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以讓他恐懼的速度在流逝,現在回頭思念,過去的日子無論歡喜或悲傷,都過得很精采。

遇到很多很好的人啊……轉眼間,他最重要的摯友即將迎娶他唯一的血親。

「煌,在看什麼?」

嬌柔的身軀緩緩坐到他身旁,粉紅色的長髮飄逸,拉克絲接過他手中的照片。

「我想把照片整理整理,送給阿斯蘭跟卡佳里。」

他手邊是兩本厚厚的大相本,以及一疊疊照片,有幼時在月球基地跟阿斯蘭的照片,也有找奇薩卡跟瑪娜弄到的卡佳里的成長紀錄,更有這一年來卡佳里為了見阿斯蘭的變裝實錄。

「啊啦?那我也貢獻阿斯蘭在殖民地的照片好了。」拉克絲邊說邊替他選著照片,「這是煌小時候嗎?好可愛。」

順著她的手看過去,照片裡是兒時的他拉著阿斯蘭,在櫻花樹下拍的,那時的兩人都還是靦腆的笑著,沒有一絲陰霾的笑容……煌的眼神變得深遂又懷念。

「是啊,那時候的我……怎麼說呢,比現在更愛哭,也很愛笑,阿斯蘭老是說我沒有一點情緒控制能力,最可怕的是我不管大哭或大笑都是黏著他……」

至於現在,也許是因為發生太多事了,他跟阿斯蘭,一樣重視彼此,卻因為背負太多,而無法像過去那樣無憂無慮的敞開心房……有些難過,卻有著更多慶幸,若非如此,他哪能以現在的狀態瞞過阿斯蘭的雙眼?

為了掩飾自己心情的低落,煌拿起一張照片遞給拉克絲。

「這張也放進去吧,萬聖節,小學五年級拍的,阿斯蘭扮吸血鬼,很可愛吧?」

小吸血鬼是很可愛,旁邊的小虎妖看起來更淘氣……拉克絲笑了,不停的比畫照片跟真人的差距,最後下了結論:

「今年的萬聖節,我們來玩吧!看卡佳里跟阿斯蘭趕不趕得來,阿斯蘭扮吸血鬼,煌要扮虎妖!」

「嘎?!」煌一愣,然後笑著點頭,「好啊,就這樣吧,我會跟他們提起的。」

聽到他的回答,拉克絲笑了,笑得幸福又溫柔。

她總是……很容易滿足……明明他遲遲給不起她最想要的,她卻因為他的一點表示而欣喜萬分……

愧疚到……心痛的地步……

「煌?」

「啊?!」

「你怎麼了嗎?臉色好沉重……」

溫柔撫摸兩頰的雙手,因為這幾年在這裡親手操持家務而不復以往幼嫩,但卻同樣的讓他眷戀心動……

「不,我只是在想……」

「想?」

「要不要……把自己的照片也整理一本送妳。」這似乎有某種暗示的嫌疑,煌忍不住臉紅。

拉克絲ㄧ雙天藍色的大眼睛眨了眨,些許興奮的淡紅浮上肌膚,她點頭,然後很高興的捧起小粉紅,露出嬌艷無比的笑容,側頭看他:

「要送我喔,我們交換吧!我也把我的照片送你……」

她像個得到全世界的小女生一樣,輕巧的身子繞著坐在地上的他跟相本打轉,飄揚的裙襬和長髮劃出美麗的弧度,清揚的歌聲悅耳動人。

……

離開了寧靜的故鄉,我隨你來到遙遠的彼方,

晨曦充滿希望,大海輕歌悠揚,

幸福的青鳥帶來祝福,那是對未來幸福的盼望……

……

新歌?!煌詫異的看著輕快下樓的拉克絲的背影,為了那近乎告白的歌詞,內心除了激動外,更多的是苦澀……

好想抱緊她……可是他……

頹然的垂下頭,無力的將冰冷的手指搭上剛才被她捧住的臉頰,依戀著她殘留的氣息與溫暖。

……

微風送來了你的氣息,交握的手是承諾,

我在這裡仰望星空,閃耀的銀河在黑夜裡歡唱,

海風溫柔撫過肌膚,懷抱著溫柔等待……

……

對於感情,她不喜歡明講,也不喜歡要求,只喜歡用暗示的方式在等待他……

大腦陣陣刺痛,提醒他藥效又過了,也提醒他這樣的身體根本不能給她幸福……

拉克絲……

「對不起……」

@@@@@@@@@@@@@@@

「煌,阿斯蘭來了!」

樓下,卡佳里充滿活力的聲音喲喝著,以一個懷孕七個月、肚子大的像足月的孕婦來說,她的活力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該出去了,他已經聽見阿斯蘭的聲音在詢問他在做什麼了……

