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人館,凌晨三點。

雷君凡閤上手中的書本,有些疲憊的揉揉眉心。

一時之間看上癮了,拼著硬是要一口氣將一套二十本的經濟理論合集看完是太逞強了點,再怎麼說他也不該從十二點四十才開始看……

關上桌燈,刷牙洗臉完畢,正準備睡了,卻想起今晚烈似乎有些心情不好。

遲疑了一秒,他打開房門,看著南宮烈緊閉的房門門縫流洩的燈光。

他……還沒睡?

輕敲緊閉的門板,無人回應。

直接開門,擔心的眼神化作無奈的寵溺。

「烈,不要趴在桌上睡。」他上前替南宮烈關上檯燈,輕輕搖醒趴著就睡著的人。

「……嗯?」低聲咕噥卻有著一貫的好脾氣,被吵醒了也只是一臉無辜茫然。

「你的論文有難寫到讓你累到睡著也不能上床的地步嗎?」雷君凡托起他沉重的腦袋,替他把桌上攤著的十幾本德文法律相關書籍閤上。

「……君凡?」困倦的嗓音開始有些清醒。

「怎麼?」

「你怎麼還醒著……痛……」想站起來卻因為座姿不正確而腳痲的他狼狽的靠入君凡搶上前的胸膛。

「我剛要睡,誰知道你比我還糟糕。」雷君凡直接把人拎到床上,讓他坐好,然後才替他按摩腿部穴道。

南宮烈眨眨眼,俊顏有些微紅的尷尬。

「我沒事。」看著雷君凡因為略低頭而顯得特別密長的眼睫毛,以及在陰影下有些迷濛的表情,南宮烈輕輕撇開頭。

「按摩一下好得快一點。」雷君凡突然伸手戳了他後背,激得他迅速縮到一旁,臉上盡是驚恐的表情。

「做什麼?」南宮烈沒好氣的道。

「幫你提神啊!」

「我太清醒了點!」可惡!知道他被怕癢還一直逗他!不甘心的捏捏不知反省的加害人精瘦結實的腰側,顫抖的身軀告訴他,他的報復成功了。

拉開南宮烈挑釁的手,好心替他按摩還被偷襲的雷君凡有些無奈。

再玩下去,恐怕會從搔癢大戰變成東邦全體的枕頭戰,為了怕希瑞被吵醒以後直接對他們兩人下藥,他還是忍讓點好了。

「烈,你洗過澡了嗎?」雷君凡在確定他的腳已經沒事後,慢慢的問。

「啊?嗯,我洗過了。」南宮烈笑了笑。

「那……」想想不對,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他們一向不強迫朋友說不想說的事情,如果朋友想說自己會說……既然如此,他又想問什麼呢?

「什麼?」南宮烈關心的看著雷君凡。

「你還好嗎?今天我看你晚餐沒怎麼吃就回房間了。」話仍是說出了口,雷君凡索性不掩飾自己的關心了。

很顯然的,雷君凡的詢問在南宮烈的預料之外,因為他露出訝異的笑容,眼底是有些受寵若驚。

「我很好,只是今天剛好沒什麼胃口。」

「這樣嗎?」雷君凡想了想,輕拉南宮烈略長的髮尾,「有事記得說,別一個人在那裡硬撐著。」

「……我知道,謝謝,晚安。」

「晚安。」

南宮烈用笑容送雷君凡離開,直到門重新關上後,一抹憂愁才添上他眉宇。

其實……他很希望有人能陪他……

想試試看自己能不能處理的結果,是他的情緒嚴重影響到生理和第六感,打從今天下午開始,他就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第六感的訊息……

不想讓他們擔心的結果,卻讓自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尋求幫助……

拖了兩個月……他開始怕他們怪他之前太見外……怕……將他們捲入……

扣扣!敲門聲又將他的思緒打斷了。

「烈?」

「君凡……怎麼……」詢問消失於雷君凡手中的枕頭,南宮烈傻眼的看著雷君凡自動自發的將枕頭扔到他旁邊,然後入侵他的床。

「我房間冷氣壞了,明天叫凱臣幫我修,借我睡一晚。」左想右想還是覺得南宮烈不對勁的他乾脆強迫自己的冷氣罷工,然後理所當然又理直氣壯的侵占了烈的床。

看著雷君凡擺明了「我今天在你房間睡定了」的模樣,南宮烈輕嘆,起身關上大燈,然後摸黑回到床上。

才躺好,身旁的人就摸了上來。

「君凡?」一隻手橫在腰際讓習慣一個人睡的南宮烈很不習慣。

「我沒帶被子,借我蓋一點。」完美的理由將自己意圖出借體溫給烈的心思掩埋。

「喔。」一時沒想到雷君凡為啥不多走五步拿床被子,南宮烈溫順的任他摟著。

出奇的,遠離他好幾天的睡意開始湧上……

這幾天他都沒睡好,失眠已經是這個月的慣例……閉上眼,烈在君凡懷中尋找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後陷入夢鄉。

等到確定他熟睡以後,換雷君凡睜開眼。

長年習武的他更不習慣手臂上在睡眠時還被壓著,但是一想到南宮烈眼下的陰影和難掩的疲倦,以及自以為他們都不知道的表現,就讓他決定好好讓烈睡一覺──縱使他明天注定手廢一天。

再看看吧.....令揚他們是決定等烈想說再說,但是……他擔心烈的身體又被情緒影響,一年多前的記憶猶新,那虛弱到好幾天無法睜眼的重病讓他深怕烈又被心底壓力拖垮身體……

這幾天他每晚在等烈熄燈才關燈入睡,但是烈房裡的小燈幾乎每每亮了一整晚……

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希望烈可以一直歡笑,就算那笑是披著天使外皮的惡魔微笑也沒關係……只要烈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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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烈是被窗外的呼喝聲吵醒的,起來以後才發現是君凡跟以農在過招。

以農一身運動背心和運動褲,君凡則是傳統功夫服──他們一直很佩服君凡可以把功夫服穿到挺拔有氣勢的樣子。

不過君凡是習慣早上都要練一段的,以農今天會生龍活虎的要要求拆招倒是少見。

「起來了?」安凱臣端著一杯咖啡,看見南宮烈走下樓以後笑問。

「早安。」

「不早了,都快中午了。」

「啊?那你們……」又翹課了。

「令揚一早把希瑞拐出門了,沒吃早餐怎麼上課?」向以農唉聲嘆氣的飄回來。

「你們都還沒吃?」南宮烈詫異的看著點頭的三個人,然後苦笑,「我只會法式吐司,再高級的沒有了。」

他邊說邊走到廚房。

「總比我們的烤土司行,拜託你了,烈。」原本想堅持等希瑞回來的,但是餓了五個小時早已頭昏眼花,向以農癱在沙發上,一掌搶過安凱臣的咖啡,「都跟你說一早空胃喝咖啡不好了,給我啦!」

