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他的第一天,她哭著朝他說,如果不殺了他,會有更多朋友死在他手上的,卻開不了槍,在痛苦甩開槍的瞬間,第一次被他擁抱。

……

……

砰!重物落地聲驚醒了不小心趴在桌上睡著的卡佳里,她從辦公桌爬起來,琥珀金色的眼瞳疲倦茫然,慢半拍的才瞪著桌上的時鍾──C.E.75 5/25 00:36

已經二十五號了啊,一點也沒有又長一歲的感覺……抓抓頭髮,彎腰撿起因為剛才的動作滑落地上的薄外套,她猜應該是瑪娜幫她蓋的。

淺色的外套忽然幻化成身黑色的幻影,曾經,她也是像這樣在書房工作到睡著了,好幾次醒來,身上都蓋著黑色的男性外套,帶著屬於他的氣息與體溫,只要下樓,就可以看見他穿著那一零一款的綠色上衣,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拿著當日的行程在審核。

聽見她的腳步聲,他會抬頭看她,道早安。

他有個在待人處世方面很吃虧的習慣,也不知道是軍人教育的結果,還是天生內斂靦腆的觸發,他總喜歡渾身不動,只有那雙湛藍髮色下的翡翠綠瞳會先掃向來者,然後那雙眼會稍微瞇起,旋即反映出他的情緒──愉快時會輕揚嘴唇,眼神溫柔到彷彿夏日深綠湖水漣漪盪漾;不滿時面無表情到看不出任何思緒,只有眼角閃爍冷光,偶爾可以看見他氣悶的眼神;困惑時會悶不吭聲的看著人,眉頭微皺,發出簡單的單音。

他就是這個習慣才被說看起來很瞧不起人吧?她總是提醒自己要找機會告訴他,卻一次也沒有提過,因為肩膀上的壓力總是讓她沒有力氣開口,每天早上最頭痛的事情就是該怎麼說服那些代表們同意自己的看法。

也有時候,她睡醒時人已經在床上了。她不至於認為瑪娜能把她上床還不驚醒她,也不認為瑪娜有能力幫她把沒做完的工作做好,直到有一次意外在枕頭上發現一根深藍色的髮,她才知道他常常半夜裡把她抱上床,然後獨自替她完成資料準備。

他的溫柔總是細不可察,像寧靜的大海,溫柔沉默的在那裡付出……因為太安靜,所以很難察覺;因為太隱然,所以很難發現……如果沒有主動去觀察,不可能發現海面下的暗礁與漩渦……

「做什麼想起來這個……」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陣子她總是會在恍惚間想起很多有關他的事情,或許是因為戰爭結束經過一個多月,也沒起初那麼忙了,所以開始有閒工夫胡思亂想?

莫非十九歲的女人都愛發呆回憶?!

小小批評自己,她活動一下關節,坐直身體,拿過下一件公文,繼續批改。

燈光下,筆尖晃動,在白色的公文書上晃出一片陰影,晃出炫惑的迷惘。

……

妳這傢伙少在那邊多嘴,他是用什麼心情在擊落尤尼烏斯七號……妳根本什麼也不懂!

……

對,一直到被尖銳言語刺破的那瞬間,她才慢半拍的想到,他說過,他的母親是因為尤尼烏斯七號事件去世的……不,不用講太好聽的藉口,在那個時候,她只想到飽受戰火摧殘的祖國,與可能爆發的戰爭,根本沒有考慮到,一直跟在她身邊的他的心情。

她知道杜蘭朵議長用言語逼迫著化名定居奧普的他,卻什麼也不會說;她知道尤納的存在讓他很難堪困惑,但除去道歉,她什麼也無法表示……因為他與她太親近了,就好像空氣一樣,一定會一直在身旁,所以她總是跟自己說,等到把手邊的事情忙完以後,再去跟他好好談談就好了,因為他一直都在那裡,也說不要緊,他能了解啊……

