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有個無聲的默契。她會在夜裡悄悄的到他房裡陪他一整晚;他則會裝睡直到她離去……他們都明白對方已經知道了,卻都沉默不語,在黑暗的相處中品嘗思念,在別離的時候再次體驗心痛……

……

……

靜靜坐在床邊,看著面向牆壁內側側睡的男人,卡佳里輕輕伸出手,抓開他臉頰邊的髮絲。

「誒,阿斯蘭,我要結婚。」

指腹觸碰到的冰冷肌膚明顯一僵,她卻假裝沒注意到。

「三年後,我會身穿新娘白紗……在哈烏梅亞女神的見證下,嫁給我將陪伴一生一世的對象。」她的聲音很低,但她確定他聽得見。

「我知道……你想離開,因為讓我看見這樣的你,是你最不希望的事情……可是,能不能跟我約定呢?如果三年後,你沒有新的喜歡的人,如果你還願意守護我……請你回來我身邊,跟我ㄧ起在哈烏梅亞女神面前發誓,承諾一輩子不離不棄。」

在發抖的,是她,還是他……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如果……你有喜歡的人了,也請你看著我……我會在那天嫁給奧普,這輩子我將只為它犧牲奉獻,這就是我卡佳里˙由拉˙阿斯哈所決定的道路,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低沉到近乎呢喃的誓言開始帶著哽咽,她輕輕靠近他的背,用輕柔到幾乎感覺不到的力量摟住他。

「所以……不可以死喔,不管你還願不願意守護我,都要活著……活著看我實現我們共同的理想,活著看我確實有實現我的承諾……要活著……繼續戰鬥下去,讓我知道你跟我ㄧ起在努力,讓我知道就算不能牽手,我們還是可以並肩走在同一條道路上的……」

她的淚,滑下臉頰,沾濕了他的頸項。

他沒說,煌沒說,她卻早已若有所覺。

她一向能看穿他的軟弱,所以早在他同意幫她選擇未婚夫時,她就知道了殘酷的事實。

依戀的靠著他,熟悉的氣息中添上了消毒水與醫藥味,在相依偎的溫暖中摻了一抹不安。

她的淚水沒有停止過,只是用哽咽的嗓音,一遍遍的輕聲呢喃他的名,就好像已經知道,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靠在他身旁,喚他。

「三年……記得喔,這是約定,不管你最後選擇了什麼樣的未來,都要活著……」淚濕的冰涼唇瓣貼上他的唇角,「我會用一輩子證明,我有實踐我對你承諾……」

咬牙,強迫自己離開他的氣息,還沒直起身,就被一股力道拉了回去──

「我可……從來沒有對妳失望過啊……卡佳里……」

痛苦掙扎的熟悉嗓音,帶著自我嫌惡與懊惱,卻是那樣清晰的──呼喚她。

瞬間,她驚喘,然後抓著他的衣服,埋首他懷中,放聲大哭。

@@@@@@@@@@

──她說,她要結婚。

聽清楚的那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聽見胸口有什麼東西破裂的聲音。

但旋即,心疼與自責就取代了一切。

破碎的嗚咽,是他第一次聽見她軟弱的要求,也是她第一次表達出「需要他」的依戀……

反反覆覆,她堅持自己不會再讓他失望,可見他之前尖銳的話語將她傷得有多深……是否就是那句不諒解,讓她不敢再要求他,所以退縮放手?!

她摟著他的動作好輕,像是怕吵醒他,又像是怕他抗拒……怯怯的,輕柔的……記憶中的香味與懷抱……

最愛她的人,傷她最深的人,她是怎麼樣才能鼓起勇氣,對他說出這些話?

哽咽細碎的呢喃,嗚咽著他的名,要求他活下去──她不求他願意愛她,不求他回到她身邊,只用了一堆小心翼翼的如果,在字裡行間不停的要求他──活下去!

嫁給奧普……不是賭氣,因為他聽得出她平靜語氣中的覺悟,她以她的姓氏與名字起誓,一舉封死了他所有懦弱的退卻。

如果他沒有回來……她將賠上一輩子的幸福,嫁給一個國家?!

