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嗓音無奈中帶著責備,還有令她莫名奇妙的熟稔親切,就好像這樣的關心在彼此之間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可是,她確定自己沒聽過這個嗓音。

楊筱依停下打字的動作,緩緩轉過身,看著斜倚著門框,雙臂環胸的陌生男人,以及那男人身後的三堂哥,楊筱民。

看見她蒼白無血色的臉龐、凹陷的雙頰和深沉空茫的眼,那個身穿簡單襯衫的男人挑高一雙眉,露出一種她很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的表情。

很奇怪的,她能感受出那個表情的涵義大概是「小子,你完了」之類的意思,可是,他究竟是誰?

「讓我跟她單獨說點話好嗎?」男人轉頭對楊筱民道,「讓我試試,OK?」

聽到這話,楊筱依就對他們失去興致了。

這半年來她家的鑰匙被所有親戚各打了一副當備份,一天三次有人開門進來逛一圈確定她沒出什麼事情,偶爾則會帶來心理醫生、XX專家,甚至是靈媒或乩童、廟祝……等有的沒的,她也懶得去管。

只有一個不知道是什麼大師的傢伙聲稱她電腦中有惡靈,她是被惡靈迷惑了,再下去可能會衰弱致死,所以要毀掉她的電腦。

毀掉?!

她的回憶,她存在僅有的證明都在電腦裡,而這人,想毀掉……

那是她唯一一次爆發,用關節技卸了對方碰到她面前電腦的右手手腕,抓起桌上的原子筆,毫不留情的往對方右眼刺下──

在那一刻,她不是楊筱依,她是風颺,是為了捍衛親人朋友可以殺人不手軟的風子寰!

她根本忘了現在是二十一世紀的法治社會,更忘了和平的時代隨便死個人絕對是件大事,習慣了戰場殺戮的本能毫無遲疑的選擇了剷除敵人。

如果不是四堂哥反應迅速的用擒拿術扣下她的手,她可能已經殺人了。

那所謂的大師驚慌痛苦的喊叫、堂哥的訓斥、嬸嬸的尖叫、堂妹的關心……全部湊成吵雜到讓她耳鳴的背景音,讓渾身殺氣仍未止息的她感覺到異常煩躁。

她忘記當時的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只知道從此以後他們帶來的「專家」若沒得到她的同意,不會進入她的房間,只會站在門口與她說話,並且再沒人嘗試取走她的電腦。

不過,就算拿走了也沒關係,因為她現在都是寫完一段就上傳到網誌上,就算電腦中的文件檔沒了,她也可以從網上抓回來。

現在知道這個激起她些許情緒的人是三堂哥帶回來的人,她就沒興趣理會他們了,反正這樣的心理醫生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頂多這個有點能力罷了。

轉回去面對電腦,她繼續投入文字的回憶中,描述起和郭嘉一起帶著家眷在百越族的部落居住時的趣事。

「妳打算寫筱丫頭抓蛇回來玩卻忘了放出去,害我跟隻蛇睡了一晚,還是寫妳帶我去喝虎鞭酒卻不准我找我老婆親熱,說怕我體虛?」

輕挑而調侃的語氣令楊筱依背脊一震,大腦一片空白。

她的電腦桌離房間門口不遠,對方若視力夠好,不難看見她在寫什麼東西,可是,他說的這些事情的確曾經發生,但她還沒寫出來,這世上不該有人知道……

擱置在鍵盤上的雙手,在顫抖。

「夷州,北部,楊筱依,妳給的線索也太少了,子寰,若非意外跟妳堂哥在同一個單位工作,嘉還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妳呢!」身後房門口的男人依然不疾不徐的說話。

不可能!

楊筱依猛然推椅起身,轉身用看到鬼般的驚疑眼神看著那陌生男人臉上似曾相識的笑容。

「不可能有這種事……」

奉孝死了,她親手確定了他生機已絕,親眼看著棺木闔上,並親手將他下葬。

況且,有她一個莫名奇妙的穿越就夠了,怎麼可能又來一個?!

「我也覺得不可能,」陌生男人用她熟悉的神情點頭表示同意她的看法,「可看著妳貼的文章,每天晚上我都會做夢,夢裡的我穿著古裝,身體不太好的樣子,總有個穿著白衣的男人喊我奉孝,皺眉瞪眼的警告我不准偷喝酒……在網路上追妳的文章四個月下來,基本上我可以得到一個結論──我和漢朝末年的郭奉孝是同一個人。」

……愛穿白衣?她文章裡寫的是愛穿藍衣……不可能有這種事吧?

楊筱依愣愣的看著他,感覺喉嚨發緊。

「怎麼,難道妳故意在文章中寫了那麼多似是而非的小錯誤,不是打算拿來確認他日找上門來,自稱與妳最珍惜的回憶有關聯的那個人是不是個假貨嗎?」那男人似笑非笑的道,俊挺的臉龐上有雙和她記憶中的郭嘉同樣擅長洞悉人心的雙眼。

「……你遺書上說了什麼?」她鬆開咬緊的嘴唇,用沙啞的嗓音問。

「拜託問跟妳目前貼的進度時間點接近一點的問題,我是在看文後晚上做夢才會想起來那段時間的事情,現在我記憶中的郭奉孝才四十二三歲,妳忽然問我遺書寫什麼要我怎麼答?」

他看著她,不管眼神和語氣都是記憶中郭嘉拿風颺無可奈何時會露出的無奈卻縱容的溫柔。

「……你我第一次見面時,你對我的想法是什麼?」她問了另外一個她從未在文中提過的內容,因為那是奉孝的隱私,是他最真的內心剖析,而他一定不想讓她以外的人知道。

那男人瞪她,沒好氣的白她一眼。

「我都已經愧疚十年當初不懷好意與妳結交的那份處心積慮了,幹嘛什麼不好問問這個?妳不是都說妳不在意我一開始接近妳是想弄清楚妳為什麼了解我,並且考慮要不要毀掉妳了?!」

