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你昨晚跑哪去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一踏入客棧,白彥海就看見自己師門跟嵩山派的人已經全部聚在幾張桌子用早膳了。

「師父、師娘、師伯,抱歉回來晚了,我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化內傷去了。」恭敬的先向長輩解釋,然後才在師弟幫自己留的位子坐了下來。

聽他這麼說,眾人也沒說什麼,畢竟練內力的時候最忌諱被打擾,他這麼做也沒錯。

只是華山派掌門夫人還是忍不住開口責備:

「下回要出去也跟師娘講一聲,早上找不到你時,還著實擔心了好一陣子。」

「是徒兒淺慮了。」白彥海低頭道歉。

他原本沒打算弄這麼久的,想說如果只陪君逸喝酒聊天,定能在天亮前回到客棧,誰知練化君逸留在體內的內力真的花了他不少功夫,好不容易調理的差不多了,正打算收功,說要幫他戒備的君逸又突然灌了不少功力到他體內,害他平白無故多了好幾年的內息……

而在他匆匆趕回來的現在,君逸八成得找個地方好好彌補損失的內力了。

「好了,夫人,他也不小了,怎麼還把他當個孩子在責備的,這樣他在師弟們面前的顏面何在?」華山派掌門打圓場。

在場的眾人卻都忍不住微笑,只因為白彥海一臉無辜和掌門夫人滿臉恍然。

「沒辦法啊,誰叫大師兄總是少根筋。」吳曲恩低笑,也只有她能夠在掌門人說話的時候還揶揄取笑。

笑意隱藏不住了,善意的笑聲陣陣傳出,連吳掌門也面露笑容。

白彥海苦笑,他也知道自己在除了與人交手以外的時間都很容易出些小狀況,雖然無傷大雅,卻與迷糊兩個字脫不了關係。

好在這個性沒帶來什麼大麻煩……

只是有時候有些埋怨自己不靈光的腦子,不然就可以知道君逸冷漠雙眼中偶爾閃過的光芒是什麼情緒了。

用餐時間慢慢繼續著,等到早餐後,眾人紛紛回房收拾行李,準備繼續趕路去跟衡山派會合。

「彥海,你過來一下。」吳掌門突然阻止白彥海回房,反而把他叫回自己房間。

「是,師父。」

跟著吳掌門進了房間,發現師娘也在,他微微一怔。

行禮以後依師父的指示坐下,白彥海靜靜等待他開口。

「彥海,我記得你上次去唐門,吃了大虧,那時候……是襲風救你的?」

聽見是談這件事,白彥海雖然有些驚訝,卻沒有隱瞞。

「是他救了弟子沒錯,還替弟子解了毒,就連蕭靖棠也是他殺的。」

想當初他被蕭靖棠下了一種不明的蠱毒,內力全部消失不說,還差點名節不保,被迫作出有辱師門的事情,幸好被君逸搶先一步救了出來。

而君逸還替他逼毒解蠱,讓他不至於一身武藝成了廢物,消失的內力被挽救回來,另一種藥物也解了……真要說來,那場劫難過後,他反而獲益,平白得了君逸的部分內力,還有幸能跟君逸成為好友──至少他認為是好友。

畢竟雖然說君逸對他的態度還是沒有多大改變,至少半年來跟著他一路跑了將近整個中原武林,還願意跟他一起用膳,偶爾跟他說說話……啊!

陡然省悟到自己是在跟長輩交談,白彥海連忙收斂神色。

看見他失神,吳掌門頓了頓,又道:

「彥海,你現在還有跟他保持聯繫嗎?」

「……嗯。」就算覺得師父的眼神有些奇怪,白彥海還是選擇誠實以答。

聽他這麼回答,吳掌門沉吟了一會兒。

「你聯絡得上他嗎?」

不需要他聯絡,君逸根本沒走遠,只要有事,君逸自己就會出現了。

況且他不認為君逸會因為他的聯絡而違反意願地現身。

說穿了他從不期望君逸會一直幫他,每次都有覺悟說君逸不會出現,多被救一次都算多撿到一次吧?

