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你信嗎?

風颺是這麼問他的。

有朝一日,當青壯因戰事死絕,當英雄豪傑因內亂互相殘殺殆盡,異族會大舉入關,屠戮我大漢百姓……

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風颺眼中有種他看不透的光芒──在他們剛相識的時候,風颺常常這麼看他。

那是若有所思的、了悟的、理智的,卻也是無力的、沉痛的、掙扎的。

滿腹韜略的風颺究竟看穿了什麼、想到了什麼,沒人知道。

但他能確信一點,就是風颺不會騙他。

「我信。」

郭嘉輕聲道。

「子寰,嘉與你約定可好,他日我會輔佐一名主,早日平定內亂並北伐烏桓、匈奴等異族,而你就依照你的意思去努力,我二人一同努力,絕不會讓你擔憂的事情發生。」

風颺渾身一震,死死盯著郭嘉。

北伐烏桓?!奉孝堅持抱病隨軍北伐烏桓的理由竟然變成……因他而起?!

不是吧?!

郭嘉不解的看著風颺臉上的震驚與難以掩飾的顫抖,困惑的把自己說過的話再想了一次,怎麼也想不到是哪句話讓他這般失態。

「子寰?」

他的聲音驚醒了風颺。

「那麼,我們便一起努力吧。」他笑了,深邃如子夜星辰的雙眸透出光采。

第一次,在這亂世有了歸屬感。

奉孝,就衝著這份情誼,即便是逆天,我也要保住你的命!

因為你是這亂世裡唯一理解我、支持我、並且包容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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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郭嘉帶著風颺回到穎川舊宅,同行的還有五十名家將和十五輛馬車。

「我家簡陋貧寒,養不起這麼多張嘴啊!」

「得了,看看那裡,還要你養嗎?」風颺指著風雅酒樓的招牌,得意的看了愣住的郭嘉一眼,「怎麼樣,我夠兄弟吧,怕你離開我的手藝後會餓死,連廚子都給你搬來了。」

郭嘉睨了他一眼。

「你家酒樓太貴,我可吃不起。」

「放心,我交待過的,就算你不付錢我家廚子都會努力把你養的頭好壯壯白白胖胖。」

「那酒呢?」

「為了你好,酒要少喝,酒錢你還是自己付吧。」

「去你的!」郭嘉笑罵。

兩人笑語不斷,這一隊人馬走在街道上頗引人注目。

沒走多久,就到了郭嘉府上。

那宅子倒是不小,據說是祖上傳下來的,現在卻已家境貧寒,僅有一名僕婦幫忙理家。

「沒辦法,我小時候是個藥罐子,每個月都要吃一堆藥,原本還小有積蓄,這下是被我吃窮了。」

這話說得讓人很難分辨出其中蘊含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

「你乾脆直說是你愛買酒把錢都喝光算了。」風颺打趣的笑道,刻意忽視其中的感嘆。

「知我者,子寰也。」郭嘉撫掌大笑。

風颺瞪了他一眼。

「小妖,去看看哪間房間可以幫這傢伙盤炕。」

「是,少爺,奉孝先生,這房間是要你指定還是我隨便折騰?」李亞嘻皮笑臉的看著正因為成功氣著風颺而偷樂著的郭嘉問道。

「書房旁的空房好了,我冬天常待在那兒看書……子寰,那些桌椅就放到書房吧。」

對,這就是十五輛馬車的真相,郭大人奉孝先生看上了好友家稀奇古怪的桌椅家具和靠枕,同時死磨活賴的討了三十壇百草藥酒和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甚至還有一車的書……簡直把風颺折騰得沒脾氣了。

「行啊,你高興怎麼擺就怎麼擺。」風颺揮手讓人按照他的喜好去擺放家具物品,「奉孝,我可是跟你說好了,如今天下大亂,穎川也不能倖免於外,你這破身子我實在不放心,所以讓子言帶著三十人留下來,十人住你家,其他二十人住隔壁我買下來的屋子,你的飲食皆歸我管,我會讓酒樓幫你送飯,五天喝一次酒,早晚的太極拳也不可斷,我會讓子言看著你的。」

