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中氣氛沉默,露娜瑪莉亞的視線一直緊張的停在緊閉的房門內。



「對不起,阿斯蘭……」美玲歉疚的道。



她一時忘記真的心結,叫出了煌先生的名字,也害得阿斯蘭為難了……更糟糕的是,還不知道接下來事情會有什麼變化呢……



自以為是的認為阿斯蘭應該是獨居的她們,太淺慮了。



「不,是我太輕率了,等等我就帶真走,抱歉打擾你了……」露娜皺緊眉。



説真的,她分辨不出來自己的口氣到底算什麼……是自責還是不滿,亦或是不知名的責怪……她只是再一次的感覺到阿斯蘭與自己距離有多麼遙遠,然後,陌生的情感讓她呼吸困難。



隱約從露娜瑪莉亞口中聽出些什麼,阿斯蘭卻沒心思多管。



他一直都覺自己的個性不是很好,面對女孩子又木訥缺乏情調,也不會說好聽的話,甚至有時候可以說是過度理性沒神經,就不知道她們對於他的喜愛到底是從何而來了……可他現在也無意深究。



無聲搖頭,目光停在桌面,注意力卻謹慎的抓準房內的動靜。



他真的應該讓真跟煌獨處嗎?!



煌現在的精神狀況……適合跟真交談嗎?!



或許,他還在奢望……奢望這個對話能讓真明白煌是個多麼溫柔的人,期望真能理解……憎恨不是通往未來唯一的一條路……



然而,這個結果勢必得建立在煌被真狠狠攻擊過……就如同當初卡佳里被傷害那樣……



他該阻止的,可是煌的微笑是那樣堅定而哀傷……他用眼神表明拒絕他插手,他選擇了一個人面對……可是……



內心糾結,阿斯蘭極力克制想闖入房間的衝動。



見阿斯蘭不開口,霍克姐妹也識相的閉上嘴,寂靜中,只剩下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響。



忽然,緊閉的房門內傳來巨大的碰撞聲,緊接著是某種易碎物品的碎裂聲,還有真的咆哮──



「渾帳!你以為說道歉就可以了嗎?……什麼最強的調整者,不過就只是害死無數人的東西……從人工子宮被製造出來的傢伙憑什麼在戰場上耀武揚威的……如果沒有你的存在的話……我的父母、瑪尤……還有史黛拉都不會死了啊!你竟然殺了雷……雷是你那個變態父親手下的犧牲品啊!」



阿斯蘭早在聽見房內異狀時就從沙發上跳起來,快步跑到房間,卻因為發現房門被鎖而耽擱了一點時間,這一點時間,就夠他聽清楚真說的內容了。



沒空理會背後同樣聽清楚的兩女驚訝的抽氣,阿斯蘭直接抬腳用力踹開房門,下一秒,綠瞳馬上因為警戒收縮,想也沒想的就怒斥:



「真!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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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喝止的真渾身一僵,盈滿仇恨的血紅雙眸毫不畏懼的迎向阿斯蘭憤怒的眼。



「他殺了史黛拉跟雷。」



「退開!」加大音量的堅決嗓音頗有強迫性的氣勢。



阿斯蘭畢竟接受過正統軍事教育,並且擔任過高階將領,一但認真起來,渾身上下瀰漫的氣勢絕對是強迫性十足的權威。



露娜瑪莉亞趕忙搶上前,拉著真往旁邊退開幾步。



在真退開以後,他們才看見煌跌跪在牆邊,怵目驚心的血紅從他的右手混雜著被摔破的玻璃杯碎片和溫水流出……而他只是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沉默的動也不動。



美玲低呼,快步搶上前,跪在煌身旁,抓起他受傷的手檢查傷口。



阿斯蘭僵在原地,繃緊全身肌肉,鐵青著臉找出醫藥箱遞過去,半晌,緩緩問美玲:



