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的小木屋終於又傳出睽違已久的歌聲。

打自煌在一年前消失,整整唱了兩天兩夜後,拉克絲從此不再歌唱,那像是一種承諾,像是一種憑悼,也像是自我設限的折磨,看得他們心痛,卻無可奈何。

終於,在煌被帶回來的那個夜晚,溫柔清澈的歌聲再度飄揚在海風中。

現在的煌,與其說像個人,不如說他像一個精緻的木偶,要他吃飯就吃飯,要他洗澡就洗澡,大多數的時間的呆坐著聽身旁的人說話聊天,不然就是木然的被拉克絲牽挽著走來走去。

但這樣的他,不是無害的,而是危險的。

除了有時候突然會往海邊走,好幾次差點一頭栽入海中以外,他畢竟是個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過的士兵,以往因為他生性溫柔堅強,所以沒發生什麼事,但現在,對於只按照身體反射行動的他,一但有了外界的觸發點,甚至會突然進入爆SEED的狀態,滿身狂躁之氣,不然就是縮著身體一直哭……每當這種時候,就只有拉克絲的歌聲能安撫他……因此至少需要一個人隨時守在他旁邊,好在小木屋人手眾多,這樣的人力分配也不難辦。

兩三個月下來,這種日子大家也逐漸習慣。

「早安,煌,吃完早餐我們去散步吧。」拉克絲抽出一張衛生紙,替乖乖吃完飯的煌擦嘴,然後牽起他的手,往屋外走。

「卡佳里明天會過來看你,這次她要帶她跟阿斯蘭的雙胞胎兒女過來喔,艾力克斯跟梅露亞,你抱過他們的,現在他們都一歲多了,卡佳里說他們整天又爬又走,一不小心就不知道要去哪裡把他們找出來,活動力驚人呢!」她一直這樣跟煌說話,就算他沒有回應,她還是可以講上一整天。

跟沒有回應的人事物說話,似乎已經成了她的強項,包括哈囉跟花朵在內,她說話的對象幾乎都沒有辦法跟她有情感上的交流……曾經寂寞,後來是習慣。

她確定自己很自得其樂,甚至自己解釋了哈囉們的喜怒哀樂,但是煌總是能察覺她極欲隱藏的感覺。

雅今戰役結束後,她不想回到殖民地,因為她不願意回到失去父親的家,也不想回到只剩自己一個人的玫瑰花園,她不想再去當一個象徵和平的傀儡娃娃,但她說不出口這任性的決定,由他們的犧牲所締結的和平,該由她繼續努力維繫。

煌默默的將一切看在眼裡,溫柔的提出一起陪伴馬爾奇歐導師照顧孩子們的要求,說他還有些事情需要想想,問她願不願意陪他,問她願不願意為了他留在地球……那時,深邃美麗的紫色瞳眸注視著她,那是無聲的包容與慰藉。

最了解自己的煌……一直一直陪伴著她……其實,需要人陪伴的是她……煌什麼都知道,但他溫柔的把責任攬在他身上了。

「煌,你喜歡花嗎?我們在旁邊的花室種我在殖民地種的那些品種的玫瑰花好不好?到時候我們可以在下午茶的桌上擺一束白玫瑰,很漂亮呢!還可以做玫瑰花茶。」

煌不記得了吧?!過去是她在支撐他,後來則是他在默默支持她……

她不是什麼和平女神,她也有對自己渴望自由的心態非常自責的時候……

……

曾經,他拉著只是來跟她道晚安的煌問道:

「煌,你知道嗎?我沒有那麼偉大,歌姬˙拉克絲˙克萊因只是個象徵和平希望的洋娃娃……因為人們需要一個永遠的純真少女,沒有一絲雜質的單純……」

因為她不安,怕煌其實從頭到尾只看見她的表象,不該是這樣的,她不該因為這種事情猶豫,不該因為這種沒有根據的猜疑感到害怕,因為她是拉克絲˙克萊因啊,她是西蓋爾˙克萊因之女,不應該有這種沒有意義的焦慮。但她就是慌,甚至脫口而出跟她的理智完全搆不上邊的突兀話語,然後在說出口以後更加難堪。

