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暗沉的黑,紫紅色與青白交錯的閃電閃著金光撕裂黑暗,低沉震撼大地的雷鳴震耳欲聾。

是天劫,還是天譴,沒有人知道。

一隻鑲有比鑽石還銳利的修長尖爪的結實手臂自虛空中大力探出,弓起的五指撕扯著黑暗,空間撕裂的哀鳴讓百里內灰飛煙滅。

接著,又是一隻手掌,沾惹各色濃稠液體,散發香氣與惡臭,半空中的裂口愈開愈大,形成一個通道。混沌未知的另一頭,一抹耀眼的金與紅,遮蓋了厚重的黑暗。

空間結界扭曲的力量引發了地震,百里內已成死寂之地的蒼涼,再次崩塌。

飛砂走石,煙塵凌霄,模模糊糊的,一抹人影現世。

「……」沙啞咳血的妖異語言,隨著重新凝聚的空間,幻滅成虛影。

……

……

人類看不透天機,只能在搖搖欲墜的茅草屋中顫抖,抱緊家人,閉上眼,捂住耳,祈求老天別再發怒。

妖靈慌忙逃難,比人類知覺更敏感的他們早已發現天地靈氣不正常的流動,未知的劫數讓他們只求自保。

遺留人間的神佛仰頭觀望,掐指到破玄機,面色凝重的憂心人世未來。

轟隆隆的雷聲震盪了一整晚,閃電與烏雲互相吞噬,那一晚,沒有月光。

但無論恐懼憂心,不過是塵世間一個小小的插曲,千年之後,天下芸芸眾生又有幾人還記得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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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世初始,分六界。天界、幻界、人間界;魔界、靈界、妖冥界,各界能量互相制衡牽引,井水不犯河水……若硬要打開各界通道,只能憑藉著本身實力的蠻橫,強行逆天,打破各界平衡,瓦解一切秩序而為之。而代價,絕對比想像中重。

要知道各界各有其定律,例如天界充滿仙靈之氣,妖冥界充滿血腥殺戮,生存環境、修練方式、甚至連飲食習慣都相去甚遠,唐突的異界而行,又豈是一個水土不服能夠解釋的。

例如他,一隻蠢蠢的狐妖,不過四千六百多年道行,比上比不過滿天千萬年大妖,比下堪堪硬是比百年小妖高上了那麼幾籌,憑藉著天生九尾妖狐的天資以及從存在以來的血腥試煉,終於成了妖冥界開天闢地以來第一個打破通道通往他界的妖怪──亙古至今第一個蠢妖怪。


自混沌中吸取妖冥界妖氣誕生,初生就是九尾,此後憑著本能在修煉,殺戮、充飢、經驗、殺戮……一環環輪替下去,因此名震妖冥界。
可是,他從未看過與自己相同的存在。
他不是很喜歡自己的金光閃閃,散發著淡淡金光的毛髮總讓他像標靶一樣的被各方想要九尾妖狐內丹的妖怪輕而易舉的找到。在他擁有自保的實力前,曾經鎮日靠著其他妖怪的血液染在身上以掩蓋光芒。

血妖狐──在他自己意識到以前,就有妖怪這麼稱呼他了。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原來妖狐內丹對於其他種族的妖怪而言,是非常滋補的補品,更遑論九尾妖狐的內丹,簡直是聖品中的聖品,因此妖狐一族數量日漸減少,除了少數實力強大者以外,幾乎隱性埋名的躲躲藏藏,直到被找到殺害結束一生為止。

理解自己不管走到哪裡都被追殺並不是常態,而是因為自己的種族時,他剛滿一千歲,手中抓著的,是剛剛被他撕開胸膛,掏出魔核的一方霸主,南鬥神的脖子。

魔核,是千年以上的妖怪才會凝結的結晶。吞噬魔核可以獲得他人的道行,習得其他種族的能力,並獲得原主某部份知識,但因為不知道哪來的陰錯陽差,他竟然隔了千年才獲得如此重要的資訊。