但是……為什麼師父要這麼問呢?

疑惑的看著最尊敬的長輩,白彥海不認為這只是個普通的問題。

面對從小拉拔到大的徒弟第一次有所保留的警戒,吳掌門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

一個要繼承華山派的掌門人不可以太溫順,所以他一直希望彥海可以獨立有氣魄些,但彥海似乎永遠也學不來那份穩重和傲氣,對於長上更是尊敬到沒有一絲忤逆之處。

如今,他終於在彥海眼中看見了某種銳芒,但那卻是為了一個正邪身分難以界定的男人而產生的……

「彥海,這些日子,你的心思很亂吧?」他無奈的嘆息。

「誒?」沒想過話題又偏轉了,白彥海怔愣的看著師父。

「打擊很大吧,打從你認識了羅煞和襲風起,我就知道你會有無法接受事實的一天了。」

彥海最大的優點就是執著,凡事都一定要自己找出答案才甘心,照著自己所找到的方向走,一步步都不靠他人,但這同時也是最大的缺點。

世間的事本來就是是非難定,很多事情不全是對與錯的問題,人情世故和各方壓力也是考量的因素,這已經不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思考就能想出答案的了。

他收養白彥海二十餘年,當然看得出視如己出的孩子眼中的困惑和失望。

藉由羅煞和襲風身上,他不知道白彥海看見了多少正道武林急欲掩蓋的事實,一個名為真相的事實。

真相,多諷刺的說法,但整個武林中本來就是虛偽編織成的始末,那才是被承認的真實,至於真相又有多少人在乎呢?!

說穿了,想在武林立足,真相根本不重要。

但彥海不是會接受這樣的說法的男人,他比如今中原武林存在的任何人都要「真」,所以他無法承認接受……

白彥海直視著吳掌門,半晌低下了頭,卻沒有道歉,只因為他不認為自己有錯,只是感到難受。

他……讓師父失望了嗎?

吳掌門知道自己的口氣若再嚴厲點,這個敬重他的徒兒就只會閉嘴挨罵,一個字也不說。

放緩了之前嚴肅的口氣,他繼續問:

「彥海,你找出答案了嗎?」

這半年下來,雖然師徒兩人鮮少見面,各自在四處奔走,但每次相見,他卻看得出來,彥海眼中的迷惑哀傷漸甚……

「不,還沒。」白彥海低下頭,看著清澈的茶水。

什麼是事實?又什麼是真相?

正道與邪道之間,他找不到自己的信念。

小惡好分辨,大惡卻模糊難辨。

殺人是惡,但為父母家人報仇,在雙手染滿強盜數十人的鮮血後痛哭失聲的人,又有什麼錯?

搶奪是惡,但天災人禍而飢荒連年的小村落,為了家中幼兒,除了搶奪外別無他路,一個個面黃肌瘦的災民拿著鋤頭搶劫,要他怎麼狠心斬殺?

剷除殺人者、剷除盜匪……武林正義,撻伐的是加害者還是受害人?

接觸到的真相愈深,愈沒有把握揮劍……

親眼所見的不一定就是一切,他所知道的也不一定是全部的真實,世間循環必有因果,但那個因果又豈是凡人可以憑藉一種淺薄的認知就擅自評斷的?

當初,重傷無法動彈的他曾經問:「為什麼,一定得殺人呢?」

而那個擁有一身淡漠氣息的男人,一面將煎好的藥端給他喝,一面靜靜回答,「因為不想被殺。」

自小成為十大惡人掌控下的犧牲品的孩子,難道真的罪不可赦?