旁觀著陷入一場咖啡爭奪戰的兩個人,雷君凡輕輕揉著自己的右手手臂。

「手怎麼了?」安凱臣問。

「沒事。」示意安凱臣壓低音量,雷君凡怕被烈聽到引來他的自責。

「烈還好嗎?」

「他不肯說。」

「你問也不肯?」

很奇特的問話,他跟他們有什麼不同嗎?雷君凡挑眉。

「我問了,他還是不肯說。」

沉默,然後三個人同時拋下這個話題往餐廳移動,因為香噴噴、熱騰騰的法式吐司已經端上桌了。

「吃吧。」

「你呢?」雷君凡拉住想回房換衣服的南宮烈。

「我沒什麼胃口……等會兒有小組討論,在咖啡廳,到時候可以點餐點吃。」望著雷君凡堅持的眼,南宮烈開口解釋著。

「真的會吃?」

「我又不需要減肥,只是現在沒胃口而已,等下子當然會吃東西。」南宮烈一怔,然後微笑。

君凡握住手腕的掌心透著熱烈的溫度,讓他有些輕顫。

「你今天會忙到幾點?」雷君凡問。

「……下午六點左右。」

「我去接你,到時候電話聯絡。」不容反對的下了決定,雷君凡以不接受拒絕的態度槓上南宮烈為難不安的眼神。

有些僵著的氣氛持續兩秒鐘,南宮烈讓步了。

「六點見,就約在下午茶的庭園茶園。」

「嗯。」

見南宮烈上樓換裝後離開,安凱臣用詢問的視線看著雷君凡。

「烈生氣了?」他們認識的時間其實不長,雖然對彼此的情緒事本能的知道些許,但對於份外會隱藏自己思緒的南宮烈和展令揚卻需要多些時間揣測。

「沒有,但是他似乎很困擾……我先到學校去,你們等令揚跟希瑞回來跟他們說一聲,烈至少失眠一個禮拜了,看看能不能找出是什麼事情。」三兩口吞完早餐,雷君凡緊跟著出門。

而身負傳訊的重責大任的向以農和安凱臣則是順理成章的翹課翹得理直氣壯。

「凱臣,烈跟君凡……」

「噓!讓他們自己慢慢發現吧。」安凱臣捂住以農的嘴。

「嗚!」乖乖點頭。

「倒是以農,你最近有沒有發現烈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不知道,只是直覺認為烈在困擾什麼,但是因為他跟我們在一起時是真的高興,所以我沒多在意。」演員的天生直覺,向以農在感情方面的直覺可準的了!

「喔。」

也就是說,有某件事情,在烈一個人獨處時,會嚴重困擾烈,甚至讓他難以成眠……

幾乎是肯定的知道,令揚絕對會討厭這個結論……然後又有人會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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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這是有人要我轉交給你的。」年輕的女服務生紅著臉將一封信交給正在和朋友討論報告的南宮烈。

南宮烈的眼神閃了閃,但他將情緒徹底掩藏,只是露出微笑。

「謝謝妳,麻煩妳了。」接過信,在朋友們略帶醋意的調侃聲中打開信封,抽出裡頭慘白的信紙,看著上頭凌亂又充滿惡意的扭曲文字,南宮烈面不改色的將信收回口袋。

「艾倫,愛慕信嗎?」

「是啊。」

「這麼寶貝的收起來,是想接受了?」

「不,只是這是他的心意,再怎麼樣也該保持感激之心的看完才是。」他笑了笑,將話題重新帶回提組討論上,「趕快討論完就可以回家了,剛剛……」

南宮烈一向是個很會操縱話題的人,沒幾分鐘,桌邊五六個人就已經忘記剛才的事情,專心投入討論。

而他,不著痕跡的將右手按在胃部,忍下陣陣抽搐的胃痛。

就在討論完畢,眾人開始收拾東西之際,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艾倫,要不要一起去跳舞?」

「謝謝,但是我已經有約了。」

「那下次一起去玩吧。」

「好……」

「艾倫!」

突兀的尖叫響起,緊跟著的是玻璃破碎聲和爆裂聲……

有人從玻璃外丟執了汽油彈,裝在酒瓶裡的汽油彈先是砸破玻璃,然後在落地時爆炸,剛好坐在窗邊的南宮烈首當其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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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君凡一直以為自己不會有呆愣到完全說不出的話的時候……至少,不要因為眼前的景象說不出話。

「烈!」太過震驚甚至讓他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紅茶。

狼狽走近的身影逐漸清晰,南宮烈渾身上下至少有八處染血,舒適的名牌休閒服多處擦破滲血,就連南宮烈那張俊美的臉龐有已經帶傷,最嚴重的是順著左手手臂滴落的鮮血,一點一滴的在地上留下行走的痕跡。

「抱歉,遲到了。」南宮烈已經說不出是什麼因素讓他支撐自己的身體走到這裡,但在見到君凡時,眼前一黑,差點跌倒,幸好及時抓住了椅子,才沒有出洋相。

「烈,你怎麼搞成這樣?」雷君凡心疼的扶助他,還來不及拿通訊器叫凱臣跟希瑞過來,就被南宮烈慘白的臉色嚇到了。

「有點狼狽……」南宮烈評斷著,皺緊了眉,因為胃痛和身體上的痛同時侵擾他的神經。

若非第六感完全失靈,早在汽油彈被丟出來前他就已經可以把同學全部帶到安全地帶了,哪會像現在這樣連自己都顧不好……

他真的……這麼恨他嗎……

腦海深處又浮現那雙像野獸一般的眼,胃痛加劇,疼得他低聲呻吟。

「烈,你哪裡痛?」雷君凡直接按下東邦人的緊急求援訊號,讓安凱臣他們自己找過來,然後掏出手帕先替南宮烈止住左手臂的血。

「胃好痛……」身體上的傷口還簡單,畢竟他可不是什麼溫室花朵,但是整個胃收縮抽搐引起的抽痛和反胃感讓他胸口沉悶得連呼吸都有些喘,更別說一直逼迫他大腦神經的劇痛……那讓他覺得自己的胃快打結了,然後被胃酸腐蝕出一個個小洞……

「君凡……我很難過……」沉重的呼吸聞到了君凡身上混雜肥皂香的氣息,甘爽沉穩……讓他忍不住想依賴的氣息……

雷君凡瞇起眼,小心確定南宮烈身上的傷勢,然後使勁打橫抱起他,讓他把頭靠在自己胸前,走到較隱密的角落坐下,依舊讓烈坐在自己腿上,開始替他按摩可以止胃痛的穴道,幫助他放鬆緊繃的情緒。

「笨烈,你又沒吃東西了?該不會一天都沒吃吧?」不然一個人好端端的,怎麼可能胃痛成這樣?