妖狐血可以解毒,狐骨、狐皮可以製作武器,狐眼可以凝成寶珠,妖狐內丹可以增長數倍道行……自從消化了那顆魔核,得到這個知識後,他常常有把自己撕開吃掉的衝動。

反覆殺來殺去,第二個一千年過去了,他金色的內丹上多出一條美麗的不規則銀紋,體積也比千年前大了不只一倍。

日子還是一樣,每天殺戮,他學會了除去敵人找上門來以外,自己也去尋找感興趣的對象,獲取能讓自己更強大的內丹與能力,學著從獵物變成獵人。

妖冥界,是個靠實力說話的地方。

自從他心滿意足的坐在某隻上古妖冥龍的腦袋上,滿身龍血的啃著足足有他腦袋大小的妖冥龍內丹後,別的妖怪喝血吃肉,只求能活下來,他則開始挑剔的只吃內丹,吸收空氣裡的妖冥之氣,只有遇上某些特殊的種族,才會破例開開葷。

第三個一千年,他的內丹長了第三道銀紋,繁複精美的紋路密密麻麻覆蓋整顆內丹,就跟他吃掉的那條龍一樣。

銀紋代表年紀,密麻複雜度則代表了實力。

他的武器是用龍筋、龍骨、混雜其他零零總總七八個稀有種族的身骸,浸泡龍血以他內丹內精純的妖力化煉,費時千年製成的。

他開始覺得無聊,因為沒有妖怪敢主動找他了,而他想要的對手,需要大費苦心的把對方挖出來,然後吃掉。

就在那時,他找到了那團毛茸茸的小東西。

被關在以符咒製成的籠子裡,瑟瑟發抖,如雪女吐出的雪花般雪白的色澤,也好像一碰就要化了。

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蹲在籠子外頭,蹲在屍山血海上頭,打量裡頭那個不明生物,很久很久。因為牠縮成一團,長長的毛遮蓋了一切能讓他辨識的特徵,而時間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可以慢慢耗下去。

就在他第五次想用爪子把那團東西勾出來研究時,毛茸茸的小東西發出幼獸的可憐嗚咽,顫抖的抖了抖,兩根肥肥短短的尾巴舒展開來,露出兩隻毛茸茸的大耳朵──

白色雙尾狐,他所見到的第一個同類。

彈開籠子,小心翼翼的用指甲尖拎起那隻連化形都不會的小東西,猶豫著要吃掉還是丟掉。

泛著他所不理解的感情的血紅色雙眸凝視著他,堪堪發著抖。

瞇起眼,瞪著牠,最後他做了一個沒有任何道理,也不能用本能解釋的行動。

他帶走了那個脆弱到連他的妖力都無法承受的弱小東西,順便去獵捕一些他老早看不上眼的妖怪,拿那些微弱的內丹餵食牠,一點一滴的讓那個被咒力凌虐到不堪一擊的小東西強壯起來。

因為雙手長滿爪子,一不小心就會掐死牠,所以改用尾巴捧著牠,兩條捧著,兩條護著,從此以後只用五條尾巴和雙手迎戰任何強敵。

百年過去了,在他奢侈的餐餐供給其他妖怪內丹的飼養下,小雙尾狐學會了化形,變成一個弱小的雌性。

他記得自己瞪著她,感覺到血脈裡原始本能的呼嘯與渴望,那是同族的共鳴,是雌雄兩者的互相吸引,是種幾乎吞噬一切情感的渴望。

他想要伴侶,想要她,這或許就是他會救「牠」的原因……可是她還太弱小,承受不了他的妖氣。

接下來的六百年,他開始獵殺其他妖怪,拿魔核與內丹餵養她,教導她戰鬥方式,看著她一點一滴的變強,看著她愈來愈強大,修練出更多條狐尾,逐漸能在他妖力全開的狀態靠近他,能與他並肩作戰。

