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自己一直都很蠢,在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在即將失去時才知道感到恐慌。

但就算能夠重來一次,大概也還是會走上相同的道路吧?因為自己一直都不是多聰明的人,甚至還可以說是很笨……

大腦思路在空白將近三分鐘後,終於浮上自嘲又苦澀的想法。

「醫生,你是說,我活不久了?」極富個人特色的清朗男中音帶著空洞回盪在診療室內。

驚訝、錯愕、難以置信……複雜的感情讓他忍不住提高音量,但說到一半就氣虛了。

別傻了,這怎麼可能是玩笑,他不正是因為覺得身體狀況出了問題才來就診的嗎?!

「如果你不動手術的話,活不過兩年,這還是就最好的情況而言。」五十歲出頭的醫生沉重的表示。

「那如果我接受手術呢?」顫抖的語音是對生命的渴望,他還不能死,儘管他曾質疑自己活下來的原因,但是對現在的他而言,有絕對不能死的理由。

「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就算手術成功,你也很有可能變成植物人。」惋惜卻殘忍的話語直接打破最後一絲期望。

愣愣的看著自己腦部的X光片,空茫無措的眼神在瞬間的激動後是無盡的不捨與哀傷。

「……」他無法說話,應該說,他連怎麼說話都忘了。

「我先開止痛藥給你,記得不可以做激烈運動或情緒起伏太大,你回去考慮考慮,再決定要怎麼做吧,如果決定要進行手術,就要開始先接受一段治療了……」

未滿二十歲的少年低頭道謝,靜靜的離開診療室。

「醫生……」助理護士不忍的低叫。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就算他決定動手術,能救活他的醫生也很少吧?」

四張X光片,斷定了一個人的死期。

「太可惜了,如果早點來……如果能早個半年發現的話……怎麼會這麼粗心呢?竟然等到頭痛到受不了的時候才來看醫生……」護士無奈的收拾病例,「好年輕……還不滿二十歲呢……」

「半年前還在戰爭啊,大概是之前大戰的駕駛員吧?不然就是因此受到重創過……深層顱內出血,還是慢性出血…… 如果不是已經到最嚴重的地步,還真的不容易察覺……」

醫院內惋惜不斷,踏出醫院的少年茫然的走到公園,坐下。

兩年……兩年嗎?!

放在口袋裡的右手緊緊握住一個小盒子,運動帽底下的紫水晶雙眸痛苦的凝望眼前和平的景象。

好不容易等到和平到來……好不容易他終於下定決心要握住拉克絲的手,卻已經無能為力了……

「兩年……才兩年怎麼夠用……」喃喃自語,疲憊的一抹臉。

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到現在才開始後悔自己之前為什麼只知道整天看海……

他新成立的程式公司還沒上軌道,多數都是靠他寫的程式在賺錢,這樣沒辦法達到他要給卡佳里一個強力經濟後盾的目的;他答應幫曙光社設計的防禦軟體程式還沒交出去;卡佳里跟阿斯蘭之間也還需要他的支持……最重要的是,他答應要陪半拉克絲……

「拉克絲……」在戰爭中失去一切的她,她的悲傷他知道的,雖然她總是微笑的將溫柔奉獻給每一個人……與自己心靈相契合,支持他度過悲傷,在戰爭中認可自己,無聲等待自己兩年多的女子……拉克絲˙克萊因……

喉嚨深處有著嗚咽,哭聲卻傳不出來。

哀莫大於心死,他以為愛哭的自己會放聲大哭,卻沒想到連眼淚都沒有留下一滴。

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無神的看著景色變遷,從上午到夕陽西下……

手機響了,他茫然的接起,電話彼端是他最依賴的聲音。

「煌,天色晚了,你趕不回來吃飯嗎?」

清澈甜美又溫柔的聲音……拉克絲啊……

「我……」聲音哽在喉嚨,他試了幾次才能用正常的語氣說話,「我不小心在公園看日落忘了時間,我馬上回去。」

不能讓她知道,自己的事情不該讓她痛苦兩年……

該怎麼做,才能不讓他們因為他而悲傷難過……誰能告訴他……該怎麼做?!大家承受的事情都已經夠多了,好不容易逐漸握住幸福……

「啊啦,日落美嗎?」聲音的背景還有哈囉們的叫聲,拉克絲的關懷讓他心痛的想哭。

「很美……真的很美……」他的目光無法移開炫惑的夕陽,火紅的晚霞照映了半天雲彩,日光照在身上,該覺得溫暖,卻感覺徹骨的冰涼……

「那麼煌也不用趕著回來,幫我欣賞幾眼,我會幫你留一份晚餐的。」

聽著拉克絲的話語,煌靜靜的道:

「……拉克絲。」

「嗯?」

「妳覺得夕陽美麗嗎……」

「我比較喜歡看日出,夕陽太美,美得稍縱即逝,日出的感覺充滿希望……」

拉克絲溫柔的說,答案跟他想的一樣。

「我也這樣覺得呢……」他低聲的笑了。

但是他的生命,從今天起注定只能是夕日西下……

「煌?」拉克絲擔心的輕喚。

不能讓她擔心,他是想守護她的……閉上眼,煌放柔聲音,輕聲道:

