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會在想,她能為他做什麼,在他已經得到幸福的現在……她,還能做什麼?接受他的溫柔,接受他的關心,享受他的疼愛,享受他給予的親情,她該如何回報?當她再也不能為他做什麼的時候,她還能夠理所當然的……待在他身邊嗎?

畢竟,這個世界,沒有永遠不散的相聚。

……

……

藍天白雲,晴朗的天空看起來比平日更為遙遠,襯著一望無際的大海,罕無人煙的遼闊沙灘,營造出一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氣氛。

這裡是一個隱密的小海灣,因為位置偏遠又隱蔽,所以很少人知道,也不清楚提議來野餐的卡西亞是從哪裡找出這個地點的。

不過……除了阿斯蘭跟卡佳里,她還多找了一個人──亞修˙金恩。

「幸會。」

「久仰。」

這是阿斯蘭跟這個據說一直暗中幫助卡佳里的白鴿另一位核心成員第一次正式面對面,有禮貌的握手,雙方都有默契對於某些事情避而不談。

「你們……認識嗎?」卡佳里疑惑的問。

「久仰大名而已,閣下在議會上的表現讓人記憶深刻啊!」金恩露出一慣的微笑,輕描淡寫的扯開話題。

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容忍政治要角加入其他超脫國家的組織,即使卡佳里的政治形象不錯,他還是決定遵守白鴿的宗旨──除去出任務的時候,一切保密,連親人都不可以提起。

阿斯蘭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但詢問的視線溫柔的瞥向卡佳里。

議會上的表現?

「什麼也別問!」卡佳里揚揚頭,拒絕回答。

「你們好慢,過來這邊啦!」老早去選風景最好的地點當野餐據點的卡西亞在不遠處朝他們招了招手。

「她今天怎麼這麼高興?」卡佳里有些困惑。

「難得有機會出來吧,她不是陪著我忙公事,就是待在家裡做實驗,這點我平常疏忽了。」阿斯蘭有些抱歉的道。

他平時為了白鴿的事情全世界到處奔走,卡西亞也跟著他宇宙第球飛來飛去,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時間,回到奧普跟卡佳里相聚,卡西亞則一頭鑽入房間說要研究新實驗,有時候三五天不離開房間半步,半年下來竟然被她修習到了幾個博士學位。

現在想想,也許她只是想把時間場地空給他跟卡佳里?!當然,也可能是她想抓緊時間努力吸收更多的知識,以補回來平時沒有機會的空白。

提著野餐盒走過去,四個人坐下一起吃午餐,聊些時事,分析世界概況,討論和平議題,午餐也很快的吃完了。

看他們吃完飯,卡西亞就開始趕人。

「難得的放假日,吃完了就自己去散步玩水啊!你們真的是情侶嗎?相處的時候不要這麼正經啦!手牽手散步看海跳海浪才是情侶該做的事啊!」

「妳從哪裡聽來的啊?!」啼笑皆非的阿斯蘭好笑的看著她滿臉的趕蟑螂表情。

「書上都是這麼說的啊,雖然人總要超脫公式化,但不得不說某些時候的公式化也有它存在的必要,所以拜託你們不要再在難得的約會時間跟我說地聯怎樣、殖民地怎樣、奧普又怎樣了。」

「怎麼這麼不耐煩?」卡佳里有些尷尬的偷瞥金恩,後者識相的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牛角麵包上,彷彿那是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一樣。

卡西亞簡直想暗嘆這對情侶的不解風情。

「不要告訴我你們都沒注意到,卡佳里姊姊今天難得穿了短裙,阿斯蘭哥哥今天也很帥,拜託你們趕快把思考模式從責任者變成戀愛中的男女朋友吧。」

揮著小手,三兩下把被她說得尷尬的兩人趕到大遠方去散步,這才慢吞吞的咬起三明治。

「……妳找我的原因,是因為這樣可以拖著我迴避嗎?」金恩輕笑。

「對啊,如果我把這個地方跟阿斯蘭哥哥說,他一定會連我也要帶來,但是這樣他就沒有機會跟卡佳里姊姊單獨相處了,所以只好找你了。」

她對金恩並不陌生,事實上,在阿斯蘭養病的那幾年,奧普的事情多半都是經由金恩傳回白鴿的──其他也包括超出白鴿公務之外,額外替阿斯蘭注意很多卡佳里的事情,而阿斯蘭並沒有精力上網聯繫,所以多半都是由卡西亞負責。