南宮烈張口,卻沒有說話,只是低聲呻吟,閉緊的眼和緊蹙的眉心都顯示出他非常難過。

他現在除了胃痛以外幾乎什麼也感覺不到了……沒有因為劇烈的胃痛而脾氣暴躁全是因為他有著超乎水準的好脾氣。

黑暗中,就在他快痛到受不了時,有另一種感覺慢慢蓋過胃痛……

從後頸、背脊、手臂、胸腹等地方慢慢擴散……帶著溫暖的溫度傳導進入體內……

緊閉的眼總算能夠睜開了,入眼的是熟悉的景緻。

他在……車裡?

「烈,醒了嗎?」雷君凡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他這才知道自己是側靠在君凡懷中,而一直幫助他減輕胃痛的是君凡的按摩……

「你好久沒幫我這樣按了……」就算是好夥伴,要心高氣傲的君凡如此服侍人,比較可能換來當石膏像三個小時的報復……自從他之前生重病那次以後,君凡沒有這樣幫他過……

「下次想要按摩請先預約,不要用這種突發狀況製造機會好嗎?」雷君凡鬆了一口氣。

「烈,張嘴吃藥。」

一聽見南宮烈醒了,曲希瑞馬上從前座翻身向後座遞出藥丸跟水瓶──為了空出位子讓烈可以在後座躺得舒服一點,令揚跟以農只好在家乾著急了。

雷君凡接過藥丸,塞入烈嘴中,然後才餵他喝水。

「我昏過去了?」

「沒有,只是痛出一身冷汗,外加沒有心情管其他事而已。」檢查著南宮烈的臉色,曲希瑞笑了,「能清醒著吃藥就沒事了,你剛剛的狀況連藥都不能吃,喝水都會吐……好好感謝君凡吧,他的穴道指壓很有用。」

「這是點穴!是很博大精深的中國武藝,不是指壓!」雷君凡抗議,右手卻繼續替烈按摩緊繃的後頸,左手則替他撥開被冷汗浸濕而貼在臉頰上的髮絲。

「但不能否認的,你剛剛是把你那博大精深的點穴功夫當指壓用吧?」開車的安凱臣加入討伐行列。

「你專心開你的車!」一腳踹上椅被。

熟悉的吵鬧讓南宮烈有氣無力的笑了笑,重新閉上眼。

「君凡……」

「嗯?」注意到烈的不安,他緩緩收緊擁抱。

「到了再叫我起來,我要安撫好令揚才行……」

好累……當自己愈來愈依賴這群好友時,該怎麼辦……

一定要在他們身邊才能不被罪惡感吞沒……一定要在君凡懷中才能入睡……

這樣的他……會給他們添麻煩吧……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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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南宮烈並沒有如願以償的安撫到抓狂的展令揚。

因為他被曲希瑞特製的藥物弄得昏睡到深夜,吃完希瑞煮的清粥以後,卻又在當夜開始發高燒,一連昏昏沉沉的好幾天……

「又有人寄信給烈了?」向以農抓著幾封信,放在桌子上。

「又?」展令揚離開電腦前面,看著那十幾封看似普通的信件,「小農農,烈的愛慕者多如過江之鯽,愛慕信賣去廢紙回收都可以賺一大筆錢,怎麼會用又來形容呢?」

「愛慕者是一回事,但我看這個寄信人不是偏執狂就是個瘋子。」向以農撇撇嘴,「這可是同一個人在四天裡面寫的喔,有從烈在學校的置物箱裡面拿出來的、烈的朋友代收的、寄到異人館信箱的……四天十五封信……最重要的,這個筆跡看起來應該是個男人。」

男人?打從聽到一半就臉色逐漸嚴肅的眾人聽到最後一句話,臉色更加詭異。

「烈的愛慕者裡面男人很少吧?」安凱臣疑惑。

「希瑞,君凡呢?」令揚抓住一封信問。

「在樓上照顧烈。」

「烈還沒退燒嗎?」

「那是心理影響生理,要他心底的壓力先舒緩些才有可能退燒,我的退燒要只能讓他不要持續高燒,但是低燒是躲不過的了。」希瑞嘆了口氣。

展令揚看著桌上的信,半晌才抬頭看著其他三人。

「我建議我們看看烈的信吧,等烈醒來以後我會道歉。」他說得很正經,因為他們已經想不到辦法了。

烈把心事悶在心底不肯說,卻把自己逼成這樣……看在他們眼裡,很心疼。

「看吧。」向以農早就沉不住氣了,直接拆開一封信。

信紙從他指尖飄落。

「以農?」安凱臣關心的看著臉色驟變的向以農,展令揚撿起了信紙,臉色旋即跟著變詭異。

「那他媽的渾蛋!」向以農咒罵出聲。

展令揚則抓起其他信件,「希瑞,幫我拆信,凱臣你去調之前的錄影帶,烈收到幾封信了?」

他的態度太罕見,兩人沒有猶豫的開始依言行事。

一張張紙攤在桌上,曲希瑞的臉色也開始慘白。

展令揚不安的等待安凱臣的答覆,等到從會議室回來的安凱臣說出數字,他的心也沉入谷底。

「烈從一個月前就收到信了。」

……

一個月?

烈一個人忍受這種東西一個月?!

每張信紙上的字句歪歪斜斜,刺眼的剪貼文字是不知道從哪些書本報紙上剪下來的,帶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和令人反胃的血腥味……

充滿負面情緒的詛咒言詞滿布憎恨的激烈字眼……姑且不說是烈,連他們看得都被厭惡感帶起一身毛骨悚然。

更詭異的是信封裡還裝有其他東西,像是偷拍的照片、盜錄的錄音帶……一種充滿惡意的情緒從這些東西傳遞出來,就好像在說「我在看著你,我知道你在做什麼」……

「哪來的變態……」好一會兒,向以農才艱澀的吐出幾個字。

自己一舉一動都被掌握的感覺很差,更別提這種偏執憎惡的用詞和意圖了……

「令揚,這傢伙以前認得烈嗎?」安凱臣拎起幾張信紙,開始念上頭的字句,「這變態的用詞很奇怪,什麼叫做『你別以為像你這種殺人犯可以得到幸福』、『你怎麼能忘記你的罪而跟他們過著幸福愉快的生活』、『你必須時時刻刻記得你的罪惡』……」

展令揚面色凝重,他們似乎侵犯到烈不願意讓他們知道的秘密了……

只是……再這樣下去,烈會被逼垮了……

「原來你們在這裡……」雷君凡走了進來,看見桌上的信紙,略皺了眉,然後改口,「希瑞,烈醒了,你有沒有什麼可以給他吃的?」

「我有煮特製的營養粥,馬上拿給你。」曲希瑞匆匆離開。

「我剛剛從烈受傷當天穿的衣服口袋裡面找到的。」雷君凡面色僵硬的將一張信紙放在桌上那疊之上。

「這只是開始」。

用血寫的幾個大字,宣告著某人的報復心才剛要開始。

「還有,烈房裡的垃圾桶也有好幾封信……這幾天不要讓烈接任何電話,那傢伙十分鐘前打了烈的手機。」雷君凡把握最後一點時間跟展令揚等人交換心得,因為他馬上就要回到南宮烈身邊去餵他吃飯。

「確定是那傢伙?」

「應該是,因為烈接完電話臉色就奇差無比,還開始胃痛。」雷君凡邊說邊將南宮烈的手機丟給展令揚,「我把它沒收了,你們看著辦,我等烈睡了再下來找你們。」

接過希瑞端來的營養粥,他再度上樓。

被留下的展令揚則眼中閃爍可怕的光芒,開始到電腦鍵盤面前開始敲敲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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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害的!

