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討厭睡眠,因為失去意識時,是他無法控制大腦思緒的時候。



每次醒來,枕畔的濕意讓他深刻感覺到一種孤寂到空虛的寧靜,那是只剩自己一個人的悲涼。



偶爾,驚醒他的不是空洞,而是心臟收縮到暈眩疼痛的痛楚。



每當那個時候,強大的負面情緒就會讓他失控的反胃,非得吐出胃裡所有的東西,直到耳鳴暈眩褪去,眼前的猩紅色消失為止……



「嘔──咳咳……嘔……」



附屬浴室內,他趴在馬桶旁,不停乾嘔。



為數不多的晚餐早就被吐光了,剩下的只有胃酸還有膽汁,但噁心感仍然沒有消失。



搭在冰涼磁磚上的手也是冷冰冰的毫無暖意,寒冷從地磚透上,讓他整個人開始發抖。



約莫八個小時前,他差點親手殺了塔力……說是差點,是因為阿斯蘭阻止了他,用幾乎不要命的方式……



……



……



「是你,把磁卡給他們的吧?否則根本沒有人可以進入我家不付出性命的代價。」毫無溫度的嗓音陳述著彼此都知道的事實。



「……沒辦法啊!不交出去的話,萊安會殺了我!」像是知道他的打算,塔力的臉色青白交錯,卻仍不死心的辯白。



「我說過了,如果你不背叛我,我會殺一百個人為你陪葬,但若你背叛我,我就殺了你。」



砰砰!說話時,又聽見自己的心跳──明明象徵著生命的存在,卻又如此的空洞。



「等……你真的要開槍嗎……喋煞……」塔力滿臉不敢置信,卻不是他能明瞭的感情。



他在期望什麼?期望他對他網開一面嗎?還是期望他願意饒了他……?



「你有任何理由要我別開槍嗎?」忽然,他又想笑,而他的確笑了──嘲諷而冰涼的笑。



他第一次看見塔力的眼睜得那麼大,大到讓他可以清楚看見那雙眼中的悲哀和控訴……還有近乎瘋狂的恐懼。



「我……你就不能為我想想嗎?!我不想死……不管你有沒有幫我殺一百個人……我就是不想死……」



砰!



……



……



槍聲,聽起來從來沒有那麼刺耳過。



然後,鮮血吞沒藍髮,變成讓他反胃的圖案……



……



……



「住手,煌,不能殺他!」



回神後,阿斯蘭擋在他們之間,單手扣住板機,但特製手槍強大的後座力讓板機仍然夾傷了他的手,雖然沒有成功擊發,鮮血卻吞沒了他的手指與掌心……



明明不是第一次傷害他,明明之前還認真想殺掉他……為什麼,卻打從心底開始排斥抗拒這個結果……阿斯蘭受傷了──因為他!



