛半閉的魂凜無奈的看我,然後讓我用肩膀沒受傷的那邊側躺,接著他把我摟入懷中,用這種方法不讓我翻身壓到傷口。

「睡吧,你需要休息。」

「嗯。」

曾幾何時,我對他的依賴愈來愈重,已經習慣了在任何時間,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每當要行動時,反射性會想找他,想徵詢他的意見……

我已經和他密不可分了,或許該說……我已經離不開他了。

道上傳聞,只有魂凜才制得住有如狂犬般的黑翼,那是眾多傳聞中唯一正確的一個。

因為喜怒無常的我,在人海茫茫中,只在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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