全都是你的錯!

她做錯了什麼?!

還我……把我的天使還我……

你為什麼不去死!

……

南宮烈甩甩沉重的腦袋,試著甩去腦中尖銳瘋狂的嘶吼。

「烈,頭昏嗎?」雷君凡推開門,剛好看見他一臉難受。

「不……沒有的事,我好多了。」

「吃點粥吧,希瑞特別幫你煮的營養粥喔,是你愛吃的海鮮粥,還放了鮮美魚肉喔。」

拉過椅子坐到床邊,雷君凡先將碗放到床頭櫃上,扶南宮烈坐起身,然後開始餵他吃粥。

「君凡……」南宮烈張口,一匙吹涼的粥馬上順勢塞入口中。

「先吃一口,怎麼了?」

「我……這幾天有我的信嗎?」南宮烈雙手絞緊,不安的問。

「沒啊,你在等信嗎?我等等去幫你注意看看。」雷君凡早有心理準備,所以回答得不慌不忙。

「不、不用了……沒有就算了……」勉強一笑,南宮烈低下頭吃粥。

雷君凡也沒多說,專心餵烈吃完一碗粥,然後看著他把胃藥和感冒藥吃掉。

「再躺一下,我把空碗拿下去就上來陪你。」

見他柔聲交代完就要離開,南宮烈慌張的低叫:

「君凡……」

「怎麼了?」

怎麼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啊……

驚慌失措再加上滿眼無助……南宮烈脆弱的表情在瞬間被雷君凡看得透徹。

「不……」不要走……他是想這麼說的……「順便幫我帶一點零嘴好嗎?」但說出口的卻是強裝的笑語。

「傻瓜,你吃什麼零嘴,在胃炎好以前,你只能吃清淡的食物。」轉身走回來,將空碗放到桌上。

「君凡?」他不是要出去嗎?

「我累了,一起睡吧。」蠢烈,要他陪不會說一聲嗎?

雷君凡面不改色的強行卡位,把目瞪口呆的南宮烈摟到懷裡調整好角度。

「我感冒……」南宮烈低叫。

「我身體很強壯,而且希瑞給我們一人打了一針流感抗體。」他在專心確定烈的傷口不會被壓到。

「……為什麼要用這種姿勢……」雖然能待在君凡懷中讓他很安心……但是……這樣親暱的睡法好像太……南宮烈臉頰泛紅。

「因為只有這個姿勢不會壓到你的傷口,笨烈,快睡!」雷君凡直接將烈的臉壓入自己懷中。

「……」南宮烈咕噥一聲,只能乖乖閉眼。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雷君凡以為他已經睡著了,寧靜中才傳出一聲幽幽長嘆:

「君凡……我……有罪……」那是不可被饒恕的……染滿鮮血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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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君凡沒有搭腔,他只是等待著烈接下來要說的話。

南宮烈卻又安靜了。

他們都知道對方沒睡,卻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接口。

很久以後,南宮烈才伸手摟住雷君凡。

「為什麼不問……」那是飄邈無助的嗓音。

「我問,你願意說嗎?」

「你問我就說……」他必須讓他們知道……在那個人將他們捲入之前……更或許,他該離開……只是在離去前,他們有資格要他留下解釋……

雷君凡輕輕摟著他,安撫他的不安和慌亂。

「烈,你是你,是我們東邦的一份子,別怕,天塌下來也有大夥陪你,叫他們一起來聽,好嗎?」

「嗯。」

一分鐘後,東邦全體聚集到南宮烈房間。

雷君凡一樣坐在床上,讓烈可以靠在他身上,展令揚則不落人後的趴在南宮烈腿上,握住烈發冷的手,其他四人則各自找了地方盤據。

沒有人催促眉宇間滿是憂愁的烈開口,他們只是難得全體安靜的不發一語。

南宮烈左想右想,好半天才吐出一句:

「你們看過信了吧?」

這一次,沒有人推託,全部點頭。

「我想也是……」南宮烈複雜的笑了。

換作是他,也不會容忍夥伴被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壓垮的。

「小烈烈,小揚揚很心疼你耶,為什麼不跟人家說,自己一個人把身體都弄壞了呢?神經性胃炎、心理引起的發燒,人家好心疼喔。」展令揚安撫道,以他們習慣且熟悉的笑臉。

「令揚……你們不要怪他……」

「他」指的當然就是寄信的人。

「烈?」向以農低叫,然後被摀住嘴。

「他才是被害人……加害人是我……」南宮烈鼓起勇氣說著,感覺胃又開始發疼。

「烈,我們會聽你說完的,你別緊張。」雷君凡開口安撫,因為發現烈的背脊開始緊繃。

「烈……」

他們看著他,用一如以往那樣的包容信任的眼神……

南宮烈虛弱的笑了笑。

「我害死了他唯一的親人……」他一開口就是炸彈。

但是聽見的人並沒有被炸飛,只是靜靜的等待。

「我第一次見到莉瑞雅,是四年前,在醫院……她哥哥,也就是寄信給我的狄,因為莉瑞雅在患血癌以前,曾經暗戀過我,所以狄很誠懇的來拜託我,希望我能去鼓勵她一次……」

他去了,然後第一次見到那個瘦弱卻愛笑的女孩。

「莉瑞雅看見我很高興,她是個不因為疾病和化療就認輸的女孩……我認為每個禮拜去探望她對她有幫助,而且沒有對我造成什麼不便……長達半年,我經常往醫院跑,帶點點心、帶點花,她就會笑得很高興……狄也很感激我,我對狄的印象不錯,因為他是個為了妹妹的醫藥費而辛苦賺錢的哥哥……誠懇、勤勞、老實……」卻被他害得……從一個好人變成只懂得憎恨的人……

深吸一口氣,南宮烈整理了下思緒,然後繼續道:

「事情逐漸開始變了……在我跟狄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莉瑞雅她開始編織一場夢……那是長年住院的她所幻想的美夢……她開始跟其他病人說我是她男朋友……她也開始這麼認為著……是我的錯……我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舉動對於年輕女孩是多麼容易想偏的……」哀傷浮現南宮烈眼底,他低著頭,彷彿又想起曾經天真的對著自己微笑的女孩……