他……就是不懂啊……

思緒百轉千迴間,吳掌門仍在說話:

「你失望嗎?所謂的前輩並不是那麼值得尊敬,所謂的事實只是誇大名聲的流言,這樣讓你不好受了?」

「……是。」他並不想隱瞞師父,所以低聲道,「抱歉,師父。」

「不用抱歉,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比我們都還好,我一直認為若由你繼承我派,必定可以開拓出一番新氣象,因為你從不為名利而戰,所做的都是真正的除奸扶弱,幫助善良之輩……但就是因為你的心太正直了,所以知道真相讓你更難受吧?!」

當年晴霧峰大殿,羅煞和襲風的先後指控聲聲瀝血,各派掌門聽得面色如鐵。

他們知道自己有錯,卻不能承認這個錯。

因為那是武林道統,想維持正義就算會造成犧牲者,也必須由自己承受這個罪孽。

「……師父,這編造出的事實,是所有前輩默許的嗎?」白彥海忍不住脫口問道,「正道俠士的所作所為,又有多少真的是為了幫助弱者和正義而做的呢?我過去認定是奸邪之徒而殺之的,又真的是無惡不赦之人嗎?」

「你認為不是嗎?!」

「我開始不確定了,真相和事實,我到底知道的是哪一個?!」而又是哪一個是被編造的呢?!

白彥海苦澀的想著,目光卻停在雙手的繃帶上,想起了昨夜,秉持著無所謂的淡然口氣彆扭安慰他的君逸,替他包紮時的溫柔。

至少,真的只是至少……那個為了一份情義而寧可自殘、為了一份感情甘願燃燒自己一切的「羅煞」封亦麒,和已經放棄一切,只是靜靜等待生命結局的「襲風」席君逸……不該被這樣無情抹煞……

吳掌門沒多說什麼,江湖經驗充足的他當然知道再說什麼也沒用了。

無聲的嘆息,他抬手。

「好了,師父沒事了,你出去吧,收拾好行囊,有件事要你去辦呢。」

「是,師父,徒兒先告退了。」白彥海向師父師娘行禮以後退出房間。

房內的吳掌門看著閤上的門板,眼底不明的銳芒一閃即逝,吳夫人則幽幽的嘆了口氣。

@@@@@@@@@@@@@@@

一個人走在官道上,白彥海還是有些茫茫然的發愣。

結果,昨天的談話不了了之……師父待他很好,不勉強他,只讓他自己好好想想。

然後,他一個人再度踏上前往四川的路。

他仍是覺得奇怪,為何要他一人上路,而師父也沒有再提及問他聯絡不聯絡得上君逸的事情……這讓他感覺到很疑惑……

思慮間,一道人影出現在眼前,他停下腳步,抬頭,然後呆呆的頓住了。

「海。」

眼前的人是席君逸,一向不在人前現身的他,仍然是一身深色勁裝,長髮隨意束在腦後,因為逆風而飄揚著……

「君逸?怎麼了嗎?」關心的詢問,將自己腦中的困擾揮掉,他現在比較擔心的是席君逸的反常。

「上哪去?」席君逸看穿了他眉宇間太過明顯又毫不掩飾的關心,冷漠的面容有些鬆動,變得稍微放鬆。

「唐門。」白彥海攤手聳肩。

「你一個人?」這次語氣不再平穩,席君逸有種想掐人的衝動。

學不乖的傢伙!

之前還差點被蕭靖棠打得奄奄一息以後拖去暖床,害他為了救他,不惜……

他現在就有這個興致一人再闖唐門禁地?

「之前是因為人太多,我一個人比較不引人注意。」白彥海將師門的顧慮說出,然後在看見席君逸難得有些烏雲罩頂的陰霾表情後,難得聰明的補上一句,「我只是去打探情報的,確定以後再聯絡師父師伯,行動的時候是很多人的,你別擔心。」

擔心?他若只是擔心,跟著就好了,又何必現身呢?!席君逸滿肚子無奈只能往腹裡吞。

「別去。」

「嗄?」白彥海忍不住想確定自己剛才是不是真的聽見那兩個字。

「別去。」席君逸很合作的在他滿臉困惑時又說了一次,雖然他自己也說得很彆扭。

他什麼時候無聊到主動干預別人作決定了?