久而久之,他們對於彼此並不陌生。

「說實話,妳在利用我嗎?」

「必要的時候,能利用就利用啊!你既然知道被利用還願意過來,就已經不算是利用了吧?」

「有道理……」煞有其事的點頭,金恩依舊滿臉笑容,「不過,其實我沒想過阿斯蘭˙薩拉身旁的『翼』會未滿十六歲。」

「翼」,是他們對於那個在這幾年終幾乎成為阿斯蘭左右手的人的稱呼,由於阿斯蘭對她的保護,他們只知道她是個女孩,是阿斯蘭的妹妹,是個天才少女,並且治好了在那種病毒下僥倖存活的兩個人,其餘的一概不知,見過她的人也一律守口如瓶。

直到見了面才知道,她實在年紀太小了,小小的個頭,小巧的臉蛋,纖細勻稱的四肢,像隻小貓,根本無法與手段風聲鶴唳的「翼」聯想在一起。只有她偶爾閃過眼底的冷靜睿智與神情中隱約可見的成熟機警勉強能說服他人說,她就是輔佐白鴿中的重要人物,阿斯蘭˙薩拉的那雙羽翼。

「你看起來不像真的吃驚。」卡西亞皺眉。

她其實不太喜歡看不透的東西,而身旁的亞修˙金恩就是個很難理解的生物。

「其實我最吃驚也就是這個樣子了。」說不准年長她近乎十歲的男人輕鬆的笑著,看著海面的眼因為海風吹撫而微微瞇起。

奇怪的人!卡西亞下了結論。

通常捉摸不透的人就是危險的人!這是第二個結論。

他知道的太多,如果要對阿斯蘭哥哥不利,會很危險。第三個結論在思緒反轉間冒出頭。

「你喜歡卡佳里姊姊嗎?」

砰!面對她突兀的問題,他唯一的回答就是把茶杯翻倒在沙灘上。

「誰喜歡誰?!」他的笑容頗為古怪的看著她。

「你,喜歡卡佳里姊姊嗎?!」

「……我可能喜歡上任何有趣的女人,但絕對不會喜歡上一隻脾氣耿直到過分的衝動母獅子,平時為了公務要替她擋子彈、擋脣槍舌劍,私底下絕不想再為她多操心了,誰家要養請自己帶回去,我絕對會說歡迎犧牲。」

幽默的話語褪去了卡西亞眼底的防備與預備攻擊,她微側頭,似乎是想看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這麼懷疑?我以為我跟佛列會是烈士榜上的一號二號犧牲品,應該值得歌頌啊!」

「因為沒有人會無條件對另外一個人好,你替卡佳里姊姊做的事情已經超過公務與工作所需了。」而阿斯蘭不需要情敵。

「……妳對於阿斯蘭˙薩拉,就不是無條件的付出嗎?」

「不是,因為他先對我好,所以我會回報他同樣的用心與付出。」

「……這樣啊……」

似乎是因為她的回答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他愣了愣,才在她執著的眼神下,聳肩。

「我答應過一個好朋友,他說『他遇到一個不好好看著就會累死自己,又很希望他可以獲得幸福的男人』,然後拜託我在身份意志許可下,儘可能的幫助他……那是他最後一通信息,而還欠他一份人情的我會達成他的遺願。所以說,我不是無條件,只是條件之前就有人支付過了。」

雷歐……到現在他都常常想起,那個只要喝點酒就會想起妻女流淚,有事沒事總喜歡把送給妻子的歌掛在嘴邊的男人,想起他悲傷卻溫柔堅強的神情,猜測他是在什麼樣的決心下,才決定加入白鴿。

感覺上,白鴿的圖騰像是慰靈碑,也像是飄展的旗幟,多少人賭上亡故之人的悲傷亡魂,誓言確立和平……

「……抱歉。」她已經學會道歉,在注意到自己的堅持似乎無意間勾起對方的心事後。

「這沒什麼,因為他的心願達成了,所以沒什麼好顧慮的,人不可能一直活在悲傷中。」而且他也已經學會了超脫悲傷。

失去的只能停留在回憶,他們所必須做的,是往前走,扛起那份責任與希望,堅持那份誓言,直到把旗幟交到下一個繼任者手中。

笑著拍去手上的食物屑屑,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煞有其事的彎身行禮:

「這位小姐,要去玩水嗎?」

她其實不喜歡把自己弄得一身濕,也不喜歡跟誰玩在一起……但是……

偷覷了眼不時注意他們這邊的阿斯蘭,卡西亞嘆了口氣,把手交到他手心。

只怕她不去玩玩,阿斯蘭也不能放心。

「謝謝你的邀請,我可以問說一個二十五歲的男人在海邊陪一個小丫頭玩水有什麼感想嗎?」

「等我有感想以後就告訴妳。」他又是那張不變的微笑。

「……」他笑起來真的很像狐狸!

