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霧峰下,黑壓壓的一片人海,肅殺之氣蔓延,其中不時傳出低俗的謾罵。

他們包圍此處已經近半個月,每個人都是摩拳擦掌想大開殺戒,偏偏領頭的不下令,害得他們幾乎憋出病來。

尤其現在又看到上等獵物自他們眼前晃過,更是讓他們殺意四起。

柳煜颺屏息走過人海,一個人走向人海中央。

他知道這些人巴不得把他千刀萬剮,自古以來正邪難兩立,更何況他手中的碧泉劍不知使多少冤魂命喪黃泉,今天走這一遭,他早有回不去的心理準備。

但,就算一個人也好,他也要讓被困的人安全下山。

人牆在他眼前散開,兩個人影出現在他眼前。

「柳煜颺?」白無常輕搖手上扇子。

「正是在下。」

話一出口,喧鬧叫囂聲四起,三年下來,邪道份子對柳煜颺簡直深惡入骨。

「好膽量,閣下今日來是想談條件嗎?」白無常狡詐的笑著。

果然如盟主所料的前來送死了。他是該佩服盟主的料事如神,還是嘲笑柳煜颺的故作清高?!

「你們佔領晴霧峰卻不出手,難道目的不是要我們出面一談嗎?條件開出來吧,先讓婦孺下山。」

連日來的疲累讓他失了一貫的閒適感,斯文的淡笑掩不住疲倦之色。

「呵呵呵,虎爺實在嚥不下柳少俠你隨手殺了黑龍幫副幫主蕭大哥的那口氣,我也放不下華山派白彥海殺盡我的徒子徒孫那筆仇。所以,就你們兩個當賭注,叫他上山,然後我們談點有趣的遊戲。」

「只衝著我們又何必扯上老弱婦孺?」

「因為盟主不耐煩了。」白無常冷笑。

「盟主嗎?」

怪不得邪道人士能統一行動,這個盟主的統帥力十足啊!相形之下,凡事都得要各派掌門聚集討論的正道這邊似乎有些缺乏向心力了……

縱然苦笑在心,柳煜颺仍是傳了消息給白彥海,並交代他轉告各派掌門伺機救人。畢竟只有他們兩人事小,現下還牽扯上近半百的老弱婦孺。

白無常陰森森的看著真的前來的白彥海和柳煜颺,接著帶他們走向晴霧峰易守難攻的主因──深達數十丈,寬數丈,兩側崖壁向內凹陷的斷崖。

「柳公子,真過不去,讓你淌了這混水。」白彥海面無懼色的看著深不見底的斷崖,半晌又看回白無常和虎峒。

為了救師娘和小師妹,就算是千刀萬剮他也認了,就是可惜了柳公子一條命。

「別在意,就算白兄不找我,依我的個性還是會涉足的。」雲淡風輕的說道,他眼中有著不容忽視的堅持。

「兩位說完了嗎?」白無常有趣的問道。

「就等你開口!」白彥海冷哼。

「有種!」虎峒喝采,眼底卻是令人心寒的顏色。

「這裡有兩瓶蠱,一個是九色殘蠱,另一個是冰寒蠱。兩個加起來是無藥可醫,只喝一罐普遍天下也沒幾人能解,我不管你們怎麼分配,反正我要你們喝完它。喝完以後不准抵抗或反擊,每挨我或虎爺一擊,我們釋放一人,如何?」白無常好心的公佈遊戲規則。

孰勝孰敗,一開始便有了定局。

白彥海一瞬間變了臉,柳煜颺則面不改色的點頭。

「給我吧。」柳煜颺伸手討了磁瓶。

「柳公子,我喝!」白彥海出手阻攔。

無言的默契中,他們決定只有一個人喝。畢竟若兩個人都身中劇蠱,山上的人就沒救了。

「在下略通醫術,小徒也精於毒蠱,或多或少都有些抵抗力,給我吧。」不給他動手的時間,柳煜颺一手架開他的想搶的手,一股作氣喝盡,令人作嘔的蟺腥味盈滿口中,柳煜颺忍不住慘白了臉,鮮血自他唇角滲出。

「柳公子‧‧‧」白彥海擋在柳煜颺身前,「我先接你們的招數!」

「真是有義氣啊!不過不管如何你們都會死,而且,我想把他做成我的人蠱。」白無常狀似遺憾的搖搖頭,眼中卻是邪念不斷。

光是想到能夠怎麼折磨人就令他渾身興奮。

「姓白的,少在那邊說閒話,我要宰了那個柳煜颺。」渾厚的嗓音表明了來者實力極高,身材高壯的虎峒一手就推開擋路的白無常。

相中的目標物被搶了,白無常卻沒說什麼。他是個聰明人,不會選擇在此刻與率領燐幫人眾上千的虎爺為敵。

不過是個對手,要換就換吧!

