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小子竟然那麼囂張!」瞪著他們離去的門口,青城派掌門隔了好久才出聲。

有了第一個人的聲音,陸陸續續的批判也傳了出來。

「柳煜颺在搞什麼?被下蠱了不成?竟然偏袒邪道小魔!」

「就是說啊……」

謾罵的內容愈來愈無理,白彥海先是一陣錯愕,接著不高興的想開口罵人。

「前輩們請等一下,柳公子三年多來救人無數,你們講話請留點口德!」

汗顏的表情一閃即逝,他們旋即訓道:

「住口,你懂什麼?華山派命喪於此的人不是也很多嗎?」

「難不成你也被他們影響了?!」

「身為華山派大弟子,你最好潔身自愛點!」

這是說他不自愛嗎?!白彥海隱忍著怒氣調開視線,為了師父的面子,他不能再出口頂撞這些人了……啊!

視線停在屋樑上,他差點叫出聲。瞪大雙眼的表情活像見鬼了似的。

襲風!何時待在那裡的?!

對上他的視線,襲風用食指緩緩劃過自己的咽喉,無言的顯示他的殺意。

「呃!」倒抽一口氣,他第一次注意到襲風真正展露殺意時是感覺不到殺氣的。清清冷冷,彷彿漠視一切的制裁者,無關乎怒氣或怨恨,殺人只是像喝水吃飯那樣的動作一般平常。

就在其他人因為白彥海的舉動注意到襲風的同時,原先側臥在屋樑上的襲風身形輕巧的翻下來,落在白彥海身邊。

「襲風。」白彥海硬著頭皮叫道,「你不跟封亦麒他們一起離開嗎?」

看出他巴不得自己快點離開的想法,襲風笑得冷酷。

「那小子太溫柔了,有些事沒做好,有必要善後一下。」

羅煞這傢伙太過收斂了,事情也不做得漂亮點。

推開白彥海,襲風冰冷的眼神掃過廳堂內的所有人。

「你就是襲風?!」少林寺方丈問道。

「是的話……你們想怎樣?」嘲諷的揚起唇角,他不屑的道,「羅煞在意柳煜颺克制住殺氣,你們就在這邊大呼小叫,為了不讓你們失望,我來奉陪。告訴你們,羅煞是我們四人之中唯一一個出手會留活口的,其他人早就沒有人性了。'當然,我也是沒有心的人。」

若由羅煞出手,這些人的活命機會比較大。

手起、手落,千萬根銀針射出──

毫無死角的銀色流星網覆蓋了整間斗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沒入人體之中。

「啊!」

「可惡……」

「痛!」

驚慌的低叫和斥罵,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挨了幾根針,沒有一個例外。

「襲風,你……」知曉他的性子的白彥海搶先一步擋在敬愛的師父身前,卻仍然沒辦法完全擋下攻勢,焦急的看著一臉冰冷的襲風,他不顧自己傷勢的查看師父以及師弟的傷。

「自找罪受。」他原本往他那邊射的是最好躲的,結果這笨蛋不領情的自願當人肉盾盤怪得了誰?

「你……這針有沒有倒勾?」他急忙詢問。

「我在這針上餵了毒,有誰有自信看到明天的太陽?」慵懶的說道,他嘲笑的看著臉色陡變的眾人,「無色無味的殘噬蠱,想活命的人最好準備求我了。」

「你!」白彥海又急又怒,不敢置信的瞪著他。

「感到無力嗎?你們既然想自視清高的制裁我們,我就讓你們體驗一下我們所見的地獄。然後,若有人真的還能高唱禮義廉恥,我考慮聽聽你們說些大道理。」用腳勾過一張椅子坐下,他悠閒的看著每個人,「一柱香的時間,不求我就等死,敢出門的我就殺他全家。」

「你是認真的嗎?」白彥海沉聲問。

「不然呢?」

「為什麼?」他看走眼了嗎?原以為封亦麒和襲風都是那種若非不得已而不用蠱的人……

襲風面無表情的接下了他的疑問。

「因為我們四個就是這樣活下來的。全村的小孩被集中在一起,被迫在一個時辰內學會他們一套招式,學不會的就被殺,當看到朋友、手足、青梅竹馬一個個死狀甚慘的死於非命,自己卻在恐懼中活了下來,這就是我們在三歲那年見到的第一個地獄。」

平淡的聲音有如在陳述別人的事情,襲風清冷的語氣迴盪在眾人耳中,伴隨著死亡的陰影滲入他們心中。

「永生的地獄,無時不刻的恐懼。教過一次的東西就必須學會,要殺人就不能手軟,否則死的就是自己。想活命就撕咬一切、憎恨一切、毀滅一切,然後,當感情消失,連心也死去後,殺人或被殺都已經沒感覺了。就算手染再多人的鮮血,甚至是手刃相處十二年的十大惡人,也只有『啊,原來如此,結束了』的想法,對我們根本沒有影響……你們說什麼仁義禮教似乎很了不起,但抱歉了,對我們而言,不能讓自己活下去的東西就只是廢物。你們的命很重要嗎?大概也只是『就這樣了』吧?」

