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浪很守信用,或者可以說,經過六年多的相處,藍以凰確信雲浪對她說出的每一句保證都絕對會兌現,無論在當下聽起來有多像純安慰或客套。

例如這次,他說「我明天再送妳一個」,結果當天睡在她家客房,隔天早上載她去上課的人,當真在下午放學時到教室門口堵她,把跟之前一模一樣的九尾狐絨毛娃娃塞到她懷中。

可想而知,他如果不是宿舍裡除藏了一打狐狸娃娃備用,就鐵定是翹了課去買。

她想道謝,可是他已經揮著手轉身小跑步離開了。

抱著狐狸娃娃,藍以凰準備就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因素的關係,自從狐狸娃娃回到她床上以後,什麼稀奇古怪的夢都再也沒出現過,那個惡靈阿飄也不知所蹤。

「高品質的睡眠是很重要的啊。」關上大燈,只留一盞檯燈,藍以凰捧著一本小說讀得津津有味。

她的世界裡可以沒有電視、沒有音樂、沒有美食、沒有衣服和化妝品,但是一定不能沒有書。

書可是她的精神糧食啊!

看完一本書,鬧鐘標示的時間已經屆至凌晨一點半,想了想明天要上課的時間,她放棄要再拿一本的衝動。

明天帶著車上看好了……還有午休也可以拿來看書……

將下兩集的小說塞入要背去上課的背包,藍以凰正準備熄燈上床,忽然一陣天搖地動,讓趴在床邊探手關燈的她重心不穩的跌下床摔得狼狽。

來不及喊痛,地震就停了。

掙扎著爬起來,沒空查看自己到底傷到哪裡,正想去確定家人平安,門就被打開了。

「發生什麼事情?這麼大一聲,跌倒了嗎?」藍母憂心的看著臉上表情有些痛苦的女兒。

「有地震啦!別說妳沒感覺到。」

能夠把她震下床的地震,為什麼媽媽沒有一點驚慌?

她記得自從九二一大地震以後,只要地震稍微大一點,媽媽就會緊張的要家人全部躲到樑柱底下。

現在,那個應該已經要她拿著包袱準備往屋外逃的媽媽卻滿臉困惑的看著她。

「什麼地震?」

「剛剛那個地震啊!害我跌下床……」看著也出現在房門口,同樣滿臉疑惑的藍父,她不由自主的閉上嘴。

「有地震嗎?老公?」

「沒有啊,小凰,妳該不會是作夢睡昏頭了吧?」

「我根本還沒睡……」

「還沒睡?!都凌晨四點了妳還不睡覺嗎?!」藍母提高的責備馬上當頭砸下。

「四點?根本不到兩點……」瞪著鬧鐘,時針清清楚楚的指在四點的位置,藍以凰的聲音哽在喉嚨裡,「好吧……可能我不小心睡著了,我剛剛看鬧鐘的時候還是一點半……」

聽著父母無奈責備的叮嚀,她連忙躺回床上關燈表示自己立刻就睡。

腳步聲逐漸遠去,很快的房間內就只剩下時鐘行走的聲響。

滴答滴答滴答……規律而緩慢的節奏,原本讓人安心,現在卻讓她無法入睡。

剛才真的是在作夢嗎?!

地震是假的?可是她確定自己沒有累到會不知不覺睡著的程度啊!更別提說毫不自覺的睡過兩個多小時了。

不由自主的抱緊狐狸娃娃,不敢睜眼,是她打小就有的習慣。

黑暗中似乎有另一種東西存在,凝視黑暗,不小心可能會看到另一個世界的住民……畢竟曾經在翻身時看過無聲飄過的「人影」,有了那次經驗,熄燈以後她是非必要不會睜開眼睛。

偏偏她是那種有光就睡不著的類型,所以失眠的時候就分外煎熬,擺明了自己嚇自己又活該。

自嘲的笑了笑,用臉頰磨蹭狐狸娃娃柔軟的毛。

狐狸娃娃上頭有雲浪身上的氣味,那是她送的香水的味道,雖然曾經疑惑為什麼剛買回來的娃娃會沾上這香水味,現在卻只感覺安心。

……

半睡半醒……忽然感覺到熱,那是彷彿火焰在身旁燃燒的炙熱……

想揮開被子,慢半拍的意識到自己似乎沒有蓋被子,身下的感覺也不像是床鋪。

睜眼,艷紅火舌吞吐著侵略古色古香的廟宇,火紅夕陽在天邊燃燒,雲朵被染成了血紅色……就如同前陣子每晚夢見的那個場景──哀傷又憎恨的回憶。

她怎麼又做了這個夢?!