「知道以後,我想跟莉瑞雅說清楚……但是狄哀求我說不要拒絕莉瑞雅……他希望能讓他寶貝的妹妹在最後一段日子走得沒有遺憾……我答應了……」南宮烈說到這裡停了,像是在考慮該怎麼說接下來的事情,「我後來跟週遭的人都保持一段距離,也許這件事情對我影響很大吧……因為……莉瑞雅變了……因為做化療而掉頭髮的她不再像以前一樣愛笑,反而變得有些暴躁易怒……就連護士多跟我講一句話,她都會生氣的摔東西……」

善良的女孩,在什麼時候消失了……是他害得嗎……他不知道。

「事情開始惡性循環,莉瑞雅常常使性子,我變得一天要往醫院跑好幾次,因為她不見到我就不肯吃藥或接受化療……狄在背後卻一直道歉哀求……我懂她的心情,所以努力陪她,但是卻不小心被她注意到……我不愛她……我不知道她怎麼注意到的……她更加的疑神疑鬼,不斷的打電話找我,一直堅持我身旁有其他女人,不論我在上課或是在家裡……她聽不進去我的安撫……我到最後受不了了……我重視隱私,她卻因為不安而翻動我的一切隨身物品,查看我的手機……我本能的害怕去醫院,狄卻為了她開始每天到學校等我……」

一旁的夥伴從他的言語中體會到當時他的無助和兩難……烈的溫柔拋不下那個女孩,但是烈同樣也受不了那樣的生活……那段日子,對一個才十五歲的大男孩而言,有多難熬?!

「……事情有轉機,是在找到可以捐贈骨髓的人以後……莉瑞雅開始恢復笑容,我跟狄之間緊繃的關係也終於好轉……等到莉瑞雅可以出院以後……卻是錯誤真正的開始……」

如果他早知道後來的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他就不會在一開始那麼勤著往醫院跑了……

「狄繼續讓莉瑞雅以我女朋友的身份自居,一面強烈要求我不要跟她攤牌……至少在她身體好些以前,不要這麼做……但是卻發生了那件事……我的一個學姊因為跟男朋友吵架找我哭訴……莉瑞雅卻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那裡……她趁我去買單時,將學姊推下樓梯……當時學姊懷有身孕……三個月的胎兒沒保住……」

聽到這裡,東邦的臉色都變了。

按照烈的個性,他只會自責是因為自己才發生一切……

「我那次真的動怒了,我忙著送學姊去醫院……忙著替學姊跟她的家人和男朋友解釋孩子為什麼沒保住……我在醫院待了三天,也道歉了三天……學姊沒怪我……儘管她才說過就算一個人也要跟寶寶一起活下去……我無法在那時見莉瑞雅,所以我……我回到老家,沒有回去宿舍……」南宮烈的聲音開始激動,花了展令揚和雷君凡好一番功夫安撫才冷靜下來。

「發現我沒接手機,又找不到我的莉瑞雅慌了……她一個人到我的宿舍外頭等我……我不知道……不,我的第六感有說我該回宿舍……但是我那時就是不想回去……我選擇了讓自己好過一點的方式……忘了她只是個小女孩……五天以後……那一天雨很大,我忘不了……狄在雨中惡狠狠的瞪著我……手中被淋溼的……是莉瑞雅的死亡證明……」

那個女孩怕他討厭她,一個人在他的宿舍外面待了好幾天,日夜溫差這麼大,她的身體又被化療搞壞了……在第四天因為感染引起併發症……第五天……在醫院斷氣……

「是我害死她的……狄也這麼認為……我第一次希望自己沒有第六感,因為那樣……罪惡感就不會那麼重了……我知道卻沒有去救她……在她哭著蹲在我的宿舍外道歉的時候……我選擇了推開她……」

一環一環的錯誤造就了永遠的遺憾……

那是心底永遠不可能癒合的傷痛……

他第一次抗拒第六感,選擇了逃避……隨之而來的,是沉重到讓他根本背負不起的代價。

@@@@@@@@@@@@@@@

安安靜靜的,沉默。

沒有人開口,直到南宮烈低下頭。

「笨烈,」向以農第一個發難,「你只是一個普通人,ok?雖然說你有第六感,但是只要是人都會有壓力大到想逃避或獨處的時候,你何必一直將責任歸到你身上呢?」

「我同意以農的說法,」完全不讓烈有開口的機會,安凱臣酷酷的接口,「更何況雖然說是你沒有回宿舍,但是有人規定你只能回宿舍嗎?她是自由個體,要去哪裡豈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硬要說來,身為她的兄長,狄才是那個逃避責任的人,他有義務要看顧好妹妹,卻讓她一個人在外面晃蕩了四天才被送醫,這怎麼說也不是你的問題吧?」

「是啊,烈,按照醫學的觀點,那種狀況的患者應該不被允許在戶外亂走的,狄竟然讓她出來找你,就必須有覺悟會發生事情,你沒必要背這個責任。」曲希瑞跟著幫腔。

「可是……如果我有回去宿舍……只要早那麼一天……」南宮烈痛苦的看著他們。

他們說的話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在他心底都認為那些只是藉口……

他害死了一個人是鐵徵徵的事實……沒有所謂的是不是他的錯……

「烈,」雷君凡溫柔的從他身後摟住他,細心的沒有碰到他身上的傷口,「你不行一直責怪自己喔!你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幫莉瑞雅不是嗎?如果不是你當機立斷的送學姊到醫院、在醫院處理一切並且道歉了三天,搞不好你那位學姊也會因為這樣的流產而有生命危險,畢竟三個月的胎兒已經不小了……美國法律可不會因為莉瑞雅是癌症患者或者是神經質類的族群就網開一面啊!假如對方真的提出告訴,莉瑞雅訴訟纏身,只怕健康會惡化得更快,你是考慮到這樣才留在醫院替她道歉的吧?再說,如果你在醫院待了三天,手機怎麼可能還有電?接得到她的電話才奇怪呢!」

傻烈!為什麼要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呢?這種事情只要是有一點想推卸責任的人都想得到,偏偏就他一個人傻瓜,連想都不敢去想,只是不停的責怪自己……

南宮烈怔愣的轉身看著雷君凡,彷彿他是什麼外星生物似的。

「為什麼……」他明明什麼都沒說啊……為什麼這個人總是可以懂他……

「只要看著你就可以明白了,哪有什麼為什麼好說的?」雷君凡似笑非笑的道。

「再說啊,」展令揚巧妙的移轉南宮烈的注意力,以免他太早發現君凡眼中的事實──對於現在的烈來說,他只會想逃避這份幸福,「其實狄才是該為整件是負責的人。」

「令揚……狄他只是……」

「你不要幫他說話!」展令揚心疼的親吻南宮烈的臉頰,「烈,狄在縱容莉瑞雅,打從他選擇了犧牲你來成全他的自私與她,就已經親手將她推向不歸路了。」

罕見的,一向面帶笑容的展令揚說出了近乎無情的犀利言語,因為他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烈都會替狄著想而將他的話打了折扣,既然如此還不如說殘酷點,讓烈在打完折以後還是必須承認這樣的事實。