@@@@@@@@@@@

寬敞的房間,軟綿綿的大床,典雅的化妝台,樣式簡單大方的L形書桌,充足的電腦設備……是她在阿斯哈家的房間。

卡佳里對她也很好,無論是別墅或主宅,只要阿斯蘭會待的地方,都有替她準備專屬臥房。

可是,她有時候會想,為什麼他們會對她好呢?

……

……

隻手撐著下巴,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鍵盤,螢幕上跳躍的是白鴿的情報資料,通常在他們回到奧普時,她會以磨練自己為理由,將這份工作從阿斯蘭手中接過來,讓他有更多時間跟卡佳里相處──即使卡佳里同樣工作繁忙。

偶爾會感覺生活無聊,因為學什麼都太容易,資料分析又一成不變,預測洞悉是理所當然,然後漫不經心的繼續置身事外、冷眼旁觀──但是她不敢去想這背後代表的涵義。

叮!一個對話視窗在螢幕下方跳了出來。

──嗨,翼,一個人無聊嗎?

那來的搭訕辭?

挑眉,她敲下一串回應──你有什麼讓我不再這麼無聊的事情嗎?

──煙火晚會如何?

煙火……晚會?

還沒等她意識到那是個什麼樣的活動,對方又繼續邀請。

──找阿斯蘭跟阿斯哈閣下一起去吧,情人就是應該搭配煙火啊,我會帶妳偷溜的。

煙火嗎?記憶中,卡佳里姊姊好像挺喜歡放煙火的,以前在導師那邊的時候,只要到海邊玩煙花,她就會很興奮,然後阿斯蘭哥哥也會有好心情……

放煙火是個不錯的主意。

簡單的三段推論,卡西亞開始確認細部計畫──你是說大家一起去,然後你會幫我把獨處機會留給他們嗎?你知道隱密的地方?

──不知道好地方哪敢約妳?

這次丟過來的還有一個奇怪的大笑臉。

亞修˙金恩一直是個奇怪的人,他似乎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找到讓他愉快的東西,然後笑得很輕鬆,也很會自我調侃、苦中作樂……簡單來說,就是個跟她完全相反的人!

三兩下約了時間地點,卡西亞關上電腦,抓了那個隨身攜帶的背包,離開房間下樓。

不出她所料,起居室中彌漫著沉靜而肅穆的氣氛,卡佳里正在看匯報,阿斯蘭也在讀一份資料,他們唯一像是情侶的地方,大概只有那在忙到一段落,空出一隻手來翻頁時,會不時偷看對方的小動作。