「如何?」平靜到近乎無情的口氣,美麗的綠瞳隱約被黑霧籠罩。



「……傷口不深,只是割裂傷太長,所以血流多了點。」美玲畢竟是軍校出身的,三兩下就將煌的傷口處理好了。



聽到她的答覆,阿斯蘭換了一口氣,面無表情的看向真。



「把過錯全部推到煌身上,你就滿意了嗎?」



話一出口,真倔強的表情有些扭曲,不服輸的反駁:



「本來就是他害的!阿斯蘭你才奇怪呢!他殺了多少人?雷跟海涅都是被他害死的,還有你之前的隊友……你被他騙了,他那個瘋子父親為了把他製造成什麼最強的調整者,害得雷跟克魯澤成為犧牲品……」



振振有詞的話與逐漸微弱,因為阿斯蘭的綠瞳此時彷彿快噴出火般的充滿怒意和冰冷的冷酷。



「……你沒有資格恨他!」



「誰說我沒資格?」真咆哮,怒吼的同時就想衝上前,然後被露娜緊緊抱住。



「真,不可以……」露娜叫道,努力的想安撫真。



「你本來就沒這個資格!」冰冷到極點的嗓音,不同於之前以為煌被殺害時的那種外顯的憤怒,此時的阿斯蘭彷彿零度以下的眼神看得他們背脊發冷,「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擺脫被寵壞的字憐自艾?!」



尖銳的言語狠狠攻擊著,真在瞬間無法反應說出這種話的是阿斯蘭本人,露娜瑪莉亞就先叫出來了:



「阿斯蘭……」



「露娜瑪莉亞妳別插嘴。」阿斯蘭冷漠的道,看著真的雙眼,一個字一個字繼續說下去,「你以為自己是唯一的受害者就可以這樣攻擊別人的嗎?卡佳里那時候不回口是她清楚她的責任和體諒你的傷痛,煌會道歉是因為他太過溫柔,而不是你有任何理由抓住自己的悲傷將傷害人的事實正當化。」



「你說什麼?!他在我面前殺了我的家人,在我面前殺了史黛拉……連雷都被他殺了,誰說我沒資格恨他!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他是殺人兇手啊!」



「什麼都不懂的是你才對!」阿斯蘭像是完全無視真口氣裡的忿怒哀傷,繼續道,「你家人死於非命的那一次,煌出現在戰場上是為了保護奧普,一個人單挑三架敵對鋼彈,烏茲米大人為了奧普的理念與國土共存亡的死於大火,你有什麼資格推翻他們的努力,秉持著自我哀傷就去攻擊他們?因為你失去了家人嗎?在戰爭中誰沒有失去最珍貴的東西?你今天恨他們,別人也一樣恨你!你恨奧普發生戰爭害死你的家人,別忘了你同樣進攻奧普讓別人的家園化為焦土,其中又有多少人因此失去了父母子女?你又有什麼資格活在這世界上了?」



感覺到真渾身一震,露娜大急。



「阿斯蘭,你這樣說太過分……」



「妳閉嘴!」阿斯蘭吼了回去,這次連美玲都被嚇了一跳,露娜瑪莉亞同時噤聲,被阿斯蘭的魄力壓制得無法開口。



阿斯蘭不對勁……深沉的綠眸找不到往昔的清朗溫柔和無奈悲傷,有著只有若隱若現的憤怒與冷酷……



「對,我也沒資格說你,我穿上了扎夫特的軍裝卻連續兩次愧對軍人的責任,被我害死的人絕對不比你少,恨我的人也絕對恨我恨到想殺了我,但那是戰爭,戰爭中哪個士兵不需要殺人?我們每一個駕駛員都手染鮮血。你說煌害死海涅?海涅是被史黛拉殺死的,而你還放走了她!後來殖民地的城鎮被攻擊,多少人民死於非命,多少家庭在戰爭中化作焦土,在他們心目中,史黛拉同樣也是殺人者!」



