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這是一場和平晚宴,不如說是非常象徵性的表演。



──政治!



不屑的輕哼,凌厲的眼瞳四處警戒觀望,挺直的背脊透出一種疏離與高傲,因此在他身旁形成一種無人靠近的真空狀態,非常醒目。



「少將。」跟在他身邊轉了七天的士官壓低聲音叫道,從旁邊靠了過來。



「……」看著他充滿崇拜的眼,他默默的等待下文。



以前那個自己真的有值得被如此崇拜的地方嗎?他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來儘管他現在的個性態度高傲又冷漠,整個奧普軍部隊他卻依然友善寬容,甚至崇拜景仰,這一切,應該都是因為他昔日奠定的形象……



「在記者團裡搜查出可疑人物與武器。」



年輕的士官聲音裡有著崇拜與激動,他想也沒想到真的可以在掃描照相機時發現相機竟然被改裝成精密凶器,按快門的同時可以從鏡頭發射子彈,幸好他們有按照眼前長官的吩咐用特製儀器檢查了所有的相機與配件,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挑眉,他點頭表示自己了解了。



「繼續警戒,有異狀再聯絡我。」眼神一冷,他沉聲道。



果然還是有人想動手……也對,職業殺手本來就是在賭命,有些時候與自我意志無關,純粹是場拿命來賭的買賣!



遣退了年輕士官,他繼續左顧右盼,在奢華的水晶燈炫目下,近千朵的白色玫瑰花,一道道模糊的影像閃過腦海,依稀可聞陌生又懷念的對話慢慢蓋過周遭人眾交談的聲音。



……



「煌,睡不著嗎?」



在黑夜中溫柔的從背後擁抱自己的幻影,有著柔軟溫暖的軀體。



玫瑰香味,是拉克絲……



「吵到妳了嗎?抱歉。」溫柔又平靜的嗓音……過去的自己,是這樣跟她說話的嗎?



「沒關係。」



她沒再說話,但憑著一種感覺,他知道她靜靜陪伴他到天亮。



……



「午安。」微笑著送上一束玫瑰花,那是某個遙遠的夏日午後。



「謝謝,你不是說要明天才能過來嗎?」驚喜的笑容,無暇的白皙臉頰染上一抹很淡的紅嫣。



「卡佳里放我假。」



「啊啦,這是不是代表我也應該找個理由把阿斯蘭送回去了呢?」隱含著促狹的笑容,詼諧在她澄澈的天藍色眼眸中閃爍。



「一個換一個嗎?」他笑了,摟著她的腰往屋內走,動作再自然也不過……



……



浴室內水聲伴隨著陣陣乾嘔,讓他不安的輕敲浴室門。



「拉克絲?」



門打開了,燈光下的她淨著一張素顏,還帶著水珠的臉蒼白到依稀可以看見青色血管,連一向如玫瑰般粉嫩誘人的唇都透著青白。



「我沒事。」



「我明天就搬過來住,妳每天早上都這麼難過嗎?」憂心忡忡的他懊惱的扶著她到沙發坐下。



「這很正常,我是孕婦啊。」



笑意吟吟的臉上洋溢著一種母性光輝,雖然她的臉色從來沒有如此毫無血色,他卻覺得此時的她很美,美到讓令他是無法挪開視線的傾心。



他與她結了婚,並且有了孩子……



……



因為幸福回憶而平和的心情忽然因為胸口的疼痛被打亂,腦中陣陣刺痛,另一種他極力遺忘的痛苦情感翻騰湧上──



擁有幸福,幸福卻在瞬間被摧毀……沒有力量,力量不夠,最重要的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隕歿,鮮血帶走了她的體溫,因為他的軟弱所以無法挽救她消逝的靈魂……