嘆氣,不得不承認他們真的很沒羅曼蒂克的細胞。

「阿斯蘭哥哥,卡佳里姊姊,你們忙完了嗎?」換上一臉可愛期待的笑容,拐人的藉口瞬間就已經想好了。

聽見她的聲音,兩人紛紛抬頭,阿斯蘭空出一隻手朝她招了招,把她招到身旁坐下。

「怎麼了嗎?」注意到她拿著片刻不離身的背包,阿斯蘭困惑的思考有什麼原因讓她要現在出門。

「那個……就是那個亞修˙金恩邀我去看煙火大會,你們可不可以陪我去?」一雙大眼睛眨了又眨,她正值最適合撒嬌的年紀。

「煙火大會……啊,今天有祭典啊!」卡佳里馬上意識到自己似乎忙到忘了時間。

「想去嗎?!」阿斯蘭看著卡西亞,確認她是真的有意願,還是只是因為顧及到自己而勉強去交際應酬。

「想,我喜歡放煙火。」應該說,她喜歡放煙火時,他那明顯比平時輕鬆的模樣。

阿斯蘭露出笑容,拍拍她的頭,側過臉看著卡佳里,以眼神詢問她的意見。

「去啊,煙火大會五點開始……我們還有時間,等我半個小時把工作做完就出發吧。」卡佳里的興致也很高。

「嗯,謝謝。」卡西亞抱著背包縮到一旁的沙發上,安安靜靜的等待他們弄完手邊的事情。

她原本是不想打擾到他們辦公,沒想到阿斯蘭才低頭看了手中的資料一眼就注意到她退開的動作,抬頭,面色平靜的朝她招招手。

「過來,卡西亞,幫我看看這個。」說話的同時,他拿了墊子放在身側,擺明了示意她坐在他身旁。

她靠了過去,一份資料放到她手中,那是份密密麻麻的名單──他在做白鴿的定期人員審核篩選,在這方面他一向不馬虎。

憑著自己的記憶力,她開始替他做初步的核對。

她喜歡這樣的生活,在他身邊總是很安心,只是……有時候會有種空盪的……不安。

……

……

抬頭,絢麗的煙火在頭頂上的漆黑夜空炸開,繽紛的煙花綻放出無數美麗的圖案;低頭,祭典攤販的火光與人潮熱鬧繁華。

從這點看來,卡佳里這幾年的心血沒有白付出,人民的生活已經穩定,除去戰爭的傷痛外,開始有餘力去慶祝。

蹲在岩石邊,看著下方的熱鬧,以及遠邊的煙火,卡西亞瞇起眼,將手中的仙女棒劃出幾道光線,然後細微的火光消失在黑暗中。

「來,換根大的給妳。」手被輕輕拉起,燃燒殆盡的仙女棒被拿開,另一根噴灑炫目光火的仙女棒又放到手中。

「一個人去買這些,老闆看你的表情有沒有很奇怪?」

「說不定以為我要買給兒子女兒玩唷,畢竟十五歲就成年了嘛!」所以一個三十歲的爸爸有個十五歲的孩子也不是什麼罕見的景象。

「去,佔我便宜!」沒好氣的瞪著他不變的笑容,卡西亞有一下沒一下的晃動仙女棒。

「怎麼剛剛還這麼高興,現在又悶不吭聲了?」亞修˙金恩在她身旁坐下,掏出打火機,繼續點燃新的仙女棒,接替她手中燒完的。

「不要期待我會像一般的笨小孩那樣又笑又叫好不好?」皺眉,卡西亞沒好氣的道。

說歸說,她下意識的左右張望了一下,確定阿斯蘭沒有注意到自己,才又聳肩繼續玩弄那根會噴煙花的管子。

「感覺很無聊嗎?」

含笑的嗓音讓她頓住手上的動作,沉默。

「只是為了想把他們拖出來玩嗎?」他又問,跟溫和的笑容成對比的,是他過於犀利的眼。

「……太過敏銳又不知道保留會被討厭喔!」卡西亞好奇著把手中的東西往身旁的男人身上丟會有什麼後果,但想到阿斯蘭可能會有的反應,放棄的垂下手。

似乎渾然不在意自己的生命安全,金恩依舊微笑,拿走她手中焦黑的仙女棒,再換了一根新的給她。

「我只是想跟妳說一句話。」

「說啊!」

「對於阿斯蘭˙薩拉而言,身旁的人幸福,就是他的幸福……與其勉強自己,倒不如讓自己幸福快樂……我相信後者對阿斯蘭來說,是更重要的心願。」

卡西亞震了震,藍綠色的大眼忽然惡狠狠的瞪向那個看穿自己的人;被瞪的人仍是笑著,笑得非常刺眼。

「只要阿斯蘭哥個幸福就是我的快樂,所以你別在那邊瞎操心!」

對……她只是希望哥哥幸福……只要阿斯蘭幸福,就是她的幸福……不需要多想,也不需要懷疑……

「是嗎?那妳臉上的表情,又是為了誰?」因為說話而更顯上揚的唇,像是在嘲笑她的故作堅強與自我欺騙……

……

……

@@@@@@@@@@@@@

臉上的表情?

她臉上該有什麼表情?!她臉上又是什麼表情?!

──討厭的人!

……

……

周遭都在歡欣鼓舞,到處都是祝賀讚美,明明是這樣幸福的日子,她卻快樂不起來,反而不安焦慮。

反反覆覆,總想起金恩的話,然後開始在思索間極力辯駁,又無力正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千方百計讓最重要的人如願在眾人的祝福聲中與心愛的人成婚,看著祭壇上的他那溫柔幸福的神情,她應該感到高興,卻更加難過害怕……

當他的人生正式邁入下一個階段時,那她呢?!

他所行走的道路上,可還需要她?

……

隔著人群重重,她與他的距離,好遙遠……

啪!