賭上名譽,賭上一生,只為了……不讓他失望……

環繞在頸邊的細瘦手臂緩緩放開了,她的溫暖逐漸遠去,心痛到幾乎無法呼吸的他開始惶恐,下意識的,探手抓住了她,將重心還不穩的她再度摟入懷中。

……

……

不該抱她的……隨時都有可能死去的他……怎麼能給她期望,又讓她失望?!

懊惱後,忽然有一絲明悟。

她是否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才要求他要活著,並且拿一輩子發誓……

察覺她心意的瞬間,淚,無聲落下。

「我可……從來沒有對妳失望過啊……卡佳里……」

他反而很怕自己讓她失望,怕自己無法守護她,怕自己對她毫無幫助……因為他總是只能看著她哭泣,最後變成無論他做什麼,都會害她哭泣……

這樣的他……她卻留著淚……要他活下去……

懷裡的人震驚的僵直了背脊,然後纖細卻有力的十指抓住了他的衣服,終於哭出聲音。

摸著懷中的金髮,他咬緊牙關,不讓內心的痛苦化作同樣的悲鳴,只是安撫的一遍又一遍用手指順著她不馴的髮──用跟過往一模一樣的動作。

忽然,注意到她耳垂上的冰冷金屬。

訝異的側過頭,藉著窗外的微光,看清了那深邃的綠光……如同他瞳色的綠寶石……耳環……

戴上這對耳環的她,在注視鏡中自己的時候,從這對耳環上,試圖得到什麼?

答案──呼之欲出。

已經,不能再讓她哭泣了吧?!

……

三年嗎……

「我不會把妳讓給任何人的……即使那個人是妳最愛的祖國也一樣……這是……約定。」

@@@@@@@@@@

沒有人想過,她會真的放手,但事實上,她確實在第二天就離開別墅,從此沒有再去過,直到煌捎了消息給她,說他們要離開為止。

他們離去那天,她也沒去送行,只是忙著主持某個和平會議,並且託人送給卡西亞一整車的實驗所需器材與材料。

然後,時間慢慢流逝,轉眼間,三年,也即將到了──

……

……

「……現在為您報導最新消息,恐怖組織『藍蝎』在五個小時前闖入了和平晚宴,目前被確定的人質名單有奧普的阿斯哈首長、金恩代表;殖民地的卡納巴議員……他們提出要求要廢止預計在明後天舉行的協商會議……」

「能不能有人叫那些記者先不要報導了?」

作戰指揮中心,一個金髮男人懊惱的抓亂頭髮,筆挺的軍服早就解開釦子、捲起袖子……他是穆˙拉˙福拉卡,奧普軍部的高階將領,也是這次奧普方面的拯救人質作戰代表。

「我比較想問,我們還要爭作戰指揮權爭多久?」三年多以前成為福拉卡太太的瑪琉˙雷明斯犀利而尖銳的指出問題重點。

事關各國重要代表,已經不是單純的國際恐怖行動了,弄個不好,花了五年多才確立的和平,又將在野心中赴之一炬。

「我該慶幸拉克絲小姐因為車子拋錨所以晚到嗎?」達哥斯塔苦澀的笑了笑。

「是該慶幸。」穆嘆了口氣,「我看我再去跟那些傢伙吵吵看好了,一直按兵不動的,是想拖到裡面真的殺兩三個人,然後拋屍體出來示威嗎?」他不滿的嘀咕。

他說真想當指揮官的人出來,每個人都七嘴八舌說什麼要從長計議;他說沒人要當的話,責任他來擔,結果還是一堆說不清的道理……怪事!軍人只靠講道理,那還當什麼軍人?!

轉身,前腳還沒踏進被拿來當會議室的貨櫃車,砰一聲,貨櫃門就被大力推開,殖民地的軍方代表──伊扎克˙焦耳滿臉怒火的走了出來。

「KUSO!那些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亂七八糟,有本事去跟裡頭的恐怖份子講道理啊!