「住口!史黛拉她什麼都不知道!」被提到了內心永遠虧欠的少女,真紅了眼,衝上前就抓住阿斯蘭的衣領。



「不知道是殺人的藉口嗎?你的家人是被流彈所殺,甚至不確定是不是煌的武裝所發射,這樣你就可以把罪都怪到煌頭上了,史黛拉她親手按下發射鈕摧毀城市難道是假的嗎?你跟雷責備過我說軍人服從軍職有什麼不對,你在戰場上陣前倒戈想保護殖民地的敵人就沒錯了嗎?還是說你凡事都有雙重標準,自己用一套,對別人用另……」



話沒說完,被徹底批判得體無完膚的真一拳就打了過來。



「阿斯蘭!」美玲驚呼。



「真,住手!」露娜大叫。



阿斯蘭也不客氣,狠狠的準備反擊,要知道在軍校時期,阿斯蘭可是成天被以近身戰出名的銀色風暴逼迫,三天兩天就要用格鬥技決勝負,他認真起來的實力絕對不容小覷。



更何況,雖然沒有人看出來,但他現在的確進入了SEED的狀態──數個月擔心煌,以及懊惱憤怒真傷害煌、自責自己的大意……等等的複雜情感,在看見煌手中低落的鮮血的瞬間將他的神經逼到極限。



就在他準備施與痛擊時,一道人影從旁邊衝上來,緊緊抱住他的右手。



「不可以,阿斯蘭……」帶著顫抖的虛弱嗓音,冰涼的身軀緊緊貼著自己,熟悉的洗髮精味道混雜著血腥,是那樣的飄無……



……



……



看到鮮血從體內流出,煌恍惚的出了神。



原來……自己的血還是紅色的啊……



腦海中浮現了這種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感嘆,他愣愣的看著在地上暈開的深紅,忽然覺得這樣好像也不錯。