就在她感覺快要隱藏不住臉部脆弱表情的時候,一束捧花替她遮掩了那份脆弱與心慌。

「看樣子,我之前好像把妳逼太急了。」

道歉的男人臉上的笑容總算有些改變了,淡淡的歉意充斥著他那雙冷靜詼諧的眼。

「……」隔著捧花,藍綠色的大眼充滿警戒又懊惱的看著他。

「嘿,我道歉,因為『翼』是我『承認的人』,所以不知不覺間把我習慣的那套玩到妳身上了,忘記考慮妳的年齡,是我的錯。」看著眼前身穿藍綠色俏麗小禮服的少女,金恩暗暗嘆息。

他對什麼人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對於自己承認的對象,總是有意無意逼迫對方進步突破,直指對方的弱點然後要求對方改進是他表達友好的方式,所以他在議會上從不給卡佳里留情面,在白鴿針對各種不合理的地方多加批判,而對於翼……也不時的挑釁壓迫。

因為網路上的翼總是能適當回擊,並且從不曾讓他失望過,所以他那時才會忘了,翼年紀還輕,即使身材發育已經接近女人,但終究還是個孩子,太過要求的話,非但不是幫助她,反而會傷害她。

可是等他後來幾次想道歉跟解釋,面對面她不是轉頭就走,在網路上除去公事交流時間外,他才打出兩個字就被丟了會自動開關機三百次的電腦病毒……根本沒有機會把話說清楚。

聽他這麼說,卡西亞氣憤的將花丟回他懷中。

「你以為你是誰啊?!隨隨便便剖析我,現在又來小看人,少瞧不起人了!」可是,她自己知道,他並沒有說錯,因為連她自己都沒有勇氣去正視鏡子中自己的表情。

拿花丟他,看他任她發洩的默默彎腰撿起花束,臉上依然是那種淡笑,她滿腔氣憤多數只針對自身。對他,只是像小孩子一樣的遷怒──她清楚認知到這個事實,然後更加討厭自己。

「你少把好奇心放在我身上!」她瞇起眼瞪著他,「我才不是白鴿的羽翼!」她知道白鴿中有些人因為她能救回阿斯蘭跟另一位受害者,所以認為她是另一只和平之翼,但他們都錯了,「我是寧可殺了全世界的人也要救贖唯一一個人的黑翼,能夠破解消滅那個病毒根本沒什麼好敬佩的,因為製造者就是我。」

衝動之下說出了阿斯蘭原本不允許她洩露的秘密,她知道阿斯蘭只是想保護她……可是,此刻的她更想打掉金恩臉上的笑容。

果然如她所料,他的表情變了,說不出是震驚、錯愕還是難過悲傷的表情混雜在同一張臉上,再也找不到一秒鐘前的輕鬆愜意。

她以為自己會感覺到快意,結果卻是更加難受,難受到幾乎無法呼吸。

少了笑容的他,看起來壓迫感驚人,不服輸的挺直背脊,冷冷的瞪回去,混亂的心情讓她無法去思考分析他那種打量她的眼神所代表的涵義。

……

就在氣氛即將降至冰點的那一刻,金恩呼了口氣,緩緩露出無奈的笑容。

「這樣激我生氣,是希望我能討厭妳,還是希望傷害我?」

他在說什麼啊?!哪有人這麼問的……她這樣說,當然是希望、希望……

這樣說著的她……是想傷害他,還是毀掉自己……?!

她在做什麼?!她這樣做把阿斯蘭也扯進來了,她竟然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婚禮進行中,做出了這種蠢事……

啪!禮炮聲打破了兩人間詭異的對峙,無數象徵和平與祝福的白鴿沖天而起,到處都可以聽見歡呼祝福聲──

婚禮儀式結束了。

「我看,我們這邊的對話也該結束了,阿斯蘭會找妳的。」金恩一抹臉,又恢復了那種從容不迫的笑臉,那理所當然的態度就好像他們剛剛只是在聊天氣,沒有發生半分的不愉快。

「你到底想做什麼?!」卡西亞努力壓制朝他尖叫的衝動,「別告訴我你的反應只有這樣,雷歐不是你的好朋友嗎?恨我就不要在那邊惺惺作態!」

「……翼,我曾經說過,妳的羽毛是白的嗎?」金恩語氣微妙的反問。

所有人中,只有他從頭到尾,都堅持的稱呼她為──翼。

「你想說你早就看見我的羽毛是黑色的嗎?!」自嘲的笑了,卡西亞發現自己手心冒汗,滿心所想的都是怎麼解決眼前的人,不能讓阿斯蘭跟卡佳里的婚禮因此生變。

「不,是紅色的……」就像是神座下的熾天使,為了捍衛自身信仰,即使雙手染血也毫不在意,但在聖潔的同時,也被血污污衊,最終仍將被審判,即使知道這一點,還是義無反顧的……選擇了沒有終點的道路。

「血的顏色?!」這個比喻……或許更貼切吧?!