「渾蛋!你礙什麼事?!給我閃開!」他因為心底的異常開始暴怒。



「煌,你不能殺他,殺了朋友,傷痕永遠也不會癒合。」翡翠綠的眼瞳中蘊含著傷痛,讓他在不知名的澎湃情感中感到窒息。



「我沒有那種背叛者朋友!他該死!若不是因為他的出賣,希莉亞根本不會受傷!」



對!否定──扣下板機──結束!這就是他習慣的處世態度,沒什麼好猶豫的……



「但是希莉亞還活著!而且……儘管如此,背叛朋友的傷痛留給他去背負,我不會再讓你嚐到這種痛了。」悲傷的表情,絲毫不顧受傷的手,依然堅定的握住槍管,卡住板機。



從來不覺得,那把槍有那麼沉重。



最後,他還是鬆手了,在阿斯蘭的血順著槍管流到手上的時候,僵硬的鬆開緊握的手指。



他不知道事情怎麼結束的,因為說要找人來安排塔力躲過對方追殺的阿斯蘭讓他先回車上等待,而等不小心睡著的他醒來時,包紮完畢的阿斯蘭正一臉憂慮的看著他。



「怎麼?」



「你哭了。」



「……常有的事。」



……



……



回程的車上,他愈想愈不滿。



「你知不知道如果位置再偏一點,你的手指可能會被夾斷,更糟糕的就是來不及卡住,結果你被轟爆頭!」



「……我沒時間想。」



「『阿斯蘭˙薩拉』是個這麼衝動的人嗎?!」



「在你們面前,我只是『阿斯蘭』而已。」他露出很溫柔的微笑,冷靜,卻溫柔滿足……



……



「何必為了一個背叛者……」



「你把他當朋友了,才會用背叛兩個字吧?更何況,雖然你說會為他殺一百個人,那是你的坦白與承諾,而不是虛偽的說什麼要罩他,不是嗎?」



他討厭內心被分析,更排斥被看透……但那一瞬間,他只有慶幸……慶幸自己沒有殺了這個人!



「……有時間揣摩我的心情,先想想看未來幾天沒了右手該怎麼辦吧!」



「我只知道我絕對不要喝你的血。」



「……誰會為了你放血?」



說歸說,但那瞬間,他真的遲疑過要不要讓他喝自己的血……



……



……



「嘔……」噁心感又湧上,他再度乾嘔起來。



喀!開門聲讓他警覺的抬頭,慘白的臉色清楚暴露在日光燈下。



「爸爸。」希莉亞滿臉驚慌的跑到他身旁,小手抓住他被冷汗浸透的髮。



「煌……」拉克絲臉上心疼一閃而過,她用洗臉盆將毛巾打濕給他擦臉,又倒了杯水讓他漱口。



他不喜歡自己虛弱的模樣被看見……但此時再掙扎什麼似乎都是白搭,因為他沒力氣開口,也沒力氣起身,冷汗讓他頭昏,暈眩的視線也還沒恢復,所以只能勉強坐倒在地,把濕毛巾放在臉上,疲憊的喘息。



「爸爸……很痛嗎?」希莉亞跪在他身邊,像跟他住在一起時那樣,緊緊抱著他。



冰冷的身體接觸到溫暖的體溫,勉強壓下了骨子裡的冷顫。



「……會感冒,地板太冰了……」沙啞的呢喃,他不確定這個音量拉克絲聽不聽得見。



「希莉亞,妳先起來,我們幫爸爸擦個汗,扶爸爸上床吧?!」拉克絲溫柔的輕哄女兒,自己弄了熱水,用熱毛巾取代他臉上的濕冷毛巾,「擦個臉,會舒服一點,我弄毛巾給你擦汗好嗎?」



柔和的嗓音澄澈嬌美,卻不會讓他心生厭煩……



「嗯。」只要能讓他不再想吐,也許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拉克絲並沒有碰他,只是把熱毛巾交給女兒,讓她去幫他擦去身上的汗水。



溫熱的毛巾讓他舒服很多,接過希莉亞手上的毛巾,自己三兩下擦拭完畢,一抬頭,怔楞!



她穿著一身中古歐洲風的睡衣,飄忽的寬鬆柔軟布料隱約襯出她的身材,雖然保守得遮到腳踝,但若隱若現的曲線與露出的鎖骨和乳溝卻加深的誘惑……這是他第一次認真注意到「女人」的身材。



注意到他的目光,拉克絲白皙的臉蛋泛紅,忽然有些尷尬。



希莉亞沒有意識到「父母」之間的暗潮洶湧,她左看右看,忽然突發奇想,說出了任何一個小孩子都會期待的要求:



「今天晚上,可以跟爸爸媽媽一起睡嗎?」



從來沒有看過父母同房,也沒有同齡朋友的她會知道可以跟父母同房,或許該多虧那個最近幾天沃爾菲德老抱著她在看家庭溫馨劇場的潛移默化──



「反正都被討厭了,那再被討厭一點也沒差吧?這就叫做置身死地而後生啊!」沙漠之虎顯然把這當成另一個遊戲了。



嫩稚的童音回盪在浴室中,久久不散。



他與拉克絲互看一眼,同時移開目光。



「希莉亞,改天好不好?今天爸爸不舒服……」說著不算解釋的解釋,拉克絲有些困擾的頓住,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不習慣講藉口與刻意安慰的她,根本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所以要陪爸爸啊!」希莉亞困惑的看著她,「媽媽不一起陪爸爸嗎?」