「因為沒人想扛責任,也沒人想放棄指揮權啊!」跟在他身後的詩河˙賀涅夫斯冷靜卻一針見血的指出。

「難道我們不能行動嗎?」說話的是難得急躁的迪安卡,因為好死不死,他家那個當議員的老爹也在人質名單,現在卻因為這邊吵翻天而無法行動救人,讓他的心情很不好受。

「那就祈禱裡面的人一個也別死傷,不然馬上變成國際紛爭。」伊扎克還沒開口,穆就搶先嘆氣。

「……」大問題。

「KUSO!」

他們還是只能按兵不動嗎?!

……

……

就在伊扎克第三次到會議室吼叫後又負氣出來,一陣騷動也從遠邊的包圍網傳來。

「叫那些記者給我離遠一點!」伊扎克鐵青著臉色咆哮。

「我去看看是不是米莉好了……」迪安卡苦中作樂,臉色差到十成十。

他想見米莉,那樣也許心情不會那麼難受……當了大半輩子的士兵,在戰場上號稱保家衛國殺敵殺了個半天高,結果連自己父親都救不出來……感覺實在是……

穆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注意到手下打的手勢,他表情一斂,也回了幾個軍用手語。

「怎麼了?」瑪琉問。

「也許我們不需要靠裡面那些傢伙了。」穆笑了,丟開在手上玩的筆,率先迎上前去。

伊扎克跟迪安卡慢了半秒,接著傻眼的看著通過包圍往走向他們的眾人──那個領頭的,有著湛藍髮色的俊朗青年。

「……阿斯蘭?!」

……

……

確實是阿斯蘭˙薩拉沒錯,只不過他帶了二十幾人,包含他本人在內,每個人在袖口都繡著一隻──白鴿。

「這傢伙……愈混愈回去了……竟然加入恐怖組織?!」伊扎克磨牙,頗有現在就要掏槍把阿斯蘭當成大廈裡的恐怖份子同夥給幹掉的架勢。

對伊扎克˙焦耳先生來說,非軍方的武裝份子都叫做──恐怖組織。無論你是為了和平還是反對和平都一樣!

「如果恐怖份子能把裡面的人救出來,介不介意我們反串一次?」迪安卡笑了,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他看出來了,阿斯蘭身後每個人都全副武裝,隨時可以脫去掩飾的風衣,就攻陷整棟大廈。

「KUSO……Faith有權在戰爭時自行判斷行動,何必反串!」伊扎克白了迪安卡一眼,卻鬆了口允諾。

「穆大哥,瑪琉小姐……迪安卡,伊扎克……敘舊稍後再說,有幾個人可以跟我ㄧ起行動?」被穆接進指揮中心的阿斯蘭沒有廢話,劈頭第一句就是關於行動。

說話的同時,他身旁一位才約莫十五六歲上下的少女已經走到達哥斯塔的電腦面前,簡單俐落的拿走電腦的操作權,霹靂啪啦的打個不停,電腦螢幕也飛快的跳動,最後變成眼前大樓的建築結構圖。

看了眼臉色似乎有些不對,也比記憶中清瘦許多的阿斯蘭,伊扎克勉強按耐下想痛毆這個一失蹤就失蹤快五年的「舊友」的衝動。

「我跟迪安卡、詩河都可以行動。」

「我也可以。」達哥斯塔舉手。

阿斯蘭把詢問的目光調向穆,後者無奈的聳肩。

「射擊我不在行,裡頭那些傢伙交給我擺平好了。」

阿斯蘭微笑,知道穆這樣說,就打算一肩擔起所有行動責任,並且不會讓任何人干擾到他們的救援行動了。

「卡西亞,配置圖。」

他走到少女身旁,拍拍她的頭。

「你如果把我敲笨了,就沒有人幫你救老婆了喔。」少女嘀咕,飛快的調出幾張影像,「這是切入大下中央電腦主機後得到的監視影像,跟內部情報比對後,人質三十七人都在十五樓宴會大廳,其他紅點是恐怖份子的分布圖,一共五十八人,給我三分鐘就可以奪取中央主機的操控權,讓他們看到假的影像,就可以順利救人了。」

達哥斯塔錯愕的看著她三兩下弄出會議室裡面還在「嚴肅商討」的情報,啞口無言。

看了他一眼,卡西亞皺皺鼻子。

「不要把我跟那些平庸之輩相較,我的智商跟他們不在同一個水平面。」

她可是天才……好痛!