「是火的顏色,如果說卡佳里˙由拉˙阿斯哈是陽光,」引導照亮身旁的人,「妳就是火燄。」為了身旁的人燃盡一切,直到連自己都灰飛煙滅,「從這點來說,妳跟阿斯蘭還真像。」

兩個人都是傾向自我毀滅的自虐型人格。

顯然的,他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三級跳把她給搞糊塗了,滿心戒備準備迎戰的卡西亞愣在當場,然後用看怪物的表情瞪著他。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是滿手鮮血,連父母都被我害死了,恨我就直說啊!」火焰?!熾天使?!她倒認為自己比較像是背叛神的墮天使……不,或許她從來都不曾是天使,而是親手打開地獄大門的惡魔……

「除了死命要阿斯蘭別自責以外,妳就沒想過把安慰他的話搬來砸自己嗎?!」金恩搖搖頭,「翼,麻煩發揮妳那超過一百五的智商告訴我,如果有個人開槍毀了我的國家,我該恨那個人,還是那把槍?亦或者……我該恨的是畫出設計圖的發明家?」如果真的只想憎恨誰,他加入白鴿做什麼?!

再說,這其中的因果關係,又該怎麼算?

「……」

「諾貝爾是最早發明甘油炸彈的人,軍火武力因此提升到另一個層面,他因此一夜致富,但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本意只是希望能夠發明出挖鑿家鄉充滿花崗岩地脈的助力,減少工人的死傷?又有多少人明白,他一輩子都活在懊悔中?!原子彈、核子彈最初也不過是科學家在研究核分裂與核融合能產生多少能量,用以解決能源危機還有解出分子問題……雖然很悲哀,不過我們都應該知道,錯的不是發明者本身,而是人類這種生物,一有了任何發明,一定是最快用到戰場上的。」

他是用什麼表情在說這些話的?!

她想看得更清楚些,淚水卻搶先霧化了視線。

「我只是希望妳想通,能夠留在阿斯蘭身旁不需要什麼資格,妳並沒有自以為的那樣不堪……」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但是沒有把話講完,就這樣轉身離開,先一步替她攔住了正往這個花園角落走來的人,讓她有機會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脫身。

一面有禮貌的與面前的人交談,金恩側眼看著那抹藍綠色的身影消失在玫瑰花叢深處。

快點成長吧……追上他的步伐,站到與他同樣高度的立足點,用跟他旗鼓相當的思維看世界……然後,或許他就不會這麼無聊了!

手腕靈活的周旋於各方賓客間,最後,深邃的眼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站在被花叢阻擋遮蔽的花架旁的男人──今天的新郎,阿斯蘭˙薩拉。

「似乎該說恭喜?」金恩端著酒杯,漫步到他身旁,「阿斯哈閣下呢?」

「在換禮服……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平靜的語氣中不難聽出警告。

剛剛不出面,是因為他知道卡西亞最怕他發現她的軟弱、發現她的悲傷與不安,所以他只好隱藏自己的氣息,沒有打斷制止。

「你不認為,比起一味保護與包容,她更需要成長嗎?!因為她有那個能力,所以一直停留在原地,太可惜了。」

「即使被討厭也沒關係嗎?」

「如果她是我所期待的那個人,她的理智會擺在感情之前,然後區分出一切因果,最後知道我真正的心意。」換句話說,如果她沒能發現他的心意,那就是他看走眼,到時候,她恨不恨他,他也不在意了。

因為,遲早有一天她會明白,他們是同一類人。

阿斯蘭沉默,點頭,把手中的酒杯交給經過的侍者,最後在經過金恩身旁時,不著痕跡的給了他一拳。

「代價?」吭也不吭的忍下來了,金恩偷偷抽著氣,暗罵這個頑固的男人不懂得節制力道。

要死,不能體諒他脫離軍旅生涯好一段時間了嗎?!這下子他的腹部肯定會瘀青一個禮拜,他還期不期望他幫他老婆擋酒啊?!

「代價。」深邃迷人的翡翠綠瞳微微瞇起,磁性的男性嗓音平靜得很危險,「別再讓我知道你惹哭她。」

微笑著幫金恩整理沒有皺摺的衣領,阿斯蘭終於知道煌當初朝他怒吼時的感覺了。

妹妹被惹哭,「兇手」還理直氣壯時,那股火氣,真的很難吞下肚,只揍一拳已經是因為今天人逢喜事心情好了。

評估著卡佳里換衣服需要的時間,發現自己還有點緩衝時間,足夠讓他去把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裝堅強的妹妹找出來。

……

……

@@@@@@@@@@@@@

早晨,餐桌兩頭分別坐著男女主人,溫馨寧靜的氣氛中,女主人嘀咕著西式長桌讓她離心愛的男人太遠,最後在一旁侍女好笑的視線中,男主人無奈的嘆笑,放棄主位,端著餐\\盤改坐到她右手邊,換得了她愉快的笑容。

兩人低聲交談,但多數時間都是她在抱怨他似乎又比幾個禮拜前瘦了,對此只能苦笑的他沒有多做辯白,只是在她關心的視線中,將兩倍於平日早餐量的食物送入腹中。

砰砰砰!