「我是不在意啊。」楊筱依笑了,眼眶泛淚,卻倔強的不肯流淚。

「妳啊,不流淚跟不難過是兩回事,我早該知道依妳一難過就容易走極端的個性很可能會因為我希望妳別難過而強迫自己不哭泣……」

對方嘆了口氣,走上前幾步,任她靠入懷中,緩緩流出壓抑了十幾年的淚水。

「奉孝,我好想你……」

「我知道,所以我一猜出來寫那篇文章的是妳後,才拿到調職批准就訂了飛機票飛過來了,早知道妳會這樣不照顧自己的健康,我會再早些過來。」他拍拍她削瘦到幾乎只剩骨頭的背,皺著好看的眉,「妳總是要我注意身體,現在看妳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樣子。」

「我睡不著……奉孝,我不習慣這裡,也不習慣當女人。」

尤其在她心情已經夠亂的這半年來,那身為女人每個月一次的生理期簡直快把她搞瘋了。

當初她從當嬰兒起花了十年才漸漸接受自己從女人變成男人,現在又在她當了七十四年的男人後忽然把她塞回一個成熟女人的身體裡,就算這副身軀本來就是她的,感覺還是很怪!

郭嘉一愣,原本就皺起的眉在會意她想表達的意思後,更是打了好幾道結。

「又是什麼都記的一清二楚,一睡醒就換了個身體?」

「……這次是以為可以去地府找你喝酒聊天,明明都感覺靈魂飄起來了,一睜眼卻回到這個身體裡。」楊筱依很鬱悶的回答。

那還真是苦了她,尤其他又是那種寧可跟心愛之人一起死也不肯苟且偷生的性子,竟然一朝回到人事全非的一千八百年後,沒發瘋就算很好了。

雖然兩人都換了身體,但他攬著她的方式還是沒變,而且與知曉一切的摯友這樣對話,讓她內心中一直呼嘯的冷冽狂風出奇的沉靜下來。

「真沒天理,上輩子我可是很努力才沒變成BL,這輩子又快變成GL了,為什麼你可以兩次都當男人?」

「咳……」

輕咳一聲還是壓抑不住笑意,他笑了起來,磁性的男性嗓音毫不節制的大笑,笑到她不滿的扯著他的領子怒視他。

「郭奉孝!你沒看到老子很煩惱嗎?!有你這樣當兄弟的?!」她咬牙切齒,下意識的就用風颺的口吻說話。

損友一個!

唇角輕挑的挑起,他看著她,笑道:

「若妳變成GL嘉會很困擾的。」

「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排斥蕾絲邊啊?」楊筱依沒好氣的道。

「當然不是,性向是個人隱私,只要沒對我造成困擾,我對個人性向沒有任何偏見。」他隨口帶過她的抹黑,繼續盯著她的雙眼道,「記得嘉說過的話嗎?若妳是女人,嘉就娶妳。」

啥?

楊筱依愣愣的看著他,半晌,氣急敗壞的猛掐他脖子。

「郭奉孝,你這落井下石的傢伙!信不信我讓你變成女人跟我搞GL算了!」

她都已經夠煩惱了!這傢伙還敢幸災樂禍!

他攬著她退了兩步,順勢將她帶上床,然後輕而易舉的拉開她的雙手,把她鎖在懷裡。

「好好,是我說錯了,睡一下可好?妳看妳虛弱到連我的手都掙不開了。」掌中的腕骨輪廓清晰可見,瘦弱到幾乎像是皮包骨一樣的手臂讓他心底泛著酸楚。

他記憶中的白衣青年總掛著灑脫的笑容用坦率的眼神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身形修長完美,沒有誇張的肌肉,但隨著他動作起伏的肌肉線條是那樣的流暢且蓄滿爆發力,哪像現在懷裡的女人,瘦弱到似乎一用力就會傷了她……

「聽我的,睡一下。」拍拍她的頭,拉過被子給她蓋上。

「不要,我不想睡,奉孝,我們再聊聊。」她緊抓著他不肯放手。

「子寰,妳活到幾歲死的?」

「七十四。」他問這個幹嘛?

「這就對了,一個加起來活了一百零一歲的人不要這麼孩子氣!」他很堅持的把她塞進被窩,「睡醒我們再聊。」

「一起睡。」楊筱依笑了出來,很順手的按照以往的習慣把他拉上床。

……兄弟,妳現在是女人,而且妳堂哥在門口瞪我……

滿頭黑線的無奈在看見她眼中的驚疑與不安後化作泡泡消失,他配合的躺上床,讓她在自己懷中找到舒服的姿勢入睡。

深邃的雙眸掃向門口表情陰晴不定的同事,他扯扯唇角,因為右手要攬著懷裡的女人,只能用左手比了個小聲別吵她和我們稍後再談的意思。

的確是該好好談談!

好同事你最好能解釋清楚為什麼我家堂妹一看到你就哭、肯聽你的話,還願意抱著你睡覺……不解釋清楚,我包你踏不出這扇門!

瞇著眼睛站在房門口的楊筱民嚴肅點頭。

不過這一切問題,都可以等到半年沒睡好覺的楊筱依睡醒後再來慢慢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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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節中有我為什麼想寫這篇的核心重點,
猜到的人獎勵郭哥哥臉頰吻一枚(被拖出去

個人誌封面更新囉XD
阿夜製作的封面質感超好~
這次走的是道道地地的中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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