「他有很多機會點醒她,可是他沒有;他清楚知道你有多為難,但他不在乎;他將莉瑞雅的驕縱任性當成理所當然,沒有提醒她這麼做是錯的,反而要求非親非故的你去遷就這一切,這件事一開始或許是由善意組成,但是在莉瑞雅開始貪心的想獨占你以後,就已經變成了自私的加害了。狄希望莉瑞雅永遠當他是好哥哥,所以把沉重的負擔推給你扛,他只擔任了最輕鬆的角色,一個只要祝福就可以的角色,他沒有想到被逼奪一切私生活的你有多痛苦……烈,你的反應很正常,任何男人都不會允許一個讓自己壓力倍增的女孩在無理取鬧時,當著自己的面傷害了另一個需要關愛的女性。你有權利生氣,有權利罵人,但是你卻避開了可能會忍不住要責罵她的相遇,這是你的溫柔,你只是不希望自己在氣憤中傷害已經無法承受更多打擊的病弱女孩……她的死不能怪你,你也不知道狄會讓她在外面耗個三四天不回家啊……」

南宮烈顫抖著,死命咬著唇,生怕自己一開口就哭得難看。

他早已不奢望寬容,更不期望饒恕……但是為什麼他們能夠了解他不敢也不能說出口的心意呢……

他從來沒有害死她的意思,他根本不知道第六感所指的是她,他只是想避開可能跟她見面的機會,他怕自己因為悲傷和氣憤害她更加失控……多少辯解在看見狄哭紅的雙眼以後再也不可能說出口……因為他奪走了狄生命中唯一的光芒……

他很怕最後幾個月的莉瑞雅……她對他的執著和偏執的狂熱讓他感到恐懼……他認為女性是一種需要好好呵護照顧的生物,卻不習慣被完全控掌控,但是她想要的是控制他,讓他只待在她身邊,讓他只聽她說話,讓他只對她微笑……

他不敢替自己辯解,是因為他怕自己在潛意識中想徹底擺脫宛若噩夢一般的莉瑞雅,所以故意不回宿舍找她……

「沒事了,烈,已經沒事了,我們知道你有多無助,已經不要緊了。」雷君凡低聲安慰,抬手將南宮烈的頸子摟住,輕輕壓回懷裡,讓他可以稍微放鬆緊繃的情緒。

緊緊抓住雷君凡的衣服,南宮烈痛苦的呢喃:

「……狄恨我……我不怪他……可是……我從來都不知道……被人憎恨是這麼痛苦的事情……」那雙痛恨的眼神,就像是烙印般的深深留在心底,怎麼也無法忘記。

「不,他那種憎恨不太一樣。」個性耿直的雷君凡沒有容忍南宮烈像是發洩一般的陳述,反而輕聲糾正,「他只是利用憎恨你來逃避自己的罪惡感,他是個懦夫,把一切責任推給你,自己卻無法為自己妹妹的死亡負一點責任,再說到那些信和監控,是因為他必須不停的憎恨下去、不停的看你痛苦,才能擺脫心底的陰影,他是人生的失敗者,也是個精神不正常的罪犯,你不需要再替他找任何藉口和理由。」

「君凡,莉瑞雅是狄唯一的親人,他一直都只為了她而努力……」

「那又如何呢?那個人是個只在意自己妹妹的男人,為了她,他可以犧牲全世界,而你就是犧牲品之一……烈,你可以一直替他找藉口,但是你不能抹煞我們客觀的觀點,你知道我們對於事情的看法……一直把則讓往自己身上疊,好受嗎?該放下了,你那時才十五歲,想想我們十五歲的時候應該在做什麼?你盡了自己的全力去幫助那對兄妹,這樣的結果不該由你來承擔。」

南宮烈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事實上,他已經呈現思緒混亂的狀態。

耳朵裡聽見的穩定心跳慢慢安撫著他,加以發作的感冒藥,讓他疲倦的閉上眼。

「為什麼……這麼相信我……」從沒有想過,他們會二話不說的就不停的替他辯解,彷彿他們才是他,而他自己,卻是站在指控的一方……

「因為你是你,所以往們相信你,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是嗎?一如你無條件的信任我們那樣。」

說完,雷君凡順手點了烈的昏穴,讓因為激動而嚴重流失體力的他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

他覺得自己快變成專門被飼養來當某種肉類食品的雜食性動物了。

當南宮烈第三次想下床,又被壓回床上只能負責吃跟睡以後,他不禁這麼想著。

「君凡,我可以下床了。」他半抱怨半抗議的撥開雷君凡放在額頭上的手。

「希瑞說你最好再躺一天,吃。」

「我都快被你們養成豬了。」還吃?南宮烈哀鳴。

面對他的抱怨,雷君凡只是伸手往他腰際一摸,然後搖頭。

「放心,你腰圍沒變。」

「……是沒變,但是我的小腹肌快變成脂肪堆了……」他躺了幾天?發高燒時不算,至少在床上待了四天,加今天就有五天了……

「那也不錯啊,抱起來軟一點。」雷君凡見招拆招,一點也不在意南宮烈殺來的視線。

「我為什麼要為了當你的抱枕而養肥我自己……」眼見恐嚇威脅沒用,洩氣的張口吃掉希瑞特別為他準備的下午茶,南宮烈看起來很委屈。

「是我們養肥你。」盯著烈仍是很差的臉色看了看,雷君凡決定讓他換換心情,「要不要洗泡澡?」

果不其然,南宮烈眼中迸出感興趣的光芒。

「要。」他這幾天都快被悶死了,連沐浴都被接管,可想而知洗起來有多麼不痛快──當知道有人隔著浴簾盯著自己看時,臉皮再厚的人都沒辦法好好洗個澡的。

所以就算知道他們是怕自己洗到一半頭昏發生意外,那個心情還是給他有點悶。

「那就起來吧,我去幫你放熱水。」

南宮烈坐在床沿,看著君凡一個人忙進忙出,忍不住彎起一抹微笑。

這個君凡啊,就是愛寵他……不是他的錯覺,君凡在所有死黨裡面,對他分外關心。

如果說君凡對令揚是縱容,對他就是寵溺了……

似乎,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起,就已經是這樣……

君凡總是很冷靜,和凱臣的俊酷不同,是一種傲然的氣勢……也許是因為長年習武的關係吧,君凡不但內斂,而且沉穩,那低沉的嗓音無論說笑或正經,總是透出一種讓人安心的奇特魅力,深遂的眼眸總關心自己的一舉一動……不對!