鮮血在玻璃碎片中蔓延,勾勒出一張張抽象的圖案,但他怎麼看都像是泡在防腐藥水中,那無數嬰兒扭曲的臉……



那是他的兄弟姐妹……也是生父手下的犧牲者……



血的味道,濃稠而甜腥……想著,喉嚨深處似乎也嚐到了血腥味……



無法思考,只是茫然……



他忽然又很想睡了,本能告訴他,這個沉重的身體又發燒了,可是體溫不升反降,就只有一顆腦袋昏沉沉的讓他想吐。



旁邊有人抓起他的手,白色繃帶掩蓋了腥紅色,麻木的鈍感中逐漸出現傷口的刺痛。



耳畔有著不真實的吵雜,似乎有個隱約很熟悉的嗓音……



他想分辨那是誰的聲音,可是一直覺得好累……他感到害怕,害怕聽見他們談話的內容……



為什麼呢?他為什麼會受傷……剛剛他在做什麼……



混沌的腦子還沒有理清思慮,就聽見身旁的驚叫。



「阿斯蘭!」



這個名字如雷般劈進迷濛的腦海,清醒的紫瞳清楚映照著兩人的身影,對阿斯蘭了解無比的煌馬上看穿阿斯蘭的異樣,也看見他扣緊的拳。



不可以,不能讓阿斯蘭傷害他……念頭閃過的同時,疲憊的身體也動了起來──



「不可以,阿斯蘭!」



死命抓住阿斯蘭的結果,是他自己差點被阿斯蘭硬生生頓住的力道甩出去。



「放開,煌!這種傢伙沒什麼好說的了,只能用另類手段讓他清醒,他根本像個被寵壞的小孩在耍脾氣!」阿斯蘭的聲音是佯裝冷酷的痛苦,他分辨的出來……



因為在乎,所以更加無法原諒……



因為有期望,所以更加無法容忍……



可是……這樣下去只是更加的傷害彼此而已……



「不行……阿斯蘭,不可以傷害他……他只是悲傷而已,無法保護心愛的人的痛我們都懂……無法超脫那份絕望不是他的錯,因為戰爭受傷的人已經夠多了……所以,別傷他……」



緊緊攀住阿斯蘭,煌深怕阿斯蘭丟下他上前。



憑他現在的體力,阿斯蘭可以輕易甩開他的。



阿斯蘭隱隱晃了晃頭,似乎努力抓住理智,倒是右手反應極佳的反扣住煌的身體,沒讓他滑跪在地。



「……什麼嘛,誰要你假好心……」真痛苦的道,還帶有孩子氣的臉龐因為悲傷而扭曲。



他還分辨得出真心與虛假,尤其煌語氣中的絕望悲傷更是他所熟悉的……他曾經無數次在自己的哀號中體驗到那種情感……



掌心感受著煌的心跳,阿斯蘭閉上眼,咬牙,再度睜眼時,悲傷澄澈的眼神回到他眼底。



「……我一直在想,當初密涅瓦號的成員……包含我在內,對於你的傷痛只有默默包容到底對不對……」



因為知道他的悲傷,所以縱容他鑽牛角尖的發洩……只因為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也沒有時間讓他們安慰他……



可是,如果他沒有沉浸在個人的困惑中,而多花點時間開導這個後輩,或許,結果會不一樣……



「不用你管……」真喘息著,好強的他在被阿斯蘭狠狠戳破心頭傷痕後,整個腦袋混雜到無法思考。



狼狽難堪,悲傷絕望,更深層的是恐懼……他……不是那樣的……



像是知道他的想法,煌吃力的搭著阿斯蘭,無奈卻平靜的道:



「……無力保護心愛的人不是你的錯……雖然我們總是在獲得力量後質問自己為什麼在當時沒有力量,然後在再度失去以後,懷疑起自己擁有力量到底是為什麼……」



托爾、芙蕾、烏茲米大人……



最想用來守護的力量,卻總是用來奪取……他比真幸運的地方在於,他遇見了拉克絲,遇見拉克絲讓他能夠將力量用於信念和保護……幸運在於他遇見了卡佳里,並且得以和阿斯蘭並肩作戰,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勢必也只能走上崩潰瘋狂一途。



阿斯蘭也是,最想保護的是殖民地,最希望被父親認同,最後卻叛離了扎夫特軍,還與父親反目成仇……



卡佳里、拉克絲同樣在戰爭中失去了父親和家園……



沒有人比較堅強,他們幸運在於有彼此陪伴……



真咬緊牙關,緊緊握拳。



前額的髪掩蓋了他的表情,他無言的沉黙,然後轉身就往門外走。



在一切自我欺騙與自我保護都被撕破後,除了悲傷和仇恨以外,隱約有著什麼需要他好好去思索的事物。



「真,」阿斯蘭叫住他,「我問過你,你要連未來也抹煞嗎……你還活著,別放棄未來,不要放棄希望……因為最起碼,你還有要保護的人,也還有人願意愛你……」



他歉疚自己說話過於尖銳,卻不願意道歉,因為煌受傷了。



真頓了頓,悶聲不吭的離去。



露娜瑪莉亞馬上追了上去,美玲卻站在原地,擔憂的看著臉上流露疲憊和悲傷的阿斯蘭。



「阿斯蘭……煌先生……很抱歉,我們不知真會……」



「沒關係的,」阿斯蘭打斷她的道歉,「妳也趕快追過去吧,保重……別跟拉克絲說我們這邊發生的事,不要讓她擔心。今天聽到的事情也不要講出去,請幫我轉達。」



「……好的。再見……」



再見……或許不會再相見……她有這種感覺……



離去的關門聲響起,阿斯蘭緩緩跪坐在地。打從真背過身起就昏厥的煌癱倒在他懷中,蒼白的臉色讓他內心發慌。



解開了真的心結──也許還沒完全解開──卻換得煌被傷得更重……真的值得嗎……



誰能告訴他……要怎麼做才能救煌……



身體正常的調整者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昏厥……他到底該怎麼做……



……



……



「煌,我們搬家好嗎?」



「好啊……阿斯蘭想搬去哪裡?」



「月球。」



「……嗯,我也想回去看看。」



逝去的歲月,記憶中的飛櫻……他們是否能在其中找回曾有的幸福?



在最後的天秤傾斜前,他們努力抓緊每一個可供喘息的空間……給予彼此溫柔的笑容──盡自己所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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