站在她房門口的煌表情有些詫異,正當她打算露出歌姬的笑容道歉時,他伸手握住她顫抖的雙手。

「不,拉克絲就只是拉克絲,歌姬是拉克絲的努力,並非拉克絲ㄧ直都該如此。」溫柔而堅定的聲音,撫去了她內心最後的偽裝,讓她再度靠入他懷中,低聲哽咽。

「這樣軟弱的我,也是拉克絲˙克萊因?」她在煌懷中低問。

如果她變得軟弱或想依靠誰,是否會有辱克萊因這個姓氏?她一直這麼問著自己。

父親的信念,理當由她來繼承,而不能有一絲褻瀆……做出決定跟派崔克˙薩拉反目而導致父親在逃亡中被射殺一直是她心中的陰影,因為她甚至連在當下為父親哭泣都做不到,還是只能微笑……所以她一直告訴自己要更堅強才可以……

「哭泣無助的我,就不是煌˙大和了嗎?」他用最簡單的反問回應她,「拉克絲想哭或難過的時候當然可以表現出來,告訴我人本來就是有血有淚的人,不就是拉克絲自己嗎?」

溫柔又善感、纖細又堅強……在煌眼中,她只是一個最單純的少女,可以生氣賭氣,也可以悲傷哭泣。

……

拉克絲……煌念著她的名字時,有一種獨特的音階,配合著煌介於男人與男孩之間的嗓音,讓她可以感到安心。

「煌,明天開始我們試著學講話好嗎?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我是拉克絲,拉克絲˙克萊因。」

一抹微弱的光芒在聽見她重複自己名字時,閃過煌無神的眼眸。

拉克絲……

……

……妳到底……是誰……

我是拉克絲˙克萊因啊,煌˙大和。

……

「煌?」一直自己說著話的拉克絲發現自己所挽著的手臂突然有些僵硬,關心的抬頭看他,「風太大了嗎?煌?」

依舊面無表情的煌,只有嘴唇緩慢的動了。

拉克絲略微吃驚,但她旋即發現,煌囁嚅著,臉上表情逐漸有些難受。

「不急的,煌,你想說什麼呢?想叫我嗎?我是拉克絲……我最喜歡聽你叫我拉克絲時候的音調……不用著急,煌,我們慢慢學就好,總有一天,你會再叫我一次的。」她溫柔安慰,替他撫開被風吹亂的髮。

他的眼神是不變的空洞,但顫抖的唇,確確實時清晰的、無聲的……叫了她的名……

拉克絲……

那是拯救了他的靈魂,讓他眷戀一生一世的女人的名字……他用心在看她,用心在呼喚她……這份感情,就算記憶沒了,就算無法思考,他的靈魂,還存有對她一切的愛戀……

就算失去聽覺、失去聲音、失去視力……他還是會呼喚她……

更何況他五感健全,只是無法運用大腦思考,她的聲音與溫柔,依舊吸引他……

「拉……克絲……」破碎沙啞,一年多不曾發出的微弱嗓音,在海風中被吹散,幾不可聞。

但,她聽見了。

錯愕的睜大眼,驚愕之後是感動。

一抹幸福的微笑出現在她唇角,輕輕抓起煌的手,貼上自己臉頰,拉克絲輕輕點頭:

「是,我是拉克絲……」

就算知道煌只是憑著身體的記憶在呼喚她,她還是很高興,因為那呼喚並非沒有感情,反而充滿眷戀……

「拉克絲……」第二聲輕喚,勾出了她的淚水,連帶的也讓空茫的紫水晶眼瞳泛起淚光。

「乖,煌不哭,我只是高興而已……別哭……」她在流淚的同時露出美麗的笑容。

若有似無的,貼在她臉上,被她的淚水沾溼的修長手指,微微顫抖……就像是想拭去她的淚一般。

@@@@@@@@@@@@

四個月後──

他們沒跟他說,一進門就可以看到摯友對他露出只存在記憶中的微笑啊……

「阿斯蘭……」

震驚的看著面前微笑的煌,上次分別時還黯沉空洞的眼瞳流轉著溫柔的情感,曾以為只有在記憶中才可以再次聽見的嗓音輕叫著他……

砰!手上提的水果掉了一地。

「阿斯蘭?」卡佳里關心的輕輕拉拉他。

「抱……抱歉……」一隻手捂著臉,阿斯蘭極力控制失控的情緒,以及差點奪眶而出的淚水。

慘了,驚喜給大了!吐吐舌,卡佳里連忙跑到煌身旁,把滿臉茫然的他推向阿斯蘭。

「阿斯蘭?」

帶著疑惑與關心的口吻,他知道自己只要抬頭就可以看見煌滿臉擔憂不解,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沒有勇氣抬頭,生怕自己會忍不住真的失態哭出來。