總是那麼自私的想著,直到他用受傷難以諒解的眼神看著她,毅然的轉身離去以後,才在心痛中理解自己的愚蠢。

她曾經想過,如果他在自己身邊有多好──在他返回殖民地,而她被半強迫性的必須嫁給尤納的時候。

一直到後來,在發現他早已被她傷害以後,她才想起來,他還是那個在夕陽餘暉中悲傷哭泣,不斷的把責任往肩上扛,好幾次差點把命丟掉的少年,是個如果她不主動關心他,只會繞著滾輪跑的小白鼠。

她沒有理由怨他,從頭到尾,他都只是信任她。

他相信她只是因為局勢所以不得不委屈自己應付尤納,所以不管她是被強迫留宿賽蘭家,還是被摟肩摸手,他都反過來安慰她,說不要緊──而她最後卻拒絕了他唯一一次的任性,摘下他送的戒指,身穿白紗,準備嫁給尤納。

他相信她會守護好奧普,不會讓奧普參戰,結果她非但不能阻止奧普與大西洋聯邦結盟,甚至逃離奧普,與大天使號一起出現在戰場上,再次辜負了他的信任。

他的吼聲,是被背叛的氣憤,是信任破碎的心痛,是……傷害已經造成的難以諒解。

後來,傷重的他被救回大天使號,醒來以後,聽著她的道歉,他說,他只是想要力量,來保護她跟煌。平靜的嗓音中有著疲憊與受傷焦慮,因為他不明白,為什麼這樣的努力與信任也有錯。

他錯,錯在忘記了身為軍人有多麼身不由己,僅是如此而已。

錯在她辜負了他的信任,錯在她沒有能力撐起奧普的信念,錯在她的自以為是與粗心,錯在她……將他所有關心與溫柔視為太過理所當然的存在,而忘了替他考慮,他是放棄多少東西才換來留在她身邊的守護。

她已經不能再傷害他了,也不能阻擾他的方向,因為她必須留在奧普,為了這個國家。

褪下戒指,將他託付給另一為一直看著他的女孩,相信她不會讓他失望,因為她能捨棄一切跟隨他,不像她永遠只會選擇國家捨棄他。

少了戒指的手……少了一抹重量,那是他心意的重量,心頭開始空蕩蕩……

可是,已經回不去了,回不去那個無人島嶼。

她已經不是會哭著為了保護國家朋友而舉槍,又因為他而摔開槍的少女;而他……或許沒變,依舊靦腆害羞,同樣會奮不顧身的保護她,卻也少了那種單純,少了那份純真。

或許,是她先有所轉變,讓他失望,讓他無措;或許,是她一直都不了解他,漏看了他的高傲,錯估了他的執著……

命運的道路,彷彿一開始就決定好了一樣,分別的那個清晨,他們各自轉身,迎向屬於自己的方向與責任。根本不該強求,不該奢望永遠……他與她的目光或許落在同樣的遠方,卻是迥然不同的立足點。

時間在流逝,推動他們背對彼此,漸行漸遠。

白紙上的黑色字體忽然被水滴模糊,她一怔,然後開始笑,笑著抹去淚珠,繼續辦公。

──認識他一千五百個日子以後,她開始學會笑著哭。

@@@@@@@@@@@@@

──認識他的第四十天,第二次見面,他殺了煌,殺了那個溫柔的少年,然後在她哭罵責問下,開始像個孩子一樣悲傷哭泣,心痛到無法言語的哭喊,瞬間打破了第一次見面時,那種冷靜沉默的形象。她將守護石親自替他掛上,因為看著他空茫無法思考的表情,總覺得他很令人放心不下。

……

……

「首長,您要先用餐還是……」

「把公文給我,還有資料彙整與簡報,啊,只要給我三明治就可以了,順便給我ㄧ杯咖啡。」坐在辦公桌後的女人很年輕,渾身氣勢卻很強,依舊低頭看著大西洋聯邦送來的公文,英氣的眉正打了幾十道結。

