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是夢吧?

一定是夢,不然的話,為什麼她會站在這裡──站在這座高塔之上。

從寬大的T-恤遮掩下露出的肌膚感覺到充滿溼黏水氣的海水氣息,黑暗中吹來的海風拍打著她的身體,半長的捲髮在風中飄揚,四處張望,耳邊聽見海浪拍打礁岩的聲音,漆黑的視野勉強可見腳下高塔透出的燈火。

燈塔,她站在燈塔的尖頂上,看著漆黑的海,浪花聲中,隱約傳來了動人的歌聲。

聽不出性別的歌聲,從模糊到清晰,奇特的音調,神秘的音律──那不是她所知的任何一種語言,甚至不算是語言。呢噥悠轉,悽涼哀傷,聲波盪漾盪漾的,盪進靈魂深處,產生共鳴似的哀傷。

聽得著迷,跟著心痛,幾乎無法呼吸的,墜入歌聲構築的哀傷漩渦。

就在她逐漸迷失自我的時候,一個疑問從腦際浮現。

──是誰,用歌聲在哭泣?! 

念頭一轉,腦海中迷霧散盡,眨眼之間,四周場景改變,人已經出現在大海中的礁岩上。

果然是在作夢!不然怎麼可能來個瞬間移動。

不著邊際的感嘆表現出她在某種程度上的少根筋,接著視線釘在黑暗中的一點。

半趴在礁岩上,那模模糊糊的人影。

月光在這時露臉,清亮的光點灑下,她第一眼瞧見的是海藍色的長髮,珍珠白似的裸臂,赤裸的精瘦上身,與一張面露迷濛疑惑的臉。

他們四目相對,她面露錯愕──歌聲軋然而止。

那張俊麗的臉上,鑲著一雙湛藍色的眼,沒有眼白,比人類的眼睛更大,圓圓的杏眼眼角略微往上勾起,纖長濃密的眼睫像兩把小扇子,美麗到不可思議的藍色像大海一樣變換流轉不同光澤,珊瑚色的紅唇微張,露出整齊潔白的貝齒。

她瞪著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生物的東西,沉默。

啪沙!

那來的拍水聲?!她確定眼前生物的雙手慵懶的交疊在礁岩上。

啪沙!

又一聲,她僵硬的轉頭,瞪向漆黑海面上的──那條魚尾巴。

美人魚……還是美男魚?非常天兵的疑惑著,她肯定自己不是會幻想童話故事的料。

那麼,這個出現在她夢中唱歌的生物,是哪兒冒出來的?!

雖然所有安徒生童話故事的忠實讀者與各式人魚小說動漫畫的迷可能會想把她掐死,但她真的不由自主的想起今天晚餐餐桌上那尾醬汁酸甜微辣、炸得外酥內軟入口即化的極品糖醋松鼠魚。

腦中理智與食慾交戰,她還是勉強記得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她過來的目的。

勉強移開視線,她朝依然怔愣瞪著自己的生物伸出手──反正是自己的夢,何必害怕,那些小說漫畫中的夢境不是都可以隨著本人的意識轉來轉去的。

「別一個人……」還是一隻魚?她疑惑三秒,但馬上回神,「算了,反正就別單獨待在這裡,這樣只是更寂寞……不是嗎?」

隨著她的聲音落下,漆黑的夜消失了,朝陽初升,大海一片燦爛波濤,四處的礁石上出現更多歡唱的人魚,金髮金尾、綠髮綠尾、黑髮黑尾……色彩萬千,但沒有一個比得上眼前的蒼藍美麗哀傷。

空洞寂寞的臉上出現錯愕與懷念,繼而朝她伸出手,纖長的五指留著藍綠色的利爪,手指間依稀可見半透明的淺藍色蹼──

還真的是隻魚咧,回頭記得去網路搜查一下關於人魚的傳說……

「……」珊瑚色的唇輕啟,像是想跟她說什麼一樣,她聽不見,所以不由自主的傾身,伸手想回應他的手。

指間感受到冰涼濕氣的瞬間,一陣天旋地轉,世界瓦解,礁石消失了,她迅速往下掉落。

慌忙間,反射性想抓住什麼,隱約觸碰到什麼冰涼堅硬的東西,接著只剩下黑暗漩渦吞破意識。

……

……

砰!