「煌,抱他。」陪在煌身側的拉克絲偷偷道。

緊遵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煌擁抱住激動得渾身顫抖的阿斯蘭。

她是故意害阿斯蘭哭的!卡佳里嘟著嘴,無奈的看著原本想強忍的阿斯蘭激動的回抱著煌,雙手緊緊抓住煌背後的衣服,埋首在煌頸邊,顫抖無聲的哭泣。

「他需要發洩管道。」明白阿斯蘭的自責與壓力,拉克絲笑笑,抱起卡佳里身旁的梅露亞,「我們先進去吧,等他哭完就會把煌帶進來的。」這是很體貼的動作,因為阿斯蘭一直是個非常不習慣自己內心情緒被察覺的人,更別提是這樣失態的表露了。

「也對。」被知道跟被盯著看的感覺有差,卡佳里也抱起艾力克斯,踏進屋內,把阿斯蘭跟煌留在玄關。

阿斯蘭˙薩拉畢竟是阿斯蘭˙薩拉,冷靜理智內斂幾乎已經是他的代名詞,沒過多久,他就已經收拾好紊亂的情緒,鬆開了抓緊煌的手,才想退後,卻發現變成自己被抱緊了。

「煌?怎麼了?」

「……阿斯蘭……」咕噥著的撒嬌是關心……孩子氣的抓著他的衣服是牽掛……但……那是煌十歲左右的反應啊……

紫水晶的瞳眸不安又擔心,阿斯蘭安撫似的摸摸他的頭。

「乖,我沒事,我們也進去吧……順便把水果撿一撿,有你跟卡佳里喜歡吃的芒果喔……」希望沒摔壞,有盒子應該不會吧……

彎腰拾起提袋,空出來的右手自然的攬著煌的肩膀,將他往屋內帶。

「阿斯蘭……」清晰表達出悲傷的語氣讓阿斯蘭訝異的停下腳步。

「煌?」

一直反應木愣的煌臉上忽然流露一抹哀傷。

「不要難過……對不起……」

啪!水果提袋再次掉到地上,但這次不是唯一摔落的東西,瑪琉也失手打破一個杯子,沃爾菲德被咖啡嗆到,正在下樓梯的穆差點滾下來,卡佳里將寶寶的奶嘴掉到沙發上……所有人都愣愣的看著煌。

一切失常反應中,只有從廚房出來的拉克絲一眼看穿煌眼底逐漸累積的歉疚難過,趕忙走上前,出聲喚醒阿斯蘭。

「阿斯蘭,你再發呆煌會哭喔。」

「誒?」被她一提醒,阿斯蘭也看出煌難過到隨時可能哭出來的表情,「煌,你到什麼歉,我只是一時激動而已,不是你的錯……」

但是他的安慰沒有達到任何安慰該有的功效,幾秒鐘過後,他幾乎以為自己又回到小時候,看著哭得亂七八糟又滿口道歉的煌開始手足無措。

「對不起……阿斯蘭……對不起……」

啞口無言的看著站在自己面前三步遠處猛道歉又一直哭的煌,阿斯蘭將詢問的視線投給每一個人。

「這不在我們的預料中啊!」卡佳里皺眉,「我們之前從來沒有看過他哭成這樣。」

「沒錯。」瑪琉嚴肅的點頭。

阿斯蘭沉默了一下。

如果說煌一直對他心懷愧疚,那麼現在還有絕大部分是靠反射動作或直覺反應的煌會一直哭著對他道歉也不是不可能……但是……

「我的安慰他聽得進去嗎?!」阿斯蘭用唇型問著拉克絲,已經忙著將煌抱到懷裡安慰了。

拉克絲無奈的搖頭。

「他現在還不太能思考,你的安慰他聽不懂的。」或者該說,如果煌真的有思考,是不會敢這樣對阿斯蘭哭著道歉的,因為知道阿斯蘭一定會原諒,反而因為愧疚感太深而不敢表達……

