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躺在床上的展莫懷就這麼靜靜的躺著,許久,他臉上才出現一抹愉悅的微笑。

她沒特地換衣服出門就表示只打算去住家附近的超市買食材,可是今天是他休假的最後一天,她早說過要給他吃好吃的,一大早才買了一堆材料說要給他做好吃的,給他好好補補身體……所以她十成十跟上輩子一樣只是想看他變臉,卻還是會把他照顧得好好的。

「最好小心眼是這樣。」

就算瘦弱的女兒身是那樣惹人憐愛,但她體內隱藏的是風颺的靈魂,那種即便是男人也自愧不如的氣度胸襟和永遠不變的坦然真誠才是他最喜歡的地方,可以讓他自然而然的想去關心、想付出真心。

最起初,他因為朋友介紹而在網路上看了她的文章,而後開始作夢,詭異、不屬於他、根本無法用科學理智去解釋的感情與回憶紛紛甦醒,讓他向來精明的腦子差點當機。

他會找到台灣來,是因為他全部的記憶都是隨著她的文章慢慢被回想起來,只有一句話例外──

『我上輩子住在夷州北部……叫楊筱依……』

──若能再相逢,我會找到你,子寰!

於是,他來了。

不過不是為了什麼感人大重逢,只是想證明自己沒有因為跟太多罪犯接觸而發瘋,也想搞清楚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輪迴轉世這種事情,他的好奇心一直很重。

才在傷腦筋要怎麼找到那名應該叫做楊筱依的女子,竟然在報到時遇到個叫做楊筱民的男人,技巧性的打探一番,立刻得知她的下落,也聽聞了她的異常。

在他用理智分析清楚那是什麼樣的心理問題前,陌生的心痛和本能就已經自行推敲出答案。

他了解她,不需要言語、不需要假設,只要她體內還是風颺的靈魂,就是他最重要的人……只是,他有點分不清楚把她當成最重要的人的那個自己,是郭嘉還是展莫懷。

他不喜歡被影響干涉,就算影響干涉他的是前世的自己也一樣!

所以說,他初見楊筱依時,懷抱的不是真心相見,還有幾分隱隱對抗和試探的意思在內。

就連楊筱依都不敢相信他就是郭嘉,心思深沉如他又怎麼可能輕易相信輪迴轉世的重逢大喜劇?

只是一路上聽著開車的楊筱民絮絮叨叨的說著他堂妹這半年來人不人鬼不鬼的悽慘模樣,心底陌生的心疼愈盛,在看見坐在電腦前那柴瘦如骨的憔悴身影,與空茫如幽魂般的雙眼,所有的提防試探在那一瞬間全部被他捨棄。

依照他看人的經驗,像是楊筱依這種會為了一個回憶而哀傷至死的人,絕對是那種認定了就認死了不肯放手,而且只要不先背叛她就絕對不必擔心被她背叛的人。

若遇到錯的人,這樣的個性會讓傷害更加嚴重(不管是對她還是對背叛者而言都一樣),可若真心以待,這樣的朋友一個可以抵上十個、二十個一般所謂的好交情。

說真的,若他腦中多出的那些記憶與感情都是真實的,他還真羨慕郭奉孝能有這樣一個朋友。

得友如此,則此生不虛!

看著她要抱著自己才能入睡,展莫懷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倒是利用這個機會想了很多。

他不會苦苦死鑽牛角尖想區分前世與今生的自己,之前懷抱質疑的態度是任何一個理智的現代人都會有的思想衝突。

可是那些理智分析和思想衝突在她抱著他流淚時,就已經隨著嘆息消失了。

除了輪迴轉世,還有什麼可以解釋兩個素昧平生的人會擁有同樣「古早」的記憶,並對彼此有著同樣的感情呢?

更別說在稍早之前與她說話時,他是那樣自然的以郭嘉的口吻和郭嘉的身分與她應對,完全沒有半分影響和不自然。

他的好友雖然在理性下隱藏了豐沛的情感與感性,但是不愛哭,只有少數幾次在忍無可忍的痛苦中,會抓著他默默流淚。如今,她在他懷裡,無聲哭泣,哭到整個人都在顫抖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人可以穿越回古代再穿越回原本的身體裡,可在這一刻,他真的對輪迴的宿命如此折磨他的好友感到憤怒與惱恨──雖然他連著兩世都因此獲得彌足珍貴的情誼。

因為心疼不捨,所以他對她很是關心照顧,不過現在看來,反而讓她有些適應不良了。

她總是對在意的人很細心,卻對自己很粗心,所以常常不自覺的「忘記」自己是楊筱依而不是風颺,旁觀起來每每讓他笑到肚子痛,但最常被抹黑的也是他。

──天可憐見,雖然他挺受異性歡迎,但他真的沒有跟她同床共枕幾十年或一起泡澡幾百次啊!更別說什麼她總是忘記性別的直接在他還待在房裡時就動手換衣服或洗澡忘了拿睡衣要他送進去之類的小笑話了。

能被如此信賴,也許他該感到高興。

可身為一個男人卻被如此「信賴」,他真的哭笑不得又高興不起來。

「之前瘦到只剩骨頭還好。」他苦笑著從床上爬起來,「可現在開始有肉了觸感很好……」

夜夜與自己知心的美人在懷卻必須當個「無害」的好友還真困難!