「說什麼呢,小丫頭,當心牛皮吹破了,幫我操縱空調,調到室溫三十五度。」阿斯蘭沒好氣的捏捏卡西亞的鼻子,直接道。

好哀怨的瞪他一眼,卡西亞拍掉他的手,繼續敲打鍵盤。

「你想讓他們忙著開窗透氣?」伊扎克的反應不慢,馬上猜到阿斯蘭的作戰計畫。

「沒錯,所以我們該行動了。」阿斯蘭拋了幾只奇怪的機械眼罩給他們。

「這是什麼?」迪安卡問。

「改良版探測儀器,可以幫助我們知道大樓內的人員位置……還有,你們習慣引力了嗎?」

「幹嘛這麼問?」

「因為……我們要從外頭爬十五樓上去救人。」比比大廈閃閃發亮的帷幕玻璃,阿斯蘭微笑。

「……KUSO!爬就爬!少瞧不起人!」

為什麼他們兩個一碰在一起,就一定要像熱油跟水放在一起一樣禁不了激呢?迪安卡苦笑的拍拍額頭。

「OK,中央電腦是我的了,地下室的炸彈交給我……阿斯蘭哥哥,你只有四十分鐘,爬上去需要多久?」卡西亞說了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十五分鐘以內。」阿斯蘭評估。

「那我十分鐘後調高空調,你們行動小心喔。」

阿斯蘭回給她一個自信的笑容,轉身朝自己帶來的二十五個人道:

「五人一組,從下往上進攻,確定沒有其他爆裂物,摧毀一切可能對於人質造成威脅的武裝,記得活著回來。」

「遵命!」

沒有絲毫質疑,看樣子這群傢伙都很習慣阿斯蘭最後那句非常減士氣的叮嚀。

「地下室的炸彈交給她可以嗎?」伊扎克不放心的問。

那可是可以瞬間將大廈移平的強烈炸藥,若非如此,他們怎會這樣束手束腳的無法行動。

「我堅持這是侮辱!」卡西亞皺起秀氣的眉,「我可是擁有生化、化學、機械、炸彈四科博士頭銜的天才少女,近兩百年的所有炸彈設計圖都在我腦中,我拆不掉,你們找誰拆去?」

……真的假的?!他們懷疑,但時間不允許他們多擔擱了。

揮手送他們離去,卡西亞安安靜靜的走到電腦旁,開始敲敲打打。

「卡西亞,妳剛剛說的……是真的嗎?」瑪琉疑惑的問。

她怎麼不知道這個一起生活過一年的少女,是個天才?!

「當然是假的,我這五年都在陪阿斯蘭哥哥,哪有空弄學位回來?」

「……」

沒理會穆跟瑪琉的錯愕,卡西亞繼續道:

「要學位做什麼?懂就好了……現在,你們能不能把我開的單子弄給我,再給我四個聽話又行動快的士兵?」

能說不嗎?

「小姑奶奶,我可提醒妳,弄不好的話,妳的阿斯蘭哥哥還有嫂嫂都會被炸飛喔。」穆搖頭,抓過那張單子,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人力物資都調來給她。