「為什麼要我別去?」白彥海問,然後往路旁走。

不管怎麼說,兩個男人站在官道正中央談話是很突兀的。

「你又為什麼一定要去?」跟著他走──事實上已經習慣在白彥海做自己的事情時跟在他身後走了,席君逸也問著。

「因為唐門最近還是小動作不斷。之前托你的福,好不容易唐門稍微安分點了,現在卻又傳出……」

耳邊白彥海極盡詳細的解釋不斷,雖然知道該高興他對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席君逸卻只有種懊惱自己半年前沒滅唐門的感覺。

早早滅了他們,現在就不需要為了這些有的沒的擔心了。

「再說啊……唔!」一隻手掌捂上自己的嘴,白彥海安靜下來,用一雙無辜的眼神看著正在頭痛的席君逸。

「海,這次去唐門,你會有生命危險。」

他必須阻止海這次的行動,因為心底不祥的感受愈來愈強。

靠著這份預感,他不知道多少次避過十大惡人的凶狠、躲過無數殺機,因此他深信不疑。

而他,並不想讓白彥海死掉,就這麼簡單,所以他必須阻止──或選擇跟隨。

「我會有生命危險?」白彥海又是一呆。

「嗯。」

「你怎麼知道的?」他可從不知道君逸還會卜卦。

席君逸只有沉默。

他不想解釋有關自己的事情,那樣太麻煩了,而且保命法則之一,就是永遠不要讓其他人知道自己還握有幾分籌碼。

因此就算知道海是值得信任的,他也不想費唇舌解釋。

更何況,就算他說了,世上又有幾個人會相信他?

「好吧,你因為某種因素所以知道我會有生命危險,但是你不想告訴我,對吧?」察覺他的保留,白彥海無奈的攤手。

「嗯。」

說得真坦白,這是要他怎麼接口啊?看著席君逸面色如常,白彥海已經呻吟著蹲了下來。

席君逸依舊站得挺拔,就這麼看著難得穿著文人服飾,顯露一身修長身段的白彥海,現在卻蹲在地上滿臉頭痛的咕咕噥噥。

他真的是正道年輕一輩呼聲最高的俠士之一嗎?!

這個念頭一起,席君逸在瞬間了解古人所說的「傳言不可信」是什麼意思了。

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他真的很久沒有這種衝動了,就這麼冷著表情等待白彥海從某種未知的思緒中脫困。

當天空中的火球從東方移往頭頂正上方,席君逸開始考慮要不要在自己被曬昏頭前強行把人架走時,白彥海終於回神了。

但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席君逸後悔自己的多管閒事,來這裡自找苦吃──

「……你在幫我擋陽光嗎?謝謝。」抬頭才發現席君逸的身影斜斜籠罩住他,讓他沒有被烈陽晒到,白彥海笑著道了謝。

這跟之前的對話一點關係也沒有……

席君逸扼腕的發現,跟白彥海這個人溝通,他的簡潔俐落根本無法發揮。

更甚者,還有被牽著鼻子走的趨勢。

「海,你還是要去唐門嗎?」

逼不得已,他只好再問一次。

「哦……那個啊……」

什麼叫做那個啊?!

無聲的嘆息,席君逸一向平靜無波的臉上出現一抹無奈。

心軟的後果,就是自己永遠也撇不下這個會讓他的心再也無法保持淡漠下去的人嗎?

「一句話,去或不去?」真的只要告訴他這個就好了,他也放棄去勸說什麼的,反正他沒事,有他跟著總不可能有什麼大問題了吧?只要不是正面槓上血魄,要他帶著白彥海全身而退並非難事。

看出席君逸明顯的無奈,白彥海莫名其妙的發現自己有些臉紅。

他好像……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看過君逸這種表情……而且會讓他有些害羞……真是瘋了他!