雖然他兩世人生都推崇理智至上,但男人畢竟是感官的動物啊!

坐回電腦桌前,繼續幫她架設網站。

說到東漢末年的仿製文物,他開始想念她釀的酒了……

@@@@@@@@@@@@

楊筱依在夜裡驚醒,下意識的往床邊一探,只摸到冰涼的床鋪。

「還沒回來……」

自從正式進入工作崗位後,展莫懷就很少在凌晨三點以前到家了,偶爾忙碌的時候根本就是早上回家洗個澡就直接趕回去上班。

一開始她只以為他的工作就是這麼忙,後來才從三堂哥口中得知原來他一心想來台灣弄清楚這些因果始末,跟上級開條件時把自己給賣了,他現在接的工作除了台灣警治單位的案件外,還有國外加密傳來的文件,晚上八點過後他時常跟國外連線開會討論案子,可以說是一個人抵三個人用。

不管是郭嘉還是展莫懷,其實都是個工作狂!

更糟的是,郭嘉除了內臟以外不挑食,頂多因為身體不舒服沒胃口;展莫懷則是「號稱」不挑食,骨子裡根本是個挑嘴到極點的傢伙,外面賣的食物他不是嫌棄放味精,就是覺得太油膩,就連調味料放太多他也不喜歡,可太清淡的食物同樣激不起他的興致……一整個就是讓廚師大受打擊的存在。

不過,因為他是個不會太過度表露情緒的人,所以頂多推說沒胃口或忙得沒時間吃,反正就是不好吃的食物他動都不肯動第二口。

所以,也不用期待他今天有吃晚餐了。

從床上爬起來去廚房做了日式柴魚蛋捲、用電鍋裡蒸好原本想做給他當早餐的壽司米包了鮭魚飯糰和梅子飯糰,再配上獨家的七味炸豬肉塊,裝入兩個便當,換好衣服就拎著提袋外出。

騎著一二五的機車來到政府機關的辦公大樓,這幾個月來幾乎天天中午幫展莫懷和楊筱民送便當,早就跟門房混熟的楊筱依沒遇到什麼困難阻礙就搭電梯上了八樓。

三堂哥出外勤去了,她也就名正言順的把便當充當自己的宵夜。

敲敲展莫懷的門,在他回應後開門進入。

看見她,他眼中閃過意外,臉上揚起期待的笑容。

「今天吃什麼?我好餓。」

「會餓為什麼不要我幫你送晚餐?」把便當給他,看著他三兩下的打開便當蓋抓起三角飯團就吃,楊筱依從保溫瓶倒出熱騰騰的桂圓紅棗茶給他。

「想說隨便吃吃就好,沒想到那家餐廳生意好,食物卻難吃得要命。」

「……你怎麼在美國活到二十八歲的?」楊筱依好笑的把自己那份便當也遞給他。

她沒吃宵夜的習慣,頂多嘴饞吃兩口蛋捲就算了。

「從小到大我只吃三個人做的飯,一個是我媽,另外兩個是我千辛萬苦尋覓到的餐廳廚子。」

楊筱依白他一眼。

「我的廚藝可沒好到可以跟職業廚師叫板的程度。」

「怎麼會?我覺得妳的手藝是我吃過最好的……不管上輩子或這輩子都是。」也許稱不上是最頂尖,但她的廚技絕對夠老練,而且,有種回憶中的好味道。

──畢竟他可以說是吃風颺做的東西吃了一輩子。

「來到台灣後妳把自己養胖了,我也順便跟著胖了三公斤,這樣不太好,上班後我就沒什麼時間上健身房了。」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吃完一個飯糰,正準備進攻下一個。

她也從不奢望一個忙起來可以在辦公室住三天的傢伙有時間上健身房,基本上他的休假時間不是耗在房裡狂睡,就是在看書上網,一整個宅得可以。

……很悲哀的發現他們半斤八兩。

「剛好我也長肉了,禮拜天跟我去跑步吧。」楊筱依笑道。

花了四五個月調養被自己搞壞的身體,現在也差不多該進入培養體能的階段了!