如同戴了面具一般的木然表情,他不在乎的道。

「可是呢,羅煞不同。他有一顆太過柔弱的心,明明一樣是殺人,只有他會夜夜因為噩夢而不能成眠;也只有他會讓愧疚和悔恨堆積在心底形成對生死都不在乎的麻木感;當然,只有他會在意一直給最重要的人添麻煩的無力感。你們能傷到他,是因為他早就傷痕累累,而不是你們有任何權利。」

可是,也是因為羅煞這樣的個性,他才會欠下那份情。

「你們不是很想評斷什麼嗎?所以我會給你們一模一樣的立場──同樣的一閉眼就會被殺的恐懼;同樣的犧牲親人活下來的感受;同樣的雙手染滿鮮血的麻木、無力感,同樣的絕望……」

「你……就為了這樣才……」白彥海冷汗溼透了衣衫,他看著襲風不曾改變的淡漠眼神,感覺到心頭有一種壓力在擴張。

「對啊,如果連這些都不懂,是沒有資格評斷我們什麼的,因為我們這樣子活了十六年。」他理所當然的說道。

「就算如此,為什麼連年幼的師弟和師妹們都下手?!」白彥海怒吼,「如果這就是你的作風,我無法苟同。」

面對他的憤怒,襲風只是冷淡的承受他的視線。

「若說年幼,我們當初才是三歲稚兒,比我們大的都沒差了……還有,你的不苟同與我無關。」算了算時間,他愉快的說道,「剩半柱香的時間,有誰想求饒的,我的解藥只有十人份喔。」

這話一出口,眾人臉色大變。

「可惡,我今天跟你這魔頭拼了!」嵩山派掌門劍一抽,便打算豁出去拼命。

「……我求你,給我解藥。」白彥海硬聲壓過他的怒吼,坦率的眼神直是襲風,「我不想死,請給我解藥……」

襲風愕然的看著他原本以為最不可能講出這話的人,但仍是取出瓶子……

有絲淡淡的失望縈繞在心頭,但他不知道為什麼。

白彥海走到他面前,低著頭讓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這樣說,你滿意了?」突然俐落的長劍橫削襲風手腕,在眾人譁然聲中,白彥海迅速搶攻,目標卻是放有解藥的陶瓶。

論武藝,他不及襲風,但他拼死的進攻一時間也讓不想殺他的襲風鬧了個手忙腳亂。最後,襲風以詭譎的手法扣住他脈門,才總算制住他。

「你做什麼?」

「只是做出你們當初最想做的事而已。」儘管手腕被抓得疼痛,他卻已心滿意足。

襲風嘆息的看著被他丟給華山派掌門的藥瓶,無奈的鬆了手。

「襲風?」原以為會被殺的白彥海不解的看著他。

「藥瓶裡什麼也沒有,一開始就沒有毒,因為我不想讓羅煞困擾,只是想看看有幾個人有種,卻被你這小子破壞了……」襲風嘆息。

不過,或許他說對了一件事。當年的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不屈服在十大惡人之下。

「抱歉……」白彥海為自己錯怪他而道歉。

襲風搖搖頭,走出廳堂。

「不必,我的目的也達成了。」這些人已經充分體認了他們的感受,「聽好了,我欠羅煞一份情,若有人想找他碴,我就抄他家、滅他門,懂了吧?」輕柔的聲音在風中顯得模糊,之中的情感更是飄邈到令人難以察覺。

他的走,一如他的來一樣直接。只是,留在所有人心中的想法卻悄悄的在改變,因為,沒有一個人有自信,換做自己,能做得多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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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動心是什麼時候?他忘了。只記得最後那如同心狠狠被撕裂的痛苦。

現在的幸福讓他很不安,一如從前在落霞山的竹屋中,那平靜卻不長久的安逸。

封亦麒縮在屋子的一角,雙手環抱住曲起的雙腿,沉默的看著擋住柳煜颺身影的屏風。

燭光之中,人影緩緩晃動著。

「師父……」

突然出聲,他只是想叫他而已。

「怎麼了?」剛沐浴完正在著衣的柳煜颺笑問。

「沒有,只是突然想叫您……」封亦麒仰頭看著因為他的叫喚而走到身前的人,「對不起。」

「是該說對不起,你又沒擦乾頭髮就亂跑,受寒了怎麼辦?」板起臉,柳煜颺俯身撈起地上的白布,蹲在封亦麒旁邊,掬起他細柔卻還在滴水的長髮輕柔擦拭。

「嗯。」輕應一聲,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想道歉。

低頭看著柳煜颺的影子籠罩著自己,他滿足的笑著。

「為什麼笑?」

「很安心,希望能一直持續下去。」不諱言的直說,封亦麒閉上眼嗅著柳煜颺身上的肥皂香。

柳煜颺手上動作一頓,接著把封亦麒擁入懷中。

「當然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等你的身子養好些,師父帶你回竹屋,然後還可以找機會跟我一起回江南老家去看看。」

