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線堆

沒有人發現，那個已經廢棄的殖民地的一角，是在何時起又亮起了燈火。



沒有人注意到，已經隨著宇宙塵埃慢慢漂離正常軌道的廢棄殖民地，開始囤積了大批物資。



沒有人知道，廢棄的殖民地中，從何時開始，會飄蕩著刻骨銘心的嘶喊，與破碎哀傷的呢喃。



也沒有人聽見，那歷時四個月，從密閉房間內傳出的痛苦哀鳴與悲慟哭喊，開始漸漸微弱……剩下的，只有留不盡的淚水，與無法原諒的……空茫。



……



「終於全部抹煞了嗎？」一個身穿白袍的男人，手上拿著數據報告，在檢視著這個月的成果。



「是的，他的記憶已經被完全破壞了，按照您的指示，先讓他精神崩潰，然後趁隙摧毀，他現在連思考能力都沒有了。」少婦──撤去了偽裝，擁有窈窕身材的成熟女性，透過強化玻璃，看著被特殊束具固定在床上，面無表情喘息流淚的男人，眼底有著悲憐。



明明是那麼溫柔堅強的男人，卻在催眠中反覆看見自己重要的人在眼前被殺，永無止盡的惡夢，直到他分不清楚現實與幻覺，整個精神被悲傷擊垮，徹底崩潰，才給了他們趁機操控他的機會。



曾經說著關心的話，會低聲安慰人，會靦腆微笑的那個人格，已經被完全抹煞了。剩下的，只有哭泣的本能──那是他存在這世上最後的知覺。



痛苦與……哀傷……



可是……他們需要他的力量──最強的調整者，煌˙大和，手握人類進步大門的鑰匙，擁有現在最完美的基因組合與能力……他們想要讓調整者更進步，所以，只好犧牲他了……



「那麼，開始植入知識，把我們手上握有的知識全部灌輸給他，我要他成為名符其實的『最強調整者』。」男人沒有抬頭，也沒有去看被他一個決定摧毀所有未來的人，他只是下命令，然後回研究室研究剛剛採到的血液樣本。



他離開後，偌大的房間內，數十名同樣身穿白袍的實驗家與科學家開始忙碌起來。



高性能的電腦主機跑了起來，各種知識數據被轉換成電波符號，順著連接在他腦部管線輸入腦中，取代了原本破碎的珍貴回憶。



……



不可以忘記，他答應過要回去……承諾過……要永遠在一起……



……



可是……死了……全都是血……悲哀的夢……會溫柔擁抱他的人，全部都不在了……



……



忘記吧……不然太痛苦……已經無法再承受了……



……



是誰……曾在耳畔低喃著說……她愛他……



……



……



嗶嗶嗶──電腦主機響起了輸入完成的輕音，女人再度看向玻璃後頭的男人，溫柔痛苦又哀傷的紫水晶般澄澈的雙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茫無情，又冷漠犀利的黯紫色眸子。



他們製造了世界上最完美的調整者，無所不能，無所不會，沒有感情束縛，也不會迷惘痛苦……紅脣彎起一抹動人的微笑，心頭確有些悲涼不安。



當人不再擁有感情……他，還算是人嗎？！



……



……



@@@@@@@@@@@@@@@@



一年後──



他有時候會在想，到底為什麼，他要聽從這些愚蠢的傢伙在他身上做些無聊到極點的實驗呢？！



軟弱、愚蠢、沒用，卻又妄想操縱他……只是，除了這裡，好像也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一雙赤裸又勻稱盈潤的手臂從他身後環上，挑逗的吻落在耳邊。



「滾開。」那是種本能的厭惡，不知道為什麼，他討厭那些香水味……



「博士吩咐我今晚陪你啊。」女人吐著煽情的熱氣，在他耳邊說道。



對……這就是讓他不解的地方，為什麼他必須像之實驗動物一樣，連發情交配都必須受到控制與要求……



但，再怎麼不滿，心中有個聲音在告訴他，要照做。



厭煩的從床頭櫃取出類似興奮劑的藥物吃下，扯開女人的雙手把她丟到床上，在感覺到身上藥效發揮後，沒有任何情調的拉下褲頭拉鍊，直接佔有她……



身體重複著機械式的移動，面無表情，冷漠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激情，看著她，又好像沒看她。