「好的。」能幹的秘書收拾了桌面的文件夾,小心翼翼的退出辦公室。

等到她再度將心思從公事上移開,咖啡已經冷了,三明治的吐司也早被沙拉的水氣弄軟了。

「好痛……」僵硬的頸子與肩膀讓她忍不住輕哼,天天坐辦公桌,身體都僵硬掉了……

自己搥搥後頸,無法避免的想起很久以前,每次她辛苦的挪動僵硬的手臂在搥肩膀,那個總是安靜不發一言,卻默默走上前替她按摩的青年,無奈不捨的嘆息,與寵溺溫柔的動作。

她喜歡在這個時候稍微放縱自己,仰起頭,看著他略長的髮與墨鏡在他臉龐上勾勒出的陰影,看他唇邊淺淺的淡笑。

說真的,那只墨鏡遮去了他俊挺的容顏,掩飾了他美麗的眼,眼掩蓋了他的心情。

因為他總是壓抑的,內斂的,沉默的,很多情緒都只出現在他眉宇和眼底,被墨鏡一遮擋,就好像連同他的心也被遮蔽了一樣,讓人無法注意到他的想法與感覺。

現在想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呼喚她的聲音裡,少了那抹笑意與輕鬆釋懷,多了嘆息與不捨無奈?!

也許從那時開始,他們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錯過了彼此的心。

他的擁抱,從溫柔愛戀的承諾守護,變成自我安慰與無聲體諒。

她幾乎忘記什麼時候看過他的笑容了。

就連在第一次戰爭期間,他跟她說話時常常會面露錯愕與訝異,然後愉快的露出笑容,笑得像個普通大男孩一樣,偶爾困擾害羞的臉紅。

可是,來到了奧普,待在她身邊,他的笑容愈來愈少,常常皺著眉,沉默。

就算微笑,也只是安慰她的笑,只是無可奈何的「應該」笑……這不是她的本意,最初的願望,只是怕他一個人有開始鑽牛角尖,所以想要他陪在身邊,希望能在履行責任之餘,盡可能的關心他。

結果,反倒是她不斷的從他身上獲取那份溫柔慰藉。

她已經變成他的責任了,是嗎?!

沒有喜歡,沒有幸福愉快,只有沉重的責任與誓言。

她知道他總是讓過多的責任將自己壓迫到喘不過氣,所以她不想當他身上的枷鎖,如果曾經承諾的戒指是束縛,那就讓她親自解開他的束縛,放開她曾以為的幸福。

琥珀金色的眼瞳迷濛的眨了眨,眨去眼底的哀傷,拉開辦公桌最底下的大抽屜,拿出一疊信件。

雖然現在電子郵件非常方便,可是她最重要的人,偶爾會把禮物跟信或名信片一起寄回來給她。雖然她無法親眼看見他們所見的風景,也很久沒有聽見他們的聲音,更別提看見他們了,但這幾張薄薄的紙卻足以撫平內心的寂寞。

每個人都有屬於他的責任與義務,而她,卡佳里˙由拉˙阿斯哈的責任與義務就是與奧普這個國家共存亡,她將用性命來維護奧普的尊嚴與信念,就和父親大人一樣。

所以,她再也不能憑著喜好與衝動做事。

之前的她,把首長這個職務當成是一種功課,做不好又拼命想喘口氣,所以常常拉著阿斯蘭偷跑到馬爾奇歐導師那邊,或者時常嘆氣懊惱。

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人敢小覷她了,就算是政治上的老狐狸,也不得不與她妥協,報導的記者說她在戰爭中成長,開始有一國首長的氣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時時刻刻都是抱著寧可付出性命的想法,因為這是她親手送他們上戰場以後,該付出的代價。