用冷水潑潑臉,抬頭看著自己蒼白的臉色,煌皺眉,知道還要幾分鐘才會恢復正常。

「我知道了,把這個程式修改好就下去!」揚聲回應,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坐在床上調整呼吸。

如果是阿斯蘭,他就必須更小心才行……

拉出床頭櫃的抽屜,翻找出藏好的藥,吃下習慣的劑量。

無神的望著天花板等待藥效發作,思路不覺回想上上個月藉口去公司交程式,私底下跑去看醫生的經過。

……

「醫生,能不能再讓我撐過一年,只要再一年就好……」他知道自己的時間最多只剩下半年,但是卡佳里現在需要他當替身,他不能在這時候倒下。

「……那你提前開始接受治療吧,雖然過程會讓你比現在更難受,但是應該可以再延緩個幾個月……」

「我知道了,我接受治療……」身體的難受可以撐,卡佳里跟阿斯蘭的幸福不能賭。

……

那位醫生還真是個用語保守的男人啊,他的身體接受治療後簡直糟透了,何止比較難受……但是,就算知道會這樣,也只有這條路可以走,不是嗎?!

並不是想放棄生命,而是不忍心累得他們陪他一起吃苦受罪。

嗶嗶!電腦顯示有新訊息進來。

拖著因為藥物作用而酸痛的肌肉,煌打開電腦信箱。

「已完工,隨時可以進行最後計劃。」

簡單的幾個字,紫水晶的雙眸中痛苦稍退,浮上釋然。

「終於……」

謹慎的刪去信件,煌仔細打量自己的臉色,確定好多了以後,招來托里停在肩上,開門下樓。

還在二樓走廊,就看見他藍髮的摯友一手摟著他姊姊,一臉正經的聽著沃爾菲德先生跟穆大哥倆人聯手蓋得天花亂墜……什麼道聽塗說的孕婦禁忌全都搬上檯了,最可怕的是聽的人很謹慎的在思考記憶。

阿斯蘭認真到很可愛的個性還是沒有變啊……唇角的笑容若隱若現,煌滿足的看著卡佳里嘟著嘴抱怨阿斯蘭又犯傻瓜病的幸福模樣。

「煌!」翡翠綠的眼瞳望向他,溫柔冷靜的笑容,一如兒時的記憶。

「阿斯蘭,你真的把那些都記下來的話,卡佳里就不用下床了。」笑著揶揄自己名義上的「姊夫」,煌雙手撐在扶手上,不出意料之外的看見阿斯蘭靦腆又尷尬的微笑。

「我想說多注意點沒錯……」

「你少記點吧!你到底從哪裡抄來這些東西的啊?」卡佳里抱怨的揮揮手上一整本的「孕婦須知」,其內容五花八門,從食衣住行到各種禁忌,無一不包──連剛才亂蓋的內容都抄進去了。

「我……」阿斯蘭在眾人的笑聲中滿臉無辜。

「大概是自己找資料;誠懇的請問他知道有經驗的人,把人家的經驗之談整理分析;外加把所有人家說過的旁門走道全都記下來,自己再統整歸納……對吧,阿斯蘭?」兒時好友不是白當的,煌笑著揭了好友的底。

「煌……」阿斯蘭低叫。

下一秒,頂著大肚子的卡佳里生氣的將他的領子一把抓。

「阿斯蘭˙薩拉!我說過以你的身體為重吧?為什麼要做這種浪費休息時間的事情?!」

「這不是『浪費時間的事情』,是妳跟寶寶的健康,很重要的。」阿斯蘭正經八百的糾正,小心的將她扶正,以免她的姿勢壓迫到腹部。

「嗚……傻瓜!」哭笑不得又無法對這樣的他生氣的卡佳里只好不理他,專心研讀這本來自親愛的丈夫大人的心意的規則手冊。

天啊,她當奧普繼承人的禮儀訓練都沒這麼多條……本能的想把本子丟一邊去,但一條條注意事項旁邊還有細心註解,最重要的是,這一整本上千條的款項全是阿斯蘭的筆跡……好沉重的感動……沖著他的心意與付出,她只好努力背了。

「不過,阿斯蘭,孕婦看太多字對眼睛不好,你確定要卡佳里專心看嗎?」煌好心的解救雙生姊姊於水生火熱之中。

「……卡佳里,這本給瑪娜看,我跟妳說重點就好了。」阿斯蘭馬上阻止用功的準媽媽。

「不要!這是阿斯蘭的手稿耶,我要留著!」卡佳里叫道。

「……誒?我的手稿?!」阿斯蘭傻眼,「卡佳里,我不是什麼古聖先賢,手稿不值錢好嗎?!」

噗!在旁邊的人已經笑場了。

「我不管!我要阿斯蘭寫的這本書,不給瑪娜!」孕婦有權利任性!