甩甩頭,沒注意到自己的動作讓席君逸眼中的無奈縱容加深,他認真思考了一下,肯定的回答:

「我要去,我必須盡到我該盡的義務,不然的話,對於以前那些死在我劍下的人就太不公平了。」

就算他對於何為真相感到困惑;對於是非善惡感到迷惘,但至少他肯定唐門波及一般老百姓的殘忍掠殺是不應該被容許的……所以,他只能選擇繼續揮斬手上染血的長劍。

席君逸似乎看穿了什麼,無言的將白彥海從地上拉起來,拖著他往官道上走去。

「君逸?」他什麼時候喜歡拉拉扯扯了?疑惑歸疑惑,時常被師弟妹拖著跑的白彥海倒也沒任何反對的意思。

席君逸悶不吭聲,繼續往前走。

「哎哎,什麼事那麼急?要趕路的話,前頭有賣馬……啊!」前方的人突然停住腳步,來不及煞車的白彥海一頭撞進席君逸背心,然後在瞬間覺悟自己要被打飛了──如果連扣脈門都有生命危險,直接撲入背心要穴不是死定了?!

轉身剛好將他「從容就義」的等死樣看個清清楚楚的席君逸又是疑惑又是啼笑皆非,直接伸手彈了下白彥海的額頭。

他這一副閉眼等死的樣子是做什麼?!至少有點反擊或是挽救的架式好不好?!

「啊!」白彥海捂住額心,抗議的瞪著席君逸。

「怎麼?」還敢不服氣?

「你知不知道你練暗器練出來的指勁有多大啊?」揉揉被彈到的地方,白彥海抱怨。

「哼!」沒賞他一枚暗器就不錯了!竟然等死?!

「你害我差點扭到脖子。」

「可能嗎?」不屑的嗤音。

「怎麼不可能,是你先走著走著突然停下來的!」天啊,他幾年沒被這樣彈額頭了。

「活該。」誰叫他走路不看路。

「是你拖著我走耶!」白彥海懊惱的嘀咕。

……

兩個人進行著毫無意義的對話,席君逸到後來才發現白彥海竟然能從他簡潔的語氣中辨別出他想表達的意思,但他不以為杵。

突然,白彥海一臉驚訝的看著他。

「君逸。」驚訝逐漸變成笑容。

「嗯?」怎麼了?

「你在跟我鬥嘴對不對?」
  
他跟他……在……鬥嘴……?!

「……」失算!

「是吧?我們剛剛那算是鬥嘴嗎?」

「……」不理他。

「你總算有符合你年紀該有的表現了耶!」

「……」瞥了白彥海一眼,席君逸繼續保持安靜。
  
高興成那樣做什麼?他難道不知道,他表現出符合年齡的一面,還能跟他良好互動,這就表示──比他大幾歲的海在某方面而言,是太過……

罷了,心知肚明就好,沒必要說出來。

@@@@@@@

山間小路,蒼翠的樹木擋去了烈日,樹木特有的芬芳讓人感覺神清氣爽,小動物的活動聲和鳥鳴似乎撫去了一切煩惱。

身處在這種環境,任誰都該是心情良好的──

只要沒有發生山賊趁火打劫的蠢事。

趁著白彥海意圖跟對方「和平解決」而上前談話的時候,席君逸不免在腦中過濾一些造就他們落得如此田地的「瑣碎事宜」。

他們的目的應該是摸清楚所有唐門的交易跟動向吧?!

那為什麼要沿路耗在這種鬼地方?

還是說這個白彥海真的天生就是俠義心腸,見不得一點為非作歹或胡作非為的小事?