能用氣勢壓倒他們,是因為他們沒有一個人敢用性命跟她拼。

已經……不想再看見他失望的眼,不想再聽到他受傷的口氣,不希望再……看見他一個人傷痕累累的賭命。

如果她能早點覺悟,如果她當初也能這麼堅強,或許就可以守住奧普,不讓他對她失望……不要背叛他的信任與期待,也能夠守護住他們的承諾,與他難得的渴望要求。

只是……沒有如果,沒有假如……早該認清,這個世界甚至沒有永遠。

回憶只存在於過去,後悔則回盪在夢醒時分,早該承認,她與他們開始漸行漸遠,不該愛撒嬌,也不能依賴人。

記憶中父親大人的背影永遠都是那樣巨大,奧普雄獅的意志與氣度是那樣堅強,而她是烏茲米的女兒,自然沒有軟弱退縮的餘地。

身為一個國家領導,在親手送第一個年輕人上戰場後,就必須擔當起整個國家百姓性命的重量。所以,她該學著更堅強!

──認識他一千七百個日子以後,她摘下了掛在頸上的他送的戒指,將它深深收藏到房間抽屜最底層,封印。

@@@@@@@@@@@

──認識他第一百天,他還是那副愣頭愣腦的模樣,ㄧ個人懊惱的抓著頭髮,在是否要與摯友為敵中掙扎苦惱著,然後在她開口跟他說話時,再次道謝。含笑的嗓音帶有特殊的磁性,他似乎又恢復了初次見面時的冷靜,甚至更加展現良好的氣質與教養,略微不好意思的靦腆笑容,讓她第一次因為異性心跳加速。

……

……

時間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逝,等到察覺時,才忽然發現就連回憶也幾乎要褪了色。

安安靜靜躺在家裡下午茶廳的躺椅上,卡佳里發著呆,忽然發現,難得的休假,她竟然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

已經多久沒有機會這樣放鬆下來,什麼也不做了呢?

如果不是瑪娜大呼小叫說如果她再不休息,就要把陪伴拉克絲前去殖民地的煌叫回來,她還真不想浪費這樣的時光在發呆。

一整天啊……她可以把軍情部的報告再看一遍,還可以去將桌上那疊請示公文批閱完畢,甚至可以擬一篇外交公文催促地聯同意刪減軍事預算……

「算了,休息就休息。」嘆氣,努力開始想下午到底要幹嘛。

這樣說起來,煌也有快半年沒有跟她聯絡了,自從上次……她逃避了他提起阿斯蘭的話題,他似乎有些生氣,最後她以還有公事為由,草草結束通話。然後,原本每個月會有一通的電話,就停了。

她還沒注意到呢,如果不是剛好有這個空閑時間給她慢慢回憶。

有多久沒聯繫了?那個身為她雙生兄弟的傢伙……

念頭一起,她坐不住了,從躺椅上跳起來,快步走回書房。

「卡佳里小姐,您答應我今天不辦公的!」瑪娜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知道,我只是去查個東西。」

在電腦上敲敲打打叫出之前的通訊記錄,卡佳里訝異的發現,煌竟然半年沒有打電話過來了,而她竟然也沒有主動聯絡。

「真的是忙昏頭了我……」懊惱的嘀咕,她直接抓起桌上的電話,撥了煌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都無人接聽,疑惑之下,她又改撥煌的手機,這次直接被連進語音信箱。

卡佳里的眉皺起來了,苦惱的想了又想,最後遲疑的打了拉克絲的電話。

這還是在戰後她第一次以私人的身份打電話給拉克絲,除此之外,也只接過一次拉克絲的私人來電,那也是在幾個月前,拉克絲忽然來電,問她是不是真的決定將一切斷乾淨。

那時候的她楞住了,直覺想摸向胸前的戒指,慢半拍的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把戒指取下收起來了。

那時的她,怎麼回答的呢?

好像是用佯裝輕快的聲音說……「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我們還有回頭的地步嗎?拉克絲,我是奧普首長,我永遠必須把國家擺在他前面,這樣對他也不好吧?」

電話那頭,拉克絲沉默了好久,才用有點苦澀的聲音說,「是啊……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妳已經決定了,那就這樣吧」。

現在想起來,當時的她因為被心底冷不防的心痛刺得難受,只希望趕快收現結束話題,但是,煌跟拉克絲先後來電措合,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吧?!