是該讓幾年來不斷捎信催婚的父母知道他們是不太可能等到他娶媳婦了。

「師父的……老家?師父還有家人啊?」他一直以為師父是一個人呢。封亦麒詫異的道。

「師父的雙親都還在,上有一個在朝當官的兄長,下有一個經商天份十足的弟弟,我是不務家業的次子。」柳煜颺邊說邊把他披散的長髮編成辮子。

「我……可以去嗎?」眨眨眼,封亦麒遲疑的問道。

像他這種人,萬一惹師父的家人討厭,他不想讓師父為難……

「不要凡事都往壞處想。」輕扣了他一下,柳煜颺太了解他的想法了。

「可是我、我不知道怎麼和人相處……」吃痛的縮了下,封亦麒委屈的說道。

看師父就大概可以知道他的家人一定是教養良好的家庭,而他則是滿口粗話,想當然爾,他八成一輩子也改不了了。他當然不會對師父的家人出手,但如果因此給師父添麻煩就不好了。

「放心,師父的家人和師父一樣,你不討厭師父的個性就一定不會討厭他們的。」

「一樣?」不會吧?這種好人脾氣有一家子?!封亦麒低呼。

「對,一樣。」除了他精明幹練的大哥,其他人全是一個樣。柳煜颺苦笑,就連以手段出名的大哥也是刀子口豆腐心,若干薪俸全貢獻在貧苦人家的生活上了。

「喔……」封亦麒苦著一張臉。

對,他也許不會討厭;更也許他會喜歡,可是不管他是喜歡還是不討厭,八成會開始擔心更多的人和事,然後以往那個無事一身輕的羅煞再也不會存在了。

可是呢,他很高興師父願意跟他說這些事。

「師父,為什麼要帶我去你家?」

「是誰說再也不分開的?想和師父在一起當然要跟師父回家見識一下啊。」

「唔!」雙頰緋紅,他避開了柳煜颺的視線。

原本趨於平靜的心湖開始掀起一波波的漣漪。

搖晃震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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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暑氣漸消,空氣中開始浮動一抹秋意時,柳煜颺的傷也差不多完全復原了。

在封亦麒不知道的情形下,他婉拒了各派掌門的慰留,打算帶徒兒回落霞山,或許過一陣子會回江南老家也不一定,但是絕計不會再待在這會讓封亦麒無法放鬆的地方。

就在臨行前幾天,趁著白彥海在跟柳煜颺交談之際,封亦麒終於還是忍不住的把襲風找了出來。

「怎麼?」靠著迴廊,襲風一面拍去飄落肩膀上的落葉,一面問道。

「那個,你……為什麼幫我?」他知道答案絕不會只有無聊沒事幹。

「你真的那麼在意?」襲風勾起唇角。

「對啊。」封亦麒坦率的點頭。

「怕我心懷不軌?」

「怕你自己想太多!」封亦麒沒好氣的瞪他,背對池塘的坐到迴廊欄杆上。

可惡,就知道會自討苦吃,襲風不想講的事情就算自己被氣死也得不到一個答案。

「好吧,我說。」他出人意料的點頭。

「真的?」

「因為你。」他好整以暇的說出答案。

「嘎?什麼因為我?!」他是有聽沒懂。

襲風放柔了眼神,緩緩走上前,雙手靜置身側,低頭讓封亦麒飄揚的長髮掩蓋他的表情。

「因為你……,所以我幫你。」

唰!一陣強風掃起地上的落葉,沙沙作響聲恰巧蓋過了他的低語。

「襲、風……?」封亦麒呆了呆。

他似乎漏聽一個很重要的話,可是,他怎麼覺得襲風是故意把聲音壓得過低的?

直起身子,襲風突然伸出手。

這是表示不會為敵嗎?還是是師父說的好友的意思?

瞪著他的動作,封亦麒踟躕了一會兒,然後也伸手與他交握了一下。

「謝謝。」他所作的一切,自己從未道過謝,雖然這麼說也沒啥用處,但三年又兩個多月中所發生的點點滴滴,他只想得到用這兩個字來表示。

「不客氣,我只是沒事做。」

不曾改變過的答案,讓封亦麒露出笑容。

如花般嬌豔,陰柔野魅的風情……若讓旁人看到,只怕柳煜颺的情敵會多個沒完……



基於與出版社的協定不能在網路上將文章全部公開,
所以勉強選了一個斷尾點,
對於喜歡這本書的大大們,
小夜先說聲抱歉囉~~
煩請大大們去找實體書來看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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