於是他轉向白彥海:

「既然如此,我就和你玩玩吧。我不會殺你的,因為你將成為我的『容器』。被虎爺打完的人是不能用的。」

十之八九會內臟破碎不堪,他是無法拿來養蠱的。

「姓柳的,接招吧!」同時,不耐煩拖拖拉拉的虎峒怒吼一聲,出掌便打去。

白彥海連忙想攔截虎峒,好替柳煜颺再爭取一點時間,卻差點被白無常的厲刃削中,只得側身避開。

就在這間髮不容之際,柳煜颺紮紮實實挨了這一掌。

「喀!」鮮血咳出,他吃力的調息內力,「第一掌,放人。」

既然已經注定他撐不了多久,還不如趁他有力氣時多撐幾掌,盡可能多救點人。

有點悲觀卻很實際,這就是柳煜颺個人的思考特色。

「好!放人。」虎峒狠笑,揮手示意手下開出一條路讓第一個人下山,圍在山腳下的正道人士馬上就有人迎上前來把他接到安全之處。

「有本事就繼續把人帶走啊!」餘音未了,虎峒虎虎生風的一掌又已經擊向柳煜颺。

「虎爺性子仍是一樣急啊。」白無常邊笑邊揮劍迎戰。

兩對交手呈現明顯對比──

柳煜颺原本身手飄逸,招招精、準、巧,只不過現在身中毒蠱又受限不能反擊,只能一招招應是挨下;虎峒則打得沉猛有力,招式狠、殘、絕,仗著他絕對不能反擊,一掌接著一拳,強大的內力幾乎要震碎柳煜颺的五臟六腑。

反觀白彥海本也是精於用劍不下白無常,現在同樣受困,只能虎落平陽被犬欺。

但此時此刻沒有人有心情想這些,,眼見受困的人一個又一個下山,在山下或斷崖對面的各派好手加起來上百隻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中央的四個人轉。情緒激動的已經瞪紅了眼,直恨自己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看著兩人被打。

邪道份子則是叫囂呼喝,紛紛替虎峒或白無常加油。

柳煜颺以四兩撥千金的方式慢慢的拖,盡量不要讓自己受到正面重擊,原因在於他看出虎峒的招式極耗內力,久戰必衰。既然他志在拖延時間好救人,自然就慢慢的耗下去才是上策。

但一直打不到他要害的虎峒氣極敗壞的下手越來越狠,中毒極深的柳煜颺光被掌風掃到都被震退幾步。

「嗚……」胸口噁心的異樣感驟增,他痛苦的一個踉蹌,精深的內力化為虛無,錐心的寒氣一下子侵入五臟六腑。

虎峒眼見機不可失,一掌也緊跟著擊中柳煜颺門戶大開的胸口。

衣衫被血染紅,柳煜颺吃力的硬是在懸崖邊停住倒退的腳步,但虎峒殘酷的一掌又馬上打到。

再也收勢不住,他被虎峒打出斷崖,濺出的鮮血飄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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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眾人大叫,一旁的白彥海不顧白無常的攻擊想救人卻被虎峒一掌打回。

就在眾人以為柳煜颺必死無疑的時候, 只見一道黑影以風馳電掣之勢竄過虎爺身側,不要命的躍出斷崖抱住柳煜颺,凌空翻轉硬是減了下墜的趨勢,然後用幾乎不可能的輕靈身手穩穩的落回崖邊。

但他錯估岩石的鬆軟度,腳下地面承受不住兩人體重而崩裂,兩人猛然往下墜,幸好一條軟珠索及時捆住他的右手臂。

就這麼短短數秒,身穿黑披風的人便已借力帶著柳煜颺往上爬。

一瞬間,柳煜颺已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你是誰?」虎峒怒吼出所有人的疑問,瞪視同樣身穿黑披風,站立崖邊的人。