睜眼,跟大多數的人做惡夢驚醒一樣,藍以凰大口喘息,感覺冷汗溼了一身,心跳如雷,還有些頭昏。

摸著床鋪,她有瞬間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直躺在床上,還是真的從哪裡跌回床上,畢竟,那種從高處摔落的感覺太鮮明了。

事實上,她總覺得自己還聞得到海水味。

「小雀鳥,起床了,妳今天不是八點有課?」

樓下傳來媽媽充滿活力的聲音,將意識恍惚的藍以凰拉回殘酷的現實。

「媽,我今天老師停課,我昨天就講過了啦!」呻吟著喊回去,她猶豫著要不要賴床。

冷氣、棉被、枕頭,已經構成賴床三大要素。

咚咚咚的上樓聲,房門被打開了。

「妳們大學一下子教授停課,一下子自動放假,我哪分得清楚。」藍母笑道,一手扯下女兒的棉被,「我要去買菜,妳有沒有想吃什麼?」

「我想睡覺啦!昨天有隻魚游進我夢鄉,害我聽他唱了一整晚的歌,很累……」每次做些稀奇古怪的夢,對她造成最大困擾的就是隔天的精神恍惚。

「別做白日夢了,我看妳是昨天晚上上網看小說看太晚,現在累了活該,快起床!」藍母毫不留情的把女兒拎下床,「都上大學了還要媽媽叫,丟臉喔!」

「媽……我錯了,請不要碎碎念……」呻吟著滾下床,跌到禢禢米地板上,藍以凰可憐兮兮的抱住母親大人,「我要吃蛋餅。」

「那就快起床,我半個小時後回來。」

額頭被彈了一下,藍以凰只好認命的點頭。

菜場離家太近,走路只要三分鐘,依照她娘親每天跑菜場的習慣,只要沒遇到三姑六婆,說半個小時,大概二十五分鐘就可以在餐桌看到她心愛的蛋餅。

所以,要趕快刷牙洗臉才可以!

爬起身,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右手緊握著,掌心好像有什麼東西。

好奇的打開手,掌心中躺著一片約莫嬰兒手掌大小,半透明海藍色的鱗片狀硬物,觸感溫潤,看起來像琉璃或玉,厚度大約半公分不到,仔細一看,裡面似乎看得到深淺不一的藍光流轉。

「這是啥?」反覆拿著那片東西翻看,藍以凰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買過這種飾品。

就在她把那個東西抬高對準天花板的電燈時,光線折射下,一道道影像忽然從藍色的彩光折射而出。

她本能的瞇起眼,但那些景象已經映入腦海。那是她再熟悉也不過的景色──

巷口的便利商店、菜場的攤販、郵筒、她剛剛才出門的娘親……以及一輛朝她娘親衝撞的車子!

沒有幾秒,她反射性的把手中的東西摔出去。

「搞什麼鬼?」甩著頭罵道,雖然剛才的影像已經消失了,但那幕事關她最重要的人的事故仍是讓她驚魂未定。

──信,還是不信?

假的,大不了笑笑了事,但如果是真的呢?!