……郭嘉怨念很重的看了他一眼,哼哼幾聲不說話。

他知道風颺是擔心他的健康與安危,但想到他的手段就不免氣得咬牙。

這廝竟然在動身前一天才「想起」還有幾冊他一直很想看的武備書「忘了」給他看,又拿著兩箱新抄寫的書本放在他面前,裡頭全是他在風颺那數百本藏書中最喜歡的書籍,還有那五十冊空白書冊和他一直很鍾愛的文房四寶……為了這些東西,他只好咬牙答應那一連串的條件,而且他竟然派那個頑固到不知變通的風默來「監管」他,根本是讓他沒活路了。

可惱啊……

被他看得心虛,風颺笑著求和。

「行了行了,別這樣瞪我,今晚我親自下廚,咱們喝到盡興為止。」

「好,我要吃東坡肉、甘蔗羊、沙河粉、白灼蝦、松鼠魚、醋溜白菜……」他報的都是風颺的拿手菜。

風颺一一點頭,轉身往門外走。

「我去酒樓借廚房,你先整理一下家裡吧。」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郭嘉唇角的笑容更深了。

他跟風颺的脾氣很像,都有種不拘小節、玩世不恭的調調,所以相處起來特別舒服。

像這樣死賴活賴要對方讓步的做法在外人眼裡是失於禮教的,但有誰知道這之中屬於至交好友互相包容知心的感動?!

就像他雖不喜束縛,卻願意為了讓風颺不要擔心自己而接受被一堆人守著、限制著;風颺也會願意為了讓他心情好些而好好的大少爺不當,專門窩到滿是油煙的廚房去忙碌一下午……

得友如此,是他郭奉孝的幸運。

……

是夜,他們把酒言歡、暢談了一整夜。

直到酒意湧上,郭嘉才斜靠著床柱沉沉睡去。

風颺呼了口氣,扶他上床躺好,蓋了棉被,自己走出屋外打水洗臉。

天,亮了。

轉身,沉默寡言的風默靜靜的佇立在他身後。

「子言,奉孝的安危就交給你們了,你自幼跟我一起學醫,照顧好他。」

李亞、風朗和風默等四十八人是他最信任的心腹,每一個都擔任了最重要的職務,如今將郭嘉的安危託付給風默,也算是表明他在意郭嘉郭奉孝如同在意家人一般。

「是,少爺。」

「自己也多小心,若事有不可為,帶著奉孝走秘道離開就是。」

「少爺放心,我會辦好的。」

朝陽下,風颺灑脫一笑,那笑容讓世間萬物都相形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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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董卓廢帝,曹操在北地舉兵,發檄文聯絡各地州牧、刺史及太守討伐董卓,共有十一路地方軍加入,共推袁紹為盟主,史稱「關東軍」。

這亂世終於進入群雄割據的局面。

風颺依然在各地雲遊,每年入秋後就以蒼竹的身分率兵攻打入關劫掠的異族,甚至還偶遇過幾回剛率領常山義軍去投奔公孫瓒的「傳說中」的趙雲趙子龍,也結下些交情。

其他時間,風颺則專心統籌旗下產業、收容安撫流民,默默發展。

每隔一兩個月,他就會給郭嘉寫信,信裡寫些旅遊時的見聞,並且隨信捎些小東西。

他花了兩年努力,終於得到南方山越族人的信賴,開始以布匹、糧食、成藥等物資換取木材、藥材與各種礦物、植物,價格比起黑心商人高上不少,頗得山越族人的好感。

同時,北方也開始以烈酒、茶葉和各族貿易往來,換取牛羊、馬匹,又到涼州義診,成功和涼州馬家談妥協議,以每年一定數量的烈酒和藥材換取幫忙保衛馬場安全──說是這樣說,事實上那邊的馬場根本就是騎兵訓練營,訓練出一批又一批弓馬嫻熟的騎兵,理由是未來打算開通絲路貿易所以需要培訓人才與護衛。