「那現在怎麼辦?」拍拍煌的背,阿斯蘭不捨又擔心的覺悟到自己這套衣服是完蛋了。

拉克絲也只有心疼又無奈的努力想辦法。

半晌,煌依舊哭得難過,阿斯蘭仍然無措的低聲安慰,卡佳里瞇起眼,走過來,舉手就賞了煌一個爆栗子。

「男孩子不要哭哭啼啼的!」魄力十足的罵道,哭聲倏然中止。

茫然不解的紫眼睛從阿斯蘭的衣服中露出來,不解的看著卡佳里。

「煌,你哭什麼?」卡佳里繼續用威脅十足的口吻說話。

「……不、不知道……」細如貓鳴的回答。

「問阿斯蘭,他有怪你嗎?」當姊姊的持續恐嚇。

「阿斯蘭……?」好委屈的表情,委屈到讓阿斯蘭想笑。他明明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問,卻屈伏在卡佳里身為姊姊的威嚴之下嗎?

或者該說……是淫威?!

「我沒怪你。」甚至可以說,這一年多來他一直都在自問,他跟煌之間到底怎麼了?!明明不怪彼此,卻回不到以往,但為什麼無法勇敢的跨出一步,重新認識彼此?

或許是因為,他們因為太在乎彼此,所以怕平衡崩毀,怕對方其實很介意自己奪走了彼此的好友,所以他們不敢問、不敢想、不敢主動伸出手……甚至不敢專注的與對方四目相接。

「我不怪你,煌,這不是任何人的責任。」是戰爭的悲哀,而不是任何人的錯。阿斯蘭堅定的又重講一次。

這一次,他專心的看著煌的眼睛,清楚看見之中閃過的情感,那是對他的在乎與依賴……

「好啦,笨蛋煌,阿斯蘭不怪你,你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道歉,那麼你還哭什麼?!」

他還哭什麼?這問題簡直是為難煌還不太能用的大腦,他茫茫然的看著卡佳里,再茫茫然的望著阿斯蘭,最後茫茫然的看向拉克絲。

「這表示煌不用哭啦,來,我們帶阿斯蘭去吃飯。」拉克絲溫柔的回以微笑。

她們在哄小孩嗎?!阿斯蘭錯愕的看著卡佳里跟拉克絲聯手三兩句的擺平煌,後者單純的聽話將他拉到餐廳,然後自己坐到固定的位子上……

「吃完飯給你看更可愛的。」卡佳里趁沒有人注意時,笑著親親他臉頰。

「誒誒?」更可愛的?!

「然後再跟你解釋煌現在的病情。」

「好。」

這才是他現在擔心的,因為煌得反應看起來進步很多,其實沒有。

說他像小孩一樣也不對,因為他根本沒在思考,只是憑著本能笑,憑著本能哭,按照記憶深處情感的直覺反應對待每一個人,然後聽話的按照每個指令行事……只有極少部份,是他真的有思考後卻因為大腦反應跟不上而茫然無措……

@@@@@@@@@@@@@@@@@@

這就是她所說的更可愛的嗎?!

哭笑不得的綠眼瞳望著妻子,然後他摯愛的妻子給他一個耀眼如陽光燦爛的笑容。

「很可愛吧!」

「……」

「不可愛嗎?」琥珀金的眼睛冒出問號。

「……卡佳里……」阿斯蘭無奈的開口。

「怎麼樣?」

「妳真的覺得,讓艾力克斯跟梅露亞在他們的舅舅身上爬來爬去……很可愛嗎?」

阿斯蘭˙薩拉正前方十公尺左右,煌毫無反應的坐在地上,兩個剛從爬蟲類進化成兩棲類的幼兒笑呵呵的在他身邊又走又爬──近兩歲的幼兒開始樂愛垂直爬上爬下跟左摔右跌的樂趣,玩上癮還會抓著煌的衣服,把他當成大樹爬,順便拿他當磨牙玩具啃……

「一開始我也很擔心啊,怕他們摔了,也怕煌突然失控……但是,煌會顧著他們喔,你看……」卡佳里笑道,「看煌的手,他有主動換姿勢對不對?」

到這種地步就可以看出煌當真是天生好脾氣,在只靠本能反射的時候都對兩個孩子的「凌虐」沒有一絲反抗或不滿。

阿斯蘭順著卡佳里的手指看去,只見梅露亞不安分的爬上煌的肩膀,一直對外界沒有什麼反應的煌卻動了,移動身體的角度讓梅露亞可以爬穩,右手更是換了可以接住她的角度。

「他……」阿斯蘭訝異極了。

「真的很像一個舅舅在寵外甥女對吧?」卡佳里笑道,口氣是滿足又帶著一絲感傷的。

「是這樣沒錯。」阿斯蘭贊同。

「而且他真的進步很多喔,除了剛才那些反應啊,對拉克絲更是……像隻色狼。」卡佳里趁機跟阿斯蘭講解他回殖民地以後的這兩個月發生的事情。

「誒?!」阿斯蘭面露驚訝的看著說出這種話的卡佳里。

像隻色狼?對拉克絲?煌?!