「……好好好,這本給妳,影印一份給瑪娜可以了吧?」阿斯蘭認輸了。

「嗯。」

……

呵,阿斯蘭,你對卡佳里沒有像以前對我那樣吃得開啊!煌在二樓看著他們的互動,在心底獻上滿心祝福。

有些毛躁跟橫衝直撞的卡佳里因為在乎阿斯蘭開始有了收斂,阿斯蘭的話她也都聽進去了;沉默又過於認真的阿斯蘭也因為卡佳里的關係開朗多了,卡佳里也不會再讓他鑽牛角尖……他們一定會很幸福的……他也不用對他們有什麼牽掛……

「小兄弟,你該下來了,在樓上待了一整個上午,不累嗎?」穆招呼著。

「穆大哥……」他這麼說不是害慘他了嗎?!

煌討饒的聲音還沒說完,銳利的琥珀金眼眸跟不贊同的翡翠綠瞳同時射到他身上。

「煌!」夫妻倆人有默契的恐嚇語氣,脅迫威力達到乘三的攻擊力。

「我……我早上有下樓吃早餐啊……」吞吞吐吐的道,原本一個人就夠讓他伏首稱臣了,何況是兩個……

「煌˙大和!」怒吼出聲的是姊姊。

「煌。」無奈歎息的是好友。

兩人語氣中的表達卻是相同的意思──你這小子不愛惜身體,欠教訓是不是?!

「我又不是一直坐在電腦前面……」如果不是之間還隔著一大段樓梯,煌一定已經抱頭鼠竄了,「我有休息、有洗澡……」可憐兮兮的辯解著,討饒的看著他們。

「你幾點起床的?」阿斯蘭非常了解他,才不理會他說什麼解釋辭。

「七點。」因為頭痛跟藥效的關係根本睡不著,「我有幫大家烤吐司做早餐……」補充一句。

誰理會他早上起來做什麼?!阿斯蘭連眉毛也沒挑動一下。

「昨天晚上幾點睡?」望著和兒時幾乎沒變多少的臉反射性的露出傻笑,阿斯蘭也本能的回了一句,「說實話,煌!」

「三點……」太過熟悉的恐嚇讓煌反射性縮著脖子說出答案,然後呻吟著抱頭蹲下。

他是傻瓜,為什麼要說實話……

「煌!你給我下來,我不掐死你,我就不是卡佳里˙由拉˙阿斯哈!」抓狂的母獅子發出咆哮,基於孕婦最大的道理,他最好下樓給她掐個痛快……

「妳本來就不是卡佳里˙由拉˙阿斯哈……結婚以後就是卡佳里˙由拉˙阿斯哈˙薩拉了嘛……」小聲咕噥,慢吞吞的下樓。

「你以為我沒聽到嗎?!」雙手插腰,卡佳里好氣又好笑的罵著。

「對不起啦……」高舉雙手討饒,做戲要做足才可以讓卡佳里高興點,她最近因為懷孕後期身體不舒服,其實心情一直不是很好。

「阿斯蘭!他欺負我!」卡佳里一眼看穿他眼底的戲謔,「教訓他!」

被妻子以英雄之姿推上前的阿斯蘭好無奈的看著好友,但說穿了自己也很想教訓他,所以很配合的往上踏了幾格階梯,外加不懷好意微瞇的銳利眼神。

「阿、阿斯蘭……」煌傻眼,連忙想找出活命之道,「孕婦面前不可以太暴力……」

「總比孕婦自己暴力的好,而且我不會太暴力。」只是進行恐嚇之實而已,煌那麼怕癢,要讓他認輸的方法多的是。

「不、不要啦……」可憐兮兮的看著阿斯蘭,這是過往百利而無一害的絕招。

阿斯蘭一怔,還是出手準備抓他,但其中鬧著玩的成分佔了大多數。

「你認命吧……」

不管用?!不逃的是傻瓜!