「週末我陪妳一起去看日出吧,我們去野餐……」

「啊啦?好啊,我會做煌喜歡吃的漢堡喔,跟小粉紅它們一起去玩。」

「嗯,我馬上回去了,你們先吃,別等我。」

又交談了幾句叮嚀,收線。

一個人靜靜坐到夜幕低垂,睜眼,眼瞳中溫柔的紫色波爛卻泛著絕然。

「兩年……拼拼看吧……」

兩年內要給卡佳里一個強而有力的經濟後盾,讓政壇那些大老不敢擅動卡佳里的元首權威;兩年內要儘可能的幫助阿斯蘭跟卡佳里度過遠距離戀愛的困難期;兩年內要把奧普的軟體防禦程式設計完工;兩年內……

掏出口袋裡的首飾盒,打開,看著裡頭的戒指,粉鑽雕琢的百合花樣式,他用第一份程式所賺到的錢買來的結婚戒指……

顫抖著拿起不可能送出去的戒指,揚手,奮力丟出去──

一抹銀光消失在遠方,細小的落水聲……是公園的湖……

緩緩沉入冰冷幽暗的湖底的,是他期待交給她的幸福……是他的心……他的未來……

佇立在路燈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雙手握拳的少年,仰著頭,拼命地……忍住淚水。

@@@@@@@@@@@

F.K──在殖民地與地球的第二次戰爭結束後所竄起的神祕程式設計師,挾帶著最新潮的設計構想,在戰爭後的一年內,成為領導世界主要電腦程式設計走向的先鋒。

F.K很神秘,但不折不扣的是奧普元首卡佳里˙由拉˙阿斯哈的支持者,在勢如破竹的侵占奧普科技市場的五分之三以後,公開自己支持阿斯哈元首的意圖,並且投入大筆資金捐款支持她的任何政策。在這種情況下,卡佳里的政治地位等於得到一個強大靠山,任何反對派在出言反對前,還要先衡量自己擔不擔的起F.K隨手弄弄就搞出經濟風波的後果。

而基於資訊世界化的道理,不管是地球聯軍或是殖民地,也都不免必須花錢向F.K購買最新程式,一但F.K握有各國經濟勢力,無形中也加重了奧普的世界地位。

對於這點,知道F.K身分的卡佳里很不滿意。

「我討厭這樣,奧普的理念為什麼只能用脅迫的手法讓人接受?!」

面對她的抗議,她那雙胞胎弟弟罕見的用嚴肅到犀利的態度回答:

「因為儘管國民支持妳,為了自我的利益,還是會有政客專為反對而反對……想要真的為國民做事、為和平努力,就要讓他們閉嘴。」

「煌……?」她有些被嚇到了,因為煌的話語尖銳,溫柔的紫色眼眸更是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

「卡佳里,」煌忽然微笑,拉著因為激動而在客廳來回踏步的她坐下,然後遞給她一杯茶,「妳想太多了,烏茲米大人的理念、卡佳里的信念、奧普全國國民的期許、我們所期盼的世界……這些都沒有變,妳依然是妳,妳的理念依然是妳的理念,沒有人知道F.K的身分,他只是眾多政治支持者的一環,不同的是他比較有錢罷了,這是幫助妳更能實現理想的工具,而不是阻礙妳前進的絆腳石。」

他溫和的解釋著。

本來應該用循序漸進的手法慢慢鋪路,但是在他只剩下兩年不到的現在,有些事情必須三級跳……也難怪卡佳里會一時無法接受。

「可是……」卡佳里沉默了,經過第二次戰爭,她清楚知道政治不是小孩子崇高理想的遊戲,也知道自己若太清高的話,什麼都做不好,但是……「為什麼是你……」疑惑不解的嗓音有著心痛。

她重要的雙胞胎弟弟,那麼溫柔的煌……不該成為為了她而弄髒手的那個人……但又有誰本來就應該成為眾矢之的……?!

「因為我不可能為了利益背叛妳,妳是我最重要的雙胞胎姊姊,金錢這種東西會使人腐化,只有握在我手上最令人放心。」煌慢條斯理的說出理由。

當然,等到他倒下的時候,就只好拜託拉克絲了……

他花了很多心思在讓F.K的身分保持最神秘的狀態,這也是在為以後鋪路。

「煌!」急到沒有話說的卡佳里乾脆緊緊抱住他。

和以往不同的,煌沒有臉紅著叫她,反而悶聲不吭的任她擁抱。

好溫暖……卡佳里的體溫……屬於卡佳里的溫柔……偷偷的記下這份感動,煌在平順自己稍微激動的心情後,輕輕拉開卡佳里。

「能幫上卡佳里的芒,我很高興……妳不需要一個人守著這麼沉重的壓力……當然,妳也需要能跟阿斯蘭並肩作戰的力量,所以我這麼做沒有錯的。」煌溫柔的看著卡佳里的雙眼,「如果妳真的不喜歡,等到妳的政治勢力再穩固一些,我就收手,這樣可以了嗎?」