「……真的會那樣,我就自己進去拆炸彈。」三兩下把那些東西跟自己帶來的配件組合起來,卡西亞指揮那些士兵將那些東西固定在大樓四角。

「這是什麼?」

「對方用的是遙控炸彈,那就是用電波操縱,這些儀器可以發出強力干擾電波,別說是在十五樓按下開關了,就算站在炸彈旁邊按,結果也是一樣的。」卡西亞得意的介紹她的發明。

就在她說話的時候,大廈十五樓傳出激烈的衝突,同時埋伏在大樓各出入口的白鴿成員也跟著往內衝鋒。

穆面色一整,嚴肅的看了看狀況,然後拿起一把長槍,直接從外頭栓上了貨櫃門。

「你就是這樣『擺平』的嗎?」卡西亞笑了。

「總比他們囉嗦半天來得簡單明確迅速,現在,小姑娘,妳願不願意告訴我,阿斯蘭現在的狀況了?」反手抽掉貨櫃裡面對外連線的電話線,穆輕鬆的拍拍手,不理會貨櫃中的騷動,朝卡西亞笑道。

關於阿斯蘭的事情,他們或多或少知道一點,但最後結論就是他失蹤了──這是煌給的答案,十之八九是假的,但因為不想再給一臉好像快哭出來的煌壓力,他們什麼也沒問,只是假裝相信,然後在心裡猜測……

「等結束吧,我還得完成拉克絲姊姊交代的事情。」

「什麼事?」他為什麼有種要為某人默哀的感覺?

「偷拍。」

@@@@@@@@@@

──很不可思議的,她從不曾懷疑他誓言守護的承諾,每次遇到危險,她總是在想「阿斯蘭一定會來的」,不論到最後他究竟有沒有出現,從中獲得堅持下去的勇氣是她深埋心中的秘密。她不打算告訴任何人,除了他,那個約定三年後會回來的他……除此之外,她也不想再依賴任何人了,因為……這是約定。

自我設限也好,自我欺騙也罷……三年內的焦心煎熬,只能依憑著一個約定來堅持一輩子。

無論他在三年後有沒有出現,她都會告訴自己,他在看著她,在這廣大世界的某一處……與她一起努力。

……

……

原來……她變成人質了嗎?

卡佳里花了一分鐘才消化了這個事實,接著就開始慶幸,慶幸自己在十分鐘前接到拉克絲的電話說她的轎車拋錨了,所以會晚到……

嘛,現在知道小時候寓言故事為什麼說,不要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了,因為現在推動和平的要角都聚集在這,剛好被恐怖份子一鍋端。

傷腦筋……萬一讓阿斯蘭那個小白鼠看到新聞,他一定會急到抓狂,然後在最短的時間趕過來吧?不知道他的病好些了沒有……

大人物,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能發呆?!金恩代表無奈的苦笑,不著痕跡的旋轉了手腕上的錶面,接通的白鴿的訊號。

必要時,必須不擇手段的保護阿斯哈首長……不只是為了世界、為了奧普……也為了阿斯蘭,為了那個讓雷歐捨命也要挽救性命的男人。

不過,捨去這些不談,身為一個男人,他挺欣賞眼前這位女士的堅強與毅力,還有她的生命力和火焰……所以,保護她是件挺讓人心甘情願的工作。

無言的與佛列交換了眼神,兩人有默契的將卡佳里護在中間。

注意到他們的動作,卡佳里撇撇嘴角。

雖然她討厭被這樣保護,但是……身上的責任告訴她,她最好安安分分的當個沒有存在感的人質。

但是,就算她有意安靜,麻煩也會自動上門的,因為這幾年的努力,讓她的名聲傳遍全世界,拉克絲沒來,她成了風頭最健的人物。

於是乎,淪為人質的一個小時後,她被恐怖份子領導人「禮貌」的拿槍「邀請」到鏡頭前面跟全世界的轉播電視前的觀眾說話。

「……拜託,她真的不要亂講話……」佛列低聲呻吟。

「你沒聽過她所說的奧普四不嗎?不妥協、不屈服、不勾結、不放棄。」金恩捂著臉,暗暗盤算自己該什麼時候自告奮勇奔出去擋子彈。

旁邊的人還不明白,他們兩個跟了卡佳里五年的男人可不會不了解,外表隨著年歲漸增,以及苦悶愛戀的心情催化,逐漸嫵媚動人的卡佳里˙由拉˙阿斯哈女士的內在,仍然是頭攻擊力驚人的母獅,平時在議會上各區代表就被她制得服服貼貼,幾年下來連一根毛都不敢亂翹……也只有那沒長眼的恐怖份子頭頭會看卡佳里是全場最年輕的女性,才拿她當示威……