煌反應十足的轉身就要跑,耳鳴和黑暗卻在瞬間吞沒他。

短暫失明……怎麼會現在發作……明明才吃的藥……

耳鳴嚴重影響他的平衡感,黑暗讓他無法確定自己的處境,酸痛的肌肉更影響到他的反應力……

「煌!」阿斯蘭在他身體晃動的時候就察覺不對勁,一發現他失去平衡正往扶手外摔落,馬上眼明手快的將他扯回來,任憑反作用力讓兩人跌坐在階梯上。

一手抓著阿斯蘭的衣服,眼前還是漆黑一片,但至少他能聽見卡佳里他們驚慌的聲音了……

得想個辦法圓謊……快想……

「煌,你還好嗎?」阿斯蘭關心的檢查煌的狀況,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觸碰讓煌脆弱的知覺神經陣陣刺痛。

「阿斯蘭……」煌決定用孩提時的撒嬌方法帶過去,就算眾人覺得牽強,阿斯蘭也會接受,只要阿斯蘭接受,大家也不會懷疑了……

「嗯?你不舒服嗎?!」確定了煌沒受傷,承受了大半撞擊的阿斯蘭現在只想弄清楚這迷糊的好友到底怎麼了。

「我……我說了你不可以罵我喔……」他說得吞吞吐吐。

「你說。」抬手讓眾人先安靜,阿斯蘭皺眉等待答案。

「我、我絆到腳了……」煌真的很想感謝兒時迷糊到脫線的自己,不然藉口沒有那麼好想。

「絆到腳?被樓梯?!」卡佳里傻眼。

「不、不是……」現在想想,為什麼小時候的自己會蠢到這種地步?!更糟糕的,為什麼自己要用這個理由……煌尷尬的臉紅著。

「煌……不要告訴我……」阿斯蘭好無力的嘆氣,替他講出這難言之隱,「你又左腳絆到右腳了……」他是長不大嗎?!

眾人頓了頓,徹底傻眼。

左腳絆到右腳?!調整者?!

「不要懷疑,這小子真的會自己絆死自己,在月球那次是從公園樓梯上跌倒,那次為了抓他,是我生平第一次滾下樓梯。」兩個孩子手牽手,一個跌倒的結果是兩個人都成了滾地葫蘆,因為跌倒的煌反射性想抓東西穩住身體,而看他跌倒的自己本能的想扶住他……阿斯蘭苦笑,真的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阿斯蘭寵溺又無奈的口氣讓他好想哭……但他不能,欠阿斯蘭這麼多的他,這次需要扮演的是讓阿斯蘭幸福的角色,所以他只能夠用埋怨的表情裝出抱怨:

「誰叫你要抓我!」視線模糊的恢復了,他做戲做全套的用力瞪著阿斯蘭。

「……我的錯嗎?」似笑非笑的看著煌,阿斯蘭示意懷孕的卡佳里先退開一點。

「等、等一下……卡佳里,妳別走……」發現大難臨頭的煌開始找人救命。

「不管你!誰叫你要嚇我!」卡佳里鬆了一口氣,帶著看好戲的心情任煌被阿斯蘭施以極刑──搔癢。

煌拼命討饒,掙扎著從阿斯蘭的魔爪下逃生,衝到廚房找拉克絲救他。

別開玩笑,他現在的身體不能笑得太激烈啊……

「拉克絲!救我!」直接躲到拉克絲身後,讓阿斯蘭緊急煞車。

「啊啦?煌?阿斯蘭?」拉克絲平靜的微笑著。

「救我,阿斯蘭好兇!」惡人先告狀。

「煌!」啼笑皆非的阿斯蘭無奈的中止懲罰,幫拉克絲還有大和媽媽、瑪琉小姐把作好的菜端上桌。

「得救了。」煌露出鬆一口氣的笑容,也幫拉克絲把菜端出去。

「煌!」拉克絲拉回他。

「怎麼了?」儘管現在的肌膚碰到衣服都痛,他還是喜歡拉克絲觸碰他的溫暖。

「你的臉色是不是有點差?!」

「那是被阿斯蘭嚇的,他知道我怕癢還追殺我!」

「啊啦啊啦,這麼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要注意安全喔。」

「嗯。」忍不住親吻她露出甜美笑容的臉頰,煌轉身溜出廚房。

拉克絲臉紅了,紅唇邊是隱藏不住的笑意。

而轉身的煌,卻陷入自我嫌惡當中。

他不該親拉克絲的……不該給她希望,卻讓她注定失望……但是他好想抱緊她,在每次她對他微笑時,在每次她唱歌給他聽的時候,在每次她凝望他時……

好希望好希望,能有第二條出入……但是他只能選擇在原地被絕望吞沒,或是迎向既定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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