提到阿斯蘭,卡佳里也只能咕噥了事,誰叫阿斯蘭殖民地那邊確實需要她的支持呢?!而且和她在奧普的處境不同,阿斯蘭有迪安卡和伊扎克支持著,而且為了不要重蹈兩年前的覆轍,克萊因派隨時與拉克絲保持密切聯繫,必要時和平女神隨時可以出面安撫凝聚人心……相較於他們那邊的穩當進展,自己這夾在地球軍中搖擺的理念還真的有些危險……

「我知道了……但是不可以亂來喔!」她退一步的指著煌的鼻子叮嚀。

「我哪敢啊?我還不想被妳揍……」煌用萬分無辜的表情回應她。

「這還差不多!」

「……好了,妳要開會吧?我送妳去吧,順便把要交給愛莉卡小姐的軟體交給她。」

「誒誒?你研發好了?」卡佳里吃驚的望著他。

「是啊!」一手抓起卡佳里的公事包,一手拉著她,將她帶出門。

「那不是很難的東西嗎?」

「是啊。」

「之前不是說至少要一年半的時間……」

「因為我很天才。」

砰!自豪的話語剛說完,馬上被打。

「好痛……」

「笨蛋!你不要逞強好不好?F.K推出了三套完美的程式組合,曙光社的研發軟體……你到底有沒有好好休息啊?!」關心的斥責滔滔不絕,笨蛋傻瓜更是罵個沒完。

煌在嘴上討饒,小心的開著車,直到把卡佳里交給奇薩卡以後,才笑著開口:

「我保證我的睡眠時間跟妳差不多的,妳都沒事了,我怎麼可能有事?」

「喔……」心不甘情不願的閉嘴。

「那我先走了,有空來我們那裡吃飯吧!」

「好,掰掰!」揮手,看著車子消失在馬路盡頭,卡佳里轉身走近辦公大樓,奇薩卡謹慎的跟在她身後。

忽然,她頓下腳步。

「卡佳里小姐?」

「……那個渾蛋!」咬牙切齒的咒罵。

「啊?」

「我一天也睡不到五個小時……那是哪門子要人安心的話啊?!」

@@@@@@@@@@@

夜裡,時鐘的指針剛指向凌晨一點。

坐在電腦桌前的煌˙大和的十指仍然飛快的在鍵盤上遊走,雙眼緊盯著閃爍的電腦螢幕不放,儘可能的把在腦中閃過的靈感構思化成具體。

喀!門輕輕的打開,熱桔茶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

「拉克絲,怎麼沒睡?」訝異的轉身,他連忙接過托盤,小心的放到桌子旁。

「煌不也還沒睡嗎?」微笑給了一個不算回答的反問,拉克絲就著燈光打量煌的臉色。

看見她臉上的關心和憂慮,煌不好意思的摸摸頭:

「抱歉,靈感一來,就停不下來了……」

「不用抱歉,煌,是我跟你說,一但下定決心就不要猶豫,但也請你多留心自己的身體好嗎?」

「……好。」低頭認錯,眼底是苦澀的情緒。

他的身體……已經瀕臨崩毀,趁還能動的時候盡量去努力,就是他下定的決心。

「煌。」拉克絲輕叫,感覺敏銳的她隱約察覺不對勁。

「拉克絲……我……」幾乎快脫口而出自己的壓力,但瞬間就改口了,「我好像還不是很習慣當壞人……」

卡佳里說的對,運用金錢勢力強迫他人屈服的事情真的讓他很難受,雖然一直告訴自己不在乎,但是輿論紛紛擾擾,褒貶各一,有些謾罵尖銳難聽得刺耳……

「啊啦?」是因為這個啊……「煌,自己的道路是為了自己走的,不管別人怎麼說,你只要認為不愧對自己就可以了。」溫柔的握住煌得手,拉克絲側頭靠近他,「不可以這樣就沮喪喔,我認為煌很努力了,當然也應該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才對啊!」

過於靠近的接觸讓他能聞到她身上的香味,湧上的激動讓他想親吻她,總算小粉紅飛上飛下的鼓勵讓他保持足夠的清醒,沒有逾越尺度。

「嗯……我知道了……謝謝妳,拉克絲……」撇過頭,煌低聲道。

「……那麼,晚安了,煌。」白嫩的手輕輕搭上煌的肩膀,主動親吻他的臉頰。

這陣子煌一直很焦躁,卻不肯說出來……她也只能守著他,等待他自己下定決心……

「晚安,拉克絲……」用溫柔的笑容送她回房,走回自己房間,在關門後,無力的靠著門板滑坐在地。

又過了一天啊……這樣的身體,還能撐多久?!

「痛……」愈來愈劇烈的頭痛,間歇性的失明,噁心反胃……這些症狀都在說明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爬起身,從抽屜底層翻出止痛藥,服下,繼續坐回電腦前將剩下的進度完成。

為了他的目的,得儘可能的完成才行……如果到最後他要從這世界上消失,這是他唯一能為他最重要的人們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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