在她心目中,媽媽身上的氣味與溫暖都非常有撫慰的力量,溫柔的嗓音也很讓她安心,所以很自然的要求拉克絲一起陪「不舒服」的爸爸。



呃……拉克絲下意識的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面無表情的盯著自己,不像是不高興,反而有點……尷尬彆扭。



見拉克絲不講話,只是看著他,希莉亞也跟著轉移哀求目標。



「爸爸……不可以嗎?」好期待……又好怕被拒絕的口氣。



不可以嗎……聽著寶貝女兒的哀求,他苦笑在心。



他從來沒有跟女人同床共枕的經驗,倒是有把偷偷在半夜摸上他的床的女人手骨扭斷又摔個半死的紀錄。



可不可以……他也不知道啊……萬一真的失手殺了她,狀況不太妙吧?!



「好吧……」好失望的無辜嗓音開始低落消沉了,大眼睛也失去光澤。



「隨便吧……」大不了他一整晚不睡就是了,反正也不是第一天沒睡好。



抓抓頭,把杯子放回放置盥洗用具的架子上,毛巾掛好,拖著還是有些乏力的身軀走回床上,倒回原本的位置,抓了被子隨便一蓋,悶頭不說話了。



希莉亞驚喜的笑了,抬頭看拉克絲,被她溫柔抱起。



「那麼,今天晚上就一起睡吧。」拉克絲溫柔的親親她,抱著她上床。



「嗯!」



……



身後床墊被重量壓陷,陌生卻隱約熟悉的玫瑰香淡淡傳來……



軟綿綿的小身子貼上他的背,無聲的要求他轉過身。



無聲嘆息,只好依了她。



他發現自己的堅持與決心愈來愈差了……幾乎可以說是在節節敗退?!



……



黑暗中,經過強化的視線清楚捕捉到她溫柔的神情與隱含依戀的目光。



或許是因為以為他看不見,她跟平時迴避的態度不同,率直而溫柔的……凝視他……



這個女人……如果他真的是煌˙大和,他曾與這個女人共組一個家庭,如果沒有發生意外,他們應該每天都這樣度過夜晚……



好多如果,注定是跟不清晰的夢同樣的空洞……



「晚安,希莉亞。」他聽見她柔聲道。



「晚安,媽媽。爸爸,晚安。」希莉亞笑著親吻她,轉頭也撲過來親他一下。



「晚安……」低啞的嗓音在黑暗中飄開,他清楚看見她往女兒身旁靠了靠,似乎渴望他的氣息又不敢太靠近,也像是想把迷濛難過的表情隱藏在女兒的衣服中。



算了,隨便她們想靠多近吧……他不認為光是看著他就快哭出來的女人,會想害他。



抬手移動棉被,在確定女兒蓋好被子的同時,順手替她拉妥被子。



手指滑過柔順的粉紅色長髮,她訝異又驚喜的在黑暗中看他,讓他有些心慌。



每次都這樣,只要他稍微放鬆警戒一點,就夠讓她高興的了……傻女人!



拉妥棉被的手憑著之前的習慣摟住希莉亞的身子,意外觸碰到她光滑的裸臂。



她像是被嚇到,也像是害怕他反感的飛快收回手,彷彿被嚇到的兔子一樣的動作惹得他反射性的抓住她的手腕,拉回原位放好,無形中容忍了她在擁抱女兒的同時觸碰到他的腹側。



黑暗中,她眨了眨眼,然後用隱含了極細微的哽咽嗓音,含笑道:



「晚安,煌。」



……



晚安,煌。



晚安,拉克絲……



……



……



溫柔甜美的親吻……是夢中模糊空茫的回憶……



只存在夢中,在夢醒後消散的幸福。



@@@@@@@@@@@@



早晨,一場人工細雨才剛剛停歇。



拉克絲靜靜的站在花園玻璃走道後方,凝視不遠處倚著欄杆,漠然遠眺的男人。



一頭棕色長髮在冷風颯颯吹襲下飄揚,挺直的背脊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只有側臉偶爾閃過的掙扎迷惘能夠與記憶中的身影重疊。