倒抽一口氣,來不及爬起來,忽然陰影籠罩住臉部上方。

陡然竄入視野的,是那個有半顆腦袋血肉模糊又流著血淚的女鬼的大特寫。

反射性的驚叫,冷汗瞬間爬上背脊。

瞪大眼,近在咫尺的眼眶翻著眼白,沒有瞳孔的眼珠不停的淌下血淚,滴到她臉上。

「走開……」她想大叫,但是只能發出虛弱的聲音。

『給我……』甜美的女音充滿惡意,明明在耳邊說話,聽起來卻有某種充滿涼意的迴音,就好像那聲音是從地獄深處迴盪出來的一樣。

「什麼?」

『把……給我……』銳利的指甲爬上她的臉頰,女鬼的臉又移近幾分。

給她?!這女鬼每次出現都朝她伸出手,確實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的模樣……她是不小心拿了她的遺物還是中了邪?!

按照八股恐怖故事的情結,只怕女鬼要的不是她的命或靈魂,就是她的臉或身體──無論是那一個她都不想讓賢。

連呼吸都充斥著那種血腥與腐敗的氣味,身體又無力掙扎,藍以凰忍無可忍的大叫:

「我沒有妳要的東西!走開!」頭皮發麻,她本能的將手上的東西朝女鬼推了過去。

金紅色的狐狸娃娃在碰到女鬼的瞬間,變成一隻九尾狐,凶狠的撲了上去,揮舞著九條狐尾跟女鬼打了起來,頃刻間,將女鬼撕成碎片,連腥紅色的世界也在龜裂崩落。

目瞪口呆的看著情勢大逆轉,呆愣愣的摟住朝自己跑來的四足動物,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胖嘟嘟的Q版狐狸娃娃會變成這種體型修長勻稱的優雅九尾狐。

果然是夢……多扯的事情都是可能發生的……她自暴自棄的下了結論。

似乎看穿了她臉上的懊惱無奈,那雙金紅色的狐眼看起來在笑,溫和而促狹的笑意讓她想起了雲浪。

「狐狸……謝謝你救了我……」只是,她到底要什麼呢?

如果不得到答案,這鬧劇是否永遠也不會結束?

金色的九尾狐舔舔她的臉頰,舔去她眼底的不安,也將她臉上散發腐敗氣息的鬼血舔乾淨,然後猛然頂入她懷中,將她向後撲倒──

意識跌入一片黑暗之中。




「異界」,「裏」社團的社員宿舍──

偌大的客廳充斥著莫名的張力,眾人的面色都是少有的凝重。

他們都是在感應到那場「地震」後趕回來的。

那不是普通的地震,而是強大的「力場」與「結界」衝撞下產生的衝擊波,只有擁有特殊異能的人類與非人類的眾生才能感覺到那種驚心動魄的震盪。

花了五分鐘了解事情的嚴重度以後,他們更加憂心。

「艾菲斯的結界解開了,封印於此的妖異只怕有半數都因為那場震盪逃脫了。」魅瞳身上還穿著火辣性感的服裝,狂野的髮型還飄散著PUB特有的糜爛菸酒氣味,神情卻嚴肅又謹慎。

現在她關心的絕對不是她花了一整晚才釣到的帥哥那誘人的生氣,而是她辛辛苦苦架設千年的結界被摧毀了。

真不敢相信,就這麼衝擊艾菲斯的結界,連交涉都沒有……那些天神是豬嗎?!

艾菲斯的位置可是「裏」數千年內找到的最佳封印地點,從此以後,抓到有害人間的妖異又無法殺掉的,就被封印到艾菲斯。長時間為之,也已經成了慣例。

他們不敢以仲裁者會正義者自居,但絕對可以驕傲的說,為了這人間界,他們的努力是不求回報的。

因為喜歡人間界,喜歡人類,所以不斷努力,即使從不被感謝也不以為意。

結果呢?!