靠著樹幹,雙臂抱胸,低頭沉思的席君逸努力思索著這幾天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莫名其妙的槓上西南十六幫;挑了五個山寨;還掀了三個不知道什麼會來著的……而且每一次似乎都只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雜務──不是幫助被搶的路人,就是順手阻止對方行動,算算起碼破壞了血魄三場精心計畫的好戲……一樣一樣的數下來,席君逸原本無所謂的臉色開始有些發青,耳邊卻還是回響著一堆無意義並且一成不變的對話。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們兄弟是誰啊?!這整個村莊都是歸我們管,你沒聽過溪山四霸的名號嗎?小心……」

小角色就只能活著說這些不知道從哪個說書先生那裡聽來的話嗎?

「不管你是誰都停止這種無聊的手段……」

為什麼挑釁的一方毫無創意,管閒事的一方也了無新意?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席君逸彈開咬著打發時間的青草,瞇起眼撲向害他心情極差的可憐蟲──

「你們不該牽累……啊!」義正辭嚴的警告消失於從視線左邊呈拋物線飛往右側的人體,白彥海嚴肅的表情在看見被打得滿天飛舞的強盜後轉為哭笑不得。

又來了,看來君逸這幾天很火爆喔!

當然說穿了,也許他才是要負全責的人。

由於他容忍不了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的惡行,為了生活行搶行竊的綠林好漢以及偷兒還可以算了,但是強盜殺人或者是奉血魄命令要去接應其他計畫的那些兇神惡煞,身為華山派大弟子的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袖手旁觀的,就算自己這邊人單力孤也得管上一管。

半個月下來,獨自力撐的結果是他多了一身傷,而每每冷眼旁觀的席君逸到最後往往成為真正負責清理害蟲的人。

白彥海苦笑的看著有如狼入羊群打得無聊的席君逸,隱約知道他是因為他身上未痊癒的傷才「迂尊降貴」的提早出手陪這些小角色玩玩,不然依照席君逸的性子,他是不屑跟小貨色計較的。

旁邊正出手教訓強盜頭子的席君逸也很無奈。

一開始,他只是一時心軟,看不慣白彥海帶著左腿一條長長的血口子獨自作戰,被殺敵救人忙得蠟燭兩頭燒,所以順手幫忙宰了煞虎門的門主和四位長老,讓他順利救到被抓的女人小孩。

光這樣還不夠,白彥海開始希望他不要殺罪不至死的人,至少不要殺得太血腥,讓被捲入的無辜百姓做噩夢。

得寸進尺!敵對還有留活口的嗎?要求還真多!

他的殺人技倆已經是四個人中最樸素不誇張的了,既不像封亦麒那樣瞬息之間殺人見骨,也不像絕魂頃刻間將敵人用刀分屍,更不同於血魄的狠毒讓人被毒蠱蠶食致死……真的只是要害被暗器射穿而已,連血都沒噴多少,還不夠簡單嗎?

天底下有膽子對他要求東要求西的,也只有完全不怕他的白彥海了──當然那個有如豹子一般乖張的羅煞,封亦麒不算在內,因為他是衝著他叫囂,打定主意他若不遵從就提劍砍人,而不是像白彥海那樣篤定他會照辦的信任……

對於這種狀況,心底有意見歸有意見,他還是屈服在那過分坦率真誠的雙眼下,開啟了無數次的讓步。

但或許是他高估了自我本來就沒多好的心性和修養,顯然自己的心境沒有想像中冷漠,每一次的妥協似乎讓自己的耐性逐漸消磨殆盡,最近幾次白彥海才開口,對方叫囂不到三句話,就會被他或踹飛、或打趴的撂倒在地──而且他是本能的出手,完全沒有細想。