他的伴侶,他的夥伴,將與他共同孕育後代的契約者……在除去必要的殺戮外,他開始習慣彼此狐尾交纏的溫暖,習慣了她溫馴混雜孺慕景仰的怯生生貼近與默默注視的目光,也習慣了那隻總愛在沒事時抓著自己衣角,把自己的衣服勾出好幾個洞的小爪子。

妖狐孕育後代不容易,從虛無到卵,從卵到胎兒,再從胎兒到出生,多數母妖狐在卵期就把孩子丟棄,憑藉著妖冥界天地間的妖氣讓孩子出生,生死已經不關父母的事,父母也無力去干涉照顧。但他並不明瞭母妖狐本能的警告,身為雄性的他本能中並無適時拋棄孩子以求母體活命的血脈刻印。

她以雙尾修練為六尾之身,要孕育九尾之子,太勉強。胎兒成長所需的妖氣,她供應的很吃力。

她開始昏睡,變得虛弱,他則逼不得已離開她去狩獵其他妖怪魔獸的內丹與魔核,好彌補她的需求。

然後,在他來不及趕回的時候,鮮血染紅了白雪。

……

……

幼小的、脆弱的魔核,才剛凝結,入口是難以吞嚥的苦澀,接收到的記憶與經驗,全都是他。

他花了千年養育她,她用盡千年凝望他……

千年,對於生命悠久的妖狐族來說,還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短暫的生命中,她的一切,除了他,還是他。

一千多年的內丹,只是一顆眼珠子大小的白光凝結體,彷彿隨時都會飄散。

將白珠子封入胸口,彈指,將雪白的狐狸連同腹中的胎兒一起用狐火燒盡。

火,是九尾狐的狐火,連妖冥龍的鱗甲都可以燒融的地獄之火。

豔紅的,彷彿紅蓮盛開,染紅了妖冥界漆黑的半邊天,火星絢爛的恍若飛散流星,落地後開出一朵朵的燃燒燦蓮。

哀號與嘶喊,蓋過了妖冥界經年常有的風吼雷鳴,他聽不真切。

火燄中穿梭的,是九尾狐的狐尾,習慣用來保護她的四尾千年來第一次揮動,因為要顧忌的東西,已經不存在了。

九條燦金的狐尾,在殘忍殺戮一個個妖魔後,染上了其他顏色。

藍色的、紅色的、綠色的、黑色的……濃稠噁心的血。

帶著地獄紅蓮的血妖狐,踏足妖冥界每一個角落,讓整個妖冥借成為燃燒煉獄,然後,被妖冥界擁有千萬年道行的妖魔圍攻,在最後力竭之前,拼著爆內丹的決心,打開了逆行通道。

空間與空間碰撞的力量讓好幾名妖冥界大妖在重傷之際灰飛煙滅,血妖狐被捲入空間漩渦,妖冥界的火焰消散……又繼續著殺戮與被殺的生死焠鍊。

殺人與被殺,強者殺弱者,強者隕歿,弱者再起……對於妖冥界的眾生而言,那就是一切。除了殺戮與戰鬥本能外,什麼也沒有。

九尾狐王,血妖狐,不是第一個殺片妖冥界的王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千年後,有關他的傳說將成為塵埃,如同他的伴侶一般,隨風而逝。

而人間界,多出一個躺在草地上,看著藍天白雲與烈陽發呆的……水土不服的妖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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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冥界的天空是黑色的,地是砂石,一望無際的灰黑,沒有太多顏色。他來到這裡的時候,天是黑的,四周也因為空間撕裂而一片荒涼,看起來跟妖冥界沒個兩樣。