至於阿斯蘭……除了一年前的生日有收到一張簡單的明信片以外,幾乎是斷了訊……

跑回房間七手八腳的翻著抽屜,找出那張被他跟戒指收藏在同一個盒子裡的明信片,上頭有著她熟悉的筆跡,蒼勁大方的筆跡隱隱透露著阿斯蘭獨有的冷靜細膩,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生日快樂倒也符合他務實又靦腆的認真性格。

既然這張明信片不可能是假的,那到底為什麼……

就在她快要開始胡思亂想之際,拉克絲的電話終於接通了。

「喂?」

甜美的嗓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聽拉克絲接電話本來就是件愉快的事情,只是能夠讓她親自接電話的機會實在太少了。

「拉克絲……那個,我是卡佳里。」

「我知道啊,卡佳里,今天怎麼有空打電話來?」

電話那頭依稀可以聽見拉克絲柔聲跟某人講話的聲音,在戰後接任殖民地最高評議會議長的拉克絲以那種溫柔誠懇的氣質吸引著民眾相信她、支持她、跟隨她,那是完全模仿不來的天生領袖魅力,讓人心甘情願為她賣命,並且信服於她強韌的意志。

「嗯……這個……」卡佳里咕噥了兩句。

接通了電話,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當初是她自己說要跟阿斯蘭斷了關係的,現在又打電話問阿斯蘭的事情,不是很奇怪嗎?!

可是……就算是朋友,也該問問近況吧……等一下!她該問的人應該是煌才對!

揮去腦中的「雜念」,她將注意力拉了回來。

「啊,就是……拉克絲,我找不到煌,妳知道的……我有點擔心……」這話說得心虛,哪有一個姊姊在弟弟音訊全無半年後才想起來要聯絡的?!

她忽然發現,因為自己在戰後因為有意規避跟阿斯蘭有關的話題,搞到最後竟然連他們都連帶疏遠了……心,開始有些苦澀疼痛。

拉克絲沉默了一下,接著輕笑:

「啊啦?煌又沒開手機嗎?他一工作起來就是這樣,晚上我跟他說,要他打給妳好了。」

「……嗯,謝謝妳,拉克絲。」由衷的道謝,她愈想愈是愧疚,「……我很抱歉,拉克絲……」

「咦?卡佳里有做錯什麼事情嗎?」含笑的嗓音問道。

如果心思夠細膩的人就會知道,這是拉克絲溫柔諒解的遣詞用字,可是卡佳里向來不是那種能夠敏銳察覺對方言外之意的人,所以她繼續苦惱的道歉著。

「因為我那麼久都沒有聯絡你們,也沒問你們過得好不好……」

講一講忽然覺得鼻頭有些酸,在父親烏茲米去世以後,他們可以算是她少數的家人與朋友,她卻因為自己的心態而逃避他們的關心,甚至忘了對他們付出關心……

「那也沒關係啊,因為我們都能從新聞上知道彼此好不好嘛,卡佳里也一直很努力,只是不要累壞身體了,煌一直很擔心啊。」拉克絲溫柔的道。

「嗯……我知道。」深吸一口氣,她放鬆的躺靠在椅子上,順著拉克絲關心的詢問,隨口聊了聊近況。

雙眼飄著桌上的時鐘,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耽誤拉克絲太多時間,內心裡有股衝動想詢問那個已經一年多沒有消息的男人,但每次話到了嘴邊,又被嚥回腹中。