「沒錯,不得不承認煌那小子真的有潛力啊。」穆用開玩笑的口氣笑道。

「就某方面來說,能吃豆腐吃得那麼順理成章,也是種本事啊!」沃爾菲德語帶讚嘆。

話……是這樣講的嗎?!阿斯蘭啞口無言,不解的眼神一直望向勉強來說可以解釋為在跟孩子玩的煌。

「你等等自己看吧。」卡佳里飄他一眼。不相信?那讓他自己看傻眼好了。

又過了一陣子,似乎是玩累了的艾力克斯搖搖擺擺的朝父母方向前進,梅露亞也咿咿唔唔的吵著要跟哥哥一起走──艾力克斯的個性偏向父親,是個較為沉默的孩子,梅露亞像母親那樣活潑,打從她小嘴裡吐出第一個字開始,就算沒有人跟她講話,她還是可以抓著沉默的雙生哥哥嘟嘟噥噥講不停。

深怕兒女摔的阿斯蘭連忙起身迎上前,一手抱一個的將他們摟在懷裡。

梅露亞笑著在父親懷裡掙扎,順便賞了阿斯蘭一臉口水式親吻。

卡佳里笑出聲,抽了面紙替滿臉狼狽卻毫無脾氣的阿斯蘭擦乾淨,然後親親兒子女兒,順便強迫阿斯蘭有樣學樣。

內斂不是造成親子疏離的理由,我們家一定要有早安吻跟晚安吻才可以。她說得振振有辭,加上當時簽訂不平等協議時寶寶還在她肚子裡,阿斯蘭完全沒有爭取自身權益的空間,只好全面認輸。

這廂一家四口互相親來親去,那廂少了他們在旁邊玩耍的煌爬起身,沒有遲疑的走向正在切水果的拉克絲。

「看。」卡佳里興奮的推推阿斯蘭,跟他一起蹲著陪兒子女兒玩。

「……卡佳里……」阿斯蘭輕聲低喚,「為什麼我覺得我們像是在公園偷看別人幽會?」還要壓低音量的小小聲說話咧?!

「因為我們是在偷看啊!」卡佳里滿臉都是「你怎麼會問這種簡單的問題」的表情。

……原來他們在偷看嗎?阿斯蘭嘆息。

只見煌走到拉克絲身邊,就這樣直視拉克絲的臉,沒有一絲遮掩或猶豫。

「要吃水果嗎?」拉克絲笑著將切好的芒果塞到煌嘴裡,「喜歡嗎?」

「嗯……」純真到不帶有一絲雜質的微笑。

「再吃ㄧ塊?」

「嗯。」

……

甜蜜是甜蜜,但是情人相處不都是這樣?!還是卡佳里嫌他不夠浪漫?阿斯蘭哭笑不得的正想開口問到底要他看什麼,就發現除了他跟兩個「不更世事」的孩子以外,所有人都已經雙眼發光。

再仔細一看,他不得不佩服煌的手腳超快……或者該說,他現在的手腳比之前快多了?!

那麼自然的用雙手環住拉克絲的腰,雖然說看起來只是單純的撒嬌,但是……整個人從拉克絲被後貼上去的姿勢……

「不行喔,煌,你這樣黏著我,我沒辦法做事了。」拉克絲有些臉紅,但早已放棄跟一個不能思考的人講道理──在煌恢復良好的這個月,她已經慘敗無數次了。

拉克絲根本放棄勸煌放開她了,反而趁這個機會努力餵煌吃水果,外加任煌黏著自己在廚房走來走去,從冰箱拿出其他切好的水果裝盤。

「這孩子真是的,怎麼老是這樣對人家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大和媽媽無奈的嘆息。

……阿斯蘭挑眉,心裡一陣不安。

「煌還做了什麼?」低聲問卡佳里。

基本上,打從小時候認識煌˙大和開始,阿斯蘭˙薩拉先生為了保住迷糊好友的小命,公正無私的性格逐漸有偏倚的趨勢,但那是指對外方面,至於對煌,當然是好有關起房門慢慢算帳了!先攘外而後安內,這是他阿斯蘭˙薩拉「照顧好友法則」內的帝王條款。也因此,他選擇先探詢真相,然後挽救煌的形象──這是本能的考慮到要怎麼幫煌善後。