錯……是誰的錯……



被鮮血染紅的玫瑰花瓣飄零,幸福化作片片碎片,再怎麼嘶吼哭喊都沒有用,因為自欺欺人的和平被打破了……



誰能阻止惡夢的發生,誰能拯救最重要的人……一次次的期盼到最後終究必須承認,沒有人會救他們,只有靠他,捨棄軟弱的自我,先行殺盡一切,換取他們的存活……



感情沒有用,就捨棄感情。



溫柔沒有幫助,就捨棄溫柔。



他只想要力量──足以保護他們的力量,即使那種力量是建立在殘酷與血腥殺戮之上。



……



……



一隻手沒預警的拍上他的肩膀,他一驚,直覺的想反擊──



「嘿,抱歉,你好點了嗎?」迪安卡馬上舉高兩手投降。



頓住動作,他眨了眨眼,慢半拍的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常。



看他表情褪去猙獰,迪安卡鬆了一口氣,露出笑容。



「你剛才的臉色有夠糟的,需要休息一下嗎?」



「……不必,我沒事。」一抹臉,他拒絕了迪安卡的提議。



太大意了……明明知道一回想就沒好事,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去腦海中捕捉那些模糊的畫面……



深吸一口氣,他這才注意到例行演說已經差不多了,接下來就輪到拉克絲先演唱一曲替晚宴揭開序幕。



「我失神多久了?」



「大概半個小時?」迪安卡聳肩,他也沒多注意,畢竟他還以為煌是被那些老頭子太過官腔的說法弄得想睡覺,直到他面露難受掙扎才發現不對勁的過來招呼。



點點頭,他繼續張望左右,將自己失神的這半個小時內的事情重新納入掌控之中。



舞台厚重的深紅色天鵝絨布幕緩緩升起,總是在夜晚給予他溫柔擁抱,讓他能安心入睡的女人出現在舞台上,用澄澈甜美的聲音跟所有人道晚安。



身旁的眾人紛紛停止說話,舉起手中酒杯向她致意。



聽著她簡短卻富含堅定意志與信念的致詞,他忽然感覺到某種不安。



──有哪裡……不對勁……?!



那是沒有任何依據,專屬於本能的警告!



他記得這種感覺,每次在他認為自己沒有保護住誰的時候,彷彿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冷顫與冰寒刺骨……在希莉亞出事時也曾經感覺過!



猛然挺直背脊,歛起所有外放的氣勢,一心一意的只想找出讓他心神不寧的地方。



所有人的動作都變慢了,他知道那是用意志力催發能力到極限的結果。



就好像是壞了的老舊幻燈片,一幕幕晃動得極慢,讓他有充分時間捕捉到每一個細節。



遠的、近的、明的、暗的……他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腎上腺素與另一種無法解釋的熱流讓他渾身的肌肉蓄勢待發,恍若一隻準備出獵的獵豹。



──花,是這樣放的嗎?!



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是他親自指揮人手佈置的,他記得十分鐘以前那些花架擺飾還不是擺放成這個角度……



──那個服務生是生面孔!



他明明把這次在會場服務的一百一十七名服務生的臉孔都記熟了。



注意到他的異狀,迪安卡不動聲色的調派起人手,沒有打擾他。



壓抑的氣勢還是散了出來,刺得同樣身經百戰的迪安卡一陣頭皮發麻。



凌厲到幾乎可以看穿人心的犀利視線忽然狠狠定在某一點,超人的視力清楚看見那個服務生在拖盤的掩護下,從口袋取出了一個管狀物,帶著冷酷殺意的眼緩緩看向台上的拉克絲──



他直覺想拔槍射殺那個服務生,但是有效射程卻被人潮擋住。



開槍……萬一傷到人,她們的心血就白費了……怎麼辦?!



瞬間遲疑,然後義無反顧的咬牙下定決心。



──不能開槍!