也是在這段時間內,青州的船隻研發有了突破,大型海船建成,風颺便把目光投到了遠東地區再過去的朝鮮半島。

趁著天下群雄忙內鬥的時候,他悄悄在遠東地區與朝鮮半島紮了根,採用以武力護衛貿易的做法站穩腳跟,建立了兩個基地,暗中將自己的兵馬移轉到遠東地區,原本在青州的船廠則轉移到朝鮮半島。

初平三年,董卓最後被王允和呂布等合謀刺殺,其族人亦被屠滅殆盡。不久董卓屬下李傕等人率兵攻入長安,殺死王允,呂布兵敗逃亡,李傕等人挾持漢獻帝。

同年,穎川荀彧出仕曹操。

這一年,風颺麾下的海軍練兵滿兩年,他親自登船,率領二十艘船、一千兩百人出航。

他的目標是夷州,也就是後是所稱的台灣。

不是佔領,而是跟對待朝鮮半島的態度一樣,貿易是建立在有足夠的武力自保的前提下!

他們花了半年在台灣西南方用水泥和青磚建立了一個要塞,並且用糖果與大棒的政策讓四周的原住民學會友善禮貌的互相往來,期間三度回去「走私人口」,讓無家可歸的流民到此定居。

因為這裡未來很可能長時間脫離他的控制,所以他選擇的都是對自己有足夠忠誠度的管理人手,有意將此地培養成日後的練兵之地、重要糧倉,以及必要時的隱居之所。

台灣可是個寶地,不但稻米可三熟,還可以種桑養蠶、種甘蔗製糖,甚至可以在海邊曬鹽或種植棉花!

為了這一天,他已經準備太久了。

「二十五歲不到就開始想退隱,我還真是胸無大志。」

自我嘲解一番,留下十名心腹在此管理,費盡心思的讓一切都按照他的計畫發展。

他親自去各部落拜訪,提供稻穀種子、棉花種子等,表示願意提供種子與技術教他們種植,並且願意花錢或用其他物資收購多餘的糧食等等。

──他們這票人的武力遠超過當地原住民,若是能吃飽穿暖,誰吃撐了天天想來找死?!

一千兩百名至少經過三年特種兵訓練的戰士,其中有七百名是在關外殺過烏桓人的勁旅,再加上準備了五年、萬分充足的軍需物資,風颺可以大膽的說,只要不是發生內鬥或隱患,整個夷州沒人能威脅到這裡的安全。

……

一年後,一切事務剛上軌道,風颺就匆匆返回青州,因為初平四年有一件事必須阻止!

雖然早已安排好了伏兵,但有些事情,還是自己盯著妥當。

這年頭死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死曹操的老爸,不然萬一跟歷史上一樣一怒屠城,徐州就完了。

就算他有能力將家人遷出,但徐州畢竟是故鄉啊!

站在船首,吹著海風的風颺自嘲的低笑:

「結果,我還是逃不掉。」

蝴蝶效應,他這隻蝴蝶早就不知道拍了幾下翅膀,但出生至今二十三年,他一直都極力克制不要影響到歷史上有記載的「事蹟」發生,只是知道跟能做到是全然兩回事,就算內心再掙扎,他還是無法坐視那樣血流成河的慘劇發生。

「少爺?」隨侍一旁的李亞關心的輕問。

「小妖,逆天而行,是狂妄無知嗎?」看著在陽光下波光瀲灩的蒼藍海面,風颺問。

李亞沉默一會兒後,毅然回答:

「……蒼天無眼,只能自力救濟。」

蒼天、蒼天……求老天爺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他只知道在這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屍橫遍野的亂世中,在他一家老小幾乎要餓死慘死之際,只有一個人對他們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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