結果應該是被人類崇拜景仰的天神就這樣毫不遲疑的毀了他們近乎一半的心血,只怕人世間又要大亂了。

「天界有天神擅自開啟通道,蓄意打破結界……違反了『規則』卻又沒有驚動各方守護者,只怕是早已知會過了。」葉齋風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冷靜的分析,總是掛著撩人笑意的唇角此時只剩下苦澀。

曾經是最接近神的天使,在自我放逐人間後,反而看透了許多事情。

「為什麼掌握『規則』的人總是在要別人遵守規則的時候又自己違反規則?」魅瞳依然氣不過。

說起來她的損失最大,艾菲斯的結界千年來都是靠她維持的。

雖然雲浪和敖焱有佐以強大的封印陣法,但是要封印諸多強大的妖異,陣法稍有變動就可能發生意外。

因此具有罕見的「結界妖」血統的魅瞳二話不說的將自己的妖丹一分為二,留了一半畢生修為在陣心維持整個結界。

這次結界被毀,她一半妖丹受創,若非敖焱、敖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艾菲斯接續結界運轉,葉齋風又及時將她帶回異界,只怕她差點無力維持人型。

饒是如此,部分修為也已經付諸流水。

「不是有人說過嗎?道德是種多數暴力,正義則是武裝暴力。」敖冽冷哼。

「但那是人類啊,神界怎麼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人性、神性,其實都差不多的,不用把過於美好的期待加諸在神明身上。」敖焱阻止了敖冽差點脫口而出的破口大罵,冷靜的環視在場的眾「人」。

他們都明白的,不是嗎?

……

是啊,他們都明白,所以他們才會在這裡……

沉默片刻後,楊帝開口:

「……所以,目標是小學妹嗎?」

這話從語法上看來是個問句,但他們都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氣氛沉默了下來,雲浪處心積慮要保護的人終究還是被眾生注意到了。

看著始終沒說話的雲浪,他們等他做出決定。

剛剛討論到一半他就忽然開始發呆,那模樣八成是把自己的元神分離出去,到小學妹那裡去幫忙解決問題了。

又過了許久,雲浪終於回神,見室內一片沉重的寧靜,露出有絲詫異的微笑:

「怎麼?為什麼看我?」說道,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只玉瓶,丟給魅瞳。

魅瞳很自然的取出服下,繼續療傷。

除了東方神族以外,很少有眾生會煉製丹藥,更別提妖異出生的魅瞳。

可是同為妖族的九尾狐雲浪非但會煉丹,甚至還會佛家道家的術法,問他怎麼可能會,他總是笑著說活久了就學的多了──狐狸就是狡猾!不想回答的問題總是圓滑的打迷糊仗。

久而久之,他們也懶得追究這些不可能得到解答的問題,直接當他是一隻突變妖。

「等你做決定。」岳寫梅端莊典雅的端著雕有梅枝的茶杯,秀氣的喝著茶,平和到感覺不出一絲危險性,卻也找不到分毫弱點。

「我之前就做過決定了,也不打算改。」坦白的道,雲浪褪去部分遮掩,瞳孔恢復金銀異色的魅人狐眼筆直的迎視他們的目光。

他一直都很死心眼,認定了的事情就怎麼也不肯改變。

根深蒂固的……無法自拔。

他不管什麼九戒規章,不管「鑰」有多珍貴,他只想守住那個會用信賴的眼神看著他,愛哭又愛笑的少女。

「那麼,先不談敵人,你最好想辦法讓小學妹搬進異界。」蒼希悠揚的嗓音迴盪在屋內,伴隨著大海回聲,「神族要顧及顏面,不至於牽累無辜。若是妖異,她的家人跟朋友都會有危險。」

聽見蒼希的顧慮,雲浪眼色一沉。

要讓那個戀家戀人戀床到連出去玩都有點排斥外宿的學妹搬進宿舍……這可難了……

活了近萬年,幾乎無所不能的大妖,被難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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