做出判斷的同時,矯捷的碩長身影原地竄起,幾乎以優越正常調整者十倍的爆發力衝上台。



「抓住他!」迪安卡也順著他的視線注意到那個行跡可疑的服務生,揚聲命令的同時,爆炸聲與火光也吞沒舞台──



@@@@@@@@@@@@



……



爆炸,火光,槍聲,然後是痛徹心扉的失去……



……



他夢見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



伸出手,在指尖可及的那瞬間,就失去她了……



「……拉克絲……」昏暗中,沙啞的嗓音帶著顫抖,不安的低喚,「拉克絲……」



高人一等的夜視力讓他可以憑藉那微乎其微的光線看見她的臉頰上有血跡,耳朵還可以聽見外頭的零星爆炸,但他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他想伸手幫她檢查哪裡受傷了,可是他現在全身的力量都在支撐上方坍塌的帷幕、舞台燈架,還有其他不知道什麼東西的重量,根本無能為力。



不……不會的……他應該在爆炸前就護住她的啊……細不可聞的悲鳴,隱約在喉嚨深處打轉。



張口無法呼吸,胸口的疼痛冰冷氾濫開來,吞沒了背後的疼痛與渾身知覺。



為什麼會這樣,他明明就選擇捨棄了軟弱的自己,他選擇了滿手血腥也要守住他們……是因為他剛剛沒開槍嗎?因為他遲疑了?!



結果,他還是什麼也救不了……



「拉克絲……別離開我……」他努力想看出她是否還有脈搏,打從有記憶以來就清晰明朗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麼模糊了。



喘不過氣,心痛與自責讓他大腦完全空白,什麼也無法去想,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就這樣傻傻的,看著她臉頰上的血跡被另一種透明的液體模糊……



拉克絲緊閉的眼睫終於稍為顫抖,緩緩睜開眼。



「煌?」關心的聲音有著困惑,她只看見他忽然衝上舞台,接著就只聽見好大的巨響,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沒事,妳先動動看,有哪裡痛嗎?」雙手手臂青筋爆起,肌肉緊繃到極限,他努力為她鞏固一個安全的空間,直到有人把那些重物移開。



「我沒事……」拉克絲摸摸臉上的溫熱液體,聞到血腥味,關切的抬手試圖撫摸他的臉頰,「你哪裡受傷了?」



他受傷?!那是他的血嗎?!



忽然鬆了口氣,他開始有心情思考現在該怎麼辦了。



「煌!」拉克絲有些生氣了,因為她在他額頭上摸到一個一直在冒血的傷口,他卻好像什麼也不在乎。



「拉克絲,妳能動嗎?」煌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顯示出吃力與痛苦,可是大概是因為外面也在搬動重物造成其他物體移動的關係,舞台燈的位置距離他的背愈來愈近,受傷的背部受到高溫灼燙,就算是他也吃不消的痛出一身冷汗。



「可以……」



「那妳把身體縮起來…盡量縮到我身體下方,這樣我比較好護住妳。」為了怕被移動的重物傷到她,他盡量加大自己的支撐面積。



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容許她再爭執什麼了。拉克絲配合的縮起身體,鮮血和和水仍然不停的滴到她臉上、頸上,讓她心急如焚,只能用手替他壓住傷口。



炙熱與劇痛蠶食著他的意志,理智不停的在問,為什麼他要為了這個女人玩命?!



他是最強的調整者,他有能力把每個人都踩在腳底下,只要他願意,他可以成為這個世界的王!可是他卻為了她,捨棄了攻擊敵人的機會,讓敵人有機會傷到她與自己,只因為那虛無飄渺沒有半點用的政治敏感……



儘管理智咆哮著說自己這樣的舉動有多愚蠢,心情卻很滿足。



但是,她的表情卻像是快哭出來一樣的心痛。



「別露出這種表情,拉克絲,我很高興……」身上的重量慢慢在減少,讓他能鬆開咬緊的牙關,對她低聲說話。



大量失血讓他的聲音愈來愈低,雙手中於支撐不住,手肘一彎,身體一沉,變成整個手前臂貼在地上,隱隱有血絲溢出的唇貼在她耳畔低聲呢喃:



「妳知道的……每次每次,我都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像,看不清楚,只知道因為自己的關係,又害死了最重要的人……可是,這次我終於趕上了……咳……」一時忍不住,喉嚨一甜,一口血噴在她的髮上。



拉克絲一驚,直覺的想抱住他,但手才靠近他的背,灼熱高溫讓她馬上吃痛的縮回手。



「別動!小心燙傷……」他注意到她的動作,皺眉阻止。



她的手還沒靠近就被燙到,那他的背不就……



拉克絲眼眶一熱,雙手嘗試想從身旁的空間摸索出可以與外界取得聯繫的小空間。



有什麼好哭的……她又強忍著淚了……



好熱,刺骨的疼痛……淚眼迷濛的哀傷瞳眸……



──頭……好痛……



無數的殘影在腦海中流竄,他難受的閉上眼,咬牙忍耐著。



拉克絲倒抽一口氣,因為她感覺到他的氣息愈來愈沉重,儘管她已經努力壓住他的傷口,鮮血卻順著指縫流下……



「阿斯蘭!焦耳隊長!有人聽得到嗎?」



不抱希望的出聲,這也許是她打從懂事以來第一次的叫喊──為了他。



……



寂靜過後,一聲緊張的回應穿透了層層物體的擋住傳來。



「拉克絲?」



「是我,阿斯蘭?煌受傷了,先把舞台燈移開!」心神大定,拉克絲趕忙道。



「我知道了,再等一下,舞台燈被柱子卡住了。」阿斯蘭明顯鬆了口氣,因為聽拉克絲的聲音,她沒有受傷,至於煌,他必須篤定那小子沒這麼簡單就掛掉。



確定了他們的位置就好辦了,外頭的救援人手飛快的動員起來。



幾分鐘後,最後一根柱子被移開,煌長呼了一口氣。



無數抽氣聲跟著響起,終於見到光線的拉克絲在視力恢復後也心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的血,浸濕了她的衣裙、她的髮,一根鋼條從他腹側穿過,而他臉上早已沒了血色。



感覺到攙扶自己的手在顫抖,意識到眼前的女人那種心痛悲傷,他穩住身子,挺直背脊,揮開就護人員的手,朝她伸出掌心。



「拉克絲,過來。」儘管眼睛已經看不清楚了,還是可以感覺到她沾滿滾熱鮮血的手放入冰冷的掌心。



鎂光燈仍然在閃爍,全世界的人都在祈禱和平女神的平安,而他必須陪她演一齣戲,一齣為了奠定和平的戲。



於是,全世界的人,透過鏡頭都看到了──



承擔著眾人期望的拉克絲毫髮無傷的脫離險境,臉色蒼白,神情悲傷卻更加信念堅定,而渾身染血的男人用一雙美到妖異的紫色眼瞳筆直的穿透鏡頭,深沉凝視每一個人。



「如果有人真的要藉由殺了她們來破壞世界和平,那我就跟你們賭上了,只要我還活著,誰也別想傷害她們!你們也有責任,如果你們不要那麼容易被仇恨動搖就好了……和平的期望不是建築在一個兩個女人身上,為了死去的人,為了活著的人,和平應該靠你們自己去相信、努力。」



他是自己走下台的,鮮血與鋼條是怵目驚心的傷痕累累,挺直的背脊卻沒有絲毫示弱。



他的指責,隨著他身上的傷痕貫穿人心。



是誰,想暗殺拉克絲小姐?



民眾是盲目的,是好操縱的,若非如此,怎麼可能有人會藉由暗殺來挑起種族仇恨?!如果和平深植人心,已經不是少了誰就可以被動搖,那暗殺哪個人還有什麼用?!



這場動亂和平的陰謀,他們都有責任。



是時候到了,期許和平的人,該學著更加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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