這邊兩名「臣下」還在呻吟哀嘆,那邊的卡佳里面對轉播鏡頭,就已經不客氣的直言:

「我以卡佳里˙由拉˙阿斯哈之名動員緊急命令,奧普的施政與行動不得顧忌受困人質的狀況,堅定和平的理念不容污衊,也不允許被私情操控……」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槍抵住腦袋,拖離鏡頭。

「妳膽子很大!」沒料到她一上場連開場白都沒有,劈頭就是緊急命令,因此來不及阻止,只能把她扯下來的男人怒極反笑。

「不是只有你們才不怕死。」琥珀金的眼瞳絲毫不示弱的瞪回去,「我同樣也有要用性命捍衛的東西。」

「哦?聽妳這麼說,妳是不在乎這兩個男人的死活了?」冰冷的槍口指向佛列與金恩,頗有殺雞儆猴的架勢。

「我在乎,所以只要你開槍,我馬上自殺,然後和平理念會因為我剛剛的發言推到最高峰,說不定明年的我的忌日就是和平紀念日。你最好不要質疑我說的話,我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信念需要去維繫。」卡佳里冷冷的道。

昂然的話語決然的態度刺激著所有人,人質的眼神倂出火光,那是信念被激發的光芒,佛列與金恩的冷汗卻流個不停,緊張的瞪著那把槍,生怕他一時氣到手指抽筋,不小心在卡佳里身上開個洞。

他在她眼中,找不到一絲虛張聲勢與謊言欺騙,有的只有堅定與義無反顧……瘋女人!

如果現在殺了她,只怕會激起所有人的抗爭意識,這就不是他所要的結果了。

用力將卡佳里甩到一旁,男人僵硬的道:

「不要再試圖威脅我,不然我就把這裡無關緊要的人都殺了。」

說完,他轉身大踏步離去。

確定沒事,剛才急急忙忙伸手扶住差點被摔倒的卡佳里的金恩這才低聲詢問她有沒有受傷。

「卡佳里小姐,您還好嗎?」

「閣下。」佛列因為擔心而憤怒的語氣讓卡佳里縮縮脖子。

自找罪受,她幹嗎找個壓低聲音警告人的感覺忒像阿斯蘭的秘書來自虐……

「我沒事。」除了好像扭到腳以外。

穿高跟鞋與禮服果然不是她的專長啊……被這樣一摔,雖然金恩努力扶著她,還是拐到了。

懊惱自己的不小心,卡佳里蹙起眉頭。

不過,這個金恩……似乎總在她有事的時候幫她,平時則有禮的保持適度的距離……

「小姐?扭到腳了嗎?」沒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金恩先注意到的是她偷偷壓住左腳踝的動作。

「拐到而已,不嚴重……你們沒必要這樣護著我,好歹我也上過戰場的……」眼睜睜看著佛列扯下領帶,替她固定開始有些紅腫的腳踝,卡佳里低語。

「這是國際禮儀喔,女士。」似笑非笑的道,金恩扶她坐好,開始偷偷朝外界傳訊。

真要命……重要目標扭傷腳,所以人質自行脫困計畫否決,改採取第二方案,強行突入救援。

……

……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了,卡佳里注意到佛列跟金恩先後脫下西裝外套,自己也是有點發熱……

「空調壞了嗎?」出生長大在奧普的他們還好,一旁從北歐或殖民地來的代表已經不耐熱的連釦子都解開好幾顆了。

「可能。」金恩微笑,「卡佳里小姐,這邊坐比較涼快。」

這時候還管哪邊涼不涼……瞪著金恩,卡佳里遲疑的移動了身體,坐到他的指定位置,這才發現從這個位置,藉由矮桌與牆壁,身旁的兩個男人可以完全用身體護住她。

「這是比較熱吧……你們……」皺眉,她真的不喜歡被人用性命保護的感覺,因為這樣會讓她想到某個不知變通的呆子小白鼠,也讓她感覺自己的性命比他們重要。

那來的比較重要,人的性命都一樣珍貴啊!