急促的下樓聲傳來,兩人停下交談,不約而同的望向樓梯口,飛揚的淡金色長髮映入眼簾。

「要出去?」阿斯蘭挑眉。

「對,那個笨蛋找我去吃下午茶,說什麼一個人太無聊……無聊的藉口。」年約十七歲的少女背著背包,一身俐落帥氣打扮,腳步輕快的來到餐桌旁,被卡佳里餵了一口鬆餅。

「下午茶?!」現在才九點。

「大概又要找我去下西洋棋了,卡佳里姊姊,他有沒有欺負妳?有的話我幫妳教訓他。」她轉頭從阿斯蘭手中偷了咖啡,喝了一口馬上吐舌頭,皺眉瞪他,在杯子裡加了份鮮奶,「哥哥,黑咖啡對你的身體不好。」她很認真的把咖啡牛奶放回他手上。

「……妳們兩個要什麼時候才會相信我真的已經沒事了?!」阿斯蘭無奈嘆氣。

咖啡牛奶?!他該慶幸她沒幫他加糖嗎?!

「等你真的沒事的時候。」兩人互看一眼,異口同聲的道,而他只能啼笑皆非的閉上嘴。

「好啦,我該出門了。」卡西亞拍拍側背的背包,看了看手錶,笑道。

「他來接?」

「我騎車去。」她今年的生日禮物有好幾個人合送一台改裝過的重型機車,雖然阿斯蘭對此有點意見──擔心她的安全,但是她卻愛不釋手,每天非得騎車出去逛兩圈才過癮。

聽她這麼說,阿斯蘭頓了頓,遲疑了一下才道:

「不用我吃完飯送妳去嗎?」

「這樣我回家的時候還要找你耶,卡佳里姊姊難得休假,你該陪陪她啦!」露出可愛的笑容,卡西亞轉過桌椅,繞到阿斯蘭身邊,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然後也親了一下卡佳里,「掰掰。」

「路上小心。」叮嚀聲直追開了又關的門板,阿斯蘭搖搖頭,看著有些發笑的卡佳里,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猜我們該去洗臉了。」

「沒錯,卡西亞今天的口紅顏色不錯。」說到最後忍不住輕笑出聲,卡佳里拿了餐巾幫阿斯蘭擦擦臉頰,擦了幾下,錯愕的頓了頓,「阿斯蘭……擦不掉耶!」

這是什麼牌子的口紅啊?!這麼「永不褪色」!

「……卡佳里,麻煩妳去去這丫頭房間找解藥好嗎?」阿斯蘭無語。

自從卡西亞滿十五歲以後,他就不會再任意進入她的房間了,畢竟小女孩長大了,該有的隱私還是要有。

「沒問題,別忘了她也親了我。」卡佳里莞爾一笑,「不過,阿斯蘭,卡西亞擦口紅是想整誰?」

「還有誰?!她跟那隻狐貍的鬥法還沒分出勝負呢!」

不過,或許亞修˙金恩說對了一點,卡西亞有那個能力成長,並且……為了她自己好,她也該努力長大……

他不知道他們兩個是不是同一類人,只知道卡西亞果真如金恩所說的那樣,對於那天的言語挑釁及逼迫沒有任何懷恨在心或留下什麼受傷的陰霾,只是笑,笑得鬥志高昂。

那個男人如此引導她……期待的,是什麼?!

……

……

就在阿斯蘭跟卡佳里享受難得的珍貴假日時,奧普另一個行政區首長宅邸,有個年輕的男人正面臨自食惡果的困境。

「翼,請問解藥在哪裡?」素來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且優遊自得的亞修˙金恩先生笑得很苦。

「什麼解藥?」回應他的是兩顆無辜亂轉的藍綠色大眼睛。

「這個。」無奈的指著自己嘴唇上的粉嫩色澤,他在十五分鐘以前直接撈起電話命令秘書「不准放任何人進辦公室」,以免自己一世英明毀於一旦。

「很好看啊。」盈滿珍珠色澤的嬌嫩小嘴咧出一個活像惡魔再世的笑容,正大光明的盤據了他的辦公桌的卡西亞笑吟吟的敲打著電腦,幫他把防火牆再鞏固幾分。

「出現在妳的嘴唇上當然會讓人想一親芳澤,」而他也親了,「但是出現在一個快滿二十八的男人的嘴上……我可以說我不想當人妖嗎?」金恩啼笑皆非的道,再次試著用指腹抹下唇,但鏡子中的自己仍然是那個可笑的模樣。

「我已經說今天要親我要有覺悟了啊!」對,她一來就聲明過了,不相信怪誰呢?!