猛然發現自己正在用一種很奇怪的立場評斷君凡,南宮烈陡然清醒。

「我在想什麼呀……」臉頰開始發熱,他輕嘆。

真是瘋了他,好端端的怎麼開始想這個……

「烈?」放好水走出浴室的雷君凡疑惑的摸摸南宮烈的額頭,「你的臉怎麼這麼紅?有發燒嗎?」

「沒、沒有……」尷尬的笑了笑,他趕忙抓起換洗衣物躲進浴室。

「嘿!」雷君凡搶在他關緊門前擋住快闔上的門板。

「君凡?」

「我在浴缸旁邊放了傳呼器,不舒服就通知一聲,我可不希望到時候你昏倒在浴缸裡還得把你撈出來晾乾。」

又是……似笑非笑的……關心……

望著雷君凡帶著關心和揶揄的黑瞳,南宮烈匆匆點頭,趕在自己的臉更紅以前關上門。

他是怎麼了?雷君凡疑惑的皺眉。

「小凡凡,在這件事情結束以前,你不可以這樣逗烈啦!萬一烈發現了,對你的戀愛會產生問題喔。」展令揚從他背後偷偷摸摸的撲上來,卻記得壓低音量。

「我逗他?」他知道令揚的顧慮,他也知道現在仍然在內心深處自責的烈不可能會接受他的付出,所以他才沒表示……

但是,他幾時逗烈來著?!

「剛剛小烈烈的臉那麼紅,不是你害的嗎?」展令揚戳戳他的臉。

呆喔!呆到讓他汗顏。

難不成君凡以為發燒能夠讓臉頰紅嫩得讓人一看就想咬一口嗎?!

更別提烈那雙迷人的眼中盈滿讓人心癢的害羞和慌張了……

斜睨了令揚一眼,雷君凡拖著他下樓。

「人家還以為你會跟小烈烈一起洗澡。」他擔心烈的,不是嗎?

「總得給他一點私人空間,這幾天他的壓力夠大了。」

懶喔,這個重的一個人還要他背他下樓,看來自己的體能維持令揚有首要功勞。

「哦喔,那趁小烈烈洗澡時,咱們到會議室去吧,凱臣他們已經在那邊等了,對於那位狄先生,以及烈消失的第六感,你打算怎麼做?」

「……還在想。」他想根除烈的心結。

「要不要下猛藥?」展令揚壞笑著抓抓雷君凡。

「……令揚,烈的身體還很虛弱,不要玩太過分!」雷君凡不禁抱怨。

「哪有,這個計畫很好好嗎?先聽人家說完啦!」展令揚委屈的假哭,「人家是那麼沒良心的動物嗎?」

雷君凡還來不及接口,安凱臣就已經將掛在他背上的令揚抱了回去。

「小沒良心,趁我去幫你準備相關器材時,一個人跑哪去了?」

真是酸啊!如果不是知道君凡一顆心全繫在烈身上,他不被這醋淹死了?!

誰叫令揚老愛往據說靠起來最舒服的君凡身上窩……

「呵呵。」笑著癱在凱臣懷裡,展令揚用威脅的眼神掃了一下在旁邊偷笑的以農,然後將自己的計畫提了出來。

……

「可行嗎?」雷君凡挑眉。

「最辛苦的就是你,至於烈,我們會看著。」

「那就這樣吧。」合理的是鍛鍊,不合理的是磨練……這是之前誰說過的話?!

「那就等待狄老兄自動送上門來吧!君凡你自己小心點。」

「放心,倒是令揚,你別失控了。」他擔心的是這件事。

「呵呵。」非常讓他們不安的兩個單音。

……

@@@@@@@@@@@@@@@@

他真的是第一次想對著狄大吼說,有什麼怨恨就衝著他一個來……

雙眼鎖在校園內的公佈欄上,南宮烈因為之前生病而顯得比以往更加單薄的身體不穩的晃了晃,怒氣讓他一陣昏眩。

「怪怪,這張照片照得還真好。」展令揚發出讚嘆。

「令揚!」這是南宮烈第一次用失去優雅的口氣叫著展令揚的名字,因為他已經不知道能有什麼反應了。

公佈欄上貼的是幾張照片,裡頭是近十天前,南宮烈那次受傷,雷君凡抱著他,細心替他包紮按摩的情形。

也不知道是攝影師的技術好,還是雷君凡表現出的心意太明顯,整張照片沒有將南宮烈身上的傷拍出太多,反而呈現出來另一種無比憐愛珍惜的感覺,不捨、心疼和擔心牽掛在無形中表露……

另一張則是希瑞到場以後幫忙南宮烈處理傷口的場景,同樣藉由取景角度使得氣氛曖昧異常……

但這都還好,真正讓南宮烈氣到眼瞳收縮的是照片旁不堪入目的淫穢、醜陋的字句。

同志……同居……雜交……

為什麼……恨他就針對他啊……為什麼要他最重要的死黨扯進來……

四周議論紛紛的聲音他完全聽不進去,反而是怒氣和對於夥伴的愧疚讓他喉結上下滑動,雙手緊握到幾乎要讓指甲劃裂掌心的肌膚……

「靠!搞什麼?」向以農走上前,瞪著一旁的幾個字,「誰隨便都拍我們學生會排練話劇還偷拍啊?拍得好就算了,怎麼還隨便做標語?!」

他抱怨的模樣還真有幾分像是懊惱自己的心血被偷窺的樣子。

「小烈烈,我知道讓你反串女主角就已經讓你夠委屈了,但是你演得不錯啊,如果再畫個裝就更好了,乖乖,不要氣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反正遲早都會公演啊!」展令揚默契極佳的接口,硬生生的將南宮烈氣憤的反應曲解為是因為面子掛不住而發怒,「現場的美女們哪個不認為即使是扮演女生的角色,你還是帥得一塌糊塗?」

果不其然,眾人的注意力被轉移了。

「學生會的公演?」

「為什麼艾倫反串啊?」

「因為年底的晚會學生會有秘密節目啊!他抽籤輸了所以要反串囉!學生會可沒有女生。結果讓這個偷拍老兄破壞了我們給大家的驚喜,看來劇本要重寫了……這個人真差勁,有沒有人知道是誰……」

就在展令揚笑容滿面的轉換著師生們的情緒,誘發他們同仇敵愾的幫忙找出狄的時候,向以農跟安凱臣則忙著將公佈欄上的「捉姦證據」沒收。

「烈,你冷靜點。」雷君凡在南宮烈耳邊低聲道,和曲希瑞兩個人一左一右的將南宮烈拐回學生會室。

十五分鐘後,南宮烈表情複雜的看著那些照片──後來經過調查是全校公佈欄都有,累得凱臣跟以農跑遍全校才全數收回。

「烈,你的表情幹嘛這麼差……凱臣這張拍得不錯耶,人家要了。」展令揚摸走一張。

「希瑞這個角度太完美了,給我。」

「臭以農,還我啦!」

一旁的曲希瑞和向以農爭奪起幾張照片。

雷君凡面不改色的一張一張看,懊惱自己當時太大意,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在偷拍。

南宮烈依舊沒有動,然後突然站起來就想往外走,卻被靠近門口的雷君凡摟腰抱回。

「烈!」

「放手……我去找他……」南宮烈生氣的掙扎。

「小烈烈,你去找他做什麼?」展令揚賊兮兮的賴上南宮烈,硬是用自己的體重將南宮烈壓回沙發上。

找狄做什麼?