但天會亮,那顆散發跟他的毛色相同的金光發熱球體出現在地平線的遠方時,他著實愣住了。就這樣癡癡的看著耀眼的光體,直到黑暗再度來臨。

他一直坐在那裡看著光球升降,頭頂上是藍色的天,和如狐尾般蓬鬆的白色水氣團。他看不厭,也不覺得餓,更沒有行動的慾望。

有一天,天空飄下細細的雪花,一如她的純白。

白色落在他金色的狐尾上,很快就消失了,他試了好幾次,才將溫度控制在雪花不會融化的地步。

靜靜蜷曲身體,懷裡有些空洞,他找不到雙手該擺放的位置,最後將利爪抓入身下的沙石地,任憑白雪將他掩埋。

妖族應該是冷漠無情的,是好戰的,出生就懂殺戮,靠本能就知道飲血吃肉,至少他是這樣。

但被他帶大的小東西卻習慣對他露出淺淺的笑,喜歡抱他的狐尾,喜歡抓他的衣角,爾偶膽子大了,發現他懶得理會她,還會自以為沒妖注意的窩到他身側,枕著他的肩,把對外遇敵的警戒工作全交給他,順便扯他後腿的用毛茸茸的狐耳磨蹭他的臉,在他投以不滿的目光後,縮到他身後,用兩人的狐尾把自己埋起來,徹底逃避他的責備。

她喜歡這種白,與她毛色相同的白雪給了她安全感,在過去的妖冥界,想要被白雪覆蓋就得找到雪女,但是雪妖的冰寒妖氣會把所有生物凍結成冰雕,御妖氣抵抗的結果就是,雪花一片也落不下來。

他曾經屠殺上千雪妖──絕對不是因為剛學會化形的蠢狐狸因為想接近白雪而差點被雪妖凍成狐狸冰雕──雪妖的生命之淚是很好的結晶,而且他們種族數量龐大又是群居,讓他可以輕而易舉的搜集到千顆生命之淚,左以彩妖鳥的羽翎,做成衣裳送給體質差到被一凍就快掛掉的她,生命之淚的加持與守護可以彌補她天生的不足。

而他千辛萬苦殺了個半天高,唯一給自己的慰勞品就是一個擁有五千年道行的雪妖魔核,獲得了雪妖的能力。

她喜歡看雪,明明快凍去一條命,還眼巴巴的抓著他的衣服,連再度勾破他的衣角都沒注意到,但他懶得在非禦敵時間催動妖力浪費精力,所以只有偶爾──千年來不過八九次的偶爾,他會降雪給她看,用漫天大雪覆蓋他妖力所能及的範圍,淹沒彼此的世界。

……

放眼所及,都是白到極致而略帶藍的蒼白世界,很像過去千年來,只要他睜眼,就能看見的世界。

最後望入一眼,金尾被雪白覆蓋大半,宛若記憶中的狐尾交纏,雖然少了那份踏實,但他仍閉上眼,把臉埋入狐尾。

那是寧靜,無邊的寧靜,少了他熟悉的風吼雷鳴,少了隨風傳來的哀號嘶吼,也少了……千年來一直在身邊的氣息。

而後,他靜靜沉睡,直到一絲異響將他驚醒。

抬爪警戒,抖落腦袋上的積雪,狐耳聳立,努力捕捉任何一點異樣。

那是冰湖破裂的聲音,雪白的世界開始發生變化。

雪融了,沒有被他的妖氣狐火溶解,卻自動化掉了。

沙石地上冒出一點點的翠綠,那是他沒看過的東西。

起初,他有點緊張,因為那些東西忽然之間就冒出來了,沒得完,他連可以坐的地方都沒有。

那是很弱小的東西,非但沒有一絲妖力,甚至他輕輕一抹就可以抹掉大半,沒有毒,不會吸收妖力,也不像克羅蔓草一樣會往妖身上長。

所以他又坐下了,看著面前的嫩綠長滿地,甚至還開出小花,同樣一點威脅也沒有的那種。

最後,他滿意在草地上睡覺的感覺,除了偶爾要彈開不長眼到敢往他身上爬的弱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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