帶著些許幸災樂禍跟看好戲的眼神看得阿斯蘭心裡浮現一陣不祥預感。

「這樣摟摟抱抱。」

「嗯……」這沒關係,可以解釋成他在撒嬌。

「動不動想親拉克絲。」

「誒?」這……如果是情人……還好啦……

「半夜摸上拉克絲的床,現在根本就是和拉克絲ㄧ起睡。」

「呃……」冒出冷汗,阿斯蘭放棄幫煌想任何藉口。

「如果說這才是以前煌本能想做的事情,他到底在悶燒什麼?」卡佳里疑惑的問阿斯蘭。

「……我不知道,這個不要問我,卡佳里。」阿斯蘭只能苦笑再苦笑,外加感覺自己背後冷汗一直冒。

煌,你可千萬不要「憑本能」的對拉克絲做些什麼奇怪的事情啊……畢竟就算大腦處在停機狀態,男人終歸是男人……

說話說到這裡,拉克絲已經端著兩盤水果走過來。

「啊啦?阿斯蘭,卡佳里,來吃水果吧。」

「好。」

「……好的。」

相對於卡佳里的大剌剌,同樣都在偷窺的阿斯蘭心虛的有些臉紅。

「煌,累嗎?要不要睡了?」拉克絲拉著煌坐在自己身邊,摸摸煌的臉。

腦部手術對煌的身體影響很大,可能跟治療藥物有關,煌現在體力不是很好,以一個調整者來說,甚至可以說體力很差,加上今天看到阿斯蘭又哭了一陣子,算算也是累了。

美麗的紫色眼眸深深凝視她以後,閉上,就著沙發的位置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自己靠得舒服的姿勢,睡覺。

「拉克絲……」穆嘆氣,「以後等他在床上以後再問他要不要睡覺。」

不然煌當真聽見這個問句就乖乖睡覺,到時候累的是不忍心把他吵醒的他們,要花不小的力氣才能在不驚擾到煌的睡眠品質的情況下將他移上床。

「因為大家都在樓下,讓他一個人到樓上睡覺,太孤單了……而且我也不放心讓他一個人。」拉克絲微笑解釋。

這是事實,讓會亂走的煌獨處太過危險。

「我們講小聲一點就好,」阿斯蘭接過孩子,讓卡佳里可以空出手來吃水果,「可以大概跟我講一下煌的狀況嗎?我因為公事兩個多月沒有過來了。」

這次剛好輪到卡佳里去他那裡,而同樣忙得不可開交的卡佳里一但選擇去殖民地找他,勢必就沒有辦法在這裡詳細確認煌的狀況,而為了保密,在電話或視訊中能講的也有限。更何況,煌的急速轉好應該是這個月的事情。

「其實比較偶然的,我有一天晚上驚醒,發現煌不在我旁邊,才嚇一大跳,就發現電腦桌那邊有燈光跟聲音……」拉克絲微笑道。

「煌在用電腦?!」阿斯蘭脫口問道,然後驚覺自己的失態,「抱歉,妳繼續。」

「是的,」搖頭表示自己不介意,拉克絲繼續道,「而且不是在玩遊戲,而是在解那台電腦之前中毒的木馬程式。」

驚人的事實!

已經知情的眾人剛好免費欣賞薩拉部長驚愕傻眼的模樣,那可是平常看不到的。

「這小子這德行可以解木馬程式……那些駭客是笨蛋嗎?!」卡佳里不敢置信的問。

「小姑娘,一般人是解不開那個木馬程式的,所以那台電腦原則上是報廢的,我們還想說等阿斯蘭來了再想辦法呢!」穆攤攤手。

也就是說,煌大腦當機歸當機,對於電腦程式還是……

「雖然他花的時間比以往多很多,我不確定他幾點溜下床去玩電腦的,但我大概兩點四十幾分醒來,他一直忙到早上七點半才解決。」

「這不是時間的問題,是他的能力跟思考……」阿斯蘭笑了,這代表煌要完全恢復的可能性極大。

「的確,而且他明顯對電腦有高度興趣,後來我們又找了一些比較簡單的解碼給他玩,他也玩的很高興……甚至可以說一有電腦就六親不認,想把他從電腦旁邊拉開,還需要哄好一陣子……」拉克絲無奈的笑著,「再加上幾天以內他竟然會偶爾主動說話……雖然乍聽之下很普通,但也夠讓我們高興了,所以我們連絡醫生,帶煌再去做了一次檢查。」