不能問啊……都已經決定放手了,她憑什麼問呢……真傻……

只是到現在都時常想起,在兩個人都還很青澀的年紀,曾經鬧出不少笑話。

很久以前,在戰艦上,她曾經風風火火的闖入駕駛員更衣室,結果害他跟煌手忙腳亂的東遮西遮,白皙的肌膚掩飾不了從耳朵漫延到脖子的紅嫣;她曾經怕他一個人胡思亂想,所以找個彆腳理由跑到他臥房陪他說話,結果自己先睡著了,哭笑不得的他只好再三更半夜跑去找煌擠一間房;她曾經抓著他的頭髮,逼問他是怎麼保養才讓頭髮如此滑順,堅持不相信他說的順其自然;她還曾經不服輸的纏著他比劃,最後他滿臉無奈的妥協,認命的在她快摔倒時,拿自己的身體當肉墊。

他的聲音很好聽,輕笑的低喃總令她從背脊開始發麻,然後開始慌慌張張,他發現這個秘密的時候,湖水綠的眼眸深邃迷人;他很容易認真,脾氣耿直又謹慎,卻老是在妥協,因為他嘴拙,總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服她的固執己見,她喜歡看他懊惱氣悶的表情,因為那讓她感覺到自己對他而言,是重要的;他總是在她心煩的時後捧著一本書坐到她身邊,讓她可以靠著他閉上眼假寐,或者搥打坐墊對他發洩;他知道她在很多時候都沒自信,所以每次明明很不好意思,卻仍不厭其煩的誇獎她穿禮服好看,還會在她因為次日的演講緊張到睡不著的時候,陪她到天亮,讓她倚著他的體溫,一遍遍的默唸不知道被蹂躪多少遍的稿子……

因為他總是那麼溫柔,都讓她習慣了對他予取予求,依賴他的溫柔,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因為喜歡看他困惑無奈的表情,對他任性刁難,總忘記告訴他,她真的很喜歡他……

──認識他一千八百個日子以後,她習慣了在生活中閃避有關他的一切話題,卻在心底反覆醞釀回憶,並且自己用針穿了耳洞,在鮮血流下臉龐後,默默掛上深邃美麗的祖母綠耳環。

@@@@@@@@@

──認識他第一百二十天,他被親生父親開槍打傷,她想安慰他卻說不出什麼適當的話,他卻因為她的胡說八道露出淺笑,眼底有些她不明白的歉意。從那天以後,他與她開始會偶爾靜靜肩并肩的靠坐在一起,觀看寧靜美麗的宇宙,那時的他常常不發一言,只是默默低下頭枕著她的肩,說他晚上都睡不好,藉此把她當枕頭睡覺。

……

……

「阿斯哈首長。」低沉的聲音叫醒了因為疲累而假寐的卡佳里。

她迅速驚醒,慢半拍的才意識到,出聲的人是她的秘書,而不是那個同樣也會用關心低沉的嗓音輕喚她的他。

這樣想來,這個秘書的聲音跟他有點像,同樣的冷靜理智,卻帶有稍微的溫柔關心……

「到了嗎?」今天是首都和平紀念館開幕的日子,身為首長,她當然受邀擔任剪綵嘉賓,而她也沒有理由拒絕這個可以拉近她跟民眾距離的邀請。

「是的,您可以到休息室再睡一下,距離剪綵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我們來早了嗎?」頭有點昏,最近太累了嗎?