她在想,或許,他們都太過自私……自私的把自己記憶中的形象套在他身上,渴望他記起來,卻沒考慮過他要如何處理紊亂的記憶與失控的情感。



他對他們很冷漠,但不曾遷怒,甚至百般遷就縱容──只是板著一張嚇死人的臉,一字不吭的沉默。



這應該算是他的溫柔吧?最起碼,他曾經一個人衝入特地為他打點的健身房,在裡面瘋狂發洩整整兩天一夜才出來,卻連一句重話也沒對他們說過。



推開玻璃門,哈囉一蹦一跳的朝他撲了過去。



聽見金屬聲音叫個不停,他沒有動作,依舊凝視遠方。



「你在看什麼呢?」拉克絲微笑詢問,走到他身旁,一起看著翠綠的草地、美麗的湖泊,還有人造的天藍天空。



面對這個和自己「同床共枕」好幾天,又夜夜溫柔唱歌安慰自己的女人,他做不到把她當成透明人看待。



「……沒有。」



「咦?」



「只是想讓大腦放空,沒有特別在想什麼。」被開發過度的大腦其實很麻煩,太容易思考,也太容易記下許多不需要的雜訊,所以他喜歡發呆,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



「這樣的話,要不要一起喝茶呢?玫瑰花開了喔。」



看著她,他又是老樣子的沉默,轉身走向涼亭。



拉克絲驚喜的笑了,輕輕跟上,到涼亭內的桌子取出紙筆,寫了張單子放到歐卡皮背上。



沒多久,從廚房送來的花茶和餅乾、蛋糕就已經上桌了。



「希莉亞今天去上課了。」她開頭的第一句是交代,「因為一直沒有跟同齡孩子相處的經驗也不好,所以我安排她去上一些輕鬆的遊戲課程。」



例如最簡單的美勞、畫圖、郊遊,還有歌唱,雖然說是玩,但更多的是讓她跟其他孩子們能有互動,這樣才能學習與人應對的方法。



他點頭,在這方面他雖然看了幾本書,但仍是外行,既然如此,她怎麼說、希莉亞喜歡,就夠了。



靜靜看著她,他忽然問:



「在妳眼中,煌˙大和是個什麼樣的人?」



「啊?」正替他倒茶的拉克絲明顯一怔,「其實……你不用特地要求自己去知道這些的,你好幾天沒睡好了呢。」



隱約察覺了她的愧疚,他皺眉。



「從我離開實驗室以後,就沒有睡好的一天了,」或者該說,從他停止接受實驗室每日必備的腦部測試後,就會開始做夢,並且偶爾有異常反應,所以不是誰的問題,「不想說嗎?」



天藍色的眼瞳盈滿關心的看著他,像是想確定他是不是真的不在意。



最後,她開口敘述自己與煌的相遇。



倆人喝著茶,微風中只有哈囉一起一落的聲音,還有她有些飄忽的溫柔嗓音。



「記憶中的煌,總是哭著不想殺人,卻又被迫拿起槍,只為了想保護重要的人,讓我無法不去在意關心他……」



哭著……不想殺人?



殺人與保護……是這樣的嗎?



因為殺人而痛苦,遲疑後又因為無法保護而心碎,到最後只能哭泣,然後為了身旁的人再度挺身而戰……



他無法理解為何要將自己逼得那麼痛苦,只是耳中依稀又聽見那悲鳴吶喊。



「……他有太多悲傷的夢,卻能在哭泣後繼續用澄澈的眼瞳看清楚未來的方向,要前進的路上有他相伴,是我不可或缺的……」她的聲音漸小,忽然消失了。



他疑問的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安靜了。



拉克絲眨眨眼,垂下眼,看著茶杯裡的茶水在微風吹撫下興起一道漣漪。



「信念與力量,是缺一不可的……一開始,我擁有信念,卻還缺乏可以放手一搏的力量,而煌有,並且逐漸摸索出與我相仿的意志,所以,我將『自由』託付給與我抱持著相同理念的他。」溫柔嬌美的臉龐轉向花叢,像是在回憶什麼一樣,神情有些迷濛。