她的抗議被恐怖份子的說話聲音打斷了。

「該死,怎麼這麼熱,中央管理那邊怎麼說?」

「原因不明,沒有入侵痕跡。」

「叫個人到機房去看看,修不好的話,把空調停了開窗。」

「是。」

沒過多久,原本拿槍指著人質的幾個恐怖份子垂下槍,走到窗邊,動手打開密閉的窗戶──

啪!

框啷!

兩聲巨響,接著又是幾聲玻璃破碎聲,開窗的恐怖份子紛紛往後栽倒,幾道人影從窗戶竄入,一時間大廳槍聲作響。

被用力拖倒趴下的卡佳里護著頭,目光控制不住的鎖在其中一個人影身上。

藍綠瞳……矯健的身手,神準的射擊技巧,還有那種不怕死的賭命作戰法……

「阿斯蘭……」無法抑制的顫抖輕喃,一抹霧氣開始籠罩視線。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但真的沒有料到,他還可以恢復到這種身手。

太好了,這樣的話,他就不會一個人胡思亂想了……

……

槍聲停歇,久經作戰的幾個人卻沒有立刻探察人質,反而檢查每個恐怖份子是否確實斃命。

「Clear。」

「Clear。」

「Clear……」

等到終於確定沒有留活口,他們才紛紛放倒矮桌擋住大廳入口,找來椅子作為屏障物。

「阿斯蘭,這裡交給你,我跟達哥斯塔從上往下支援,詩河跟迪安卡留在這裡保護人質,這是命令。」伊扎克道。

捨棄了跟自己默契比較好的迪安卡,是為了讓他可以和獲救的父親說幾句話。

「伊扎克,頂樓有直升機,先擺平那裡再往下,否則你們會腹背受敵喔。」阿斯蘭按著耳邊的通訊,聽取卡西亞的情報後建議。

「知道。」

門,開了又關。

凝著一張嚴肅俊顏的阿斯蘭這才回過頭,在人質中搜尋讓他焦心的人。

在趕來的路上,看到她公然在電視上放話,只差點沒把他嚇死。

深遂的綠瞳帶著薄責與深刻的思念,含蓄而溫柔的凝望著難得盛裝打扮的年輕女人。

大步上前,在坐起身的她面前單膝跪下。

「三年雖然還沒到,但妳沒說是哪天……所以,稍為提早了一點……哪,卡佳里,我有遵守約定喔。」

她愣愣的看著他臉上的微笑,張口,什麼也說不出來。

「……阿、阿斯蘭……」

他緩緩張開手臂,讓激動流淚的她可以撲到他懷中。

「阿斯蘭……阿斯蘭……太好了……我好想你……」

緊緊抓著他,卡佳里此時完全顧不得四周詫異的視線,只是抱緊他,一次次的呢喃著在夜裡唸過無數次的名字。

「嗯……」沙啞的輕應,自制力與克制力都高人一等的阿斯蘭勉強按下激動的心情,堅定的摟著她,讓她可以在他懷中發洩與平復情緒。

她絕對不是因為脫離險境所以在表達害怕,那是單純只為了他的欣喜,他明白的。

……

「阿斯哈代表與阿斯蘭˙薩拉?」艾斯曼議員瞪著眼睛,偷偷扯了扯兒子。

「是啊,如果不是阿斯蘭為了救老婆,調來自己的人手,只怕現在救援負責人還在開會呢。」迪安卡笑著扣了一頂大帽子上去。

──如果不是阿斯蘭,你們現在都還是人質喔,所以別持反對意見啊!