天啊,這顏色真棒,不枉費她花了一個禮拜研究出來要怎麼確保十小時不褪色。卡西亞忍著笑欣賞自己的成果。

啊!勝利的滋味真好。

拿她沒輒的瞪著她的笑臉,金恩只能嘆氣。

「好吧,我認輸。」平常就陪她玩了,但是他半個小時以後要開會啊!

飽滿誘人的唇咧出可愛的笑容,底下小虎牙若隱若現,一雙大眼睛彎了起來,讓她看起來十成十的不懷好意。

「……我最近惹妳了嗎?!」他最近應該很乖吧?!金恩小心的問。

「沒有,但是之前欠我的也還沒還。」她記恨不行嗎?!

「……說吧。」看了看時鐘,已經沒有時間給他繼續磨菇了,只好以壯士斷腕的悲壯心情咬牙道。

「我想讓卡佳里姐姐可以多休假兩天。」

「……」

「阿斯蘭哥哥最近該放假了。」

「……」

「還有……」

「等等!」他緊急喊停,「妳不會是說,要我一個人同時擔下奧普國政與白鴿事務吧?!」她當他是超人還是鐵人?!亦或者直接當他不是人?!

這樣兩邊加起來,還有他自己行政區的公文,不出三天他就會精盡人亡的!

「你在開玩笑嗎?怎麼可能全部交給你?!就算我願意他們也不會肯的。」卡西亞同情的拍拍他,「年紀大了,思緒開始笨了喔。」

「……」

「我會幫忙啦,暗地裡我來,但是明的必需靠你出面。」也就是白鴿她來,奧普靠他掩護。

金恩無奈一笑,扯了扯她的辮子。

「連我都算計了?!」

「是你自己說『歡迎隨時挑戰』的啊。」

「幫助他們的時間搬過來住?」

「如果你不怕身上忽然多出洗不掉的香水味的話。」她笑著回答。

……

……

沉默過後,是開懷的笑聲,扒開頭髮,他第一次笑得如此開心。

果然沒錯,有她在,他的世界就不會充滿一成不變的無趣。

「傻了嗎?」從口袋掏出特製的卸妝油丟給他,卡西亞白了他一眼。

一手拿著卸妝油,金恩轉過椅子,讓她與他面對面。

「嘿,翼,妳要不要陪我?」

「如果我無聊的話。」

……

……

此後,又過了幾年──

「翼,對妳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坐在舒適的沙發上,一個斯文雋朗的男人微笑問著面前盤著腿在吃點心看電視的年輕女人。

這次見面,她把頭髮剪了,原因是因為出任務時差點因為長髮礙事而受傷,在阿斯蘭憂心的責備下,她二話不說的在當天就剪了一頭俐落輕便的短髮。

「阿斯蘭哥哥的幸福。」抱著一筒冰淇淋在囤積熱量的年輕女人想也沒想的回答。

「對妳來說,最重要的人是?」

「阿斯蘭哥哥。」

「妳的人生目標呢?」

「讓阿斯蘭哥哥幸福。」

「如果妳只能救一個人,妳會救誰?」

「……卡佳里姊姊,因為阿斯蘭哥哥會希望我救她。」

每回答一個問題,唇角就上揚一分的卡西亞終於把視線從電視轉到他身上,不意外的看見他的表情輕鬆愉快,甚至帶著滿意的笑意。

「滿意了?」他還真是放不下心啊,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她也會長大啊!

「滿意了。」這樣子的回答,才是翼啊!一個與他旗鼓相當的女人。

看著他愉快的笑容,卡西亞笑了笑,又轉頭回去看電視。

……

……

「哪,翼,妳曾經想過,我對妳而言,是什麼樣的存在嗎?」看著她的側臉,他發現在這幾年中,他愈來愈無法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了。

「……少了會很無聊的同類?」

「正確答案!」

他們是同類,同樣無法愛人,冷眼旁觀,無法真正融入社會……不會遺憾,只是大多時候都覺得無趣和找不到生活重心。

優秀……卻也不正常的存在!

如今,她已經能夠回應他了──

這樣,就夠了!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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