念頭一起,就揮之不去,抬頭看著鬧鐘,只剩十分鐘。

「可惡!」從和式地板上爬起來,匆匆套了件長褲,就衝出家門。

電梯裡,隨手整理凌亂的長捲髮,顧不得自己儀容不整,電梯門一開,穿著拖鞋就跑出去。

菜場離家裡不遠,平時走路五分鐘的路程,用跑步全力衝刺,也只需要兩分鐘。

熟悉的便利商店映入眼簾,菜場她最愛吃的蔥油餅攤子也還在數十年如一日的老位子,一切都是那麼的如常,卻沒有讓她因此好過一點。

一樣,跟那個幻覺一模一樣的場景,連菜場入口處停放的機車都一樣。

心臟提到喉嚨口,她看著她娘親提著幾袋水果、魚蝦走出來,停在幻覺中被衝撞的位子──蔥油餅攤子前。

心跳少了半拍,顧不得紅綠燈還沒變燈,直接小跑步穿越車陣。

叭叭!喇叭聲響個不停,還有人轉下車窗大罵。她才不去理會那些叫罵,只是衝到同樣轉頭望來的娘親面前,將她遠遠拖開。

「小雀鳥?做什麼,我在買妳愛吃的蔥油餅啊,妳怎麼闖馬路呢?誒,妳這孩子,都上大學了還毛毛燥燥的,大女孩怎麼可以穿睡衣出門……」

砰!

巨大的碰撞聲阻止了藍母的嘮叨,她頓住話語,錯愕的轉頭朝聲音來源看去。

一輛車撞到郵筒,位置差不多就是她剛剛所站之地。

藍以凰抓緊媽媽,臉色蒼白的瞪著那輛刺眼的銀色轎車,聽見自己心跳劇烈跳動,眼眶有些酸熱。

救到了,救到她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作預知夢,卻是第一次將親人從鬼門關前拖回來,心跳劇烈震盪,直到胸口發脹,她才意識到自己忘了呼吸。

深吸一口氣,顫抖的手指緊攀著那股溫暖,用力眨去發熱的感覺,露出笑容。

「媽,我想吃排骨,妳有買排骨肉嗎?」討好的無辜笑容,儘管有些虛弱,卻誠心的希望媽媽沒有受到驚嚇。

深深的看了女兒一眼,藍母也笑了。

「沒有買,不過小雀鳥妳可以陪我去買,先拿蔥油餅吧,然後我們去買排骨肉,還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沒有。」娘親那手好吃到會讓人想把舌頭也吞下去的排骨肉是她方才唯一能想到的藉口,事實上她現在什麼也不想吃,只想虛脫的躺回家裡的和式地板上。

走了兩步,忽然發現自己的左手竟然還握著那片藍色的不明物體。

「奇怪,我不是把它丟出去了?」難道她其實把它撿回來了?!

疑惑,但天生的粗神經沒有讓她困擾太久。隨手把它塞進牛仔褲口袋,追上已經往前走好幾步的媽媽,體貼的接過她手上的塑膠袋。

算了,管它的,真要說來,這東西還幫她救了老媽,有好無壞!




房間內,有一個華麗精緻的大浴池,水深不詳,寬度大概足以容納十二三名成年男人,寒氣不斷從流動的水面冒出,昏黃的燈光讓室內多添了一種神祕的氣息。

忽地,憑空出現一道人影。

銀髮男人很俊,但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臉上漫不經心的笑,慵懶又充滿睿智,一雙金銀妖瞳噙著笑意,站在浴池邊,蹲下來,把手探入池水中。

「蒼希,你該醒了,月圓之夜已過。」

語音方落,水面開始浮現氣泡,幾秒後,一隻長有利爪的修長手臂從水中探出,抓住他的手腕。緊接著,湛藍色的長髮飄盪在水間,人魚蒼希擺動長尾,直接竄出浴池。

雙臂撐著光滑的黑曜石地板,長長的魚尾拖在地板上,中性魅力的臉旁有絲迷茫,然後閉上眼,渾身綻放出炫麗的藍光。

藍光中,長尾上的鱗片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修長勻稱的雙腿,髮間的鰭耳轉為人類的雙耳,利爪縮回平整,神秘的雙瞳則轉為鳳眼,乍看之下與尋常人類男子無異,只有湛藍色的眼珠子依舊流轉藍光。

男人輕笑,手中已經拿了浴袍給蒼希披上。

「如何?」

「我夢見她了……她闖入我的夢中,力量已經逐漸覺醒。」充滿磁性的嗓音恍若大海回聲,悠揚悅耳。

「這樣啊,那我們也該準備行動了,趕在那群人之前。」男人笑了起來,俊朗的臉龐一閃而過的,是如狐狸一般的──狡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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