來者回以冷淡的一瞥,他長髮隨性的用一條黑繩綁著,幾撮流海在額際飄揚,俊朗的臉上除了漠視外,只剩下毫不在意,囂張得氣人。

嗶!蒼羽自空中盤旋而下,迅猛的抓向虎峒。虎峒狼狽一避,反手擊出一掌,蒼羽馬上凌空反轉,改停在那人伸出的手臂上。

「蒼羽!」白彥海脫口說出。

是他嗎?!他回來了?太好了……

一放鬆,撐不住的跌跪在地,他嘔出好幾口黑血。跟擅長使毒的白無常打,他著實受創不淺。

站在崖邊的人是襲風。

一手撐著兩個人的重量,他袖口一震,奪命的金屬射向白無常和虎峒咽喉,以逼他們退開白彥海身邊。

好不容易爬上來的封亦麒忙著將純厚的內力灌入柳煜颺體內。護住心脈的熱流將寒意壓下,柳煜颺喘息著看著再熟悉也不過的眼神。

「麒兒……」是他嗎……

看出他眼中的掛心,他拉下擋住面孔的披風,一張陰美絕色的面容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師父,徒兒會處理好的,您再等一下,我馬上帶你回去療傷。」

不同於以往柔嫩的童音,低柔的嗓音帶有一抹邪氣和更多的柔情。脫下披風蓋在柳煜颺身上,順手點了他幾大要穴阻止毒性蔓延,銳利的眼神夾帶殺氣射向虎峒。

這人正是和襲風東闖西打的殺了上百人的邪道份子的封亦麒。

三年光陰令他改變不少,不但身高、聲音變了,就連性子也改了。更加的內斂深沉,宛若一隻黑豹般的狡猾小心。

「你們是誰?」白無常為了這突然殺出的程咬金大為警戒。

「要死的人不必知道。」襲風清冷的聲音彷彿索命幽魂。

「老子是你祖宗!」封亦麒嘹喨嗓音不客氣的宣示。

「你有那麼不成才的子孫?」

「孔子的子孫不一定都有用。」

「喔……」

東拉西扯的說了一堆其實一個字也沒說,白無常也動了怒。

「你們想違約嗎?!那就別怪我下令殺光山頂的人了。」

聞言,封亦麒猖狂的大笑,連襲風都面露不屑。

「你別蠢了,上面的人干我何事?想拿他們威脅我,你是不是邪道份子啊?」封亦麒森冷冷的笑著,「我們只靠實力做後盾,什麼友軍,什麼約定,什麼道義全是狗屁,所以我們才比正道人物活得久。而你現在在說什麼約定?有你這種領導人,你們今天是輸定了!」

他就知道……白彥海苦笑,才想說些什麼卻接到了柳煜颺叫他安靜看著的眼神。

「你真的不怕我下令?」不可能不怕的……可是這個人剛剛說……「我們」邪道人物?!

「只要有人有那條命殺上山。」襲風不客氣的撂下狠話。

「你們究竟是誰?」白無常寒了聲。

封亦麒想了想,任披散的長髮掩蓋住他的表情,然後愉快的笑了。

「如果你們的盟主是血魄那小子,我們是他的肉中刺吧。」

實力不相上下,一但為敵,真是怎麼也拔不掉的眼中釘、肉中刺。

「什麼!」白無常一驚,「難道你們是……」

不等他說完,襲風軟珠索橫掃他咽喉,掃去了接下來的話。接下來一面與白無常交手一面料理掉妄想上山的人馬。

封亦麒則是俯身查看柳煜颺的情形,然後輕柔的笑了笑。

透過笑容,他無言的送出只願意讓柳煜颺一人知道的訊息──

師父,徒兒回來了。師父希望的事,徒兒一定會辦妥的。

柳煜颺也懂他,蒼白的面容露出一抹相信的笑容。

見狀,封亦麒緩緩起身,一抬眼,銳利的眼神刺穿虎峒。

「燐幫幫主虎峒?我來會你。」

傷害師父的人,他絕對不饒恕!

「你找死!」師父都不是他的對手了,這個年未弱冠的小子有什麼本事。

他打從心底瞧不起這個看似姑娘家的小鬼。

一掌又擊出,除了深知他實力的柳煜颺和白彥海,均是一陣不忍心的慘呼。

封亦麒冷笑,笑容仍凝在唇邊,右手抽出柳煜颺腰上的碧泉劍,一道銀光卻已抹過虎峒頸項,再劃過胸口直到腰際,接著由直翻橫一斬,迅速還劍入鞘。左手接著以十足力的掌力把他打到大遠方。