「他背負了太多,卻仍然溫柔的包容了其他人的悲傷……」



「包括妳嗎?」



突兀的詢問,拉克絲訝異的看著用銳利眼神打量自己的男人──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對於他們的談話做出主動關心,然後回答:



「是的,包括我,因為他眼中只看得到最純粹的真實,或許是因為他坦率、敏感又溫柔……所以雖然容易受傷,卻也很容易讓人打開心防接納他……他總是表現出真誠的自己,沒有要求,沒有期許、沒有特地求好,也沒有刻意的關心……」



沒錯,她已經太習慣肩負起眾人的意志,也習慣隱藏起脆弱的自己,因為她必須是未來道路上的那面旗幟,飄揚在空中引導志同道合的夥伴,所以不可以低下頭,也不可以遲疑怯弱……年紀小的時候,當父親、母親尚在人世的時候,她還會時時刻刻叮嚀自己,只是時日久了,就已經成為習慣,連她自己都忘了最真實坦白的自己,應該是什麼模樣。



所以,當她第一次在煌面前因為父親的死而哭泣、當她發現煌能注意到她的緊張與不安,會給予她適時的安慰支持與擁抱後……心,就開始一點一滴的淪陷……



沒有刻意交往,沒有說什麼海誓山盟……就只是那樣自然,兩人的心慢慢靠近……他溫柔的擁抱,成為全世界最讓她幸福安心的地方……



察覺到她眼中幸福思戀的光澤,他放下手中的茶杯。



「這樣說起來,煌˙大和到底是堅強還是軟弱?」



似乎……煌˙大和很讓人放心不下,又堅強得足以支撐他們……



「哭泣的人,並不是就不堅強了啊,人本來就有血有淚……煌就是一個就算哭泣也會繼續堅強向前走的人。」拉克絲柔聲道。



她的聲音中充滿信任與另一種信念,不只是對於心愛之人的信心,還有另一種更深沉、更包含力量的……對於擁有同樣意志的男人的理解。



分析出來她語氣中的意思後,他垂下眼。



「我同意妳的說法……」或許煌˙大和不堅強也不軟弱,他只是真誠坦率,再怎麼受傷也不受外界干擾的……筆直朝自己想要前進的方向努力……



相較之下,或許現在的他才是毫無用處的吧?



真正軟弱的……應該是他!



因為他只是不想改變自己,所以無法前進後退,只能徬徨的站在原地等死……



但是,在他決定自己該不該執著於迷茫的未來前進以前,他要走的道路上,以及在他要前進的方向等待他的人──不允許任何人撼動!



眼底的平和瞬間被冷光吞沒,放開茶杯的手從腰後抽出兩把槍,他看著毫無懼色的她:



「希莉亞身旁,有人保護嗎?」



「有的,六個人。」



「阿斯蘭人呢?」



「去處理一些奧普的外交事宜了。」畢竟阿斯蘭是以外交人員的身分留在殖民地的,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在她家放假。



「屋裡呢?」



「有達哥斯塔和沃爾菲德先生在。」



「……就妳一個身旁誰都沒有,妳以為他們要殺的是誰啊?」沒好氣的抱怨她的少根筋,雙手已經同時扣下板機。



「可是……現在的你,有能力保護我呀……只要你願意……」低柔的呢喃嗓音跟著槍聲一同響起,她承受著他的目光,依舊微笑,並在發現他似乎沒有多生氣以後,補充道,「還有,請不要殺了他們。」



「我終於知道希莉亞像誰了!」打蛇上棍跟耍賴的招式還真像!



含在嘴裡的咕噥被槍擊聲吞沒,他精準的捕捉到對手的位置,改裝過後的槍口冒出一連串微乎其微的細小煙塵,一顆顆攻擊力極強的子彈準確的命中遠方的對手。



「如果我是妳,我會趴下而不是坐在椅子上當標靶。」說歸說,他已經先一步移動身體護住她。



拉克絲彷彿這才想起自己是正在被人狙擊,馬上聽話的坐到地上,挨著他腿邊。



屋子方向隱約也有槍聲,但也很快就停息了。



不久,他垂下手,看著從屋裡飛奔過來的達哥斯塔,收起一把槍,用空出的手將她扶起,往走廊帶。



「這走廊真差勁!」還是透明玻璃的咧!擺明了就是一條等人狙擊的死亡隧道。



「那麼……下次請人換成防彈玻璃吧,這是賞花用的啊……」



……要花不要命!他冷哼,把她塞給達哥斯塔,敏銳的感官仍然戒備著四周。



到了屋裡,沃爾菲德正在用拐杖撥弄地上的屍體,想要檢查出什麼。



他頭也不回的就要朝門外跑,拉克絲憂心的輕叫:



「煌?」



「我去看看能不能逮兩個受傷的回來,妳待著!」



碩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後,沃爾菲德露出笑容。



「有進步喔。」這就是這幾日來同床共枕的收穫吧?



經過心理實驗證明,肉體上的距離也會影響到心防的程度,就好像原本交情極淺的兩個人忽然在偶然之下進入一個小空間,他們的談話也就會不由自主的超過了原本應該的程度。顯然的,這個理論套用在現在的煌身上,也很成功。



一開始他們還擔心會發生什麼不好的結果,但後來發現,對現在的煌來說,任何事情都比不過希莉亞可憐兮兮的一句「不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哪有什麼不可以的?!



所以,他從客房搬回主臥房,雖然據拉克絲所說,他的態度始終沒有軟化,但在一些小地方,確實可以發現他逐漸放開心房的地方。



只是……就近接觸後,拉克絲也發現了希莉亞所說的「爸爸會做惡夢」,似乎不是尋常的惡夢。



他會流淚,會囈語,偶爾會臉色慘白的衝進浴室乾嘔,更有一次整個人失控的一頭闖入健身房,在裡面待到天亮才滿身大汗的出來。



某次聽到她私下轉述,說煌在睡夢中流淚不止,喃喃囈語著狂亂的道歉和哀求悲鳴,被她叫醒後,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睜眼看她,抹去臉上的淚水和冷汗,在她詢問後,表示對於自己所做的夢毫不知情。



這種情況……最好去看醫生比較好吧?



可是他們沒人敢提,因為他非常厭惡醫生或科學家,厭惡程度誇張到就連在電視上看到了那個白色醫生袍,如果不能馬上拿遙控器轉台,希莉亞又剛好不在場,就會直接掏槍來個「永絕後患」。



這種情況下,為了怕真人醫生也被「一了百了」,他們還是先什麼都別提吧!



慢慢來,慢慢來……這種事情就跟馴養野生動物是一樣的道理,急不得的……他自我安慰的想著。



現在該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拉克絲,他真的聽妳的話,沒有殺人嗎?」



住進這個家後,煌有兩次離開時,坦白言明自己是要去殺人。



一次就是為了被阿斯蘭阻止的塔力,另一次連阿斯蘭也無法阻止──他把原本所待的那個殺手總部掃蕩了大半,所有忠心於殺手頭子的人都被幹掉了,因為想找他報仇而召回手下精英人馬的男人,沒想過這樣會便宜了早就意圖剷除心頭大患的他!



花了五個小時,殺盡最後一個目標,剩下的人以畏懼的目送他離去,道上聲威赫赫的殺手組織終於崩盤瓦解。



那一晚,他沒睡,阿斯蘭也沒睡。



阿斯蘭陪他在外頭吹了一夜冷風,吹不去身上瀰漫的血腥與火藥味。



在這件事上面,他們都能理解與其留個隱患,還不如盡數剷除,但理智上的理解與實際上真的能夠做到,還是有一段很長的差距的!



而現在,聽他剛剛說什麼?



「去逮看看能不能找個活的回來」?!這表示他不只留了一個活口吧?



「這個啊……不知道耶,因為他沒有答應啊……」拉克絲微笑,看著倒在地上的屍體和凌亂的擺設,面色又憂心起來了,「比起那些,有個更迫切的問題啊……希莉亞就快回來了,可是家裡一團亂,怎麼辦?」



……好問題!



看著一團凌亂的客廳,以及被子彈射破的玻璃器皿與窗戶,沃爾菲德和達哥斯塔面面相觑,最後老虎爪子搭上了最信任的前任副官的肩膀。



「放心吧,達哥斯塔老弟會有辦法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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