當然是……

南宮烈愣住了。

找狄做什麼……他能做什麼……

他根本什麼也無法做……狄不會理他的……但是他卻無法忍受因為自己害令揚他們如此不愉快……

「對不起……」他歉疚的道歉。

「小烈烈答應把這張照片給人家,人家就原諒你。」

「啊!令揚,你好詐,怎麼可以偷選……那我要這張!」

「我要這張!」

「這張是我的。」

只可惜他認真的道歉得到非常不認真的回應。

「你們……」南宮烈傻了,「你們完全不在意嗎?」還是為了他,才不敢表現出在意的樣子?

「你看他們像是在意的樣子嗎?」雷君凡搖頭,不忘自己A幾張走。

「可是,因為我的關係……你們被說得那麼難聽……」

「那些話又不是你說的,你在意做什麼?」安凱臣白了他一眼。

「可是……」他的話被塞入手心的照片打斷,低頭,然後錯愕的目光徹底傻了。

「展、令、揚!」雷君凡抗議的在桌子底下偷踢那個把自己最呈現出心底感情的一張照片交到南宮烈手上的人。

「君凡踢我!」展令揚委屈的叫道。

完了!標準的此地無銀三百兩……眼前一黑,雷君凡關心起南宮烈的反應。

南宮烈對感情可不遲鈍,甚至可以說他對他人對自己的好感非常敏銳,若非雷君凡太過內斂沉著,這份感情他早就察覺了。

如今,面對太過明瞭的照片,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

從來沒有想過,君凡對自己……他心底亂成一片。

真的沒想過嗎?那為什麼每次都那麼享受君凡的寵溺……

一直以為他跟君凡是因為早些認識,所以在默契和相處上難免更加契合……但是……

複雜的眼神停在照片中,自己抓住君凡背後衣服的手……

這張照片太過真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感情也被赤裸裸的呈現……

內心些許的欣喜讓他感到內疚和恐懼,他竟然,為了知道君凡對他的感情而感到欣喜……

「是你害死她的!」狄的吼聲回想在腦海中,他閉上眼。

他……不能接受君凡的付出啊……

@@@@@@@@@@@@@@@@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體貼到這種地步?

望著微笑說「不要緊,慢慢想就可以了,想清楚再回答我就可以了,我們之間的關係無論你怎麼回答都不會改變」的君凡,南宮烈完全說不出話。

他是不是膽小又自私?不然怎麼可以自私的索取君凡的付出卻無法回應或拒絕……

從那天起,他開始無法像以往那樣直視君凡的眼……

因為他做不到理所當然的接受這溫柔的寵溺,卻又不能讓君凡跟他同樣感到滿足快樂……

「烈,你有看見君凡嗎?」向以農從樓上走了下來。

「君凡?他出去了。」南宮烈想起剛才君凡問他要不要一起出門,他婉拒時,君凡那抹有些失落的笑容……

心很疼……如果是還不知道君凡心意的他,會陪他一起去的……

但他卻逃避了……於是傷害了君凡……

「出去?可是他說他五點回來的不是嗎?都六點半了。」向以農怪叫。

一向做事一絲不苟,從不遲到超過兩分鐘的雷君凡會遲倒一個半小時倒是非常讓人不安的事情。

聽以農一講,一直在發呆的南宮烈才注意到時間的流逝。

南宮烈開始有些不安,但是失去第六感的他根本無從判斷君凡是吉是凶。

他抓起桌上的電話,撥出的手機卻是無法接收訊號。

「通訊器呢?」

「不通。」

「……」南宮烈的視線慢慢掃過同樣從樓上下來,臉上掛著擔心的其他夥伴,然後從沙發上站起來,想也不想的開了門就衝出去。

「烈!」眾人見狀,忙追上。

但是南宮烈甩開他們的手,一個人跑到路上,憤怒的嘶吼:

「狄!夠了!」

他清朗悲傷的聲音迴盪在黑夜裡,顯得有些刺耳清晰。

「狄!」說不出的篤定,他知道狄在附近,在暗處看著他,用數年不變的憎恨眼神……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出來!狄!我說夠了!你恨我就衝著我一個人來!」

聽著他難掩悲痛和無力的叫聲,東邦卻出奇的隱身暗處,沒有跟在他身邊戒備。

三分鐘後,一個金髮青年從對街的巷子裡走出。

青年有著清秀的外表,但是眉宇間的憎恨和狠冽破壞了那份俊逸,多添了一抹瘋狂。

「看來你真的很在乎他嘛!」他邊說邊將一件鐵灰色的V字領毛衣丟在南宮烈腳邊。

那是,君凡出門前穿的……

眼瞳收縮,顫抖的修長手指慌張的從地上拾起那件毛衣。

「你把君凡怎麼了?」衣服上沒有血跡,讓南宮烈慘白的臉色稍微好看了點。

「莉瑞雅在你宿舍門口哭著道歉了四天……」狄慘然的笑著,「所以你可以看看他能撐多少天啊……」

聽見莉瑞雅的名字,南宮烈的眼神更黯淡了些。

「狄,你恨我就針對我一個人……這跟君凡沒有關係……」

「不要叫我!我要讓你嚐到跟我同樣的滋味!」狄憤怒的咆哮,「你不是很有本事嗎?害死了人還可以在這裡過得嘻嘻哈哈的!既然如此,你就把人找出來吧……如果不早點找到他,他可是會跟莉瑞雅一樣不得好死的呢……哈哈哈……」

南宮烈感覺背脊一陣惡寒,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已經近乎瘋狂的狄,胃痛和冷汗瞬間將他吞沒。

「這明明不關他的事……你要我怎麼做……你說啊!狄!要我怎麼做你才會好一點……」因為自己害得昔日溫和善良的狄變成這樣,南宮烈心痛到無法呼吸。

看著烈痛苦歉疚的模樣,狄冷酷瘋狂的眼神閃了閃。

「當你嚐到跟我同樣的痛時,我會好一點。」狄慘然一笑,轉身離去。

向以農直覺的想衝上前攔住他,卻被安凱臣拉住。

「你拉我做什麼?君凡……」

「抓到也沒用,他不可能說的,因為他根本什麼都不在乎了。」展令揚搖搖頭,走上前摟住佇立街心的南宮烈。

「外頭很冷,我們進去吧。」他柔聲安慰,注意到南宮烈抱著君凡的毛衣,顫抖得無法言語。

「令揚……君凡他……他……我的第六感什麼也感覺到……」破碎又自責的語氣讓他們聽得很心疼。

為什麼在君凡真正需要他的時候,他卻幫不上忙呢?

冰冷的毛衣早就沒了君凡那讓他安心的體溫,只剩下熟悉的味道……在胸口縈繞,讓他更加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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