乾淨俐落的把燐幫頭子分了屍,也沒弄髒自己的衣服。

就這麼一瞬間,稱霸一方的燐幫幫主敗在大意和錯估對手實力之下。

「師父擅長的是劍法,用下流手段佔上風的低等熊在那邊叫什麼囂。」在所有人駭然的瞪視下,他冷冷的批評。

白無常又驚又怒的看著封亦麒和仍在人群中晃動殺人的襲風。

「你們活的不耐煩了,各幫高手馬上就到...」

「你指的應該不是我們一路走來順手解決掉的傢伙吧?!當然也不會是在山腳下當肥料的屍體吧?我現在怒火正高,最好是有高手讓我挫骨揚灰。」封亦麒輕蔑的道。

隨手丟下自各方人馬那兒蒐集的令牌,他百般無聊的說道。這叫高手?他和襲風當比賽在殺,殺到最後破百就懶得數了。隨手摸來的令牌就多到可以玩骨牌了,更別提他懶得從死屍上拿來的份。

「沿途的弟兄被你們殺光了?!」白無常失聲尖叫。

莫非他們錯把這兩人殺的人全歸類到正道人士頭上去了?

「沒有,我趕著上山,逃竄的就沒追了。」淡淡的說道,他注意到柳煜颺氣息紊亂,「用紫月軡草來做毒引,你之前在井水中下了迷幽草,兩者混合具有化解內力之效,想藉此逼散各派人馬的內力,這也是為什麼各派遲遲不敢出手的原因。不錯,能下毒下的如此不著痕跡。就苦了我不知情的師父和白彥海。」

隨口說出毒藥名稱的本事充分讓人了解到封亦麒比白無常更精通毒蠱。

說著他口氣一轉怒喝,森冷的瞪視著白無常:

「把解藥交出來,不然準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不知是過度恐懼還是怎樣,白無常反而哈哈大笑,「哪來解藥,冰寒蠱加九色殘蠱,藥性相沖相剋,沒一種藥成。」

能拖一個人下地獄的結果也不錯。

封亦麒一聽大怒,飛快的移到白無常身邊,一出手便讓他四肢關節脫臼,接著捏碎他的下顎,然後把幾顆蠟丸送入他腹中。

「想玩是不是?白煉蠱、殘情蠱、楓噬蠱和炎蠱,一樣藥性相沖相剋,好好享受你剩下生不如死的七七四十九天吧。」

就見白無常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全身抽蓄在地上翻滾,接下來淒厲的哀嚎自他口中傳出。

「啊啊啊啊啊,殺了我……殺了我……」

看到這種景象,剩下的邪道人士救也不是,逃也不是,全都僵再當下。

「全給我滾下山去,下次再讓我見到,一人就送你們一隻金蠶毒蠱!」封亦麒怒斥,跪坐到柳煜颺身邊不再理會逃竄的眾人。「師父,你再撐一下。」

柳煜颺吃力的抬手觸碰封亦麒的臉頰,歉然的撫過他頰上不知在哪次戰鬥中留下的傷疤,「對、不起……師父不是故意逼你逼太緊...」暗紅的血液不斷自他全身傷口流出,「別哭……」

毒性已發作,他現在光說一句話都用盡全身力氣。

這句話差點讓封亦麒眼中的水霧化成淚珠滴下,但他還是忍下了。

「是徒兒不懂事,師父您睡一下,徒兒馬上就幫您醫治。」點了柳煜颺睡穴,他拭去柳煜颺額際的汗水。

襲風緩緩走回他身邊,不可思議的低頭看著溫柔抱著柳煜颺坐在地上的封亦麒。

「現在怎麼樣?」

「回山莊,我要想辦法救師父。」

「可能嗎?」看樣子那些蠱是血魄養的,要解可能不容易。

「我是為了幫他才回來的。」封亦麒搖頭,「幫我把白彥海一起帶上去,幫他解毒。」

「你回來開善心當舖的嗎?」怎麼來個買一送一大放送?

「因為,這會是師父的希望。」

這是他唯一得到的答案。

不再管為什麼,只要是柳煜颺希望的事,就是他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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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正道人士一片喧嘩的看著封亦麒,之中有不少人記起了許久以前的往事。

曾經,他為了柳煜颺而自殘,接著帶著傷痕累累的心離去。

如今,他回來了,為了柳煜颺而回來。

他的行動,一直都只為了一個人。

不理會眾人的視線,封亦麒只是一味的低頭凝視柳煜颺蒼白的俊容,眼中盈滿眷戀不捨的情感,最後,他俯身緊緊抱住柳煜颺。

一旦他回來了,就絕計不容許其他人傷害師父。

站在一旁許久的襲風開口打斷封亦麒的沉默,幫他抱起柳煜颺。

「喂,該走了。」只怕再拖就沒救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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