他的觀念很簡單,既然開打已成慣例,那何必浪費時間。

「滾!」冰冷的視線加上冷肅的殺氣,三秒內讓做無本生意買賣的強盜團抱頭鼠竄。

「沒事了……」白彥海正回頭想安撫被救的採藥人,卻發現連滾帶爬跑走的人中也包含他們要救的人,只能無奈搖搖頭。

正在盤算自己今天少殺了人,以後要怎麼提防對方報復……等等諸多問題的席君逸靜靜的走回白彥海面前,用眼神詢問他的無奈從何而來。

「沒什麼,只是我原本想問問看附近有沒有溪水。」他挑明了說,因為若有些許遲疑,席君逸會放暗器「擺平」逃亡的無辜民眾,然後把人在地上拖回來,等他慢慢想清楚以後再好好問。

天知道上一次他是怎麼汗顏的試圖讓驚恐的樵夫相信自己真的不是壞人,只是想問附近最近的城鎮在哪……

「溪水?」

席君逸的表情有些不解,扣住暗器的手緩緩放下,卻仍是沒放鬆。

看白彥海的表情,他大概知道是因為上次他出手太快的原因。

但是光看他張口在那邊叫說慢著、住手、等一下什麼的,然後看著目標物愈跑愈遠……他是真的認為直接出手比較簡單方便。

「是啊,溪水,在野外走了好幾天了,不想淨身嗎?」白彥海奇怪的看著他。

他記得君逸挺愛乾淨的不是嗎?

之前在晴霧峰,兩人初次會面時,君逸就是忙著打理自身清潔,之後幾次相談也都是在那條溪邊……

淨身?!挑高一邊眉,暗器消失在袖間,席君逸努力維持自己的面無表情。

「海。」

「嗯?」

「以後有想找方向的時候,不用找其他人,問我就好了。」一抹臉,他再次體驗到無語問蒼天的感覺。

還好他沒有出手放倒無辜的路人甲,不然等到白彥海終於把問題問出口以後,他會不知道該將這個害他自毀名聲的白痴打死,還是將知情的路人甲滅口……

「問你?」

「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沒方向感嗎?」淡淡的揶揄,席君逸跳上樹梢,大概辨別一下方位。

「我哪裡沒方向感了!找溪水跟小村鎮和方向感有什麼關係?!」樹下的白彥海叫屈。

「你以為我們現在在哪裡?」跳下樹的席君逸沒好氣的白他一眼。

「呃……」氣勢一下子短了一截。

「我們在雲南,雖然在雲南境北,但的確是離四川有一段距離。」更別提要怎麼翻山越嶺進入四川盆地了。

雖說縱容他、跟著他亂走的自己也是活該,只是一想到看見一棵古木斑白的樹皮上屬於五仙教暗號的那一瞬間,席君逸就有種懊惱的感覺──活了這麼些年來,他的方向感從來沒出過錯,第一次敗筆就敗在白彥海口口聲聲的說沒問題上頭。

「我……是你說大路不能走,只能走山路的啊!」撇撇嘴,白彥海咕噥。

他可沒闖過南方山嶺,那是和他生長的北方完全不一樣的環境,不但悶熱又植物叢生,連個小徑也沒有,只能憑直覺行動……

「……嗯哼!」是他提議的,但那是因為若他們不這麼走,在進入四川找唐門碴以前,就會被沿路得罪的各路人馬剁成肉醬餵畜生。席君逸是愈想愈哀怨。

說起來四川雲南可是他最熟悉的兩個省份,因為當初十大惡人給他的考驗裡面,其中一項就是暗中畫出唐門和五仙教總舵的所有暗道,他整整在這裡耗了半年以上……

若讓人知道他竟然會有在這裡迷路的一天,大概會被笑死,然後他也甭混了……

「那我們現在往哪裡走?」白彥海苦著臉,小心的觀察他的臉色,詢問。

昵了他一眼,席君逸避開了他求助又信任的眼神。

「那邊。」

拋下兩個字,藏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樹叢間。

「怎麼了?說走就走,又丟我一個人……」喃喃自語,白彥海趕忙跟上。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catsnight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