「你們跟私兵一起行動?」艾斯曼議員有點頭昏。

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管這個把上軍事法庭當好玩的不肖子了。

「哪有?Faith有權決定怎麼行動,只是湊巧同路而已,我是跟著偉大的焦耳隊長行動的。」三兩下撇清關係,迪安卡很認真的把伊扎克的話搬出來。

「……」算了,焦耳隊深得拉克絲小姐的信任,就算真的聯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阿斯蘭˙薩拉是拉克絲小姐的未婚夫的好友,層層關係攀下來,也用不著他操心。艾斯曼議員自我安慰的想著。

其他各國代表則露出深思的神色,他們同樣在思考的,是這兩人在一起所代表的政治意義。

不過,沒有任何政治勢力的阿斯蘭,除非他重返殖民地掌控昔日主戰派薩拉加的人力,否則很難有什麼政治影響力,頂多就是奧普多添了一個超強戰力,但這也是白擔心,因為阿斯蘭˙薩拉一直都與奧普站在同一邊……

不管那頭怎麼思緒翻轉,阿斯蘭此時正輕輕拍拍卡佳里的背,幫助似乎覺得丟臉,所以埋首他懷中不肯抬頭的卡佳里順過氣。

「不抬頭嗎?」

「……我的妝一定花了……」好鬱悶的聲音。

「誒?」這不是他能幫上忙的問題吧?

對女妝一竅不通的阿斯蘭錯愕的苦笑。

「……你的衣服一定慘了。」

「這倒不是個問題啊,卡佳里。」輕嘆,他只好繼續保持這個被人當笑話看的姿勢,動也不動的摟著她。

又過了二十分鐘,通訊器傳來任務完成的訊號。

「我們的人先撤,讓正規軍進來接手,所有人質安全。」阿斯蘭低聲命令。

──阿斯蘭哥哥,你呢?

「我陪卡佳里一起走。」阿斯蘭平靜的道,袖口的白鴿圖案在他進來以前就被他收起來了。

這層身分,不適合曝光。

低頭看了眼卡佳里的禮服,下意識的皺眉,脫下外套蓋去了她裸露大半的美背。

「扭傷腳了?」腳踝的領帶非常顯眼,剛剛他卻因為情緒太激動所以沒注意到。

「不嚴重。」卡佳里咕噥,乖乖穿上阿斯蘭的外套──儘管現在室溫高達三十七度。

她想念阿斯蘭身上的氣息,也懷念他脫外套給她的動作,所以即使穿上外套沒多久就讓她熱到雙頰泛紅,她還是沒吭一聲。

「抱歉,出去就好了。」注意到懷中的體溫升高,阿斯蘭安撫的拍拍她腦袋。

又過了十幾分鐘,門外傳來伊扎克的聲音,然後,打開的門湧入正規軍,紛紛護著各國代表離開。

「那個,阿斯蘭,我……啊!」

整個人被打橫抱起,卡佳里嚇了一跳。

「我們也該出去了。」阿斯蘭微笑。

「幹嘛抱我?」這是脹紅臉頰可不是因為熱了。

「妳腳受傷了,我們要走樓梯下去。」搭電梯太沒保障了。

「反正卡佳里小姐的妝花了,剛好藏一下。」金恩配合的道。

「……」稍微扭動一下,卡佳里悶悶的點頭。

在這幾年內,她常常在想,自己到底哪裡沒做好──後來才發現,她總是自以為是的逞強,只顧著自己的首長門面,而忘記了阿斯蘭的感受。

他希望她需要他,希望她可以依賴他,而不是連有他在的時候,都揮開他的手,勉強自己獨自努力。

所以……丟臉就丟臉吧……

「不可以把我摔下去喔……你們兩個敢說出去,我就把你們派去墾荒!」

惡狠狠的警告聽起來頗為孩子氣,金恩跟佛列馬上裝傻的轉過頭。

不管理智上怎麼考量局勢與利害得失,情感上而言,他們都替卡佳里感到高興,因為就算她不說,他們也能察覺,她心中已經「死去」將近五年的某種情感,終於「活了」。

摟住他的頸項,把臉埋入他頸側,聽著他的心跳,卡佳里安心的閉上眼。

那時的他們,都還沒料到,這一幕會成為未來一個禮拜的頭條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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