「因為預留了塞車時間的緣故。」

卡佳里朝盡責的祕書微微一笑,這個年輕的男人真的跟阿斯蘭好像,一絲不苟的認真、謹慎的舉動總包含著體貼。

摸摸鼻樑,她對這體貼的建議百分之百贊成,因為整個剪綵有三個小時,接著還要趕回行政大樓開會,再不睡就沒時間休息了。

她跟以前不一樣了,該學會愛惜自己的身體,因為身旁已經沒有那個會替她收爛攤子的他。

……

「妳啊,妳知道妳現在發燒燒幾度嗎?」懊惱的綠眼珠瞪著她,好聽的男音因為不滿提高了幾度,生氣卻無可奈何的口吻讓他的生氣聽起來反而有點寵溺的味道。

「溫度計壞了!」她一口咬定,死命抱著公文夾,堅持要辦公。

「那妳是不是要說我的體溫也低了,所以才會說妳體溫高?」氣極反笑的男人看起來終於有那麼一點可怕,讓她偷偷往椅子裡面縮了縮。

「休息!」空有一副良家子弟秀氣外表的男人直接放棄風度,憑著男女生理差距搶走公文夾。

「不要,明天要開會……我還沒看完啦!」整個人被他攔腰抱起往樓上房間帶,氣得她在他肩上又打又踢又罵,只差沒咬他,他卻悶不吭聲的任憑她發洩因為身體不舒服與壓力累積的火氣,然後把她拋到床上,用被子將她蓋得扎實。

「吃個藥,睡一下,我凌晨四點叫妳起床,這樣妳可以讀資料讀到八點,時間還夠。」隨著發育跟她的手差距愈來愈大的男性手掌在腦袋上揉了揉,強勢又溫柔。

「四個小時怎麼夠……」瞪著眼前的水杯和藥丸,她開始想哭,因為頭好昏,不管怎麼努力都記不住那近百條的天書文字。

「當然夠,我會幫妳做整理的,睡吧,卡佳里。」

承諾的吻落在額頭,他輕輕拍著被子,讓乖乖吃完藥的她在他的溫柔嗓音中入睡。

隔天,桌上放著一份僅僅兩張紙的重點摘要,而他花了三個小時把重點分析一清二楚的塞進她還半昏半醒的腦子,讓她不至於在會議上出錯。

……

喀。細微的開門聲還是吵醒了她,儘管身體仍然疲憊,她卻努力睜開眼。

「首長,有點狀況。」能幹的秘書表情有些歉疚和為難。

「說吧。」狀況?!她討厭這兩個字!

坐起身子,稍微整理留長的頭髮,記得用髮尾遮掩耳環。

「外頭有兩個孩子說他們是從『導師』那裡來的,有急事要問您。」因為深得卡佳里信任,自然知道「導師」是指何人,他才會特地打擾她。

「導師?!讓他們進來。」凌厲閃過琥珀金色的瞳眸,她正了神色。

馬爾奇歐導師的身分特殊,無論如何也不能出事!

「是。」秘書也不囉唆,轉身離開房間,沒多久就帶回來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卡西亞,羅賓,你們兩個怎麼會來?」卡佳里認出了眼前的孩子。

島上的孩子們都很早熟,因為他們都是經歷了戰火摧殘的受害者,在導師的收容下,得以有個安身立命的場所,因為心疼,所以她在兩三年前,她常常跑到島上去跟孩子玩。

可是到了戰爭結束後,她一次也沒有去過了。

因為怕聽到他的事情,也怕內心被敏銳的導師察覺,她尚未做好準備讓任何一個人接觸那紊亂的情感……連她自己也無法看清。

面對她的詢問,兩個曾經笑容滿面的孩子卻氣憤的瞪著她。

「我們原本不想來的。」十三歲的少女咬緊嘴唇,滿臉的不諒解,懊惱的道。

「啊?」卡佳里錯愕,忽然發現他們對自己的……敵意?!

「要不是阿斯蘭哥哥還想妳,誰會過來啊……」十二歲的男孩更直接,擺明了表現出自己的敵意。

阿斯蘭……有多久沒有聽到別人提起他的名字了?!

聽羅賓說,他還想她……這讓卡佳里有些昏眩,但馬上收歛心神,掩飾性的挑高眉,用開玩笑的口氣道:

「所以,你們是來當紅娘的?」

重新接掌政權兩年了,她也學了不少周旋應對的方式,更學會了武裝內心,不讓任何人看穿眼瞳深處的情感。

其中,輕描淡寫的略過或好笑愉快的口氣都是打模糊仗的好方法。

但出人預料的,卡西亞幾乎要將被咬得泛白的嘴唇咬出血了,一雙大眼控訴的泛著淚光,羅賓則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指著她的鼻子開罵:

「妳以為妳是誰啊?!冷血的女人!阿斯蘭哥哥都已經這樣了,妳還用這種口氣說話?!當上奧普首長很了不起嗎?不就是政客一個……」

「無禮!」傻了眼的秘書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趕忙出聲喝止這樣尖銳的指責。

「沒關係,讓他說下去。」卡佳里沉聲道,瞬間挺直背脊,筆直看著羅賓,一股氣勢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繼續說,你覺得我還做錯了什麼?」

說她冷血或過分她都承認了,但是政客這樣的說法卻等於把她這兩年的努力都推翻了,尤其這話還出自她發自內心關懷的孩子口中,讓她很難不受傷,而內心一痛,本能的便開始用氣魄偽裝自己。

羅賓被她的氣勢嚇到,慌忙中忍不住看了眼卡西亞。

「妳不用拿這種臉恐嚇誰,反正妳自己心裡有底。」卡西亞一手就將羅賓拉到自己身後護著,「是我太天真了……只是我不明白,權力真的那麼重要嗎?阿斯蘭哥哥在床上躺了一年,妳都沒有去看過他一次,就算分手了,打通電話關心會很過分嗎……我簡直不敢相信那麼冷血的嘲諷會是從妳嘴裡說出來的……」

卡佳里忽然感覺耳朵嗡嗡作響。

卡西亞說什麼?!

──誰在床上躺了一年……?她說的是阿斯蘭嗎?!

「等等,卡西亞……」她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她怎麼也聽不明白呢……

卡佳里開始慌,直覺的想拉住開始退後的女孩。

「不要碰我!」卡西亞用力推開她,「羅賓沒說錯,妳跟害死我父母家人的政客一個樣,都是利用完就丟……我最討厭妳了!」

女孩哭泣的控訴彷彿利刃一樣刺穿她自以為已經夠堅強的心,她愣愣的看著卡西亞抓著羅賓跑掉,手背上還有女孩滾燙的淚水。

為什麼……要這樣說她……?

她又哪裡讓人失望,哪裡沒做好了?!

「阿斯哈首長……」秘書擔心的低喚。

低著頭讓金髮掩蓋住表情的卡佳里看起來讓人很擔心,他一直跟著她,最清楚她到底有多努力,如今聽到這樣的話,想必打擊也很大吧……

那聲呼喚帶著龐大的責任叫醒了她,深呼吸,壓下痛苦的內心,握緊拳,克制想吼叫或找人問個明白的衝動。

「該剪綵了,走吧。」

該死的,振作一點,她可是背負著阿斯哈這個姓氏,還有奧普全國國民的期待,怎麼可以因為這樣就退縮……

打起精神露出笑容,照例發表致詞,與眾人握手,最後握著剪刀剪綵。

鎂光燈閃個不停,她卻在快門聲中不停的聽見卡西亞最後的指責,還有那句──「阿斯蘭在床上躺了一年」!

那個阿斯蘭?!怎麼可能……一定是假的,這只是個騙局,是他們為了重新措合他跟她所想出來的彆腳鬧劇……

不可能的啊,身為扎夫特精英的阿斯蘭,怎麼會要在床上躺一年,這種謊話太牽強了吧?!

……

……

「首長。」盡責的秘書適時的出聲提醒有些失神的她,讓她可以不著痕跡的剪下剪刀,沒讓任何人發現她的失常。

勉強露出笑容應付完客套官腔與熱情的民眾,坐在返回行政大樓的車上,雙手握得死緊。

直到車子已經停在行政大樓前了,她才用僵硬的語氣道:

「……幫我用身體不舒服為理由請假……準備直升機,我要去島上,別讓任何人知道。」

「遵命,首長閣下。」

──認識他兩千個日子的那天,她嚐到了無措心痛吞噬所有自我欺騙以後的──心冷。

當所有努力再次被推翻,當所有堅持又做錯了以後,她到底該怎麼去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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