……



不對，他討厭這種感覺……厭惡……噁心……不該是這樣的……這個行為不對……



與理智完全相反的感情在下達命令，從身體細胞傳達出的反感凌駕於大腦分泌的激素與快感……這種莫名奇妙的衝突不協調感……或許，才是他真正抗拒的。



為什麼……會這麼抗拒呢……



是行為不對，還是人不對？！



不是想要男人，也不是挑剔女人……只是純粹的……突兀難以接受……



該死！那傢伙到底要他抱這些女人抱到什麼時候？！想要他的後代，直接給他施打催精劑不就可以了？！



……



……



草率完事後，丟下女人，直接走進浴室洗澡。



女人有些幽怨的看著他的背影，不甘心的追問：



「你那麼討厭我嗎？」



「妳有資格讓我喜歡嗎？」連一絲猶豫都沒有，他語帶嘲諷的反問道。



喜歡？！那是什麼？嗤之以鼻，打開水龍頭，努力洗去身上屬於那個女人的氣息。



等到他換上乾淨的衣服出來以後，門外已經是另一個人了。



靜靜的跟著那個人往外走，來到「工作室」，裡面只有一張清單跟一台電腦。



他除了交配以外的另一個工作就是，利用電腦網路將清單上的指示要求完成。



之所以說他們是低等生物，就是因為他們連這麼簡單的東西都不懂啊……



十指飛快的遊走在鍵盤上，電腦程式在漆黑的螢幕上跳躍，一年來經歷各種實驗開發的大腦已經突破人類天生的局限，迅速俐落的做出非常人所能及的思考與反應。



站在他背後的監督員飛快的記錄著，沒有注意到他的手指正不着痕跡的敲打著指示以外的動作。



一點一滴的輸入，一點一滴的抹煞紀錄……慢慢的蠶食掉他想要的東西，然後藉由網路將那份資料傳回自己房內的電腦，再把行蹤抹去，只留下乾淨得不能再乾淨的紀錄……



這半年來，他一直在這樣做，因為無聊，也因為不滿被當成實驗體利用──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有聲音在告訴自己必須順從。



今天，他所拿到的是最後一份資料，只要回去重組，就可以得出整個實驗室的最核心機密。



「今天比平常慢了一點，狀況不好嗎？」記錄員問道。



「……下次在我工作前別讓女人找我。」嫌惡的看了記錄員一眼，他轉身離開。



似乎也習慣了他的個性，記錄員不發一語，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才嘀咕了幾聲抱怨。



「……怪物……」



不知道是在哪一次實驗中，他身體的數據機能忽然整個改變，大幅成長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從那次以後，博士就致力於將他的身體機能維持在那種狀態。



他只是個記錄員，卻親眼看見所謂「最強調整者」的無限可能性。



腦域開發高達百分之七十，加上那種恐怖的精神力與肉體能力，如果那才是調整者的最終型態，他期望能看見那一天。



他將名留青史，因為……從他們手中，創造了神！



……



秉持著自我的思緒，將科學與進步過度合理化，打著大義旗幟，沒有人想過──神，真的可能被人所操縱嗎？！



是不是神不知道，但那是一個前所未見的領域，並且逐漸脫離他們的掌控……



……



……



是夜，他默默的坐在房間書桌前，看著電腦上快速跑過的檔案。



超水平的腦力與眼力讓他迅速一字不漏的記下所有資料，然後，畫面靜止在被打上最機密檔案的資料上。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穿著白色的奧普軍服，軍階是少將……有著跟他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眼……不同的是他的髮長過肩，對方則是俐落的短髮。同時，他臉上也沒有對方那溫柔堅定的微笑……



「煌˙大和嗎……」



他，是誰？！



「他」，指的又是誰？！



這個人跟他有某種程度的關係……迅速敲了幾個鍵，在龐大的網路世界搜索起煌˙大和這個人，侵入各個機關的機密檔案，找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偶爾遇到防火牆，也迅速被他解決掉了，他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找到那個人。



可是，讓他失望的是，所有資料都顯示著，煌˙大和已經在一年前失蹤了。



門，輕輕被推開，女人緩緩走近。



「聽說你今天心情不好？」溫柔的詢問，背對著她的身影沒有移動。



她繼續走近，直到看清楚電腦螢幕上的資料，驚愕的凝住表情──一隻手同時掐上她纖細的頸子，遏制了她幾乎脫口而出的驚愕詢問。



「什麼都不要吵，」他漠然的表情中有一抹奇妙的神情，「妳只要告訴我一個答案就行了……」低聲恍若呢喃的男音跟記憶中，一年前那個低聲安撫極為相似，只是一個冷酷輕蔑，一個溫柔真誠……



淚水，莫名的浮現女人眼角……



「告訴我……你們在我的記憶動過手腳，對不對？」低柔的嗓音似乎是在詢問她冷不冷，但咽喉逐漸增加力道的手指卻顯露殺機。



他的記憶中，他從小出生在這個實驗室，每一個細節都清清楚楚……可是，唯一的突兀點就是，他理智上的抗拒厭惡與情感上的服從……



女人呼吸困難的抽氣，被淚水迷濛的眼，依稀又看見那個剛從花店走出來，捧著花溫柔微笑的男人……



那個人……溫柔安慰她的那個人……在哪裡……



她聽見自己頸骨發出喀喀的聲音，聲音無法發出，窒息感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我的記憶是假的對吧？」再次詢問，他已經從女人眼中的後悔知道了答案。



嘲諷的扯高唇角，孩子氣的臉龐看起來是那樣的純真，只是眼底的殺機讓人心底發寒。



喀！



那是頸骨折斷的聲音。女人後知後覺的意識過來。



視線中的景物在改變，最後，眼中只剩下被扭轉的世界，與他的鞋……



那雙鞋逐漸在遠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女人想哭，想告訴博士說，他們錯了；她想抓住他，請他不要憤怒……



……



不要緊的，再忍耐一下……飄盪在記憶中的，是何處傳來的溫柔嗓音？



……



馬上就送妳去醫院了……妳跟孩子都會平安的……輕柔的安撫，她有一瞬間真的回想起遙遠的幸福。



……



孩子……她的孩子因為天生虛弱，出生沒多久就死了，原因是基因異變……所以她才在想，如果能調整基因，即使不能拯救她可憐的孩子，至少可以不讓其他母親嚐到那樣的悲傷……



實驗結果……就快完成了啊……



老天……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他們親手葬送了溫柔的人，創造的……是無情的神魔……



沒有心，不會愛……無法操控……



妄想以人力挑戰天，所等待的終局，只有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