她停下來換口氣,想拿什麼給已經熟睡的煌蓋上,阿斯蘭主動把自己進屋後脫下的外套遞給她。

「醫生怎麼說?」望著熟睡中帶著稚氣的弟弟,卡佳里終於感到一點安心……

她相信大家都是一樣的,這些日子來雖然找到煌了,但總是不時的害怕煌會再次消失在他們眼前,一顆心忐忑不安,直到這次煌的狀況大幅好轉,他們才稍微感覺踏實些。

「醫生開了新的藥單,說多讓他接觸他熟悉的東西有助於他大腦思考,重新做的檢查報告顯示情況改善很多,如果沒有意外,短則三五年,長則六七年,醫生肯定他可以完全復原的。」

聽到這句話,阿斯蘭跟卡佳里的眼神瞬間亮了。

時間不是問題,他們最擔心的是煌的健康。

「抱歉,因為想給你們一個驚喜,所以到現在才說。」拉克絲輕聲道歉。

「……早說嘛!為什麼連我也瞞?人家上個禮拜才來過的……」卡佳里半抱怨道,卻沒有不滿,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個性如果得知這個消息,一定會拋下一切跑過來的,而阿斯蘭雖然布置於丟著公事不管,但鐵定也無法專心辦公。

「那時候我說了,妳不會賴著不走嗎?」拉克絲取笑她。

「哪會,我……我會興奮的把阿斯蘭也抓過來……」反駁還沒說完,就氣虛的不打自招。

聽她這麼「可愛」的回答,大家都笑開了,阿斯蘭更是寵溺的用手指輕劃她鼻尖,以示小小的取笑。

「臭阿斯蘭……」過於親暱的動作讓卡佳里臉紅了,抓過兒子來擋駕,再度讓眾人失笑。

「卡佳里,艾力克斯不是給你當擋箭盤用的。」阿斯蘭啼笑皆非的看著當布袋給她抱來抱去卻沒有一絲不耐煩的表情的兒子,還好兒子不愛哭,不然哭起來就可怕了。

「就不信你看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還可以不規矩!」躲在雙手舉起的兒子身後,朝阿斯蘭吐吐舌,卡佳里率直的言論讓阿斯蘭尷尬的耳根微紅。

再說下去會不會太親暱?拉克絲眨眨眼,輕笑。

「好了,也很晚了,大家休息吧,阿斯蘭,你跟卡佳里還沒好好說過話吧?今晚孩子要放我這邊嗎?」

委婉的言詞體貼卻也一針見血──今晚會不會兒童不宜?

「……」阿斯蘭苦笑,拿這擅長用最天真的表情說著最驚駭的話題的「前未婚妻」沒輒。

「不用,今天是陪寶寶睡覺的好日子。」只要單號就要陪寶寶睡覺,是他們夫妻的習慣,但沒必要講明。卡佳里笑著解救不知道怎麼回答的阿斯蘭。

「那我幫忙抱梅露亞上樓,阿斯蘭幫我抱煌好嗎?把他帶到我房間。」拉克絲輕描淡寫的將話題帶開。

「好。」

阿斯蘭理所當然的幫忙抱煌回房。

將煌放到床上,蓋好被子,熟悉的一幕讓阿斯蘭胸口隱隱作痛。

之前也是這樣,他抱著煌回房,注意到煌體重變輕,感覺到不安……他卻沒有細心查看煌到底怎麼了……

「幸好……你沒事……」否則他還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原諒自己……

坐在床邊,看著煌熟睡的臉龐,他愣怔出神。

「你一定會好的……到時候……我們要再好好聊聊……」

最重要的、無可取代的摯友……最了解自己的、最親近自己的摯友……就算發生了很多事情,只要他們本質都沒變,沒道理不再交心……

「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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