展莫懷呻吟一聲,沒有反對。

吃完宵夜,楊筱依拿空了的便當盒去茶水間洗乾淨,順便幫他切顆蘋果。

展莫懷繼續看資料、寫分析,沒幾分鐘就聽到外頭人聲鼎沸。

「回來了啊?!」

打開門走出去,就看見楊筱民那隊人押著兩個嫌疑犯走進來。

「一個先銬在那邊椅子上,另一個押進去,我親自問他。」率領這次行動的隊長很有威嚴的道。

「程隊,大魚跑了?」展莫懷沒看到他們這次的目標。

「是啊,但這兩個也算是心腹了,好好偵訊一番應該可以有點成績,等等把資料給你送去,看你能不能推出什麼好結果。」

「沒問題。」

也許是回到辦公室後大家都累了,嫌犯也都用手銬銬著,他們一人推著嫌犯走向偵訊室,一人要把嫌犯銬到另一頭的小房間,其他人則回到座位收拾東西。

負責把人銬到椅子上的是個新人,大概是緊張的關係,也不知道嫌犯說了什麼,他是愈緊張愈沒辦法把手銬銬好。

就在這時,那嫌犯暴起發難,一腳踹開彎身要給他上腳鐐的年輕組員,一把奪過他腰間的配槍,在所有人聽到聲音轉頭望來時,他已經將槍口抵到正準備走回自己辦公室的展莫懷的太陽穴上。

「許老四,你想死嗎?還不把槍放下!」程隊反應迅速的拔槍指著躲身展莫懷身後的嫌犯。

「呸!老子可不是被唬大的!你才該把槍放下!」

「如果我是你的話,不會選擇失敗率這麼高的一條路走。」展莫懷很冷靜的道,「你應該很清楚你們逃不掉了,就算你們僥倖脫逃,你真的覺得你們幫主還會信任你們嗎?」

「你閉嘴!」

不理會自己太陽穴被槍口撞得疼痛,展莫懷的口氣溫和無比,「再說,如果是平時我們慢慢商量就算了,但是偏偏是今天,我打賭一百元你會非常悽慘。」

「老子就先讓你慘!」

氣惱的嫌犯正想給他一點教訓,忽然持槍的手腕一陣刺痛,手槍脫手而出。

定神一看,一把水果刀筆直的插在他手腕上。

還來不及反應,幾乎是在手槍落地的同時,一抹人影撲到他身側,在他抓著展莫懷的那隻手的肩膀處一按,就將他的肩關節卸了下來。

下一秒,天旋地轉,整個人被狠狠的摔在地上。

一個女人用膝蓋狠狠撞上他胸口,雙指如鉤的往他雙眼疾刺而下──

「依依!」

充耳不聞!

「子寰!」

指甲平整的兩根手指在幾乎觸碰到他眼球的距離停了下來。

「老子在保護的人也是你能碰的嗎?想死啊!信不信我把你全身關節卸下來再裝回去三百次,西醫X光片還照不出來半點傷?」「楊護衛」模式啟動後,她整個人都瀰漫在一種恐怖的殺伐氣息中。

現場一陣寒風吹過,楊筱民捂著臉,很哀傷的發現自己的堂妹可能嫁不出去了。

「副隊,你堂妹比你還能打吧?」

雖說楊家女兒多半都是巾幗不讓鬚眉、英姿颯爽的女子,但會自稱老子的,楊筱依絕對是唯一一個。

而且剛才那幾下子堪稱迅猛如母獅啊!

而且放話放得比黑社會還有水準,知道打人要打到驗傷驗不出來!

「……別提了。」

展莫懷笑了起來,走到楊筱依身後,彎身摟住她的腰,把她從嫌犯身上抱起來擺到旁邊放好。

「筱依,冷靜點。」他冷靜而溫和的笑道,「我沒事。」

楊筱依把他好好檢查一次,確定他沒受傷後,也笑了,轉頭問程隊道:

「這算正當防衛嗎?」

「算。」

「那麻煩你們寫個報告了,歹徒持槍挾持人質,情急之下為了確保人質安全,我射斷了他的手筋,現在送醫縫回去,右手應該還能用。」

她輕描淡寫的說出讓所有人背脊發涼的話。

「另外,誰借我一把水果刀,我蘋果皮還沒削完。」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飄到還倒在地上呻吟的那個倒楣蛋的右手那把「水果刀」上,本能的連連搖頭。

「不用削了,我直接啃。」展莫懷拉著她往茶水間走,「妳以為現在還有人敢讓妳碰刀子嗎?」

「你是說射那一下子?其實原子筆也可以達到類似效果,只是因為太輕所以準頭不夠。」

「……我真該帶妳去我大學時常去的那家酒館跟老闆比射飛鏢,迎的人當天消費免費!」

待他們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茶水間,程隊一面指揮隊員將還倒在地上呻吟的嫌犯送醫,走上前沉重的拍拍楊筱民的肩膀。

「相信我,好好巴結莫懷。」

「我明白,除了他以外,恐怕沒人有膽子娶依依了。」或者他該說,除了這個展莫懷外,大概沒有人能一聲呼喚就制止攻擊力愈來愈驚人的堂妹了。

楊筱民很悲傷的掩面長嘆。

@@@@@@@@@@@@

啊哈哈,
進度趕完了~
禮拜五應該能完結(希望)
不想折磨大家,
如果晚上我能趕出來就會連著更新完的(合掌)

謝謝大家的留言~
看著留言總讓我在趕稿途中熱血沸騰(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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